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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离别时

 ☆、第二十二章 总有离别时(1) 

 
  这里出乎意料的清静。 
  时宜很庆幸,他母亲虽要她全程陪同,却并没再说什么。时宜进香当真是虔诚,双手合十,跪在了早已有两道深痕的跪垫上,对佛祖拜了三拜。 
  抬起头,看微微含笑的佛像。据说信与不信的人,善与恶的人,眼中的佛像是不同的。慈悲的,怜悯的,含笑的,不一而足,而在她记忆中,佛祖永远都是微微含笑,从未变过。 
  她忽然想,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她记得所有,而周生辰什么也不知道。    
  时宜跪下去时,忘记了自己还在恢复期的膝盖,站起来,后知后觉地有些疼。有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上侧,将她扶起来:“如果有下次,不用为了穿旗袍这么做。其实穿运动服也挺好看的。”他记得上次在她家小睡,从客房出来时,时宜就穿着身淡蓝色的运动服,盘膝坐在有些暗的房间里,戴着耳麦看电视。 
  尤其在没发现他前,捂着嘴笑那些电视情节的动作。 
  他现在还记得清楚。    
  “没关系,没有完全取下来,所以不会有问题,”她轻声问:“刚才一直没看到你?” 
  “我是无神论者,”他低了声音,回答她,“所以一直站在大殿外,看风景。” 
  两个人走到大殿外,千载古刹,只是站在这里,就觉得心慢慢变得宁静。 
  “可是我很信佛,”她笑,“怎么办?” 
  他回头,去看了眼殿中佛祖:“完全尊重。” 
  “你看到的什么?”她好奇。 
  “看到的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看他,是什么样子的?” 
  周生辰因为她的问题,略微多看了会儿:“慈悲。” 
  她看着他的侧颜,一语不发。 
  有些人即使忘记了所有,改变了音容,却还是不会改变的。 
  这一瞬,有身影和眼前的他叠加,那个影子也曾说过,释迦牟尼抛却妻儿,入空门,就是因为对苍生的慈悲。她记得清楚,所以她从没怪过他所说的:不负天下,惟负十一。    
  周生辰察觉她的沉默,低头回视:“怎么?难道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不太一样。” 
  “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 
  “笑著的,”她轻声说,“看起来,像是很喜欢我,所以总是笑著。” 
  他讶然,旋即笑起来。 
  视线从她的眼睛,落到了她的无名指上,她手指纤细白皙,戴这样的戒指很好看。 
  他们站的地方,有斑驳的白石围栏,他似乎是怕她被太阳晒到,把她让到阴影处。这个位置很僻静,他始终在陪着她说话,像是怕她会无聊。其实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她发现周生辰这个人应该不太喜欢说话,尤其是没必要的闲话。 
  惟独和自己一起,总会想些话题,和她聊下去。 
  他在努力,她看得出来,所以她也心甘情愿为他而努力。    
  午饭是在山下的饭庄吃的,周文幸走在她身边,低声说,因为母亲很信佛,所以早年在此处建造这个地方,专为招待周生家人、朋友而设。 
  吃的自然是斋饭。 
  饭罢,有今日来的客人,听说这里有周生辰即将订婚的女孩子,竟当场写下一副字。周生辰并不认识这个人,倒是他母亲好意告诉他们,这是周生辰父亲的朋友,写的一手价值千金的字。 
  礼物送的突然,时宜收的时候,发现身边竟无一物可回赠。 
  她悄声问周生辰怎么办,他倒不在意,低声安抚她。这种当场馈赠字的事,并不常见,即使没有什么回赠也不算失礼。她想了想,对那位世伯笑问:“世伯的字是千金难换,时宜的画虽比不上,却还是想能够回赠,不知道世伯是否会嫌弃?” 
  她语气有些客套,那位世伯听罢,欣然一笑,当即让出书案。 
  他们交谈的地方是饭庄的二层,刚才为了观赏这位世伯的字,很多周生家的客人都起身观看,此时又听说是周生家未来的长孙长媳,要现场作画,更是好奇。 
  这位家世寻常,却生的极好的女孩子,会有怎样的画技?    
  周生辰也未料到,时宜会如此坦然,说要作画。 
  他对她的过去太过熟悉,熟悉到,能清楚记得她从幼儿园起,一直到大学所有同学、朋友的名字。这期间的资料,并未说明,她曾师从何人学画。 
  他站在书案旁,看她拿起笔,略微思考着。    
  时宜的脑子里,回想着自己曾经最擅长的那些,那些由他亲手传授,他最爱的静物。便很自然地落了笔。 
  起初是芦草,独枝多叶。 
  层层下来,毫无停顿,仿佛是临摹千百遍,笔法娴熟的让人惊奇。 
  到芦草根部,她笔锋略微停顿,清水涤笔,蘸淡墨,在盘子边上括干些,再落笔已是无骨荷花。渐渐地,纸上已成一茎新荷。 
  那些不懂的,只道此画当真的清丽空潆。 
   惟有世伯和他几个好友,渐从长辈的鼓励笑意到欣赏,到最后,竟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赞颂的神情。 
  画的是荷花芦草,笔法洒脱轻盈,风骨却有些清冷。 
  她怕自己耽误时间,刻意快了些,到结束整副画时,那位世伯禁不住摇头叹息:“可惜,可惜就是画的稍嫌急切了,不过仍是一幅值得收藏的佳作,”世伯很自然地叮嘱她,“时宜小姐,不要忘记落款,这幅画我一定会珍藏。” 
  她颔首,再次涤笔,落了自己的名字。 
  岂料刚要放下笔,那位世伯忽然又有了兴致,问她可否介意自己配首诗?时宜自然不会介怀,世伯接过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两列诗,却为尊重画者,不肯再落自己的名字。    
  周生家未来的长房长媳如此画技,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场的周生家的长辈和世交,都因这位德高望重的世伯,而对时宜另眼相看,甚至纷纷开着玩笑,说要日后亲自登门求画。她不擅应酬,更难应对他家里人各种语气和神色,到最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频频去看周生辰,用目光求助。 
  他似乎觉得有趣,但看她如此可怜兮兮,便寻了个借口,带她先一步离开。 
  坐上车了,他想起她的那幅画,还有她明明是被人称赞,却显得局促不安的神情,仍旧忍不住笑着,去看坐在身边的人。 
  时宜察觉了,不满地嘟囔了句:“不要再笑我了。” 
  “很有趣,”他笑,“明明画的很好,却觉得很丢人的样子,很有趣。” 
  “你也觉得好吗?”她看他。 
  “非常好,你的国画,是师从何人?” 
  她愣住,很快就掩饰过去:“没有师父,只是有人送过我一些画册,我喜欢了,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当作打发时间。” 
  他毫不掩饰惊讶。 
  “是不是很有天赋?”她继续混淆视听。 
  他兀自摇头感叹:“只能用天赋来解释了。” 
  她笑,十年的倾心学画,最擅长的就是画荷。 
  而他,便是那莲荷。 
   
  回到老宅,正是午后艳阳高照时,周生辰让她回房去换衣服,自己则坐在二楼的开放式书房里,对西安的交流项目做最后的交接。时宜照他的嘱咐,换了运动服走出来,看到他正在打电话,说的内容完全听不懂。 
  只是在电话结束时,忽然交给她,说何善想要和她说再见。 
  时宜接过来,听到何善的声音有些雀跃,还有些紧张:“那个……时宜……不对,现在应该叫师母了。”她嗯了声,悄悄看周生辰,脸有些微微发烫。 
  “真可惜啊,周生老师忽然就离开了,但是一日为师,终身是父,所以时宜你也一辈子是我们的师母,”何善嘿嘿笑著,“你知道吗?周生老师就是我们的偶像,那种看上去好像就不会娶妻生子的科学家,我们都觉得他要是结婚了,就很怪异。可是想到是你,我们又觉得真是绝配,才子佳人,这才是最高端的才子佳人啊。” 
  何善继续念念叨叨。 
  她听得忍俊不禁。 
  周生辰看她在笑,饶有兴致坐在她面前,看她接电话。 
  时宜用口型说:他好贫啊。 
  他笑,伸手,拍了拍她的额头。 
  很自然的动作,可是碰到她后,却不想再移开。慢慢地从她额头滑下来,顺着她的脸,碰到她的嘴唇。时宜没有动,感觉着他的动作,看着他漆黑的眼睛。 
  他征询看她。wW w.Xia oshuotxT.Net 
  时宜无声闭上眼睛。 
  他细看了她一会儿。 
  少时有背诵吕氏春秋,其中曾说“靡曼皓齿,郑卫之音,务以自乐”。 
  可真能配的上“靡曼皓齿”这四字的,又能有几人。    
  周生辰悄无声息吻上来,也不管电话有没有挂断。离的这么近,甚至能听到何善那小子还在反复念叨着,说着什么才子佳人的话,忍不住边吻边笑,微微离开,对着电话说:“好了,把你需要我看的论文发过来,自己先检查一次,上次的英文拼错太多了。” 
  他说完,就把她握着的手机挂断,放到手侧。 
  “继续?”他低声问。 
  时宜刚刚睁眼,听到他说,马上又紧紧闭上。 
  有红晕悄悄从耳根蔓延开来 
。   他每次亲吻,都会先询问她的意见。明明很死板的做法,此时此刻,如此轻声,却莫名给人以调情错觉,是那种很诡异很认真的……调情。 
 
☆、第二十三章 总有离别时(2) 
 
  有阳光,落在手臂上,暖暖的。 
  他的手,顺着她的肩膀滑下来,碰到她的腕子,轻轻握了握:“多吃些。” 
  她嗯了声,脸红得有些发烫。 
  “我可能要离开国内一段时间。” 
  “因为那件事?” 
  “不是,”周生辰笑一笑,“那件事情,的确是为了让我离开这里。不过,我这次走的目的,是为了我的研究项目。” 
  “无卤阻燃硅烷交联POE复合材料?” 
  时宜真的是生记硬背,记下了这个拗口的名称。 
  周生辰没想到,她能说的如此顺畅,倒是有些意外地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问什么。过了几秒,却又作罢。“那个是西安的研究项目,并不是我这几年所做的。” 
  她疑惑看他。 
  “简单来说,我这几年在欧洲的一个中心,复制金星环境,研究居住可行性。” 
  她喔了声。 
  这么听着呢,的确比那个名词听得懂了。 
  可是怎么离她更遥远了:“金星的居住可行性?金星可以住人?” 
  “地表炙热,温度480摄氏度左右,表面压力接近90倍地球大气压强,”他简单回答,说起这些,就像教科书的有声读物,“但是它的大小、质量,甚至是位置都最接近地球,在太阳系里,和我们算是双胞胎。所以,以后它应该有机会住人。” 
  她又喔了声。 
  他笑:“听着会不会无聊?” 
  “不会,”她摇头,“挺有意思的,因为不懂才听着有意思。” 
  他继续讲了些。 
  她记性不错,虽然基本不懂,却记得清楚。比如金星的4天环流,极地漩涡,等等,还有他所做的对微量组分的分布情况的研究。她想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悄悄补习补习,起码在他偶尔提到时,不再坐在阳光里傻乎乎地听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说:“三个月。” 
  她点头,想,三个月会很快过去的。 
  “时宜?” 
  她嗯了声。 
  “为什么会是我?” 
  她没听懂:“为什么?” 
  “在白云机场,为什么你会想要认识我?” 
  周生辰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她腕间的十八子念珠。翠色的珠子,触手微凉,让他有些奇怪的感觉他蹙眉,不太适应这种瞬间失神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完全抓不到方向。 
  时宜也恰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会儿才说:“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他重复。 
  她点点头,无法解释,那些存在在史书中的过去。 
  只好如此形容故事的缘起。 
  三个月。 
  周生辰简单交待了这个时长后,就真的在次日离开。 
  他只给了她大概归返的时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要带她同行。 
  她猜,他口中所谓的项目,或许只是他离开的原因之一。他出生的家庭,是个诡异的存在,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仿佛没有任何震荡,除了那个深夜的不速之客,还有一系列爆炸性的涉嫌罪名外,没人再提过那个轻易殒命的唐晓福。 
  那个家族像在另外的空间,有着自己的守则。 
  如果她不是记得他,怎么敢接近这样的家庭? 
  他离开不久,夏天早早就来了。 
  除了每天三个电话,他似乎远离着她的世界。 
  美霖为了给公司造势,整个月都在筹办配音选秀活动。她因为获奖的缘故,不得不配合一些活动,其实也只是录了一段宣传语,仍旧坚持不参与活动。 
  那天美霖拿给她十几个录音听,大多是参赛者自己写的稿子。 
  “那一年,佛祖在菩提树下结跏跌坐,用七七四十九日顿悟。他顿悟的是四大皆空,忘却的是爱恨癫痴。我想,你我相识四百九十日,四千九百日,四万九千日,我都没有勇气结跏跌坐,宁要金身而忘记你……”她听着demo,忽然有些感动。 
  美霖笑起来:“好像当初我听你demo的感觉,那么多的样带,竟然只有你念了一首《上林赋》,念的我们是云里雾里的,却觉得真是好听。” 
  时宜笑:“我对《上林赋》最熟,所以读着最有感觉。” 
  “时宜?” 
  “嗯?” 
  “你那个科学家的未婚夫……” 
  她回过头,伸出手晃了晃:“看清楚我戒指戴在哪里,已婚了。” 
  “已婚?”美霖不敢相信,“你这两个月都和我厮混在一起,算是已婚?房子呢?车子呢?蜜月呢?最重要的是,你的化学先生呢?” 
  “他在罗马的国家天体物理研究院……”时宜实话实说。 
  “天体物理?”美霖有些茫然,“他不是做化学的吗?” 
  “界限没有那么分明,他现在主要做的是金星地表的微量组分和半微量的测试分析……”她尽量说的不专业,实际上她也说不了多专业的话。 
  美霖沉浸在这些词语里,仍旧不理解金星和时宜的婚礼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欢的是以人类发展为志向的 
  科学家,大爱无私啊?这种人,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应该会看得很淡。” 
  大爱无私? 
  她视线飘开,落到大厦外的空地上:“可能吧。有时候我看历史题材的东西,都在想,如果我生在古代,肯定会喜欢上心怀天下的男人。一个男人总要做些事情,和名利、爱情无关,天天谈情说爱……不太适合我。” 
  美霖又说了什么,她没留意。 
  只是看到空地上有熟悉的一对儿人影,是他的弟弟周文川和王曼。在纷扰穿走的人群中,他们两个像是一对简单的情侣,低声说着什么,很快就上车离开。 
  时宜看得太专注,美霖也留意到。 
  忽然就说:“诶?这个男人我认识。” 
  “你认识?” 
  美霖大致给她讲了讲,公司来了个大学毕业生,顶头上司太过强势,天天被骂。忽然有天这个男人来公司,说是要找最大的老板谈些事情。具体谈了什么,美霖自然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大老板点头哈腰把人送走后,直接把毕业生分给最强的项目组。 
  “老板事后感叹了句话,都说香港等于‘李家城’,是李家的城市。而这个人背后的家族更难招惹一些,他的背景,绝不限于某个地方和城市……”美霖继续自言自语,“你说,那个小姑娘背景这么强,怎么还留在公司,哎,谁让人家乐意呢,就喜欢在这里混着玩着……” 
  时宜想起那个深夜。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周生辰的化解简直无懈可击。 
  她想,这样的说法并不夸张。这个姓氏看起来普通,甚至在平时都不会有人像阅读八卦一样,看媒体分析爆料。 
  好像他们的存在,就只是一个秘密,而曾经的她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近。 
  她和他法律关系已经是夫妻的事实,包括她的国籍改变,时宜至今都不敢和父母提起。如果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她怕,父母对他的家庭会更加排斥。 
  午饭后,她被强留下来,帮美霖审demo。 
  两个人边听边讨论,很快就到了两点,周生辰的电话准时进来,她比了个手势,跑到小房间里,关上门。比起最初的开始,现在两个人说话的时间长了不少,他甚至有时会说起和她无关的事情,当作趣事讲给她听。 
  当然,这也是她的要求。 
  毕竟两个人的生活交集太少,总会找不到话题。直到某天,时宜终于忍不住说,其实你可以说些身边的小事。比如你今天吃了些什么?或者是哪里不舒服,或者天气,都随便,这样我会多些话题,多了解你些。 
  她想,正常情侣都是如此做的,零碎小事交流着,也不觉得无趣。 
  周生辰起初还不太习惯,她就问他,他来回答,渐渐感觉自然了很多。这样说着,她就觉得离他很近,而且她也私心地感觉到,周生辰从没和人如此交流过。 
  “接下来的一周,我会在德国不莱梅,”周生辰的声音虽然平淡,却对她尽量的温和,“你想来吗?” 
  “想,”她毫不犹豫,“大概什么时候……不过会不会来不及签证?” 
  “不会,”他笑起来,“你来德国不会需要任何手续。” w w w/xiao shu Otx t.Net
  她恍然,忘记了自己被他改变的国籍。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好处,可以让她随时随地见到他。 
  周生辰简单解释着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国际空间研究委员会的会议,从星期一到星期日,行程很满。时宜听着他说,或许没有太多时间来陪她的时候,已经思绪涣散开,想着要准备什么,见到他时候会说什么。 
  等待电话结束,她很快和美霖说自己要离开一周。 
  美霖听到理由后,非常不满她的主动:“时宜,你知道男女之间相处,是要有技巧的,哪怕你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也要适当用些心思,不要一味迁就他……” 
  “美霖,美霖,”时宜笑著阻止她说教,“我26岁才遇到他,就算幸运可以活到80岁,也只剩了54年,19710天。你也说了,他是做研究的,很容易就像现在这样离开几个月,或许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万天,”她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告诉美霖,“我没时间用心思、用技巧,我要争分夺秒和他在一起,知道吗?” 
   
☆、第二十四章 总有离别时(3) 
 
  航班准时抵达不来梅。 
  她按照他的嘱咐,取了行李,无处可去,就在大厅里等着。她坐的地方正对着一个门店,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店内行色的人,也可以看到自己淡淡的影子。她微微偏头,对自己笑了笑,周生辰,我们有两个月没见到了。 
  两个月,六十一天。 
  很多交杂的人影,来来去去。 
  她看到镜子里出现了几个人,有他。今天的他穿的很简单的,也很普通,白衫黑裤,戴着眼镜。时宜很快回头,看清了余下的那些严谨的深蓝衬衫和黑色西裤的男人们,有两个还提着黑色公文包,惟有和周生辰并肩走着的男人,看上去随意的多,大概有三十五六岁的模样。 
  她起身,他已经走到身前。 
  “我妻子,时宜,”周生辰轻比了个手势,告诉身侧男人,同时也看向她,“这位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也是我的老朋友,梅行,字如故。”这个名字有些特殊,能有表字的人比较少见,周生辰如此介绍,想必又是周家的世交。 
  时宜友善地笑笑:“梅如故?残柳枯荷,梅如故。”很好的名字,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就如此隐晦地表达着,很快说,“你好,梅先生。” 
  梅行有些意外,去看周生辰,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 
  “怎么?”周生辰笑起来。 
  “好福气。” 
  梅行有些好奇,礼貌问时宜:“时宜小姐第一次见你先生,是不是也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表字含义?”时宜摇头:“我不知道他有表字。” 
  “抱歉,”周生辰很快说,“不太常用,就忘记告诉你。” 
  他的抱歉非常礼貌。 
  面前男人的神情,从意外、欣赏,换成了疑惑。 
  幸好梅行很知分寸,没再问。 
  从机场到酒店,他安排妥当后,很快把时宜交给了梅行,只是和她说要有些手续会由梅行来帮她理清、办妥。待到周生辰走后,四五个男人有条不紊地打开公文包、电脑,梅行开始很耐心地给她解释,需要接手些什么,大多是周生辰私人的财产。纷繁复杂的词句,她渐渐有些听得发昏,也开始明白这个梅行,应该是充当着他的私人理财顾问。 
  而这些人,其实只是梅行的助手。 
  她听到最后,只是明白他要给自己一些财产。但具体如何,梅行解释的很清楚,所有的动产、不动产都不需要她来亲自管理。今日所做的,都只是必要的程序。 
  “相信我,他名下的财产都是干净的。”梅行把眼镜摘下来,折好,放入上衣口袋里。 
  时宜听不太懂,但隐隐能感觉,这个男人所说的“干净”是在和周家其它人比较。梅行看她想问又不敢问的眼神,有些想笑:“怎么?听不懂?又不敢问?” 
  她颔首。 
  “其实,我也有些事情不懂,也不敢问,”梅行把钢笔扣好,放在文件旁,“你对他知道的有多少?就已经成了他合法妻子?而且据我所知,还是未经周家点头的婚姻。”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问题。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周生辰并没有告诉他真实情况。 
  时宜想了想:“除了知道他喜欢科研外,什么也不了解。” 
  她所了解的,只是他给人的那种感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事情在她的预想内。甚至她隐隐有种感觉,她刚才接触到了最边缘、最无关紧要的那些事情。真正的核心,他的背景,他的为人,甚至他的喜好,她都一无所知。 
  梅行的眸光很深,端详她,过了会儿,笑起来:“他表字,长风。” 
  “长风。”她重复。 
  “想到了什么出处?” 
  时宜笑:“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 
  梅行也笑,接了后半句:“势薄岸而相击兮,隘交引而却会。你果然能猜出出处。” 
  这么有名的《高唐赋》,她很难不知道。 
  只是深想这个表字的含义,并不太附和周生辰的性情。这些话分明是形容巫山川水,磅礡汹涌,难以匹敌。而他的性情却很冷清,不咸不淡的。 
  这个梅行也是传统背景出身,说话又偏风趣随意些,他们聊得很开心。到最后处理完所有事务,他问她,是否来过不莱梅。时宜摇头,他似乎很有兴致邀她一同外出用餐,时宜很委婉地拒绝了,独自留在酒店。 
  她喜欢安静,并不怕无聊。 
  时间充裕了,就上网看看这个城市的介绍,想要等到后几日周生辰再忙的时候,自己到处走走。就如此戴着耳机,翻看网页,偶尔听听邮箱里新进来的比赛demo,消磨了整个下午。忽然有淡淡的茶香进来,时宜终于察觉,客厅有人在。 
  走出去,看到的是周生辰。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非常有情调地泡着茶。他身前是整套完备的茶具,应该是刚才拿出来的,水已经烧开,在一侧汩汩冒着热气。 
  他虚握着小巧的茶壶,将水倾倒而出,添了水,再倒出。 
  手势很随意,应该早已习惯了自己泡茶喝,她视线很快停在一点,看到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刚刚在机场时,她记得他还没有戴着,难道是因为看到自己特意准 
  备的? 
  周生辰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随手添了个茶杯,倒了些水:“刚才看你听得很专注,就没有打扰你。” 
  她笑,默默地想,她刚才都不知道自己听得什么。 
  整个下午,唯一专注做的事情,就是在想着他。 
  时宜在他身边坐下。 
  仍旧忍不住去看他手上的戒指,他察觉了,回视过来,看到她的目光,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指轻轻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前几天洗手时摘下来,丢了原本的那个,这个是下午刚刚才送来的。” 
  她嗯了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解开了她的疑惑。 
  “时宜?” 
  “嗯?” 
  “晚饭时,出去走走?”他提议。 
  这是他的提议,她以为他很熟悉这里,是为了陪自己散心。结果却发现他还不如自己了解不莱梅,那种有人提议陪你逛一个陌生城市,到最后反倒你成了他的向导的感觉,让时宜觉得这个已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忽然添了些可爱。 
  她猜想,他是不是除了科研和家族中的事,再无暇去看这个世界? 
  又或者,他看这个世界的角度,和她不同? 
  两个人像是初来此地的旅行者,所到处都是最大众的必游景点。此时已傍晚,微有夕阳余晖,有游客状的人们,在美景前留影。她带他走入弯弯曲曲的窄街道:“刚才我在网上看这里,觉得很有意思。” 
  十五十六世纪的木质小房子,紧挨彼此,色彩艳丽。 
  有些地方窄的只能走一人。 
  因为脚下都是石板弹硌路,高低错落,让她走起来有些吃力。她的鞋跟并不算高,但总免不了一次次卡入弹硌路的间隙,她微微趔趄,被一只手稳稳扶住:“走慢一些。” 
  她站稳时,有一对老夫妇迎面走来,周生辰很快又松开手,插入自己的裤子口袋。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没有具体计划,想要回去,还有些事情先要解决。” 
  她想想,提议:“如果你不回去,我们就住在国外好不好?” 
  “好,”周生辰答应的很痛快,“在我完成这次十年引资计划后,我们可以定居在任何你喜欢的城市。”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说起自己要做的事。 
  时宜还记得,第一次关注这个引资是在清明节时,和父亲随口闲聊了两句。她记得,当时自己和父亲的评价是,想要挽救这个大势的人,既要有实力,也要有良心,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周生辰。 
  “这几年,国内人工成本上涨的厉害,很多企业开始撤去东南亚,五到十年内,必然会有大批工厂倒闭、工人失业,对吗?所以你才会想要逆势引资?”时宜回忆父亲说的话,她并不十分懂这种经济话题,但道理浅显,她也就记得七七八八。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关注这种话题:“ 背后有很多原因。比如,人民币连续走高六年,对外贸易成本已经上涨了30%。成本上涨30%,非常可怕,这时候最需要的是扶持的政策,在美元下跌时,人民币也该……” 
  时宜看着他,努力听明白。 
  周生辰忽然止住,微微低头,兀自一笑:“抱歉,难得陪你,竟然说这么无趣的事情。” 
  她摇头:“没关系,你继续说。” 
  周生辰看她真的很认真,便又多说了几句。时宜听着,想,自己不论轮回多少世,都会始终爱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骨子里并非是为一人一家一姓而活,在这个社会里,这种人可算是傻,傻到应该很少人理解他。 
  她听了会儿,试着去总结:“所以,简单来说,你想要做的就是把白花花的银子扔进去,缓冲这个过程?”换句话就是,拿自家的银子和大势对冲,结果很难改变,最多让十年的制造业崩塌延长到十五年、二十年。 
  周生辰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感叹:“所以,过程会有些痛苦。” 
  他所说的痛苦,应该是指的那个盘根错节的老旧家族,要历经数十代的蛰伏,才能积累如此家业,恐怕不止是他的叔父和母亲,任何一个人都会成为他的阻碍。 
  她想起周生辰的表字,忽然觉得自己的理解错误了。 
  这个男人的内里,何尝不是磅礡汹涌,难以匹敌? 
  迎面又有游客走来,道路太过狭窄,他很自然地退后两步,让出了路。而同时,时宜却忽然轻轻地,主动去拉住了他的手。他们鲜少在室外如此亲昵,周生辰竟有些不太自然。 
  时宜有些撒娇的嘟囔:“我累了,你拉着我走,好不好?” 
  她的周生辰,如此动人。 
  既然他不懂男女相处之道,那就让稍稍懂的多些的自己,来一步步靠近他好了。 
  他忽觉好笑,反倒放松了:“好,我拉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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