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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是个不动什么脑子的观看者,在看书和看电影上都是这样,导演愿意给我什么样的故事,我就接受什么样的故事。”我默默敛了神色,把眼睛垂下去,看着自己前面座位下的空地,片子放完后,人们就稀稀拉拉的散了场,那里如今已然空了,但却留下了一地烟头,带了莫名其妙的颓废。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半陌生的城市里,我并没有心情真心实意的品评一个电影或者推心置腹的和苏虹讲讲我的近况。

  苏虹显然对我的答案很意外,但同样也很不甘心,然而她飞速的收拾了这种情绪,微笑着仰起脸:“对不起还是我唐突了。只是何小姐这张脸让我就是想问问你的看法。林若烟现在是HT重金捧的对象,我没机会和她接触,但总觉得她在这个片子里演绎的其实也不是那么游刃有余,你看最后的场景,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投入进去,我一直觉得她的长相更带了点柔媚,最后自尽那段并不适合她,也或者她自己就不喜欢那个结局。我倒觉得何小姐反而有那么点坚毅的味道。”说完她又惋惜的叹了气,“如果你也能去试镜的话,主角或许就不是林若烟了。她很自视甚高,我很不喜欢她,所以很私心的,也不希望她能发展的大红大紫。”

  这之后苏虹请我去吃米线,我拒绝了:“不了,天也不早了,我想早点回去,陪陪我妈妈,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晚在丽江了。”

  她了然的点点头,朝我挥了挥手:“也替我向伯母问号呢,遇到你很高兴,何小姐,有缘再见。”

  我在暮色里看着她一蹦一跳的离开。她其实也仍然只是个影视学院的学生,即便因为专业原因过早的对勾心斗角有了点涉足,也并没有真正开始体会到社会上的艰辛和不易,所以连讨厌都讨厌的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光明正大。在她们的世界里,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泾渭分明。我回到旅馆,抚摸着母亲骨灰盒上的纹路,却摸不清自己心里的纹路,我再也不可能有苏虹那种情态,我的内心里,爱情和怨恨总靠在一起,像藤萝一般攀援纠缠在一起。

  那个晚上,我是枕在母亲骨灰盒边入睡的。迷信的人听着或许总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然而不论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鬼魂,母亲都不可能伤害我。但这个晚上我睡的并不踏实,过去那些笑颜冲进我的梦境,过去的时光和如今的现状交替纠缠着我。后来我便直接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这才发现,自己拿着杯子的手,是在发抖的。之前因为忙碌妈妈的后事,其实并没有一个人静下来细想自己的人生,而此刻,无边的寂寥和钝痛终于开始席卷过来,我在窗边坐着等待黎明,咖啡已经不再冒热气,我也开始意识到,往后的路,我都是一个人了。

  在天快放亮时候,我终于支持不住,带了倦意的蜷缩在窗边睡去,然而心里的悲伤还是和湖心里的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慢慢的扩散开来放大了。

  两个人一同来的丽江,如今便只有我一个人回所谓故土了,这大约也是一种极大的悲怆了。心境不好,近来几天又都没法入睡,人一下子便憔悴下来,偏偏这些心事都只能自己憋着,没人可以去诉说,也没人会郑重的对待你的诉说,那些肤浅的安慰我并不需要。然而这种压抑里,身体也渐渐的糟糕了。被飞机上的冷气一吹,人竟然都开始瑟瑟发抖,牙齿都不自觉的打颤,边上座位的一位年轻母亲侧身问了我好多次“小姐,你还好么?”倒是热心帮我按了好几次铃,要空姐给了我毯子和热水。

  我喝了水之后缓解了很多,但手指仍然不自觉在抖。这个星期来,心情不好,食欲也不振,加之精神压力过大,已然是瘦的脱了形,远远望去便给人种精神不济,形销骨立的错觉,两颊上红润的颜色也消失了,取代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要凋谢的蔷薇花,原来最自豪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也体会到主人心情般的,枯黄干涩起来。妈妈刚去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早上醒来最怕的便是梳头,那些长长的头发,失掉了生命般的,一束束的掉落,一抓便是一大把,甚至睫毛和眉毛都开始掉。都说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如今母亲去了,它们倒也像没了灵魂般。

  为了缓解这种生理上的不适,我随手问空姐讨要了几张报纸。这大半年的时间远离城市,如今回去,我也是忐忑的,不知道物是人非,是否更新换代的太快到我跟不上向前的步伐。母亲去世了,我却还要继续走下去。

  比如母亲需要一块体面的墓地,我需要一份工作。而如今这种穷人连死都死不起的年代里,这要一小块灵魂最后的栖息所意味着多大的一笔金钱数字,于我,简直是天文的。半年的丽江修养已经耗费掉了我的积蓄,甚至母亲的后事都已经接受了吴秦的接济才勉强支撑下来。

  此刻手中的报纸上却是吴洁兰挽着我父亲笑的矜持又贵气的脸。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这篇报道,真是极尽溢美之词。如今的这些富人,也开始懂得,即便富有了,也要稍微做个样子拉近点和公众的距离的。这算是个慈善拍卖会的开幕式,吴洁兰和我的父亲便是参与者。我看着“巨力公司何总携娇妻出席开幕式,带头引领慈善风潮”这样的标语,突然间便忍不住要冷笑出来。

  其实这样的慈善,也不过是借慈善之名,行炒作公司和新项目之实的。报道里大部分篇幅也并不关注到底筹集了多少善款,到底这些款项的流向何处,倒是很一致的赞美着我那为富很仁的父亲,用一种恭敬讨好的语气。倒是营造了一种成功企业家,事业爱情婚姻亲情多边兼顾的错觉。

  我揉了揉报纸,想到母亲这一生的坎坷,更加觉得应该为她安置一块最好的墓地,这下便觉得这报纸来的很是时候。不知道如果大众知道了“引领慈善风潮”的何老板曾经多么“慈善”的对待过自己的前妻和女儿,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在飞机降落前,我的心情都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报复的念头而激昂着,本来病恹恹不济的精神,也被调整过来,即便只睡了几个小时,此刻倒是精神抖擞,眼睛放光的。导致最后来接机的吴秦看到这般的我倒有点不适应。

  “草草,你不会是物极必反那什么精神不大对吧?我看你休息的并不好的样子。”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我的黑眼圈和消瘦的身形,“你别强撑着,有什么不好的情绪要发泄出来,然后赶紧去睡觉去。你这个样子,哪里是我原来认识的活蹦乱跳的何草草啊。”

  我刚想和吴秦说出我心里所想的那番宏图大志,却不经意在候机区一侧的大厅里看到了宋铭元的身影。半年多不见,他显得更加沉稳和严肃了。吴秦推着我的行李,一路往前走,他正好背对着宋铭元,从他的角度,是看不到对方的。而宋铭元也只是默默的看着我和吴秦由远及近,直到交错而过。他并没有上前来,如果不是他一直专注而流连在我身上的眼神,我甚至都要错觉他只是个普通的还在等人的接机人罢了。

  这实际并非半年来我和宋铭元的唯一一次会面,在丽江时候,我便在客栈看到过他的身影,只是也保持着距离没有上前,远远的看我。他一直希望我过的好,而在我不愿意的情况下,也不会贸然的出现打乱我的生活,总是矜持而礼貌的不逾越。然而他也一定了解妈妈的事,知道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了。

  迎面交汇的时刻,我刻意调整了情绪,装出一个时过境迁的表情对他笑了笑,然后挽紧了吴秦的手。宋铭元的表情暗了暗,便被人群淹没看不到了。而被我突然抓紧了手的吴秦却是愣头愣脑的看过来:“草草你没事吧,怎么突然站不直了来拉我啊,手心里又全是汗。”

  我只好对他挤出了个难看的笑容。因为我看到,在机场的走廊里便挂着巨力公司的广告横幅,上面有我父亲的脸,还有吴洁兰的脸,这让我整个胃部都抽搐起来,只想作呕。内心里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完全的滋生出来。这几乎是带了同归于尽般的绝望的。

  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无论亲情还是爱情事业,甚至自己的身体也濒临崩溃,他们却是春风得意,蓝图宽广。此番对比下,即便是没有关联的人,都要忍不住升腾出些仇恨,更何况是被他们作践过的我。

  “总要付出代价的。”我轻轻的看着横幅自语。但是这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机场嘈杂偶的背景里,吴秦大约只能看到我张合的嘴唇,于是凑过头看询问我刚才说了什么。

  我对他摇了摇头。然而此刻,世界已经是不同的了,我终于怀了报复的心理站在这个机场里,胸口像是蹲进了一只邪恶的黑猫,驱使我要去做些什么,这动物才会跳出去,把我自己交还给我。

  “先回去吧。”我对吴秦这样说,但他还是保持着没听清楚的茫然状。

  我却觉得我被淹没掉的不仅是声音,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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