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要去刺杀梁镶王。

　　“从西齐建康前往梁国，到达两国交界也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

　　我正色道：“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梁国尚武，全民皆兵，皇宫更是高手无数，七弟轻功虽好，却是进不了那皇宫高墙。”

　　“我可以等机会。”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要穷尽毕生心力，为他们报仇。”

　　我心情很沉重，然而王辰安却笑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拿起茶盏浅抿一口，偶尔瞟我一眼，却不再说话了。

　　我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报仇的话需要从长计议，拉上师叔和青伏的话，胜算肯定要大一些。毕竟师叔是闻名天下的神医，世上人谁能没个病痛？

　　我用手支着下巴发呆，王辰安捧着茶盏发呆，一路再无话。

　　到达紫竹观的时候，那装神弄鬼的道观掌门已经在门口候着，引路的小童将我们带入观内烧香，一路叩拜，到达最庄严的三清大殿之后，我与王辰安分了路。

　　他去与那掌门论道，而我因心情沉重，便顺着山中小路慢慢上爬，小路蜿蜒曲折，绕着山一路延伸，云雾弥漫，看不见尽头。

　　“毕云山风景倒是不错。”我随口道。

　　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的道童自豪地接嘴道：“那是自然。”

　　另一个则说：“紫竹观乃道教正统，天下第一。”

　　“放屁！”我转过身指着那道童喝道：“招摇派才是天下第一。”

　　那小童一脸臭屁，“招摇派是什么地方？没听过。”

　　稍大一些的那个则装模作样地点了点下巴，“就是被梁国灭了满门的招摇派？当初巫启国的国宗吧。”

　　说完之后，这两个道童齐齐鄙夷地看着我。

　　我顿时火大，便推了大点儿的那个道童一掌，大约他二人并未料到我会出手，结果那道童站立不稳从小道上摔了下去，山路陡峭，转眼便不见踪迹。

　　我惊呆了。

　　山路陡峭曲折，那道童咕噜噜滚了一截之后从峭壁处掉下去消失了，我怔怔地站在了原地，脑子里似乎出现了一片空白。

　　“啊！锦元师兄！”剩下的道童一脸悲愤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慌慌张张地往下跑，最后停在了悬崖边，趴在地上伸着头往前望，片刻之后他回过头来，泪痕弄花了他的脸，他用手背抹了一下脸，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朝我吼道：“坏女人，你要给我师兄偿命！”说完，他提着剑朝我冲了过来，我缓过神，直接冲到悬崖边往下望，此时已经是山顶，四周俱是云雾，蒙蒙一片看不清底下何种情形。

　　“快下山去找人。”我看了一眼之后便回头冲小道童道，没承想一回头就看到他咬着牙正要来推我，我手上一紧，“若是你师兄死了，我偿命就是，从这里掉下去大概会掉到哪里？快去找人搜救，我师叔是神医，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救得回来，别在这里耽搁。”

　　那小童紧咬着嘴唇，看了我几眼之后匆匆往山下跑去，我想了一下，决定去叫带来的侍卫一起搜救，正要离开悬崖之时，忽然听到底下传来微弱的呼声。

　　“救命……”

　　是那道童的声音。

　　我连忙答应，“我在上面，你在哪里？”

　　一连唤了数声也无人回答，我又稍微探出了一些身子。自从灵魂出窍之后，我的眼睛越来越好，又加上阳光愈烈，云雾变薄变淡，仔细搜索，我便在底下看到了他。

　　那道童挂在了树枝上，与我有数十丈的距离。他一动不动，应该是晕过去了。

　　“喂！坚持住！”

　　空山寂静，底下树枝发出咯吱一声，竟然如此清晰，让我心头随之一抖。那道童此时又醒过神来，冲着上方扬起了头，此时我才看见他已经头破血流，脸上一片痛苦。

　　那树枝似乎又动了一下，他的头扬起，眼睛好像看着我。

　　我心乱如麻，看着小路那头，若是此时有绳索，便能下去将人拉上来。早知道不爬这么高，那小道童现在估计刚刚找着人，而那树枝却是承不住了，或许下一刻就会断掉。

　　我把心一横，随后顺着山崖往下滑。

　　“只要有立足点，就不会有问题的，我轻功天下第一。”我一边默念给自己打气，一边往下滑，眼看离那道童越来越近，正要稍微松口气，脚下踩的凸起突然松落，我身子顿时落空往下坠落，虽然心惊却不慌乱，我提了口气，左右脚尖借力一点儿往上跃起，然后一手卡入了石缝了，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那道童就在我身下，我的脚尖便能踩着那树枝。只是此时我万万不敢借力，免得将树枝踩断他直接摔了下去。我寻了一个突出的地方抓住，然后像壁虎一样贴在石壁上，等到稍微轻松了一些，才低下头唤那个道童。

　　“你没事吧，坚持住。”

　　他眼皮微微动了动，隔了许久才睁开，额头上的血便顺流而下，流入了他眼中。

　　“坚持住，别睡。”我冲他吼道。

　　此时他虽然被树枝勾着，但最主要的是他两手将那树枝抱着，若是他昏迷过去松了手，就会直接掉下去，只是现在看他的样子，应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放心，我来救你。”我宽慰他道。

　　他一张脸都痛得扭曲了，眼睛里有泪滚了出来，我听他微弱的呻吟，“好痛。”

　　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此时头破血流地挂在树枝上，随时都可能送命，而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那树枝又动了一下，因为离得近了，咯嘣的一声，就像是响雷一般重重地炸在了我心里，让我浑身发抖。

　　“要断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事的，没事的。”我话音刚落，就看到他整个人往下坠落，我心头一慌，也瞬时松了抓着石壁的手，然后脚下一蹬，借力往底下冲了一截随后将那道童拉住。

　　我没那么大的本事用大力将他抛上悬崖，但我可以将他搂到怀中牢牢护住，不晓得我这次摔了，会不会再次灵魂出窍，或许宁致远正在做什么重要的事，结果突然一下就昏倒在地，等他醒来结果发现又跑到了我身体里，而且身体还摔得稀巴烂，他肯定会气死。想到这里，我竟然还笑了一下。

　　我以为掉下去是万丈悬崖，所以做好了断胳膊断腿甚至摔死的打算，没曾想绝壁之上有一个平台，从那树枝上掉下来，不过几丈的距离。落地之后除了脚有些麻，我并没有受伤。

　　这个平台是人工修造的，在里面有一个道长的石雕像，旁边立着一块石碑，说这道长是紫竹观第一位飞升的道士，玄云真君。不管他有没有飞升，此时却是救了我们的命。

　　我将道童放下之后，从裙子上撕了一块布料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跑到平台边上，这里的位置在半山腰，站在这里可以看见三清大殿，虽然很远，但使劲吆喝应该有人能听得见。

　　……

　　我看到先前那个小道童现在才跑到三清大殿的位置，看来还是直接掉下来快。

　　我看到三清大殿背后的角落里，有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

　　其中一人是王辰安，另外一个罩着红色斗篷，想来是个姑娘。

　　“王辰安！”我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了起来。

　　“王将军！振威大将军！”

　　王辰安抬了头，往我这边的方向看了过来，我兴奋地挥了挥手，却见他又望向别处。

　　自从我灵魂出窍之后，眼睛就特别好，想来我能看见他，他却不一定能注意到我，于是我转身扯了一篷映山红，又掰断了一截树枝，随后才站到平台边上挥舞起来。

　　“王辰安，我在这里！”

　　“王辰安！”

　　他朝着我的方向再次看了过来，我更加卖力地挥动树枝和手中的花。

　　那个穿着斗篷的姑娘也转过头，她头上也用面纱挡着脸，不过是那种透明的薄纱，只是做装饰之用。她抬头往我这边望了一眼之后又将头转了回去，而只是这一下，我便看清了她的相貌。

　　她是顾惜然。撞破这两人的私会，不晓得王辰安会不会搭理我？我想了想，便换了个人来喊，“小道童，我们在这里，快点儿来救我们。”

　　那小道童一溜烟地跑进了大殿，我便看不见他了。

　　王辰安朝着这个方向奔跑过来，他速度极快，几个起落便从大殿背后跑到了山路之上，而就在这时，顾惜然回头看了一眼王辰安之后径直往前，消失在了大殿的拐角处，而与此同时，许多道士从三清殿出来，一部分人往山顶跑，大部分则顺着石阶往下跑，估计是去山脚拣人。

　　我又挥动了手中的树枝，“在这，我们在这里。”

　　不晓得是听到了我的声音还是看到了王辰安，那些道士们停了下来，然后纷纷朝着这个方向跑了过来，我顿时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树枝和花扔掉之后，回到那道童的身边，将他轻轻扶起，搂在了面前。

　　“我们得救了。”我舒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挨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扯下的那段布条已经沁了血，指尖上有黏湿的温热感。

　　“对不起。”我轻声道。

　　那摔伤的道童道号锦元。他失血过多陷入昏迷，不过因为施救及时并无生命危险。年纪稍小的道童道号锦橙，他指责我故意伤人，要报官，结果被掌门给拖走了。

　　我是西齐国公主，哪怕是害了人性命也有皇帝兜着，他们不敢将我抓去见官，直到此刻我才体会到当公主的特权，然而我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这种感觉与以往躲在师傅和三师兄他们背后狐假虎威不同，而我却不知道不同之处到底是为何。

　　因为心里愧疚，我在锦元的房间外守了一个下午，王辰安在我旁边不远处站着，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偶尔看我也是格外凝重，想来对我的行为很是不满。期间叫锦橙的小道童被放了出来，他应该是受了教育不再骂我，只不过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他杀父仇人一般。

　　傍晚的时候锦元醒了过来，他与守在床头的锦橙轻声交谈了几句，那锦橙便抬起头来神情古怪地看着我，许久之后他才低着头出来，“公主，师兄想跟你说话。”

　　我随他进了房间，等到了锦元床头，那锦元已经撑着身子起来，他抿着唇道：“公主，您是个好人。”

　　我朝他笑了一下，随后伸手摸了一下他被绷带缠着的头，旁边的锦橙显得很紧张想要制止我的动作，却被锦元给瞪了一眼，我扯了扯嘴角道：“你醒了我也安心了，好好养伤，过几天再来看你。”

　　“谢谢。”他轻声道。

　　我摇了摇头，“是我不对。”说完之后我转身离开了房间，然后朝着王辰安摆了下手，“回去了。”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了我身后，等走到马车道上之后，我听到有人唤我。

　　“公主，公主，宝珠公主！”

　　锦橙一路跑着过来，他在我面前停下之后，垂着头看着地面，忸怩许久才道：“对不起。”

　　他说完之后将一个东西塞到我手中，“这个送你赔罪。”说完之后他转身跑掉，动作格外敏捷，一溜烟就拐进了前面的小路里。他送我的礼物是一个铃铛。

　　我拿起来摇了摇，铃声清脆悦耳，让我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我摇着铃铛上了马车，王辰安看着我。

　　我摇一下铃铛，他就看我一眼。

　　被他看得久了，我便歪过头问他，“你真当自己是小黄了么？”

　　王辰安默默的将头扭到了一边。

　　马车顺着来时路返回，我掀着车帘望着车窗外，天边的夕阳给云朵染了胭脂色，越往上又变成了暗紫，最后与灰暗的天幕相接，那灰色的天空慢慢地吞噬着远处的亮光，天色越来越暗了。

　　“风大。”王辰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心头暗道你乃振威将军身强体壮难不成还吹不得风，岂料转过头去却看到他脸色发白，一手捂着腹部，就像是女子来了月信一般。

　　我顿时有些惊悚了。

　　“你怎么了？”我凑过去，有些好奇地掰开了他的手，他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血！”我惊呼出声，“你伤口裂开了？”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并没有吭声。我撩开车帘冲车夫吼道：“再快点儿，你家将军伤口裂了。”

　　那车夫身子一震，顿时接连甩了几下马鞭。

　　两旁骑马的护卫也跑得快了些，只听到此起彼伏抽鞭的声音，我回过头看了眼王辰安，“伤口裂了不早说，现在跑这么快摇摇晃晃地没准还要……”我话没说完，马车就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身子一个不稳朝着王辰安扑了过去，害怕压着他的伤口，我眼疾手快地撑住了车壁，又行成了一个压在他身前面对面对视的姿势。

　　我：“……”

　　我讪笑两声，正要坐回去，马车又是猛地一颠。我的头撞到了他的头上，嘭的一声疼得我眼冒金星。

　　“怎么停了？”

　　我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探出身子去问。

　　“前面有大树倒了，拦了路。”身旁的护卫回答。就在这时，车内的王辰安将我身子猛地往后一拉，我一时没有防备结果直接被他拉入怀中，且头被他按到了一边，我正欲破口大骂就听到咚咚的几声脆响。

　　“有刺客！保护公主！”

　　羽箭破空的呼啸，两旁护卫的惨呼，刀剑相接的声响，还有咚咚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让我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

　　王辰安一脸严肃，“别怕，我在这里。”

　　“怕个屁！”我将车帘撩开一道细缝，外面砍杀声震天，黑衣蒙面人与将军府护卫战成了一团，时刻有人惨呼倒地，黑衣人人数众多，前后夹击，已经朝着马车压来。

　　躲在车中显然不行，但旁边的山上有人放箭，下车也是极为危险，我正在踌躇之时，王辰安已护着我下了马车，他将我按到了马车背后靠着，自己则挡在了我身前。

　　“现在天已经黑了，放箭的人也瞄不准，等下我掩护你离开。”王辰安沉声道。

　　“公主，将军，这里有我们挡着，你们快往山林里跑。”

　　我对自己跑路的功夫格外自信，瞧准了时机，不待王辰安提醒已经飞奔了出去，一头扎进了山道旁边的山林之中。

　　结果……

　　那群黑衣人弃他们不顾，朝我追了过来。

　　我：“……”

　　他们的目标是我。

　　我早上才说要去刺杀梁镶王，结果现在就遭了暗杀！

　　我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