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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挣扎

  肖克明冲出家门,一头扎进夜色里。

  斗争了四年,还是没能逃脱被安排的命运。去德国进修汽车设计,长则三四年,最短也要两年,夏末怎么办?

  离开后,她委屈的时候谁来开解,她三餐不继的时候谁来帮忙,她难过伤心的时候谁来安慰?不,他不能离开。虽然没对夏末明言过,但他已经下定决心要照顾她一辈子。他不能对自己失信。

  可是,如果真发生大哥所说的事,长通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却无能为力,他有什么面目面对父母。

  大哥竟然是血友病患者。难怪大哥从来不输液,难怪大哥身上不时出现青紫淤血,难怪小时候每周都有医生来家里为大哥打针。

  所以,他必须离开Z市,听从家里人的安排赴德学习,身为肖家子孙,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

  身边不时有车子飞速驶过,肖克明不停地奔跑。他要去问夏末,她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夏末呆呆站在家门口,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客厅里一片狼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灯光下,一地的玻璃碴子泛着刺目的光芒。窗户前的鱼缸也被砸破了,放在鱼缸边的全家福泡在地上的水里。

  难道真的保不住家了?夏末的泪突然开始肆意横流,忍都忍不住,她踩着玻璃碴子走到客厅中央,去捡湿淋淋的全家福。心神太过恍惚,她没有留意手指被玻璃划破,如注鲜血滴滴答答滴进水里。

  卓肖然静静站在门口,默盯着夏末的背影,地址是从她简历上找的。他之所以来,不是放不下她,相反,他已经决定彻底放下她。他来纯粹就是还表的,直觉中,这块表对她很重要。

  夏末全然不觉身后有人,她专注地盯着照片中的父母,“爸,我们可能真的要搬家了,这里要拆迁了。妈,今天的面试又没有结果,末末很没有用。不过,你们放心,我明天还会去应聘,末末会坚强地活下去的。”

  故作坚强的她身子轻轻颤着,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卓肖然无法再看下去,再看下去他害怕自己改变主意。他进门向她走过去,准备把表交给她后马上离开。

  听到脚踩玻璃的声音,夏末回头,面色突变,“是你?!”

  “是我。”发现她脸上有血,卓肖然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你的手破了?”

  夏末这才发现脚前的水已变成红色。长期住校,家里的医药箱根本没有备药。她随意抽几张面巾纸摁住伤口,然后走到门口,目光始终不与卓肖然对视,“我不能胜任你的助理,请回吧。”

  卓肖然又看一眼地上的血水后看向夏末,“家里没有止血药或是创可贴?”

  “请离开。”夏末语气生硬。

  卓肖然没听见般掏出手机,熟练地拨几个号,“李姐,这里是二七区京广路十八号院B区八号楼。你带着清扫工具来一趟。”

  工作没着落,家里又一团糟,夏末已濒临崩溃,而他还要插手她的事,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愤怒之下人就有些歇斯底里,声音有点像喊,“请离开,我不想见到你。”

  卓肖然眼里一丝情绪也无,“大学毕业走向社会,意味着你已进入成人世界。既已成人就要用成人的眼光看待问题。夏小姐,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只要发生,就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原来。你见与不见我,都不能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有冲我发脾气的工夫,不如想想以后的生活。据我所知,你家所在这个区域属于区政府今年的重点改造项目。”

  夏末声音有些颤,“也就是说,这个院肯定会拆。”

  卓肖然声音冷漠,“不错。”

  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顺腮而下,夏末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

  眼看就要倒在地上,卓肖然一抄手,捞起夏末的腰,抱着就往楼下走。

  夏末心里惊恐起来,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想干什么,她使劲推卓肖然前胸,试图下地。

  卓肖然显然知道夏末顾忌什么,“你若不想让邻居们听到,还是老老实实的好。我对排骨型女人没有兴趣,你大可放心。”

  “你……”

  “我车里有消毒药水和纱布。另外,我想和你聊一聊。”说话间,卓肖然抱着夏末已到楼下。聊一聊是假,想等李姐帮她收拾一下家是真。

  院里还有纳凉未睡的邻居,夏末不敢出声。只得任由他把她抱上车,坐在副驾座位上。

  卓肖然从后备厢里取出一个小药箱,先用棉签帮她消毒,然后拿出一个创可贴,“纱布没有了,先凑合着用,明天你再去医院重新包扎。”

  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夏末觉得脸有些烫,为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把目光投向灰暗的虚无天空。天空上,一颗星星也无,“想聊什么?”

  卓肖然随手把小药箱放在后排座上,调低椅背后头枕着双臂,也望向天空,“你父母都过世了?”

  “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我爸四年前,我妈三年前。”

  四年前!他在工人文化宫见到她的时间!面色微变的卓肖然看向夏末,“介意我问去世的原因吗?”

  夏末努力将头抬高,可眼泪还是止不住落下,“车祸。我爸当场死亡,我妈从ICU出来后成了植物人。你还想知道什么?”

  卓肖然忽然起身,沉默很久后突然开口:“对不起。”

  夏末有些意外,愣了下才明白他为什么道歉,“你没做错什么。”

  卓肖然转过头,很认真地盯着夏末,“当年你应该告诉我这些。”

  夏末笑容惨淡,“你说得对,我已经成人,应该用成人的眼光看待问题。当年只是场交易,你情我愿。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我,并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卓肖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疼得他竟然哆嗦一下。如果不是经历得太多,小小年纪的她心境怎么可能如此沧桑,“为什么不后悔?”

  夏末仍在笑,“因为我的选择,我妈又多活了一年。”

  若干年前,卓肖然也有用自己的性命换继父生命的想法,这种感觉他感同身受。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不习惯向人倾诉。特别对象是夏末,比他更不幸的女人。只是,在知道她的这些事后,他心里感觉很奇怪。来之前的那种坚定已突然间消失于无形。

  难挨的沉默中,夏末的手搭在车门手柄上,“谢谢你的药。”

  “夏末,等等。”卓肖然一把拉回夏末,盯着她的眼睛,“我想邀请你来长通工作,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我们重新认识。”

  夏末拒绝,“对不起。我已经应聘到其他公司了。”

  这是谎话,卓肖然自然知道夏末的拒绝完全是因为他,“如果不想见我,你可以应聘其他岗位。长通部门间楼层并不相同,只要不是研发部,我们见面的可能性很小。”

  “不必了。”夏末仍是拒绝。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外一回事,虽然有自信做到视而不见,可心里她做不到坦然面对。

  卓肖然不再坚持,“李姐马上会到,她是专业保洁,收拾屋子比你专业。”

  “不用……”

  卓肖然根本不容夏末说完,就截口说:“不要拒绝。”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这种情况下执意拒绝反倒显得在意。夏末沉默了片刻,说:“把她的手机给我。”

  卓肖然手指如飞,以短信方式发到她的手机上,“如果想彻底忘记,就只能勇敢去面对。拒绝只能证明无法忘记,无法走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夏末心口一窒,意识到他没有说错,她确实无法忘记。

  “长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卓肖然发动着车子,夏末只好下车,他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她,“而我,两年后就会离开。”

  夏末不解。

  “你只需忍耐两年。”卓肖然凝视着夏末的眼睛,“好好活下去的首要条件是,你有能力好好活下去。”

  车子绝尘而去,夏末默站原地,心中滋味复杂。

  回到酒店,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卓肖然才发现要还的表却没还。他有些懊恼,该办的事情没办,不该说的全说了。

  从长通出来后明明是要去兰幽阁喝酒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他驱车去了夏家。没有料到会看到这种情形,纤细的她站在玻璃碴子堆里簌簌而抖,那一刻,他心里是微微一动。不过,还不足以改变他原本的想法,把表还了,了一桩心事。可没有想到,她居然遭遇过这么凄惨的家庭变故。继父去时,他作为男孩子还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失去亲生父母的女孩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

  苦恼!煎熬!

  放手?坚持?

  他不知道从哪里着手。

  就这样,情感与理智一直做斗争,卓肖然居然再次因为夏末而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李姐手脚麻利,两个小时的工夫夏家就改了模样。甚至,居然能在晚上联系到安装玻璃的人。

  清理完,夏末执意给服务费,李姐干净利落地拒绝了,理由相当充分,卓肖然办的是年卡,工时直接划卡。她不能收现金。

  “玻璃钱总不能划卡吧?”

  李姐又有理由,“除了家政卡外,小卓每年往我私人卡上存五千元,方便及时补他那里的常用品。姑娘,小卓发过话,不能收您钱,否则,他就不用我了。”

  夏末眼睁睁望着李姐离去。她根本不想再接受卓肖然的任何帮助,没想到,她所有的反应他都顾虑到了。打一通电话感谢他?犹豫不决时,门铃响了。

  推门而入的肖克明脸色阴郁,走到客厅把自己摔到沙发上,“我们离开这里吧?!寻一个喜欢的地方,找一份喜欢的工作,过我们喜欢过的日子去。”

  夏末把手机放在茶几上,“你怎么了?家里有事?”

  肖克明从未在夏末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庭,他不是不想她知道,而是害怕因为这个而拉远他和她的距离,“要不,我们一起去留学?去德国。”

  夏末环顾一眼四周,笑了,“肖克明,你觉得我有能力出国深造吗?”

  “我们可以像大学时期那样,课余打工挣学费,挣生活费,我们有能力生存下去。”

  夏末这才意识到,留学这件事他并不是随口说说。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家庭,但能感觉到他的家庭环境应该很好。他的言行举止很有教养,他所有的用品都很讲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一般工薪阶级家里走出来的孩子不可能这样。她想了想开了口,“有些话我憋了很久,很想告诉你,但又害怕失去你这个朋友。可这对你不公平,我不能再这么拖下去,克明,我……”

  肖克明心如擂鼓,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明明知道结果,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于是,他匆忙截口,“夏末,还是我先说。”

  夏末轻轻叹口气后无奈点头。

  肖克明盯着夏末的眼睛,“四年前我之所以选择外语学院,是因为我不想去国外念书。家里人无奈之下只好暂时妥协,他们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无论我想与不想,都必须离开Z市,听从他们的安排。其实,也不是真不想去国外读书,我只是不喜欢什么事都被家里人安排。自从踏进外语学院的第一天起,我就是抱着多玩一年的态度。可是,我却见到你。你从来不笑,也从来不参加学校组织的任何活动,甚至,你连中午午休时间都不在学校待。我很好奇,于是,总不知不觉观察你。没料到……”

  夏末扭头望向窗外,在肖克明灼热的目光下,她心底很慌乱。

  见状,肖克明轻轻一叹,“后来的事你应该能猜得出来,我整天围着你转,以至于和所有的女生都熟,唯独你看不见……”

  夏末做不到若无其事地听下去,“克明,别说了。我知道,我全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其实,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我根本挨不到毕业。我想过,也努力过,想去回应你的感情。可是,我欺骗不了自己,我和你太熟悉了,在一起找不到心跳加速的感觉。”

  四年的期待,四年的暗恋,这一刻突然成了阳光下的肥皂泡,转瞬之间已灰飞烟灭。虽然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之间,肖克明还是觉得无法承受,他痛苦地双手抱头,久久不说一句话。

  夏末害怕了,她坐到他身边用力摇他的肩膀,“克明,不要这样,别吓我。”

  肖克明一下子把夏末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膀上,“我不想他们摆布我的生活,不想走在他们为我铺好的路上。所以,我千方百计利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和他们谈条件。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为什么把最重的担子压在我身上。”

  “为什么?”夏末无法安慰,只能选择倾听。

  “我哥是血友病患者。”

  夏末沉默了。她虽然不清楚血友病是什么病,不过,她感觉,跟血液有关的病都比较棘手。

  “夏末,跟我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去德国,就像外语学院时一样,我们边打工边上学,好不好?”

  愧疚瞬间淹没了夏末,她失控了,“好。我们离开Z市,去德国,就跟这四年一样。”

  肖克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推开夏末的身子,凝望着夏末的眼睛,不确定地反问:“你……同意?!”

  夏末的视线落在茶几一角在书上晾着的全家福上,泪流得越发汹涌。

  肖克明脸上的兴奋一丝一丝抽离,“你……不愿意?”

  夏末并不回答,只是哭。

  肖克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照片怎么湿了?”

  夏末“哇”的一声恸哭起来,“克明,不是不想陪你去德国,我舍不得爸爸妈妈,他们都在这里。我离不开。”

  肖克明手忙脚乱地去哄夏末,却突然发现她手上缠着创可贴,“手怎么了?”

  “这里要拆迁了,这里保不住了……”

  夏末说得颠三倒四,肖克明却听明白了,“你是说,开发商把你们家砸得一团糟?手是被碎玻璃碴子扎的?”说完,不等夏末回答就起身检查玻璃,“确实是新玻璃,夏末,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末静静地流泪。

  肖克明凝视着夏末,“夏末,我怎么放心留你在这里。跟我走吧。我们用最快的速度修完课程,然后尽快回来。我想,叔叔阿姨在世的话也会赞同,他们肯定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前程。”

  夏末不说话。

  “假期时也可以回来。”肖克明不愿意轻易放弃,“夏末,不用有心理负担。也许,出去后心境会有所不同,说不定我会马上喜欢上其他女孩子。到时候也好让你帮我把把关。”

  夏末岂会不明白肖克明这么说只是想减轻她的负担,她不想辜负他这份心,于是,努力挤出笑,装作轻松地揶揄他,“从来没想过离开这里,所以,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考虑。不过,你以后可不能秋后算账,说我耽误你的青春啊。”

  肖克明压下心底的苦涩,也像平时那样和她开玩笑,“彼此彼此。”

  夏末擦干脸上的泪,“眼前我最重要的事就是租房子,这些东西都是爸爸妈妈留下来的,我不能丢。”

  “租房子太不安全,学校旁边我那套公寓正空着,家里的东西都搬那边吧!”

  夏末犹豫。

  肖克明轻叹一声,说出心里话,“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那套公寓是我唯一能帮你的地方了。夏末,搬过去吧!这样,我走得会安心些。”

  夏末点头。

  肖克明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跟我一道走。”

  天色微明,东方天际一缕橘色跃出云海。顿时,火红的光线铺天盖地洒向天下万物。

  国际酒店二十七楼。卓肖然眼睛微眯,看一眼床头手机上的时间。整整一夜时间,情感终究占了上风,他暗中决定,尽量邀请夏末来长通工作,至于个人感情,还是先顺其自然。不过,如果两年后她还没有结婚,那么,他将一心一意追求她。因为他坚信,他会比那个阳光大男孩更适合她。

  阳光透窗而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一夜无眠的他困意没顶袭来,但却不能再去睡。他翻身起床洗漱,今天,是个大日子,如果顺利,粮食机械集团将是他打击长通的第一个据点。

  Z市东郊。肖家别墅。

  早饭后,肖夫人如往常般送肖家父子上班。肖克杰往自己的车子方向走了几步后回身,“爸,我今天坐你的车。”

  肖长鸿默看肖克杰一眼,把手中的公事包递过去,肖克杰接过,坐到驾驶室发动着车子。肖长鸿打开车门后往二楼方向看一眼,问肖夫人,“克明还没有起床?”

  肖夫人含笑嗔怪,“孩子才毕业,多睡一会儿怎么了?”

  肖长鸿轻哼一声,“你就惯着他吧。醒了后告诉他,去德国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克明昨晚回来很晚,情绪似乎也不对。去德国的事还是缓一缓,时代不一样了,强迫孩子的事还是少做。”肖夫人不赞同肖长鸿对待儿子态度过于强硬,因而,说完之后直接转身,准备回房。

  “你……”妻子的态度让肖长鸿很是生气。想发作,妻子却已进了门口。

  “爸,你放心吧。克明一定会去。”在同一件事情上,父母的意见似乎从来没有合拍过,心里本就烦闷的肖克杰有些不耐烦起来。

  肖长鸿坐在副驾,车子驶离院子。

  路上,肖克杰的指头不住在方向盘上敲打,显然,心里很不平静。

  出神望着窗外的肖长鸿收回目光,“一切已成定局,九点就会揭晓答案。克杰,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克明会去德国?”

  “爸,万一没有拿下粮食机械集团,对长通最坏的影响会是什么?”肖克杰答非所问。他不是不关心弟弟了,他只是太了解这个弟弟了。

  肖长鸿实话实说:“对长通并无影响。只是,会影响你在股东们心中的分量。”

  肖克杰悄悄松口气,“应该不会有人花大价钱去改造它。”

  肖长鸿声音低沉起来,“如果有人把它改成重工机械,并及时投产,对长通会有冲击。不过,这还不足撼动长通。唯一一点,只要莫氏不下手就好。”

  “莫氏!”肖克杰惊呼。

  肖长鸿却闭上眼睛,“一切等到九点后再说吧。”

  刚刚平静下来的肖克杰神经又紧绷起来。

  卓肖然静静盯着桌上的手机,一动不动。他的这种状态已持续两个多小时。

  他知道等同样消息的不止他一个人,对面,二十楼总裁室的落地窗前,正站着肖克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距离九点还有三分钟,卓肖然的双拳不由自主紧紧握起。所有的文件均已签署,如无意外,粮食机械集团就是囊中之物。

  可是,肖长鸿纵横商界三十多年,会不会有着防范?他不敢断言。粮食机械集团一旦落入长通,就基本上奠定了肖克杰在长通的地位,这对于他的两年计划来说,不是好信号。

  心里的弦绷得太紧,以至于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见屏幕上闪烁的是“老丁”两字,卓肖然的心骤然急跳,“怎么样?”

  九点五分。长通二十楼,总裁室。

  肖克杰的手臂无力垂下,手机从手里滑落,“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班台后,肖长鸿抬头看向儿子,脸上神情还算平静,“对手是谁?”

  肖克杰颓然摇头,“现在还不清楚,要仔细查。”

  肖长鸿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文件,“走,克杰,去二十二楼。股东们已经到齐了。”

  肖克杰摇头拒绝,“爸,我想静一静。”

  肖长鸿目光坚毅,“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面对的勇气,没有补救应对的方法。”

  肖克杰点头,“我参加。”

  拒绝了丁超峰的见面请求,停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卓肖然前往肿瘤医院家属院,想和夏末谈一谈,想让她答应进长通。

  李姐昨晚从夏家出来时已是凌晨一点,而现在是九点半,她应该还在家。这时候的卓肖然压根没有意识到,自从再见夏末,他不知不觉改变不少。他还没有发现,无论是他紧张担忧时,还是他兴奋开怀时,都特别想见到夏末。有些事虽然没办法对她明言,可她陪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一遍又一遍摁门铃,夏末家一点动静也无。卓肖然暗自揣测,难道又出去找工作了?!

  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去拨夏末的号,可是夏末并没有接听。无奈之下,他只好发一条询问信息,“你在哪?我有事要和你谈。”夏末依旧不回复。

  于是,卓肖然明白了,这是夏末在拒绝他。突然间,他心头涌起一股酸涩。

  肖克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丢给出租车司机,“绕环城高速跑几圈。”

  出租车司机原封不动把钱丢还给肖克杰,“说个地方。俺不拉闲人。”

  肖克杰心情不爽,本想用自己的法子解解压,走到停车场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开车。想找个代替之法吧,出租车司机居然是个倔脾气。他既没有和陌生人争执的习惯,也不屑于这种行径,所以,想了好一阵子才说:“洁云路。铭杰株社。”

  铭杰株社是家侦探所,是肖克杰的同学兼好友董洁所开。

  到达时,正是社里最忙碌的时候,职员们脚步匆匆,对肖克杰视而不见。肖克杰大大咧咧推开社长办公室,进门就嚷嚷,“哎!董洁,你们社里的员工都很跩嘛,客人上门,连招呼都不打的。”

  文件堆里的董洁头也不抬,“你还算客人?肖克杰,你来之前能不能预约一次,我庙小,很多事需要亲力亲为,不像你,秘书、助理啥的都全活。”

  肖克杰走到董洁身边,伸手摁一下办公桌一角的按钮,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喀嚓”声,右侧书柜移开,一间整洁的小休息室出现。他根本不问董洁,径自走进去,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我说你几天没回家了,上次带来的酒都喝得差不多了。”

  董洁抬头扫他一眼,“这几天案子比较多。有点忙。”

  肖克杰轻哼一声,拿出两只酒杯,坐到董洁面前,一把把董洁正看的文件推开,“你还是女人吗?”

  董洁迅速伸手拍向肖克杰的手,“轻着点,这些资料很重要。”

  肖克杰任由董洁打手,坚持把文件推到桌角。气哼哼的董洁一把夺过酒瓶子,为自己和肖克杰各倒一杯,“说吧。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肖克杰的笑容一点一点僵在脸上,“董洁,我一直认为自己在工作上游刃有余,一直认为那些股东们之所以不信任我只是因为我年轻,只是不喜欢我吊儿郎当的样子,认为他们的不满只是故意挑我的刺儿。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不是!他们没有错,我确实是能力有限,确实不够格占着那个位置……”

  肖克杰一杯接一杯喝,越喝话越多。董洁不只不阻拦,还帮着倒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肖克杰的视线落在酒杯上,“吓退了六家企业,说服了郁一凡,就在我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粮食机械集团居然落在其他人手中了,而我,居然连对手的底细都摸不清楚。”

  肖克杰再次一饮而尽,董洁又为他满一杯,“最后一杯。我很累,不想伺候醉酒的人。”

  “你一点也不可爱。董洁,难怪你……”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肖克杰的话。

  董洁犹豫一瞬后走过去,开门,对前来请示工作的员工交代,“告诉外面的人,今天全部外出取证,办完事直接回家,不用再回社里。”

  员工为难,“可是……”

  “没有可是,照着执行。”董洁不由分说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回座位坐下,凝望着情绪低沉的肖克杰,“我每接一个棘手的工作通常都会经历八个阶段,兴奋自信、出师不利、茫然失措、沮丧自疑、打算改行、背水一战、柳暗花明、完成工作。相较我来说,你已经很出色了,最起码进长通的这几年这是你唯一一次失利。”

  “可这一次却让股东们对我彻底失望。”肖克杰自嘲地轻笑一声,“我爸只好把自己名下的部分股份当场转到我的名下,用身份上的优势迫使他们平息心中的怒气,让他们不得不接受我。”

  董洁明白了,肖长鸿的这种方法才是让肖克杰无地自容的地方,望子成龙的心太过迫切,居然不惜反其道而行之。牵扯到肖父,她无法在这个问题上发表意见,只好从另一个角度劝解,“事实已无法改变,你唯一能做的是把长通当做你终生的事业,全心全意扑上去,没有选择,没有后路。”

  肖克杰表情痛苦。

  “需要帮忙吗?”

  “嗯?”肖克杰没有回过味。

  “暗中调查收购粮食机械集团的人。”董洁希望能帮肖克杰。

  董洁办事从不拖泥带水,雷厉风行的性格像个男人,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年纪轻轻的她独力一人经营侦探社。

  肖克杰静静盯着董洁,好一阵子后目光慢慢变得坚毅起来,“我必须得摸清这个人的底细,能悄无声息从长通眼皮子底下搞动作的人,肯定不简单。董洁,放下手头的事,我需要调查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董洁双眼略弯,嘴边泛出笑意,“这么说,你会占用我很多时间……”

  “你放心,我会出高价给你。”说这话时,肖克杰没发现董洁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董洁笑得没心没肺,“干脆聘我做你的专职私人侦探得了。”

  “臭丫头,难不成你想我整天有事。”肖克杰起身,迈着虚浮的步子走向休息室,把自己摔在床上,“别叫我,我得好好睡一觉。”

  “想睡回家啊!我好赖是个姑娘,哪有你这号不讲究的。”

  董洁话虽这么说,人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肖克杰哪会听不出董洁并不是真的赶他走,“咱俩谁跟谁啊!别嚷嚷,真的很困。”说话的工夫,他竟然呼吸均匀,显然,是睡着了。

  董洁静静凝望着床上的肖克杰,心口涩涩的,这个男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难道不明白她的心吗?难道不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他吗?

  半个小时后,床上的肖克杰翻了下身。董洁回过神,拿起桌边的酒瓶,对口直接喝起来。喝得不紧不慢,却是一口接着一口。

  在开发商临时搭建的办公室里,听了工作人员讲的拆迁安置条件后,夏末一笔一画签下了同意拆迁意向书。从此之后她将成为彻底的孤家寡人,没有亲人,没有家,彷徨无助的感觉让她突然间心灰意懒,甚至,她开始怀疑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怀疑自己又坚持三年到底值不值得。

  前往Z市公墓的路上,她给肖克明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前往德国。”

  肖克明的电话很快拨入,夏末却不想接,现在的她只想去父母的墓前待着,想对父母说说自己心底的话,想问问他们,与其一次又一次痛苦地承受生活磨难,她重新选择四年前的选择——就此死去,可好?

  手机执着地响着,打扰了夏末邻座的乘客,乘客倒也好说话,只婉转提醒如果不想接可以转成无声。夏末如梦初醒,真诚道歉后卸下了手机电池。

  到达Z市公墓时已是正午时分,明晃晃的太阳火辣辣照下来,夏末机械地往前走着。这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行为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下意识地拿出塞在墓边柏树里的袖珍水桶,下意识地去接水,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擦拭着父母的墓碑,擦拭时她的动作十分轻柔,看上去就像给心爱的人洗脸。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爸,咱家要拆了,末末没有家了,末末也没找到工作,末末撑不下去了。妈,末末想去陪你们,好不好……”

  肖克明站在走道上,凝望着头倚墓碑坐着的夏末,满眼的心疼。收到她的信息时他还想再坚持一下,想让她再考虑考虑。可拨打无数遍却没有任何回音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夏末遇到不想面对的事的时候是经常选择鸵鸟,可关键时候却十分理性,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逃避,什么时候不可以。

  如果他没有挑明对她的感情,她会选择逃避。可挑明之后,她不会再逃避,虽然难以启齿,可依她的性子必会正面面对。

  于是,他飞车来到肿瘤医院家属院。没来得及跑到夏末所住的单元,就从来来往往的居民嘴里的议论声中猜出了夏末异常的原因。他不敢停留,飞奔上楼,摁了数十遍门铃后他想到了这个去处。

  两年前,夏家奶奶去世时,精神崩溃的夏末就是这种状态。隔绝任何人的联系,不分日夜地待在父母的墓边。那时候,他也是在这里找到她的。

  眼前的夏末神情呆呆愣愣,似乎所有的精气神儿都从她身体里抽离了,整个人就像只剩下躯壳一样。他心里突然间难受起来,接到夏末的短信时他正在父亲的书房里,听父亲讲大哥控股粮食机械集团失利的事,讲股东们对肖家的抵触情绪,讲他去德国学习的必要性。他第一次没拗父亲的意思,答应了。可眼前这情况,他怎么能走!如果长通未来的命运要用夏末的生命做代价,那么,他只有背弃自己的家族。

  夏末并没有发觉附近有人,悲伤到了极点,泪似乎只在心里流。这种感觉很痛苦,痛苦到她无力承受。

  肖克明发现夏末突然低下了头,趴在膝盖上,听不到哭声,肩膀却一耸一耸的。他不再犹豫,掏出手机拨给肖长鸿,“爸,我想推迟去德国的时间。至于什么时候去我以后会告诉你。”说完,不等肖长鸿开口便直接关机。接下来的时间,他只想陪伴夏末。

  “夏末。”

  夏末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压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肖克明伸出手,轻拍夏末的肩膀,“夏末。”

  如梦初醒的夏末抬脸,没有泪,脸色却骇人,“肖克明?!”

  “是我。”

  “你来干什么?”

  “我们回家再说。”

  “我想陪陪我爸妈。”

  夏末的回答很机械,显然,她并没有自主意识,肖克明的心揪成一团,“夏末,听话。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他们担心?”

  “是啊!你答应过你妈什么?仔细想想。”

  夏末愣了好一阵子后眼睛终于聚焦,视线对上肖克明的,两人相视几秒,夏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肖克明上前揽过夏末的肩膀,轻拍她的背,“哭出来就好。夏末,只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活着,就是对叔叔阿姨最好的交代。”

  夏末一直恸哭。

  肖克明紧紧揽住夏末,恨不得自己能分担她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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