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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最后一班地铁带我起飞(2)

  房东大哥想了想:“小彭啊,我看这样吧,我帮你介绍个工作,你们北漂都不容易,你上了班赶紧把欠我的房租还我,你说我租你房子还得帮你找工作,摊上我这样的房东你自己偷着乐去吧。”

  一个礼拜后,我通过房东的关系,进了一家杂志社做文字编辑。

  在杂志社,一天八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我分别用在改稿、抽烟、吃饭、上厕所和刷卡上。我的主编是个生活品位很高的女人,上班第一天,她就给我讲了一通大道理,还告诫我要记住职业三定律,也就是所谓的一狠二忍三滚。

  第一次开选题会的时候,她想出了一个新选题,并让我试着写一个清新的小品文,风格要向台湾偶像剧靠拢。我连续一个星期熬夜奋战,却只写了不到一千字。我编了一个又一个校园纯爱故事,自己看着都恶心,显然我的写作能力远远及不上那些老一辈的言情小说家。最后,我来来回回一共修改了八次,但交稿的时候还是无功而返,我感到很无奈。

  我旁边的同事是个胖子,属于典型的在公司里讨好高层打压下属的人。他为人爽快,但说话声音很小,我们初次见面那天,我甚至不得不探身向前才听得清他说的话。胖子整天把杂志社的LOGO当做电脑桌面,还在MSN签名里写上“勤奋加油”等励志的字眼,以证明他平时多么用功努力多么有上进心。胖子经常请同事们吃饭,喜欢大谈特谈老北京的生活,他白天开车上班,晚上开车去夜店,他的优越感让我既羡慕又无奈。

  不久,胖子在他老爸的安排下,去了一个让人梦寐以求的外企做了一份和自己兴趣不对等的好工作。听说胖子家里有两套房子,就差娶一个老婆了。而我的房子在哪里呢?像我这样一直干下去,按这个速度不吃不喝工作到一百岁才能在北京买上一百平的房子,而且还得是好几环开外的。

  我的另一个同事叫壳子,壳子是杂志社的老员工,典型的“学霸”,性格开朗,人品五五开,不算老实但天性善良。他用山寨手机,有娱乐八卦情结,每次吃完麻辣烫的时候,他总会把竹签偷偷藏到书包里,因为这样找老板算账的时候可以占点小便宜。他的抠门儿在杂志社是出了名的,有同事取笑他,说他抠得能把放屁蹦出的豆瓣都吃了,公鸡的屁股他都能抠出个鸡蛋来。

  总的来说,壳子属于那种有着中产阶级理想的底层北漂同志。壳子工作四年时攒的钱当时可以买一个客厅,现在他工作八年了,攒的钱反倒只够买个卫生间的。

  壳子总劝我随遇而安,他对我说:“彭锦啊,你别老想房子不房子的,租房子结婚过日子也是一样的,怎么过不是一辈子啊,你得学会适应。你们这拨八零后啊,真是没赶上好时候。”

  或许壳子是对的,可他三十多岁了一直也没找女朋友,不得不承认,或许没有房子也是他找不到女朋友的一个不好言说的障碍吧。怎么说呢,活着都不容易。

  我在的杂志社经常会组织一些员工活动,去KTV唱歌或者集体聚餐,有时候还会组织大家去各种山庄郊游,但我对这些没一点兴趣,能不去就不去。我讨厌跟人打交道,我对形形色色的人感到厌倦。我发现自己比以前更懒了,什么也不想干,小说放在电脑里都快烂了,现在每天一到家就往床上一瘫,只想赶紧睡觉。

  林晓更常常劝我说:“亲爱的,你杂志社的活动你应该多去参加,这也是个社交的机会,别老在家当宅男,多交点朋友多拉点社会关系对你有帮助的。你越不参加,人家领导就越看不上你,你跟领导没搞好关系,有什么好事都没你的份,你平时上班也得学着圆滑点,适当的时候也要和领导套点近乎拍拍马屁,拉拢拉拢人事关系,没坏处的。”

  时间嗖嗖地飞,半年就这么过去了。杂志社的工作看似轻松,实则流动性很大,因为纸质媒体很多还都是事业单位,所以管理模式和职位分工相对传统,升个职比公务员还难,十年前你是个编辑,十年后你可能还是个编辑。

  在办公室里,每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女同事们经常围在一起神聊星座八卦和网上购物,男同事除了在走廊抽烟就是讲黄色笑话。大伙看上去都挺充实的,可上班下班忙来忙去的,好像谁也没攒下几个钱。工资是什么呢?工资就像女人的“大姨妈”,一个月一次,一周就没了。

  有一天下班,我在地铁里见到一位弹吉他的流浪汉,他破陋的牛仔裤让我心生感慨。我想起多年前的大学时光,那些温暖的夏日午后,我和肉松靠在排练室的墙上弹吉他,我们用脚踩着节奏,吸收那些从门缝里闯进来的光,那时候外面的世界再好玩也和我们没一点关系。

  3

  起风了,好像是沙尘暴,早就听说北京的天气比东北还喜怒无常,今天终于领教到了。从早上开始沙尘暴就开始肆虐起来,卷得路上的人不得安宁。天被刮得灰突突的,汽车的车灯很模糊,行人们都耸肩缩背侧身往两旁的高楼里跑,我被刮得迷了眼睛,十几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我走在下班的路上,这是我最后一次下班了,因为我被开除了。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今天是我的生日,或许这就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吧。

  我沿着大望路国贸的方向一直走,广告牌里的海报被点亮了,地铁站附近人头攒动,和我擦肩而过的多数都是年轻人,他们和我一样每天生活在办公室和租来的房子里,等待着好运来临。我深呼了一口气,把衣服的领子拉到了鼻子下面。

  在路过新光天地的时候,我去里面逛了一会儿。转来转去,我无意间转到了一家珠宝店,许多男人带着女朋友正在柜台前挑选礼物,柜台里晶莹璀璨,满目生辉。我隔着一层层透明的玻璃,漫无目的地欣赏着柜台里的首饰。

  “这位先生,想看点什么呢?”一位年轻女服务生微笑着望着我,轻声地问。

  我慌张地抬起头,尴尬地笑了一下,退后几步说:“没事没事,随便看看。”

  我必须承认,眼前的珠光宝气看得我有点晃眼,这场景让我的脑子顿时晕掉了。

  我去商场的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感到一阵悲凉。

  我被开除的原因并不复杂,我利用工作时间在办公室用电脑下电影和游戏,而且经常下班以后不关电脑,把迅雷、电驴、快车等所有下载工具都打开,然后第二天一早很多资源就下完了。这样的事其实很多人都做过,只是没被主编抓住罢了。

  平日里,当主编不在或者电脑后面没镜子的时候,同事们无一例外,所有人都会把网页打开,边聊天边下载。当看到主编来了,所有人又瞬间将显示屏切换成WORD或EXCEL。

  我的主编对我说:“彭锦,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炒了,半个小时后我就能再找一个。”

  旁边的同事劝我:“彭锦,没关系,工作这东西其实没有好与不好,只有适合不适合,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再找吧。”

  丢了工作无所事事万念俱灰的我,把所有的怨气和愤怒都发泄在了网络游戏里。不知不觉中,我又陷入到了之前的那种状态里,拔又拔不出来,跳又跳不出去。不过这算不了什么,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下,为什么非要爬起来呢?谁他妈规定的,我就不爬起来,就躺下,爱咋咋地。

  记得刚来北京的时候,我和林晓更都想得很简单,觉得找一个工作应该不会太难,找到了就先干着,做烦了就换一个。反正,北京这么大,遍地都是人,无数的工作在等着我们呢,那么多的工作一辈子肯定做不完。我就不信了,偌大的北京,就真的容不下一个渺小的我吗?

  4

  来北京之后,林晓更自己做了一套剪贴本,里面贴满了报纸、布料、新闻图片、食品包装袋、CD标签、不干胶、各种腰封和乐谱。每一页她都配上了涂鸦和素描,最下面还有她写的文字,一些喃喃自语的小祷告。林晓更还画了很多黑白插画,她说这是一个系列绘本,讲述了几个有超能力的斑马团结一致拯救世界的故事。为了这个斑马绘本,她连续跑了好几家出版社,编辑说看她的画第一感觉是太过荒诞,觉得这种风格太过个人化太小众了,不存在卖点。她一气之下把画稿全部锁在了箱子里,脸上露出隐隐的悲伤,她说她不想再画了。我看着她绝望的表情心里很难受,可我帮不了她。

  我平时还是坚持写一些小说,因为这是我唯一想干的。我想写一篇不大正经的小说,比如警察爱上了杀手,妓女敲诈鲨鱼男,二手书店老板和穿尖皮鞋的萝莉之间的故事。最后,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一部关于面包师如何变成杀人狂的侦探小说,可就在我兴致勃勃准备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的时候,肉松提前中止了我的倾诉欲望,他看后虽然称赞了我的小说,但却坚定地认为我是喝大了酒。

  我常常给出版社投我的书稿,不过一些编辑在翻阅了我的书稿不到十页,就摘下老花镜否定了我。也有编辑打电话说我要多往八零后青春作家的风格靠,要向郭敬明和韩寒为代表的同龄人看齐。我邮箱里那一百多封退稿信就像一具一具尸体,冷冰冰地躺在那里,而我能做的只有沉默。

  之后的几个月,我一个字都没写,天天闷在屋子里打游戏。我的自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我厌倦了我一直以来的坚持,我总是推卸责任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来掩盖自己的懒惰和玩物丧志。我总想抓住一点什么,好让自己有点安全感,能够稳住片刻,可是这个抓住的过程,又过于漫无边际。

  肉松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玩物丧志不可怕,怕就怕丧得不够彻底。”

  为了缓解我的经济压力,肉松帮我找了一份很有技术含量的职业,给一家色情网站当撰稿人。这件事起初我毫无兴趣,甚至有点鄙视,但为了不花林晓更的钱,我还是答应试试看。

  我把写作时间定在了半夜,也就是林晓更睡觉之后到天亮之前这一段。写色情文章其实也并非像想的那么简单,准备工作很多,比如要多看一些色情片和偶像剧,多欣赏文艺女青年自拍的小内裤和雪白长腿,另外还需要预备一些零食和香烟,然后才可以开始。

  写作过程并不复杂,只要那些“狼友”喜欢什么情节,我就编造什么情节,想赚钱就得投其所好,这是唯一的真理。其实简单地说就是用文字演绎不同类型男女相爱的经过,通常是这样的,先用几百字为读者粗略介绍他们的相识,再用较大篇幅描写这对男女在床上表演的细节。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写到男女主人公床戏的时候,只要一用力思考,精神一高度集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有尿意,而且憋不住,马上就想小便,后来我干脆搬到了卫生间去写,戴上耳机点上烟,坐在马桶上等待灵感喷涌。

  在男性工作者里,色情写手应该算是自娱自乐的一类人,但相对于写实、科幻、武侠等题材,要想成为色情领域内的高手难度却很大。我是业余的,所以我压根也没抱什么希望,纯是为了钱,只要给我钱,放下点自尊又算什么,自尊又他妈不能当饭吃。

  我大概写了七八个色情小说,有故事性的也有记录性的,有文艺的也有非主流的,我还应网站要求加入过一些性保健品的硬性广告,但网站给我的稿费实在很少,不给署名,钱也经常拖欠,而且很多网站还总有病毒,我的电脑就被暗算过很多次。所以,不写了,都是骗人的,被别人糟蹋不是真的糟蹋,自己糟蹋自己那才叫真的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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