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是否也有这样一个号码

　　一

　　2005年夏天，《西藏组画》的作者陈丹青尚且还在清华大学任教。看完《退步集》之后，柳飞儿拼了命地想考进陈丹青所带的油画班。

　　结局毫无悬念。外语烂得一塌糊涂的柳飞儿，第一轮文化考试就被刷到了太平洋。

　　柳飞儿天生是个倔脾气。为了来年能够顺利蟾宫折桂，她决定奋发图强，补习外语。

　　如何找到全北京最好的外语老师？又如何免费偷学这位老师的一招半式？想来想去，柳飞儿最终决定去北大当旁听生。

　　不但可以跟着名师学外语，还可以一分钱不花。这个点子一出，连柳飞儿都禁不住暗暗佩服自己的外星人脑袋。

　　进了北大之后，柳飞儿犯了迷糊。北大那么大，上哪儿去听外语课？最起码，得弄几张现成的课程表综合综合吧？

　　刚想到这事儿，林飘飘就出现了。

　　你好，你是新来的旁听生吧？我叫林飘飘。需要课表么？五十块一份。

　　柳飞儿抱着两只手，横眉冷眼地看了看身旁的林飘飘，而后，讪笑着说，飘飘同学，你爸可真够有远见的，给你取了个这么写实的名字。你看，你不光是眼前那两撮头发飘，就连要价，也都是那么不沾谱地飘。

　　姑娘，没必要出口伤人吧？再说了，我只是喊口价而已，没说不让你还价啊。林飘飘迎风甩着两撮头发，故作从容。

　　能还价是不？好办。课表，我当然要，不过，我顶多给你五毛钱一份，爱卖不卖！说完，柳飞儿背着画夹转身就走。

　　十块？要不要？五块，五块啦！不能再少了！

　　就在柳飞儿头也不回地迈出第十五步的时候，林飘飘忽然妥协了。好啦好啦，回来了，五毛就五毛，他妈的，蹦跶了一天，还没开张呢！

　　为了保证课表确实有效，柳飞儿强行留下了林飘飘的手机号码，并扬着画夹恶狠狠地说，小子，要是课表是过期的话，小心你脑袋开花儿！

　　二

　　第二天早上，林飘飘还没起床，搁在书桌上的手机就被打爆了。

　　刚按下接听键，林飘飘就被电话那头的狮吼功震得差点五脏俱裂。

　　变态林飘飘！你死了没有？！你给我的烂课表，根本不准，我现在要求马上退货，马上退货！不然，我就在学校里乱贴你的丰功伟绩，说你欺骗外地少女！

　　林飘飘十万火急地赶了过去。他自己也一头雾水，怎么会呢？这些课表可都是今年新出的课表啊。为了得到每个系部的最新课表，掌握第一手资料，林飘飘还投资了一百多块钱买口香糖呢。

　　天才，绝对是天生的蠢才。这是林飘飘听完柳飞儿满腔控诉之后所发出的一句感慨。

　　不愧是美术学的高材生，佩服，想象力如此丰富，怪不得能把三教513看成三教5B。

　　林飘飘刚转身要走，柳飞儿就把他拦下了。同志你好，小女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希望你能带我四处转转，顺便当下讲解员，这样，以后你也省去不少麻烦。

　　同志？大姐，你看我哪点像同志？你说话得客观点啊，不然我告你诽谤。林飘飘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同志或者娘娘腔。

　　不过是长得太出水芙蓉了些，有错么？林飘飘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再加上那两撮随风飞舞的黄毛晃来晃去，真是让人有种犯罪的冲动。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他熟悉校园环境的话，柳飞儿绝对当场就给他两记如来神掌。

　　呵呵，没错，没错，出水芙蓉当然好，不过，就怕出水芙蓉是假，落地青苔是真。柳飞儿这番话差点没让生性臭美的林飘飘倒地身亡。

　　三

　　其实，林飘飘除了有点娘娘腔之外，真没什么不好。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花心，简直就是千年一遇的四不男人。

　　不说别的，光林飘飘那股负责的劲儿，都足以让柳飞儿这类铁石心肠感动。

　　林飘飘顶着烈阳，硬是用自行车载着柳飞儿转了一下午。一面呼呼地蹬踏板，还一面兴致勃勃地讲解。

　　最要命的是，中途他还自掏腰包给柳飞儿买了一瓶康师傅绿茶。接过绿茶的一瞬间，柳飞儿就有点于心不忍了。想想，自己不过是买了四张课表，按每张五毛钱来算，还不够买一瓶绿茶。

　　柳飞儿喝了一口之后，便把绿茶顺手递给了大汗淋漓的林飘飘。

　　哇，再来一瓶！林飘飘手舞足蹈的兴奋状，让路人都怀疑是不是中了五百万头奖。

　　柳飞儿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想开点，别这样，人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当晚，柳飞儿在一家川菜馆点了四份麻辣小龙虾和八瓶啤酒，算是答谢林飘飘的一路辛劳。

　　饭桌上，柳飞儿时不时嘲笑林飘飘，大哥，你不忍心吃同类是不？怎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这顿麻辣小龙虾差点没要了林飘飘的命。地地道道的杭州人，地地道道的杭州肠胃，哪儿禁得住这份折腾？

　　当夜，林飘飘就被送进了北大医院。拉肚子拉到脱水，电解质紊乱。

　　四

　　大难不死的林飘飘，彻底成了柳飞儿的闺蜜。柳飞儿说，就冲你这份舍命陪君子的豪情，我都该给你好好介绍个川妹子。

　　林飘飘不是不想恋爱。可现在的女生，谁不现实？尤其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大都市。

　　父亲早亡，林飘飘从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因此，时间久了，难免会受到些影响。不过，虽然林飘飘外表有点娘娘腔，可心里，却男人的不得了。大一到大三，他不但没要过家里一分钱，每年春节，他还会给母亲买套新衣裳。

　　为了避免迷路再次发生，林飘飘负责带领柳飞儿上外语课。那段时间，恰好碰上六级考试，林飘飘不得不没日没夜地啃外语。

　　柳飞儿绝对是个天才。林飘飘教了一百遍之后，Knowledge is power，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还是被柳飞儿念成了拿了橘子跑啊。林飘飘欲哭无泪，还好佛朗西斯培根早死，不然，非得找你柳飞儿算账。

　　在林飘飘不厌其烦的教导之下，柳飞儿的外语成绩一路飞行。柳飞儿说，如果我能考上陈丹青油画班的话，那么，我一定给你介绍个水灵灵的川妹子。

　　天知道，林飘飘不爱别人，她只喜欢柳飞儿。第一次见到柳飞儿，他就有点神魂颠倒了。成本一块一张的课程表，他竟然五毛一张卖给了柳飞儿。

　　林飘飘不敢说，甚至，他连想都不敢想。那么豪迈美丽的柳飞儿，怎么会喜欢一个家徒四壁的娘娘腔呢？

　　林飘飘只能把一切放在心底。他生怕稍有泄露，柳飞儿就会大步扬尘，离他而去。与其形如陌路，不如继续保持这种不痛不痒的关系。

　　五

　　一年后，柳飞儿再次报考了清华大学的油画班。天意弄人，这次，外语成绩倒是过了，可政治却差两分。

　　滴酒不沾的林飘飘陪着柳飞儿借酒消愁。未名湖的荷花开了，浴着清冷的月光，美不胜收。

　　柳飞儿没醉，只是一直不停地流泪，她从未没有对一件事情这么认真过。可惜，命运往往喜欢和人们开玩笑。

　　林飘飘吐得天昏地暗。他心里也烦，再过两月，就彻底毕业了。他不害怕毕业，因为这天迟早要来。他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梦想落空的柳飞儿。他真害怕柳飞儿会因此而一蹶不振。

　　毕业联欢会上，林飘飘拖着柳飞儿去了。酒过三杯，大家都有了点勇气。于是，开始真心话大冒险。

　　全班同学，围成一个大圈，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秘密，然后传给左边的人。这样，你在分享一个秘密的同时，也知道了另外一个人的秘密。

　　柳飞儿恰好坐在林飘飘的左边。林飘飘的手一直抖，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白。不说，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了。最重要的是，他之前在书上看过一句话——世上最能让女人勇敢和自信的，是爱情。

　　林飘飘希望柳飞儿能自信些，开心些，勇敢些。为此，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在传给柳飞儿纸条上，他写下了简单的三个字，我爱你。

　　六

　　柳飞儿再没找过林飘飘。柳飞儿认为，爱情这东西，如果给不了，就不要释放希望的假象。

　　听说，毕业后，林飘飘去了四川。那儿到处都有冰啤酒和麻辣小龙虾。

　　柳飞儿忽然不习惯没有林飘飘的生活。她以为不过是一种惯性。可整整六十天过去了，柳飞儿还是满脑子想着林飘飘。

　　她始终忘不了那些琐碎的片段。

　　三伏烈夏，林飘飘大汗淋漓地蹬着自行车为她全程讲解，为她捧来一瓶冰镇的绿茶；暴雨冷雪，林飘飘无怨无悔地站在楼下等她出现，帮她一遍又一遍补习外语；伤心受挫，林飘飘不离不弃地在未名湖陪着她静坐一夜，直到吐得神情恍惚……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林飘飘这样毫无保留地呵护她。

　　柳飞儿终于开始寻找林飘飘。可惜，没人知道他在哪儿。她给他打了很多很多电话，以至那串号码，最后深深刻进了心板里。

　　听筒永远都是传来空号的回音。

　　柳飞儿最后一次流泪，是在2008年6月15日整理旧物的时候。那张搁在画夹里的纸条，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兀自掉了出来。

　　翻过纸条，柳飞儿在上面写了一段话。

　　有很多情感，真的就像酿酒。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散出令人垂涎的香气。然而，两者都是那么不可再追。留给你的，不是面目全非的酒糟就是无法接通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