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宁致远躺在贵妃榻上，用团扇遮着脸。

　　半个时辰之后王辰安寻了过来，我看到他静静地站在屏风后面，眼睛望着窗外，偶尔又回过头，透过屏风远远地看一眼宁致远。

　　我飘到宁致远身边喊他，“王辰安过来了。”

　　宁致远纹丝不动，只不过他脸上的团扇轻微震动了一下，想来他是醒着的。不过他既然要装睡，我也懒得管，至于王辰安，就让他等着好了。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宁致远微微翻了个身，那团扇便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宁致远顺势睁开眼，弯腰将团扇拣起来，在弯着身子的时候眼睛往前淡淡一瞥，起来之后不动声色地用扇子扇了一下风，淡淡道：“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咧了下嘴，“现在还是正月，天气挺冷的，你学谁不好，偏要学师叔。”

　　宁致远眼角抽了一下。

　　“刚到。”王辰安很平静地回答。

　　“那回去吧！”说完之后宁致远下了榻，昂着头冷着脸往前走了出去，王辰安默默跟上，这二人目前看来不像夫妻，连朋友都算不上，想当初我与王辰安好歹能很勉强地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而现在嘛？

　　我摸不清宁致远的心思，莫非是欲擒故纵？

　　出了珍宝楼便是御花园。

　　正月园中梅花开得正艳，重重叠叠的花团如锦似霞。我老远便看见那清华池边梅树底下有一宫装女子，穿着粉色绣梅花小袄，披了一件大红色织锦镶毛斗篷，底下是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那裙摆在地上都铺成了一朵花。

　　女子被一群宫女团团围着，在往华清池里撒鱼食。她身上衣饰尽显贵气，断然不是普通宫女。

　　王辰安脸色有些异常，宁致远则停下脚步，异常沉默地看着那名女子，似乎感觉到别人窥视的目光，那女子突然偏过头，待见到那女子样貌，我惊呼出声。

　　那女子容貌看起来甚是熟悉，我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等到宁致远冷哼一声，眼神如飞刀一般投过去之后，我顿时明白为何会觉得熟悉了，这女子，与我竟有几分相似，年纪也相差无几，莫非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她是谁？”我诧异地道。

　　宁致远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只不过声音颇冷，“她是谁？”

　　“上次南夏和梁国前来求娶公主，陛下寻了个容貌与先皇后相似的女子，欲封为盛安公主，只是梁太子知道你的下落，所以这假公主也没有封成，反而留在了宫中。”

　　宁致远嗤声笑道，“齐宣王不近女色多年，便让这女子穿了空？”他伸手指了指那边，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这时候那女子已经带着人过来，朝宁致远躬身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宁致远再次拂袖而去，我转头看那跪着的女子脸色有些难看，嘴角微微抿着似乎受了气一般。

　　不就是下个跪么？至于么！

　　出了御花园便直接乘了小轿，宁致远坐轿，王辰安在旁边跟着走，我则飘在王辰安旁边。

　　因宁致远的催促，抬轿的四人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着往前。但我看王辰安他步伐缓慢，步子也迈得不快，却丝毫不见落后，莫非是练成了缩地成寸的功夫？我自诩轻功了得，此时见他露了这么一手顿时心痒难耐，心道改日定当向他讨教一番。

　　回到驸马府，宁致远目不斜视地进了他平素住的暖春阁。本来王辰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只是走到那桉树底下的时候，宁致远停了下来，一手撑着树杆，手指在树上轻轻摩擦，许久之后才出声道：“王将军，日后没有本公主允许，不得进暖春阁一步。”

　　王辰安并未回答，只是微微低着头。我蹲下身去看他的脸，便觉得他脸色并无异常，眸中神情反倒透着点儿担忧。

　　“咳！”宁致远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时候青伏端着些药草正好从侧屋里出来，听得那声咳嗽便迎了上来，“公主你伤寒未愈，不要站在外面吹风。”她瞥了王辰安一眼道，“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宁致远挥了挥手，让王辰安离开。

　　王辰安站在远处没动，等了片刻之后宁致远不耐地瞪着他，而就在这时，王辰安忽然道：“陛下与先皇后的感情深厚……”说到此处他微一皱眉，神色间有些疑虑。

　　宁致远默默地看着他，脸上面无表情。

　　王辰安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待他走远之后，青伏将手中装药草的簸箕放到石桌上，站起来之后拍了拍手，转身望向宁致远时目光深冷，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将宁致远戳个窟窿来。

　　若是青伏这样看我，我肯定会脊背发寒。偏偏宁致远不为所动，反而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两人这么对视许久之后，青伏终于落了下风，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小七在你身边？”

　　我惊了。

　　宁致远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小七！”青伏忽然就开口喊道，我连忙答应，“在。”

　　宁致远瞥了我一眼，“她说在。”

　　青伏垂头思考，片刻之后将头抬起，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道：“清渊掌门真乃天下奇人。”等到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她看向宁致远，“别一直耐在我师妹的身体里不走。”

　　宁致远嘴角上扬，一抹淡笑浮于面上，竟让我觉得我那张脸竟然有了几分艳色，只听他缓缓道：“那是自然。”

　　我听得一头雾水，便开口询问宁致远，这次我灵魂出窍他借尸还魂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青伏说我师傅，难道我们这样还跟师傅有关？当初离开招摇山之时我便觉得他似乎看得到我，难不成是真的？师傅能掐会算，的确是天下奇人。招摇派到底是个求仙问道追求长生的门派，所以才会被想要长生不死的巫启国帝王封为国宗。传闻招摇派开山祖师爷更是羽化升仙，莫非师傅他们也没死，只是齐齐入了仙境？若是如此，我便去四处求仙，争取同他们在仙境重聚。

　　宁致远并不理我，我便转头问青伏，可惜青伏她听不到我声音，我急了便逮着宁致远一通好骂，最后他默默地转过身背对青伏，很平静地在我胸口上掐了一把。

　　我顿时觉得人生灰暗了。

　　……

　　我心事重重地飘出了暖春阁。听说狗能通灵，我便有些期待地去看了小黄，在它面前晃了许多圈也不见它有任何异常，便觉得十分无趣，又飘出了驸马府，在建康城的长安正街上漫无目的地晃悠，到最后，我竟是飘进了深宫之中。

　　此时天色已晚，月上柳梢。

　　齐宣王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老爹，只是我心头一直有些抵触，大约是当初师傅老说帝王无情，深宫险恶的原因。但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魂体心灵会较为脆弱，我此时竟有些想他，他国事繁忙，这个时候大约还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想到这里，我便直接飘了过去。

　　齐宣王的确在批奏折，只不过他身边研磨的不是宫中太监总管高呈，而是先前在御花园看到的那个女子。

　　正月里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不过御书房内有地龙，是以他二人皆不觉得冷，特别是那女子穿的是宫缎素雪绢裙，腰用玉带高高的竖着，衬得那腰异常纤细，只够盈盈一握，随着她低头研磨的动作，雪白****若隐若现。

　　齐宣王看奏折的时候也会瞧瞧那女子，两人眉来眼去许久，他伸手一带，便将那女子搂入怀中，在她粉颈上亲了起来，女子娇吟出声，伸手勾住了齐宣王的脖颈。

　　我阅尽春宫图无数，此番却是第一次见着活的。

　　而那男的却是我爹，被青伏都连连称赞的痴情帝王。

　　不知为何，我心中一阵钝痛，有些恍神地飘出御书房，在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二人已经缠到一处，女子娇吟之声渐起，门口的高呈朝小太监递了眼色，那小太监便心领神会地去准备了。

　　想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熟络。

　　从前齐宣王独宠德馨皇后，现在，或许要独宠这女子了吧。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驸马府暖春阁。

　　宁致远提着红灯笼披着斗篷立在门口等我。见我过来，他皱着眉问，“怎么哭丧着脸？”

　　我不答反问，“你在盼王将军过来同你困觉么？”

　　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然而跨出两步之后又回过头来，伸手欲来拉我，却抓了个空，最后声音放柔了一些，“你怎么了？”

　　我抿了抿唇，有些苦涩地道，“我不想做公主，更不想有爹了。”

　　宁致远冲我招手，“进来。”

　　我依言过去，他顺手关上房门，然后对着我微微一笑，眼睛闪闪发光，“青七，既然不想做公主，我们来做女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