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寒思远匆匆赶到医院，坐在病床前，望向慕乐乐惨白的脸孔，她的眼角依旧挂着泪滴，喃喃呓语着——我不会离婚，绝不离婚。

　　寒思远一直都清楚她爱狄南，他曾无数次问她，狄南究竟哪一点值得她这么迷恋，而她的回答向来是含糊其辞，说不清道不明，爱得莫名其妙。

　　而当狄南不为所动时，她的这份热情依旧持续两年之久，居然还在升温。

　　寒思远捋了捋她的发帘，悠悠吐口气：“无论他怎么伤害你，你都不后悔吗？……”

　　慕乐乐吃力地睁开眼，泪水同时滑出眼角：“他没有伤害我，是我错怪了他，幸好我坚持住，幸好我没动摇，幸好……”

　　寒思远沉了沉气，即便假设狄南也爱慕乐乐，但谁又能保证明天会怎样？他现在已无暇考虑谁离开谁，只是她的执著，大有可能会走上自杀这条路。

　　“好，就当狄南爱着你，但你能控制未来吗？男人很容易喜新厌旧。”

　　慕乐乐望着白色的墙壁，缓慢地眨眨眼：“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我？……当然是来看你。”

　　“我是问，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你又在坚持什么？……”慕乐乐戳了戳寒思远的手背，强打精神，故作顽皮一笑。

　　寒思远缄默不语，无话可说。

　　“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了……”

　　慕乐乐笑了笑，“爱情是一根无形的刺，有时触动笑穴，有时刺到痛点，这根刺顺着血管到处流窜，没人可以抓不到它的尾巴，除非它自愿刺穿心脏，彻底让心死掉。”

　　“你的意思是……疼到极点才会放弃？”

　　慕乐乐点点头：“也许是我的血管壁太厚吧，狄南从没真正刺伤过我，每当我心中对他有所怀疑时，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确定他在口是心非……只是这一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出离婚，虽然他刻意冷落我，但他的眼神中明明含着不舍……”

　　“寒思远，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认定狄南会娶我么？”

　　“为什么……”

　　“因为他很孤独，‘孤独’两字几乎是刻在脸上，无论那时候谁要嫁给他，他都会答应。”慕乐乐并不觉得委屈，她正是钻了寂寞的空子。

　　“你在拿青春赌婚姻，从来不觉得自己傻？”寒思远依旧不明白。

　　“我从不认为自己聪明，你忘了跟我说过什么吗？你曾告诉我，婚姻就是一场赌注，如果在乎输赢就别去赌，正因为你这一句话，我才让这段婚姻顺其发展，更没想过明天会怎样……”

　　“……”寒思远暗自攥拳，当慕乐乐伤心难过满腹牢骚时，他的确违背心意替狄南开罪，原来自己才是助她维系婚姻的作俑者。

　　此刻，他已搞不清当初的心境，潜意识里究竟是希望狄南摆脱那段不堪的回忆还是看不得慕乐乐掉眼泪呢？

　　他就像个任性的孩子，怀里抱着最新款的遥控车，还要盯着哥哥手中的玩具。

　　正因为血浓于水，他可以确定，哥哥即便再喜欢那件玩具也会割爱。当然，慕乐乐不是谁手中的电动玩具，更荒谬的是，遥控器不知什么时候已攥在她手里。

　　寒思远摸了摸唇，脑子浮现慕乐乐在舞池中吻他的画面……女人会为了小小的感动失去理智，但是，当她们确定感动不是爱情时，随时抽身，泰然自若。真正绝情的人，是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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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南站在病房门口，握着一罐热牛奶，指尖却依旧很冷。

　　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打破回廊间的沉静。

　　“乐乐，乐乐……你在哪间病房啊……”慕妈边喊边找。

　　“前面前面，别紧张，乐乐没事啊……”慕爸边追边安慰。

　　狄南缓了缓情绪，迎着声音寻找，很快见到岳父岳母。

　　“女婿女婿，乐乐呢？”慕妈抓着狄南的手臂，一脸担忧。

　　“三号病房。”狄南向二老微俯首，但步伐有些沉重，当慕家夫妇走入病房时，寒思远会怎样介绍自己，男朋友吗？他不得不承认非常在意这个问题。

　　寒思远听到跑步声，即刻站起身。

　　慕乐乐探头望去，只见爸妈风风火火冲进病房。妈妈看到女儿手背上淤青的针眼，还没开口已落泪。

　　“妈妈，我只是患上小感冒，别哭别哭，乖……”慕乐乐半坐起身，搂过妈妈拍了拍。

　　“你这臭孩子，跟你说冬天别穿那么少别穿那么少，不听话啊！你这孩子就不能让大人们省点心啊？！”慕爸将心疼化作怒火。

　　“死老头子，不准骂我的乐乐，要骂就骂狄南！”慕妈怒瞪门边的女婿：“工作再忙也该照顾好妻子，你这丈夫当得太不称职了！”

　　狄南“伏法认罪”，鞠躬致谢。

　　慕乐乐遗传了妈妈护犊子的基因，立刻替狄南辩解：“爸爸妈妈不要骂我老公嘛，我都这么大了，他哪里管得了我穿什么……”

　　“是我的错，不该让乐乐在寒风中等了我八个小时。”

　　既然狄南将慕乐乐住院的消息通知慕家夫妻，就是希望有人站出来痛骂自己一顿。

　　慕爸慕妈眸中一惊，双双火冒三丈地走向狄南，慕乐乐则扒掉输液针管，三两步跑到父母身前，双手大展，围追堵截。

　　狄南望向乐乐的手背，少许鲜血顺着针孔缓缓渗出，他刚欲上前一步抱起她，慕爸的动作却比他快一步，捞起女儿塞回床上，慕妈立刻给女儿盖上被子，暂时放女婿一马。

　　慕妈一抬眼皮，注意到窗边伫立的陌生男人。

　　“你是哪位？”

　　寒思远下意识看向狄南，正巧与狄南的视线碰撞。显然，狄南也在担心。

　　寒思远向二人点头致意：“伯父伯母好，我叫寒思远……我是狄南的弟弟。”

　　“弟弟？……”慕妈一直以为狄南是孤儿，当然，这怪念头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她转身问：“女婿？你还有个弟弟？”

　　不等狄南回话，慕爸搓搓下巴走向寒思远，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寒思远？你就是那位总打电话找乐乐的年轻人么？”

　　“别说，我也想起来了，乐乐上飞机时，咱们是不是在机场见过？”慕妈看着眼熟。

　　夫妻俩眼神交汇一瞬，似乎已察觉到可疑现象。

　　气氛越发尴尬，慕乐乐举手报告：“寒思远跟我同校，是我学长。出国这两年，你们的女婿拜托寒思远照顾我，对我可好了！爸爸妈妈还不快跟寒思远致谢！”

　　“哦。”夫妻俩应了声，就像接待外国友人般与寒思远郑重握手。

　　寒思远不自然地笑了笑，心里却不是滋味。

　　狄南惆怅一叹，他狠下心对待慕乐乐，可慕乐乐还在替他辩解。

　　她确实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女孩，当你认为她会大哭大闹时，她却异常平静，当你认为她会不以为意时，她反而大发雷霆，没有人可以摸透她下一句话会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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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回廊里传来不急不缓地询问声。

　　“护士小姐，请问三号病房在哪？”陈管家向来有礼貌。

　　“老陈你该配老花镜了吧？三号病房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寒建国一开口便具穿透力。

　　“……”慕乐乐胯下肩膀，她只想跟狄南单独待会，听他说说心里话，可是可是，探病号的长辈越聚越多。

　　寒建国推开房门，率先看向两个儿子，一人瞪一眼。

　　“哼！你们就闹吧，把我的儿媳妇折腾病了吧？！”

　　狄南与寒思远前后叫了声“爸”，寒思远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慕爸慕妈瞪大眼，这一脸正气的严肃老头是亲家？慕乐乐究竟隐瞒了多少事？

　　“公公大人……”慕乐乐坐直身，这么混乱的场面，也只有她这个病号可以“主持大局”……“这两位长辈是我的父母。”

　　寒建国怔了怔，舒展僵硬的线条，主动上前示好：“初次见面，我是狄南的父亲。”

　　慕爸揉揉眼睛：“您是不是铭大银行某支行的行长？”存私房钱的时候绝对见过。

　　“亲家好眼力，但我不是行长是铭大银行的董事长，哈哈。”寒建国一点不谦虚。

　　“？！”……夫妻俩面面相觑，看向狄南，看向西装笔挺的陈管家，又看了看女儿，这么说，他们家乐乐嫁入豪门了？

　　慕乐乐一眼看穿爸妈的心思，支支吾吾地说：“爸妈请淡定，其实这件事我也是嫁给狄老师之后才知道……”

　　“……”

　　“其实你们的女婿自己经营一家设计公司，规模还挺大的……”

　　“……”

　　“不过，你们的女婿可能要出国进修一段日子，我暂时搬回家住吧……”

　　虽然慕乐乐决定穷追不舍到底，但她不知道狄南是怎么打算的，所以抢在他前面阐明，免得狄南一语惊人，惊得爸妈由探望病号转成病号。

　　“……”

　　“女婿，你要出国？”慕妈追问。

　　狄南的余光扫到寒思远身前，考虑到弟弟的心情，也为了不令事态越演越烈，他垂下眸。

　　“是的，下星期离开。不过……”

　　“咳！”寒建国咳声制止，他尊重狄南的决定，但担心寒思远在亲家面前失态。

　　慕乐乐还等着下文，可狄南又不说话了。她本认为自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被这吞吞吐吐的答案刺疼了心。

　　他还是决定离开么？铁石心肠么？为什么会这样……

　　慕妈看到女儿眼底的哀伤，愤愤地走向狄南：“乐乐才回来你就要走？你……”

　　寒建国见状拦住亲家母，笑着说：“亲家亲家，咱们出去谈吧，乐乐是病人，需要休息。何况初次见面，又难得我寒家人都在场，咱们找个餐厅，边吃边聊好吗？”

　　慕爸识大体，拦过盛气凌人的媳妇，探手示意，请亲家一同离开。

　　慕妈在门外还是很给老公面子的，但不忘一步三回头叮嘱女儿：“乐乐，多喝水，多休息，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慕乐乐没精打采地摆摆手，寒建国，陈管家，狄南，寒思远陪同离开。

　　狄南最后一个走出门槛，准确地说，是被父亲拽走的。

　　瞬间，病房里空荡荡。

　　慕乐乐吸了吸鼻子，走下床，套上医院准备的棉大衣，失魂落魄地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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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乘坐电梯上到医院天台，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却又是干净清爽的。空旷的天台，别有一番宁静，非常适合静下心，锲而不舍迎接狄南的挑战。

　　慕乐乐一手裹在棉衣，一手压着头发，爬山天台护墙，坐在宽大的石围上，面朝医院全景，遥望那些漫步在医院中的病人。

　　医院是观察世间真情的最佳场所，坐在高处，更是一目了然——互相扶持的老人；推着轮椅陪伴家长散步的儿女；将妻子搂住怀中的丈夫；陪小病号玩耍的白衣天使；当然也有独自躲在树下垂泪的，一定是在为他们所关心的某个人提心吊胆。

　　慕乐乐看到这一幕幕，不由仰望湛蓝的天空，深吸一口气，笑容如朵朵白云般亮丽，比起那些面临生死的人们，至少她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对所爱的人抒发感情，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嘿嘿。

　　她正想着想着，感觉有人轻轻戳她脊背。

　　慕乐乐回头一看，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瘦弱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好，有事吗？”她问。

　　“你能不能拉我上去，我的胳膊用不上力。”

　　慕乐乐看向女孩的手臂，她纤细的手腕上包扎着厚厚的纱布，两手都有。

　　于是，慕乐乐翻身蹲在石台上，一手握住女孩的手肘，一手抓栏杆，卯足力气将女孩拉上高大的围墙。

　　女孩坐在慕乐乐身旁，木讷地动动唇，任由长发随风舞动。

　　“谢谢。来世我再报答你。”

　　“……”慕乐乐吞吞口水，走阴森路线的。

　　女孩失焦的目光飘忽不定，她问：“你相信有来世么？……”

　　“我其实不大信，有遗憾才会想到来世。”

　　“你没有遗憾么？”

　　“嗯……暂时没有，不过，我也不敢确定。”慕乐乐向旁边蹭了蹭，女孩给她一种很诡异的感觉，再加上她超级瘦，真有点另一个时空的“人”。

　　女孩伸出一双手腕，空洞的眼神落在纱布上，泪水悄然滑落：“我为他自杀了两次，既然他不爱我，为什么要救我？……”

　　“……”也不能等你血流干吧？

　　不过，她能看出女孩非常非常伤心。

　　“请问，他是你男朋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