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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并辔行,似醋非醋

  清尊抬手,将玉箸取了,捡了一根嫩黄菜心,轻轻咬了口,一股脆嫩的清甜在嘴里沁开,而后,却又有一丝微酸,一些泛苦,五味漾漾地,在舌尖上挑着,向舌根处蔓延,一不留神,就在心里头开始闹腾。

  她定然是在这饭菜里施了法术,让他吃也吃不安心,金色的眸子盯着面前粥饭,心中忽然生了一丝不忿。

  ——他几时曾为别人着想过,素来只有自己,人情冷暖,更同他毫无干系,他是打心里不愿意放她下山的,却违心放了,现在种种异样,都是因这份违心而起罢。

  他心里头乱,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不安,似乎他因“理智”而纵她下山去,是做了一件错事。

  那现在,再把她叫回来,是否来得及?甚至不用一个理由,只是冷冷一声“不许下去”,就无人敢说什么。

  清尊扔了玉箸,起身往外,身形飘然,极快地出了后山,在道德殿外,玉栏杆旁,他停了步子。

  他望见了正背着包袱,准备下山的秀行。

  只消他一声招呼,便能将人喝止。

  然而清尊只是望着。

  秀行显然是十分开心,像是只快活的小麻雀般地跳下几级台阶,又回过身来招呼。在她身后,跟着之人自是秋水君,另有几个他一手带出的弟子,见秀行如此,也各自面露笑容。

  秋水君似说了句什么,秀行便吐了吐舌,站定不动,秋水君走到她身旁,抬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才又迈步往前。

  秀行便跟在他身边,还侧着身子,仰着脸儿望着秋水君,边走边说着什么。

  在她腿边儿上,是灵崆,圆滚滚的身子,如一个雪雪的圆球。

  秀行只顾着说,脚下踏错了台阶,清尊看得分明,身子蓦地往前一倾,却在同时,秋水君抬手,在秀行的手臂上一扶。

  清尊看得清清楚楚。

  秋水君眉眼温柔,笑影微微,他大抵在说些让她小心留神的话,而秀行,毫无惧怕,只是没心没肺地咧开了嘴,笑得那样天真无邪。

  他越看,越是挪不开眼。

  忽地在心中对秋水君生了一种别样的嫉妒,隐隐地还有些愤怒。

  幸而秋水君的手很快放开,秀行这回学的小心,知道低着头看台阶,不再如先前般只盯着秋水君看了。

  清尊的手按在栏杆上,望着这一行人渐行渐远。

  此处,殿阁无声,香火静谧。

  头顶沧海,脚下桑田,又,只剩下他一人似地。

  就这样,生生地目送人去了。

  他那一声唤,在喉头几番滚动,冲到牙关处,却又被逼了回去。

  心里那种酸涩不堪的滋味,夹杂着隐痛,清尊伸手在胸口一抚:他不明白,为何竟会突然生出这种奇异之感。

  将过道门之时,秀行放慢了脚步,缓缓地回头。

  她向着山上望去,九渺山上屋宇殿阁,重重不休,层峦叠嶂……她只是心头一动,想要回头看看。

  不出所料地什么也未曾看到。

  秀行有些莫名地怅然,摇了摇头,想道:“师父……他真的是睡着了么?该不会是病了罢……”转念一想,“我在想什么,师父的身子,又怎会有病患之扰?他……他必是看天色尚早故而一时贪睡,定是这样的。总不成……他是因为恼了我才不肯起的罢。”她心不在焉地笑笑,仿佛是要说服自己。

  “秀行?”前头的秋水君察觉她越走越慢,不由地回头,“怎么?”

  秀行急忙答应一声:“师叔,我来啦。”飞奔赶上,腿边灵崆如个毛团儿般紧紧跟随,不离左右。

  就在秀行重回过头之后,从道德殿的廊下,清尊的身影才又缓缓出现,他面色如常,不见伤怀,不见恼怒,金眸亦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是那淡漠的金色,未免太过平静,表面仍是如许耀眼华美,底下却是一片荒凉死寂。

  那笑容,终究离他越来越远了。

  下了九渺山,众人一路骑马而行,秋水君对秀行甚是关照,倒是弄得秀行不好意思,生怕他因担心自己之故,耽误行程。幸好玉华是四洲之中接皇都最近的,跑了一日多的马,便进了玉华地界,中途还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夜。

  早在秋水君同秀行到玉华之前,便已派了弟子先行告知,因此入了玉华地界不一日,便有萧家的弟子前来迎接。秀行自是认得的,领头一个是父亲萧如默的大弟子,姓靳名仲,带着其他两名师兄弟并四个仆役,双双相见了,格外喜悦。

  对秀行而言,进了玉华地界,便如到了家一般,又见了家中熟识的弟子,更是欢喜,急急拉着一个弟子问了家中之事,得知只是三叔萧宁远受了些伤,不过无性命大碍且在养着,她便也放心了。

  萧家到底是大族,子弟们教导的十分之好,自他们出现,一路上打尖歇脚,吃茶用水,都是他们来负责,竟是把秋水君一行人照料的井井有条。

  秋水君倒也罢了,素来是个随遇而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子,其他众位弟子却对萧家的行事风格赞赏有加,灵崆更是暗自对秀行笑道:“丫头,怎么你不似你们家里这些人一样?”

  秀行问道:“何意?”

  灵崆道:“谨慎小心,作风沉稳,应对得体,照顾妥帖。”

  原来靳仲是萧如默最得意的弟子,年纪稍长一些,也是最会做人的,故而听闻秋水掌教而来,萧如默才特意派了靳仲远远迎接,靳仲自知道该如何料理,且他又心细,头次见面,就见到秀行怀中抱着一只猫儿,头上还戴着纯阳冠,他便留了心,一路行走,灵崆不免同秀行斗嘴,靳仲虽不言语,在旁边却听了个大概,但凡落脚安歇之时,在一一照应过秋水众人之后,他还会特意来询问灵崆,譬如要吃什么之类,把灵崆伺候的无微不至,颇有几分猫大爷的架势了。

  秀行捂着嘴嗤嗤地笑,道:“靳大哥的心思最是细腻,我是自叹不如的。”

  由是又走了半日,前方却又有人出现,秋水君扬眉一看,诧异地看向秀行,道:“好似是鲁家的……”秀行愕然,跟着眯起眼睛看了会儿,果然见前头几匹马极快而来,当前一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眉宇间却又带几分稳重,果然正是鲁家的鲁元初。

  靳仲此刻上前一步,微笑说道:“是了,我忘了说,鲁少主也在萧家,前日那一番对峙里头,亦帮了大忙。”

  秋水君点头,就看秀行,却见秀行也喜不自禁,虽不曾打马上前,却也笑着叫道:“元初哥哥!”

  一直蹲在马背上的灵崆闻声,双眼瞪了瞪,却又将头扭开了去,一脸的不屑一顾。

  鲁元初上前,先同秋水君见礼,又向着秋水君所带的几个弟子行了礼,他年纪虽小,礼数周全,竟也不输给靳仲。

  秋水君同他寒暄两句,心知肚明,萧家的迎客是靳仲等人,至于鲁元初,他亦是客,此番出来,怕不是冲着自己,因此说了两句他便也退开了。

  鲁元初拨转马头,同秀行并辔而行,两个人才说起话来。

  秀行问道:“元初哥哥,你怎么在我家里?”

  鲁元初道:“我先头离开城中,经过你家,便想着进去拜会……伯父好客,要我多住两日,就遇上了,秀行,你这番跟着掌督教出来,是不是也因为家里之事?”

  秀行道:“可不是么?我听说三叔伤了,急得什么似的,对了,你当时在场,情形很可怕么?”

  鲁元初道:“你放心,不怎地可怕,横竖是有惊无险,不过你跟着出来倒是好的……伯父也颇为想念你,可喜我们也又见面了。”

  秀行嘻嘻一笑,忽地想到了宁云赐那位刁蛮小姐,便道:“ 那么云赐妹妹呢?”

  鲁元初见她颇有几分揶揄意思,便道:“我自是先将她送了回去,免得横生事端。”

  秀行哼道:“这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鲁元初温和道:“毕竟是长辈托付,我也不敢有违,我爹爹原本也不知云赐妹妹性子有些……娇纵的,我将国师之事传信回去一说,他登时明了,就不勉强我了。”

  秀行听他说的合情合理,只觉好听,却不会想到其他,唯有她怀中的灵崆心想:“这小子不得了的,明明对丫头有意,也知道丫头对那姓宁的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肯当着丫头的面儿可劲儿地贬低姓宁的小丫头,且事事都拿长辈来借口,绝不说他自己在先,这样丫头也不会怪他带着那姓宁的了,真是后生可畏,他小小年纪,城府如此深厚,将来还了得。”

  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秀行,却见她乌溜溜的眼睛转动,清澈地让人一眼看透,不由心头又叹:“若是丫头栽在这个小子手里,岂不是被吃的死死的?”想到这里,心头登时更不舒服。

  且不说灵崆腹诽,只见秀行点了点头,道:“哦,这样啊,那你真的将她送到她家里去了?她肯乖乖回去么?”

  鲁元初道:“她吃了这亏,怎么也得收敛些,想她到底是年纪小,不大懂事,我私心觉得,让她吃点亏倒是好事。”

  秀行噗嗤一笑,道:“罢了,你怎么老气横秋的,咱们也不比她大多少。何况她说的那些话,委实是过了,就算是我是她那样年纪,也绝不会那么厚颜地说低他人抬高自己的。”

  鲁元初正色道:“这的确是她的不对,不过这同我们没关系,只要宁家长辈教导她便是了,总之放下了她,我也松了口气,呵,不说这些了……对了,上回你怎么会跟神君出外呢?”

  秀行听他说起清尊,眼睛一亮,又略觉暗淡,因她辞别之时未曾见到清尊,心里仍旧耿耿于怀地。

  鲁元初见她未曾作答,便道:“怎么了?”声音甚是柔和,目光一动,却又看到秀行腰间的桃木剑,顿时又问道,“对了,秀行,这把桃木剑是新得的么?”

  秀行尚有几分心不在焉,一抬头对上鲁元初似笑非笑的双眼,顿时反应过来,急忙道:“嗯……元初哥哥,你送我的剑,呃……被我一时莽撞,不小心弄坏了,这把……是师父赐的。”

  鲁元初见她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他却仍微笑如初,仍旧是柔声道:“没什么相干,我只是随口问问,我那把剑,必然是差了些,毁了也没甚可惜……难得你因祸得福,还能得到神君所赐,这必定是上好的罢?”他心思聪明之极,秀行虽未说那把桃木剑是被清尊所毁,他却极快地想到,若不是因清尊而坏,清尊那样性子,做什么会特意赐一把桃木剑给秀行?他心里震动,却不明说。

  秀行哪里知道鲁元初心里所想,想到清尊,一时恍惚,喃喃道:“的确是很好的,是千年桃木……”回过神来,才又挠挠脸,道,“对不住啦元初哥哥,我知道你送我的那把剑也是极好的,都怪我……”

  鲁元初笑道:“都说没什么了,你还要跟我计较这些吗?”这声音暗暗地带了几分暧昧亲昵。

  秀行自是听得出来,看着他笑吟吟的眉眼,脸颊上便浮了红晕,偷偷看了一眼他人,却见秋水君正同靳仲行在前头,似在交谈,周围也没人留心自己,秀行便松了口气,谁知一低头,对上灵崆骨碌碌的双眼,一时心竟然猛地跳了几下。

  却听鲁元初又问道:“秀行,神君对你是极不错呢,我听闻……历来那月华之日,神君只带过当今国师大人一人下过山……”

  秀行“啊”了声,还未来得及回答,却听灵崆忽然出声说道:“小子,怎么了?你拐弯抹角地,是吃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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