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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肉松和虾米在音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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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内一家唱片公司的老板突然给肉松打来电话,说听了肉松的小样觉得不错,想给他们乐队出EP,报酬是给每人一百张实体CD。肉松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好多乐队都还没机会呢,公司帮你录音还帮你宣传,我们把那些CD卖了也能换一点钱。其实自己卖自己的唱片挺有意思的,很多人买的时候还会问你,封面上这个人跟你长得好像啊,是你吗?特别可爱。

  每个做音乐的人都做过唱片大卖的梦,只是很可惜,时代不同了,音乐市场已经过了靠卖唱片拿版税盈利的辉煌时期,所有人叫苦不迭却无计可施。渐渐地,巡演和音乐节慢慢被端了出来,大家觉得这可能是一条出路。但是多年后的事实证明,音乐节成了一窝蜂的文化现象,每个城市都想搞,做地产广告的,富二代洗钱的,宣传旅游景点的,投机倒把的,名义上都贴着音乐标签,实际上各取所需而已。

  肉松攒钱买了一把日产的Gibson吉他和一块ProcoRat2失真效果器,设备升级了,他的乐队也随之步入了正轨。有一阵我挺闲的,老去看他们乐队排练,相比以前肉松确实进步了一大截,无论台风、技术、编配和对节奏的掌控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在音乐整体架构上也更成熟了。

  那些天,我发现肉松有点不太对劲,他剪了一个高高的飞机头,还新买了一件机车皮衣,整天都戴着一副雷朋的墨镜。每次排练结束总是急急忙忙地第一个先走,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他也从不跟别人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找到姑娘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两个星期后,他把一个陌生的姑娘带到了排练室。姑娘是北京土著,一说话京片味儿十足。姑娘眼睛小小的,鼻子扁扁的,一只耳朵上戴了个耳环,微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还有个浅浅的酒窝。雷朋的墨镜就是姑娘送给肉松的生日礼物。

  姑娘小名叫虾米,小清新萝莉一枚,她讨厌“土摇”,痴迷窦唯和王菲,对林夕和黄伟文的粤语歌更是如数家珍。肉松说他们是在鼓楼附近一家LIVE HOUSE认识的,他说初次相遇,他们彼此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来,肉松真的转运了,这一次连桃花运都跟着来了,虽然他发誓再也不找文艺女青年了,但上帝偏偏又和他开了一个玩笑。我猜,肉松的前世绝对是一个情种,因为他只要在恋爱的状态里,就能把生活过得规律,运气也会来,人也跟着有精神。说实话,我挺为他高兴的。

  虾米很快成了肉松的女朋友,两个人每天粘在一起,他们常去亚运村附近的无名高地酒吧看窦唯和不一定乐队的演出。有一次在后台,虾米居然拿了一张王菲的CD《浮躁》递给窦唯签名。肉松当时一脸的尴尬,但窦唯什么也没说,很安静地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肉松对我说:“你看虾米表面很乖,其实她经常不按常理出牌。她平时只去熟悉的餐厅吃饭,只坐自己比较熟悉的位置,她在熟人面前话痨,生人面前自闭,她宁可没有电视也不能没有电脑,而且永远对自己的发型不满意。她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只有小清新才能拯救全世界。”

  虾米对同居生活感到十分新鲜和刺激,她学着给肉松洗衣做饭,打理乐队的各项演出事务,又是女朋友又是经纪人。

  我嘱咐肉松说,虾米可是一个提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啊。

  为了乐队能尽快走起来,肉松开始没日没夜地混圈子,他一个派对接着一个派对,一个酒局接着一个酒局。有时候一晚上能去好几个地方。对他来说,在派对中赶场就像上班打卡一样。他说在人多的地方能有被更多人认识的机会,还有就是可以更随性更自由,如果在某个酒吧后台喝得烂醉如泥,也没人搭理他是谁。

  在圈子里,肉松一直扮演着即兴对话、敏捷机智、玩世不恭的角色,当他悲叹一个错过的好女人时,他会天南地北地展现他讲野史传奇的才能,然后聊以自慰地自嘲一下。

  肉松感慨地对我说:“圈子啊,其实就是一张网,你不能逆着它走,一定要顺着它。这年头建立一张人际关系网太重要了,我在北京见到的真正混出来的人真都不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更不是靠什么才华,都他妈是靠网。”

  对于肉松的坚持,我一直深受感动,毕竟这年头能坚定自己梦想的人已经不多了。在他创作的每一首歌曲中,他都能发挥他的想象力,而且他勇于尝试所有不同的形式,似乎非得让整个音乐的内力满溢出来,流入他的生活中他才甘心。在肉松身上我仿佛看到了理想主义的光芒,是的,人要去感受不同的生活和遭遇,绝不应该停下来。

  2

  我和林晓更来北京之前就计划要去看迷笛音乐节,这个乌托邦的节日我们在大学时代就期待了很久。肉松说他有朋友在迷笛音乐学校做工作人员,可以弄到音乐节的工作证,我们喜出望外。肉松办事还是那么利索,没过几天,四张胸牌就已经挂在我们脖子上了。肉松和虾米提前准备好了睡袋、帐篷和啤酒。我和林晓更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抛到那个乌托邦的世界里,去那个世界里找自己,和自己玩耍,然后爱那个世界里的一切。

  在去迷笛的公交车上,人挤得要死。

  快到海淀公园门口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一个大妈突然问了我一句:“小伙子,这公园门口怎么这么多人呢?是不是在开招聘会啊?”

  林晓更听了扑哧一声笑了,大妈显得很纳闷。

  我解释说:“大妈,今天这里有一个音乐节。”

  大妈睁大眼睛说:“音乐节好啊,可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打扮得这么怪啊,看着都是挺好的孩子,怎么头发衣服都弄成这样?”

  我呵呵一笑说:“大妈,您不懂,这些都是摇滚青年。”

  “摇滚青年啊,哦!我知道,我邻居家小孩就有一个这样的,天天在家放噪音,她妈每天都在骂,说这孩子是正常人里最不正常的,不正常人里最正常的!”

  大妈的话把我们几个都逗笑了。

  肉松听后随即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您觉得我正常吗?”

  大妈一边苦笑一边摇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迷笛第一天上午还阴蒙蒙的,下午就出太阳了,太阳照得人后背发烫。下午一点半,我们一行四人来到了海淀公园。此时公园门口已经聚满了人,三五成群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迷笛的小册子,虾米还叫路人帮我们照了一张大合影。

  公园里面的那条路热闹非凡,文艺青年、摇滚青年、坐了几天硬座火车来到这儿的狂热青年、穿网眼黑丝袜的女青年、鸡冠头朋克小子、头戴防毒面具的愤青,反正无论你打扮多另类多古怪,在这里都没有人把你当怪物。路灯旁边那条路是创意市集,草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地摊儿,像夜市一样热闹嘈杂,地摊上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摇滚杂志、打口CD、贴纸、烟盒、古着、黑胶……

  我们还没走到公园中央就听到了震耳的音乐声,从后面远远望过去,蔚蓝的天空下有五颜六色的帐篷,愈渐喧闹的人群,年轻的人们在相互熟识,小孩子们在嬉闹着跑来跑去。这是个温暖的假期,这是个从社会体制中脱离出来的狂欢节,在这里不需要规则和制度,不需要等级和身份,需要的只是青春、热血、即兴的挥手和拥抱。

  到舞台下面的时候,乐队演出已经开始了,观众人数越来越多,层层叠叠。虾米和肉松兴奋地挤到了第一排,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地嬉闹着。我和林晓更站在中间的位置,她骑着我的肩膀在人群中高高地挥舞着双臂。我抬头望向天空,天空有两片云彩偶然地撞在了一起,它们彼此滑行而过,从间隙投下一道细细的阳光,这道阳光直直地照在我们的脸上,很久都没有这么美妙的感觉了,我甚至激动得有点控制不住了。年轻真好啊,一切不如意都可以成为它的布景。

  傍晚时分,海淀公园后山的晚霞出现了,几个用避孕套吹起来的气球开始在空中飞舞,林晓更用手指给我看,多美啊,就跟白色气球一样。

  在脑浊乐队演出的时候,舞台下面出现了Pogo的火暴场面,最前面形成了片片人浪,还有人往台下“跳水”,几个少年一次次被推上浪尖。我和肉松也脱掉上衣挤了进去,我们和身边的人一起拉手转圈,跳个不停。

  时间过得很快,天渐渐地黑下来,夜色在观众的坐等中降临,灯光也开始点亮了。我和林晓更挤在一群身穿铁钉皮衣留着鸡冠头的朋克青年中间,因为怕被钉子扎伤,我们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透过前面哥们肩膀的缝隙看到台上的演出。

  当痛仰乐队《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的前奏响起,灯光瞬间便暗了下来,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成了深蓝色,从第一句歌词开始,周围的人就跟着一起合唱,我紧紧地拉住林晓更的手,深深地亲吻着她的额头。远处,肉松和虾米正躺在草地上,听着小舞台传来的电子乐,他们抽着烟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迷笛最后一天晚上演出结束后,我们四个钻到帐篷里打扑克。玩了一会儿,我就听到隔壁帐篷有人在弹吉他,肉松一听吉他声就坐不住了,非拉着我一块玩。隔壁住的是几个北方来的摇滚青年,大家见面都很亲切,不停地碰杯喝酒,后来大家用二锅头酒瓶围成了一个很大的圈儿,开始扯着嗓子乱吼起来,唱的是新裤子的《我们的时代》。

  这时候,帐篷外突然升起了孔明灯,好几个地方还点燃了篝火,一些年轻人在公园里走走停停,相互说着明年再见,篝火的光一闪一闪地照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

  午夜时分,草地上的矿泉水瓶全部被捡垃圾的老人捡走了,经过一天的狂欢,所有人都累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很快我们就躺在帐篷里睡着了。刚睡没一会儿,我就被肉松叫醒了。

  他把我拉到了帐篷外面,我问他大半夜叫我起来干吗,他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他说要在今天实现一个心愿,让我协助他完成。

  两分钟后,我把林晓更和虾米也叫醒了,她俩迷迷糊糊地从睡袋里坐起来,一脸的不高兴。

  “虾米,你把眼睛先闭上,肉松现在要给你一个惊喜。”我说。

  “惊喜?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一惊一乍的。”虾米有点不耐烦。

  “你先把眼睛闭上,一分钟之后你就知道了。”我解释着。

  当虾米睁开眼睛的时候,肉松捧着一束玫瑰花站在了她面前。肉松微微一笑,接着双手举花单膝跪在了地上。

  虾米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

  肉松笑而不语,他随即调整了一下情绪,含情脉脉地对虾米说:“虾米,嫁给我吧!”对于肉松突如其来的行为,虾米显然准备不足,她瞬间便呆住了。

  “肉松,你这是干吗啊?”

  “求婚啊!”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啊,太突然了吧你!”

  “不用准备,你接受就行了。”

  “肉松,不带你这样的啊,别人求婚都有钻戒啥的,你一束花就想把虾米带走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林晓更在旁边插了一句。

  “是啊,你怎么也得表示表示诚意啊!”我也跟着煽风点火。

  “我当然有诚意了,虾米,你等一下。”

  说着,肉松从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送你的。”肉松将盒子交到虾米手中。

  虾米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轻轻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红色的心形拨片。

  肉松摸了摸虾米的头说:“虾米,我发誓,等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补个钻戒给你。”

  虾米低头亲吻了一下手里的拨片,她轻轻地翘起嘴角,透出了孩子气的喜悦。

  “彭锦,别瞅啦,赶紧给我放烟花。”肉松冲我招了下手。

  “好嘞!”我点点头,将肉松事先精心准备好的烟花点燃了。

  在这短暂的瞬间,一束束烟花在天空中炸响,它们很漂亮地散开飘落,在黑暗中映出梦幻的色彩。草地上,肉松牵着虾米的手,我牵着林晓更的手,我们一起望向头顶的夜空。

  林晓更在一旁学着蜡笔小新的腔调对我说:“彭锦,如果以后咱们感觉不到年轻了,就来看一次迷笛吧。”

  迷笛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每天住在公园的帐篷里,累了倒头就睡,精神了就冲进人群里歇斯底里地咆哮。最后的夜晚,火花冲天,在闪烁不定的光影中,音乐节结束了。有人放声歌唱,有人流下眼泪,有人点亮打火机,有人脱掉了衣裳高高扔上头顶。

  散场后,肉松一直不肯走,他说他要等没人的时候到舞台上待一会儿。

  我半开玩笑地说:“肉松,你啥时候也能站在这上面啊?”

  肉松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指着迷笛的舞台自信满满地说:“明年的今天我肯定也会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我现在先找找感觉。”

  虾米和林晓更在一旁呵呵地笑了,我看到虾米的脸上流露着一种淡淡的幸福。

  人去楼空的海淀公园,冷寂、空旷,中间的探照灯终于熄灭了,或许它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才会亮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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