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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光里

    第五十五章 那段时光里(1)

 
  有时候人真的不能劝,顾平生本来是句调侃的话,可她听着更是难过。
  他听不到她哭,可是看她肩膀抽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倒真有些束手无策了:“言言?”他把她拉过来抱住,“到底是什么事情?”  
  她挤在他两臂之间哭了好一会儿,终于红着眼睛,慢慢地把事情讲给他听。
  大意不过是这些年奶奶断断续续的,为父亲已经还了不少债,可是最大的债主数额太大,始终无能为力。幸好那家人,曾是父亲过去在工厂的老同事。
  头两年还比较宽容,可是这账一欠就七八年,再好的朋友也都撕破了脸,那家人找过来很多次。起初还去父亲租的房子,后来干脆就一趟趟来找奶奶,那时候陆北碰到了凶神恶煞讨债的夫妇,没问原因,就和那个男人打过一架。
  这些年,法院也调解过,原来的老邻居也议论过,给她留下了太多不堪回忆。
  父债子还的道理她明白,本想等到毕业之后攒够钱还,没想到奶奶的这场病,倒是让事情更复杂了。奶奶并不知道她看病剩下了多少钱,这也是童言的私心,想要偷偷把钱放到顾平生这里,为奶奶的晚年留下些生活费。
  况且,她还要考虑到老人家癌症复发的几率。
  顾平生去洗手间又用温水冲洗了条毛巾,拧开,给她擦干净脸。她说话的整个过程,他都是安静地看着她,等到她说完所有的话,仰面躺在了床上,拍了拍自己的手臂。 
  童言心领神会,躺下来,靠在他的臂弯里。
  “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决,只是迟早的问题,”他闭上眼睛休息,语调温和,“既然是父债子还,老人家的钱就不用了,这个周末我会把三十万给你父亲。”
  童言手撑着床,想坐起来。
  却被他伸出手臂揽过身子,贴在了自己身前:“不用和我争,我所有的都是你的,”他的下巴压在她头顶上,会随着说话而摩擦着她的头发,“今天我和助理学会了一个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状况。看起来似乎不错,可真正生活在一起就会知道真正的缺点,刚刚我推门进来,看到你哭的时候真的在心疼。” 
  他停顿了几秒,重复说:“是真的心疼。”
  一段话不光曲解了成语的意思,还说得这么让人难过。 
  她明白,他说的不止是感情上的,还有身体上的感觉。手环过他的腰,隔着薄薄的衣料,她用手指在他的后背写了个sorry。
  她安静地想了两天,正如顾平生所说,这件事已经存在,只是解决的早晚问题。身病可医,心病难医,如果奶奶因为这件事整日胡思乱想,反倒会影响身体。^
  最后她还是接受顾平生的建议,www/xiaoshuotxt/n e t替父亲把这笔钱还上。华
  “如果直接把钱给我爸爸,我怕他又拿去股市……”童言视线有些逃避,这样难堪的话,她从没想过有天会说出来,“不如我亲自去还给他们,把借条拿回来。” 
  “好,我周六上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等结束后回家接你,陪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吧?”
  她绝不想让他也面对旁人的冷言冷语。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幸好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不论曾经有多少的纠纷,毕竟有人亲自带着三十万来,补上了几乎成为心病的债务。那个父亲曾经的同事,甚至还非常遗憾地对童言说,你爸爸以前是个挺好的人,就是一接触股票就变了。
  童言沉默着笑笑,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银行的大厅里有很多排队等号,四个人坐在一排,保持着让人尴尬的沉默。不停有礼貌而机械的电子叫号声响起,有人从等候区站起来,也有人等不下去,用手将号码纸捏成一团扔到垃圾筒里,起身离开。
  她数着号码,默默祈祷快些轮到自己,快些转账,快些结束这件事。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童言笑笑,想问他要不要出去透透气时,忽然就有人从两人身后出声:“顾老师?”声音有些犹豫,甚至是不敢置信。童言回头去看,顾平生也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意外地认出了他们身后站着的男孩:“董晓峰?” 
  那个叫董晓峰的男孩子答应了声,紧盯着两个人的脸。 
  爸爸的同事忽然站起来,笑著说:“晓峰认识啊?” 
  男孩嗯了声:“……是我大学老师。”
  “大学老师啊?”债主也有些不敢相信了,反应了好一会儿,终于笑著对站起来的顾平生和童言说,“真不好意思啊,这是我侄子……老师你不要介意。只是上次我去童言家……串门的时候,碰上了一个混小子把我打进了医院,这次怕也碰到小流氓,才叫来我侄子帮忙,我要知道来的是个大学老师,肯定就不让他来了。” 
  同事的老婆也站起来,一个劲给男人使眼色,笑著打圆场。
  那家人拼命示好,估计是怕顾平生日后在学校为难这个男孩。
  她听着那个爸爸同事拼命解释的话,竟然不敢去看顾平生的脸。只听到他寥寥数句应对,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若不是他悄然握了握自己的手,她肯定会落荒而逃。
  太残酷的巧合,竟把他致于如此难堪的情境。 
  最后办完手续,她却已经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倒更加情绪低落。
  银行离他学校非常近,回去的路上,顾平生忽然说自己要去学校拿些资料,两个人沿着人行道拐进学校大门,步行往院办那条路走。
  周末校园里学生并不多,路边花坛的角落,还堆着几处早已凝结成冰驼的积雪。 
  她两只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亦步亦趋跟着顾平生,低着头只顾走路,等听到篮球拍地的声响,这才恍然已经和他走到了篮球场。 
  六个主场地,都三三两两有人在投篮。最醒目的是右侧那里,有几个正经穿着运动短裤和上衣的大男孩,就在寒风中打三对三。场边围着的人不少,有蹦蹦跳跳边捂着脸挡风,边喊加油的人,还有像模像样地搬来个黑板,记着分数的人。
  “你们院的比赛?”她认出些熟悉的脸。
  “是学校的比赛,这个学校的法学院比你们学校规模大,每届都有七到八个班级,所以会先要组织内部的篮球比赛。”
  “我们学校?那也是你以前的学校啊,”童言莫名吃醋,“哎,有些人到了国内一流的法学院之后,就忘本了。”
  顾平生打量她会儿,略微沉吟道:“你是作为我的学生,在吃醋?” 
  她说了句当然。
  已经有几个学生发现他们,兴奋地挥手,顾老师顾老师的叫着,像是都很意外他来看学院的篮球比赛。顾平生走过去,笑著问他们:“谁赢了?”
  “现在是二班,”负责计分的学生翻着本子,“不过还有大三的都还没开始比赛,估计最后还要是师兄们代表学院比赛。” 华
  “顾老师会打篮球吗?”场边休息的人猛灌了几口矿泉水。 
  “会,”顾平生随便比了个投篮的手势,“我大学时也经常会打篮球消遣。”很漂亮的动作,连童言这种篮球门外汉,也能看出他的架势不是唬人的。
  四周的学生顿时热闹起来,起哄让几个休息的人陪顾老师玩玩。
  “顾老师,我们绝对打的彬彬有礼,不需要裁判,只算进球数如何?” 
  学生知道他听不到,自然想到了行之有效的方式。
  顾平生无可无不可,强调自己只能陪他们练手十分钟,就顺手把羽绒服脱下来递给童言,摘眼镜的时候,她有些担心地悄悄拉住他的衣角,无声用口型问他:真的可以? 
  “偶尔活动十分钟,不会有问题,”他把眼镜放到她手里,“我听子浩说过,国内的大学女生特别喜欢会打篮球的男孩?”  
  他说完这话,只把嘴角抿起一点,可却难掩好心情。
  “好像真的是,”童言被他的笑牵动,煞有其事地回忆,“我也看过很多场篮球赛,都是学校篮球特招生的。可惜啊,那时候如果被我爱上一个,就没有后来的你了。” 
  “是吗?”他笑得波澜不惊。
  恰好有篮球扔过来,他单手接过球直接下了场。
  童言站在一堆女学生里迎着阳光看比赛,好像自从认识他起不是道貌岸然的医生,就是大学老师,难得见他这么动态的时候。依旧是三对三的比赛,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和几个穿无袖运动服的男孩混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天气冷,开始并没有活动开,他持球的感觉有些生涩。可也不过是一两分钟后,就俨然成了主力,不断投进中距离和三分球。 
  每个转身,起跳,过人。
  都是那么引人瞩目。`
  逆光去看,似乎他身边始终有阳光在,模糊着他身体的边界,温暖而柔软。
  “小师娘,”靠在她身边的女孩忍不住八卦,“是不是当初你就是看到顾老师打篮球,才彻底爱上他的?”童言佯叹口气,低声说:“很不幸,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玩篮球……” 华
  顾平生绝对是个克制的人,看到童言给她比手势提醒时间到了,马上就结束了比赛。丫丫的港湾
  散场后,童言还沉浸在他诸多精彩投篮的影像中,看着他走向自己,仍旧收不住莫名涌出的激动,微偏过头,像看着偶像般崇拜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用湿纸巾擦着手,笑看她,“是不是很庆幸当时没爱上任何人,坚持等到了我?”
 
    第五十六章 那段时光里(2)
 
  “是啊,”童言很认真地扳起手指,给他数时间,“我从生下来,等了十三年才见到你,然后匆匆而别,七年后你才肯赏脸再次出现。这么看来,没有比我等得更辛苦的人了。以后如果有人不幸喜欢你,要破坏我们的感情,你一定要很严肃地告诉她,先攒够二十年,再来和你说这句话。”
  童言觉得自己脸皮真是厚比城墙,说完这话,低头乐不可支地笑了会儿。额前的浏海滑下来,从他这个角度看,只有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抿成个明显弧度。
  当她把借条放到奶奶面前时,奶奶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泪。
  对童言来说,父母是债,而对奶奶来说,父亲又何尝不是一辈子的债。虽然早年叛逆时也埋怨过奶奶的放任,不肯断绝母子关系的懦弱,可到懂事后,却越发明白奶奶的感受。所以当老人家提出要父亲回来过年,她也没有拒绝。
  年三十那天,顾平生很难得陪着父亲喝酒。
  她默默地给他数着杯数,踢了他足足四五次,也不管用。幸好啤酒的度数并不高,可就是这么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十一点多,也挺吓人的。
  “喝水好不好?”童言跪坐在床上,拿着杯子凑到他嘴边。
  “今晚应该喝不下水了,”他哑然而笑,“没关系,酒精度数并不高,不用喝水稀释。” 
  或许因为喝了酒,他的声音有些微熏后的味道。  
  低低地,磁得诱人。
  她无可奈何,把玻璃杯放到一边,用毛巾给他擦脸:“我听说喝酒后不能洗澡,所以今晚就不要洗澡了,擦擦脸和手就好。”
  深蓝的毛巾,沿着他的额头到脸颊,还有下颚。
  她擦的仔细,温柔的像是对待个孩子,顾平生也就任由她发挥泛滥的母爱。“把左手给我。”他看到她这么说,就把左手递给了她,童言刚才放下他的右手,那只手已经就势抚上她的脸:“顾太太已经二十一岁了。” 
  手指滑过她的眼睛、鼻梁,停在了她的嘴唇上:“我爱你,言言。”
  他听不到,窗外此时正有着越来越热烈的鞭炮声。 
  年年都禁放,年年都有各家淘气孩子的偷买了鞭炮焰火,屡禁不止。 
  这是他在北京过得第一个年,这里是他的故乡,可是他这个年却过得这么安静。听不到电视里春节晚会的欢笑,听不到那些烦人的来自各国领事馆的贺电,甚至也听不到窗外的鞭炮声,安静的春节。
  即使有自己在身边,会不会偶尔觉得被隔绝呢?
  太过吵闹刺耳,她听得禁不住皱眉。
  顾平生倒是微怔住:“怎么了?” 
  “是鞭炮,外边的鞭炮声特别大,”童言看到他一瞬的释然,马上就明白了他的误解,“我也爱你,我更爱你,特别爱你,不可能爱上别人的那种爱……”
  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肉麻死了。”她继续拿毛巾给他擦手。
  他看着她表情丰富的脸,不停动着的嘴唇,恰好窗外猝然闪过了一道焰火。骤然的光亮和面前的她,都在悄然唤醒血液里的酒精成分。
  所有的感官触觉,都在放大。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蛊惑,太直白。  
  童言很快就有了感觉,努嘴示意他该睡觉了:“今天不行,绝对不行噢,明天还要早起去你外公家……”
  “我知道,”他微微笑著,手却悄然顺着她的腰滑下去,轻轻揉按着她的尾椎骨,“昨天我拿到你复查的结果,这里已经好了,以后在浴室时需要小心些,再摔就会很麻烦。”
  手劲不轻不重,偏偏就是这么个敏感地方,弄得她心猿意马地:“会怎么麻烦?”
  “如果再摔,即使癒合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比如阴雨天会疼,”他若有似无地笑著,仿佛在说医嘱,正经的一塌糊涂,“以后在床上活动,也要避免太剧烈的动作。”www-xiaoshuotxt-nET
  …… 
  她好气又好笑,扯开他的手:“这句话,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顾医生。” 
  毛巾拿到浴室冲洗干净,她随便洗了个热水澡,再回到卧室他已经快要睡着的样子,只是走过去的时候,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看着窗外。
  震耳欲聋鞭炮声中,她掀开羽绒被,紧靠着他的身子,陪他坐着看外边越来越醒目的焰火。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被子里找寻他的手,然后握住,顾平生收回视线看她:“还不睡?”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一喝酒就精神特别好?”童言笑眯眯地,“平时这个时间,如果不是加班的话,你早就睡了。” 
  她说话间,腿已经搭在他的腿上,舒舒服服地找了个睡姿。 
  “不要乱动。”他好意提醒她。
  她不怀好意,刻意轻蹭着他的腿。  
  顾平生轻易就捉住她的脚踝,她马上乖乖静下来,转移开话题:“你为什么特别喜欢蓝色?”刚才挂毛巾时候,终于发现浴室的所有东西,都是深深浅浅的蓝色,平时不觉得,真要留意起来才发现真是多的不能想象。
  “从心理学来看,蓝色一般是忧郁、心情不稳定的表述,”顾平生用简单的语言,做着自我剖析,“所以你可以发现blue的复数,blues就是忧郁的意思。”
  童言只是笑,琢磨他的话:“太多的blue就是blues,复数的蓝就是单数的忧伤,”这句话还真是说得牙酸,“再说下去,我们都要变身文艺青年了。”
  “这只是心理上的简单分析,”顾平生也在笑,“真实的答案是,以前我母亲特别喜欢用这个颜色,从小到大习惯了,就始终没有改。”
  她颔首,侧搂住他,闭上眼睛乖乖睡觉。
  好像老天真的开始眷顾了,那些未曾想过会解决的问题,都开始慢慢地解开。明天就要去他外公家,大年初一应该会见到很多人……
  很多没有见过,但未来都会是家人的人。
  顾平生的外公家,她只去过一次,还是在老人家不知道的情况下。这次再去却是郑重其事的见长辈,童言坐在顾平凡的车上,一路上都是紧张兮兮地,不停问平凡各种事情,原因是顾平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他今天会有谁在,他说不知道,我问他你家亲戚多不多,他说也只见过几个……我问他你外公喜欢什么话题,他也说不知道……”童言说着说着就郁闷了,“平凡姐,你说我能不紧张吗?我都紧张的跳车了。” 
  顾平凡听得笑死了:“别紧张,他说的都是大实话,我家那些亲戚都是逢年过节才来,可是他又不在国内,当然不知道。我爷爷喜欢什么?我在他身边从小到大,到高中毕业才离开,你问我就好了。”
  “嗯,那你说,”童言虚心请教,“是喜欢活泼的小孩,还是喜欢文静的?”  
  “说不好,我甚至觉得他老人家什么孩子都不喜欢,”顾平凡故意逗她,看她怔愣的神情,马上又安抚,“他喜欢善良的孩子,你要相信老人的眼睛,基本这个孩子外表什么样子都不重要,老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真正是什么样。”
  善良?
  还真是虚无缥缈的词……
  “他早年在文化局做,属于比较严肃的那种人,习惯就好,”顾平凡回头看了她一眼,“没关系,还有我和TK呢。TK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我爷爷反倒最疼他,只不过平时嘴上不说罢了。” 
  她嗯了声。
  “不过我爷爷这几年都在病着,精神和心情都不是很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倒是意外了,看顾平生:“你外公生病了?”
  他颔首:“两年前做的肝移植手术,虽然成功,但肝肌始终很高,没停过透析。”
    童言心有些沉下来,虽然不知道没停过透析代表什么,可是光是这两个字,就知道肯定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可是顾平生却始终没有告诉过她。
  她想问他,又不想当着顾平凡的面,最后只是悄悄地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问他:why
  写完偏过头去看着他。他似乎猜到她一定会问,只是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说:“回家再告诉你。”  
  她颔首,没再追问。 
  顾平生家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和气,看到童言后,还有两个阿姨忙不迭笑著说红包少带了,弄得她反倒更不自在了。幸好顾平凡一个劲地替她说话,说小女孩第一次进门,千万别太热情把人吓坏了。
  顾平生把她留在一楼客厅里,先一步上楼去看外公,却迟迟没有出来。童言开始不觉得什么,后来觉得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求助地看平凡。
  虽然他们家人都非常和气,可是她第一次来,还是希望能在顾平生身边才踏实。 
  “快二十分钟了?”平凡看了看表,心领神会地笑了,“我上去看看。”
  她点点头,两只手握着平凡妈妈递来的芦柑,继续去回答那些热情的追问。从父母工作到家庭住址,所学专业,倒真是事无巨细。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硬物撞击的闷响,她吓得猛站起来。
  平凡刚才走到楼梯中途,听到这声音也是吓了一跳,脱口说了句坏了,忙往楼上跑。客厅的七八个人也大多站起来,变了脸色,他的两个伯伯也快步上了楼。
  她不敢贸然冲上去,只在原地怔怔立着,心莫名跳的飞快……
 
    第五十七章 那段时光里(3)
 
  平凡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没关系。”
  她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又何须安慰?只是冥冥中有些预感,楼上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这样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应征,当听到有人下楼的脚步声,她和平凡妈妈同时抬起头,顾平生独自沿着楼梯走下来,很明显的,额头上有被人草草贴上的纱布。
  白色的纱布,用白色胶带贴着。
  白的触目惊心。
  她几乎就傻在那里,看着他走下来,走过来,停在自己的面前:“言言,我们回家。”
  童言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些说不出话。
  最后只是点点头,不做任何追问,跟着他往大门的地方走。刚才顾平生从楼梯走下来的时候,灯光突显的苍白冰冷,让她想起了很久前初见他,很年轻的大男孩靠着雪白的墙壁,坐在地板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拿着单薄的白纸。
  那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全世界都和他没关系。只有自己和他是同样的。
  来时是坐的平凡的车,两个到马路上想要拦出租。北京的出租车本来就很难叫,大年初一的上午更是难,幸好童言很熟悉从这里到家的地铁线路,拉着他的手,笑著说:“顾老师,顾医生,顾律师,我们去坐地铁吧?我记得你还没坐过。”
  顾平生轻吁口气,笑了笑:“好。” 
  童言温温笑著,就在走下地铁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不知怎么的,心就开始加速跳起来,像是把刚才的惊吓释放出来,好几十级台阶走下来,已经发虚。
  从家里到工作的地方,只需要坐公交车。所以除了那次深夜她坐着地铁来找他,也有很多年没有认真坐次地铁了。
  非工作日,人不算太多。
  他们坐的这节车厢甚至还有些空位。
  最搞笑的是,有个门上的玻璃不知道为什么破了,草草被报纸糊上,地铁速度太快,只听得哗啦哗啦的声响,在耳边飘来荡去的。两个人的位子是在这节车厢的最右侧,她靠在车厢壁上,时不时地飘着视线看他。
  顾平生察觉她的视线:“我刚才和外公有了些不愉快,他这两年精神不太好,脾气有些大,”他终于指了指额头,有些无奈地笑著说,“幸好家里有这种常备的东西,也幸好有平凡这种没毕业的医生。” 
  他的语气很轻松,轻描淡写的。
  和童言猜想的倒是差不多,她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说:“是不是因为我?刚才来的路上平凡说起你外公生病,已经这么久了,你一直没有提到过。你当初在上海教课的时候,经常会说家里有事情,是因为外公吗?”
  她算着时间,这些时间都是重合的,自己家的事情,他的事情,还有他家里的事情。根本就是一件接着一件……   
  “他不喜欢我吗?”童言又问了句。
  恰好地铁停下来,是个换乘的车站,很多人大包小包地涌上来。 
  无论环境有多嘈杂,他只是处在自己安静中,专注地看着她:“言言,这件事和你没有直接联系。是因为我母亲的事情,外公对师生关系的感情,非常排斥,有时候会有些偏激。”所有的答案,都不算太出乎意料。 
  只是除了他额头的这个伤口。
  幸好他们因为要去渡假,奶奶早起就一起出门,去了天津。
  不会回到家,引起又一次的恐慌。
  或许因为他曾经是医生,顾平生竟在家里备了简易医药箱。她照着他教的,一步步给他处理伤口。听着惊心动魄,伤口并不算非常深,可是紫红紫红的血口子,还是让她看着心钝钝地疼,低头问他:“要不要去打破伤风针啊?”
  “不用了,”他笑,“砸我的东西非常干净,平凡处理的也非常干净。”  
  她瘪瘪嘴巴,仔细给他贴上白纱布:wWw。xiaoshuo txt.Net
“美人,你破相了,不过相信我,无论美人你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她说完,凑上去轻轻亲了亲他额头那层纱布。
  她换了个姿势坐下来,两个人面对面,盘着膝盖对坐着,你看我,我看着你。中间是还没有关上的医药箱。
  因为今天要去见他的外公,童言特意打扮过得,戴着细巧的蓝色发带,长长的头发散在肩上,显得脸更小。白白瘦瘦的,她从来都吃不胖。
  “言言,你今天很漂亮。”他很慢地说着。 
  她笑弯起眼睛:“能做校主持的人,可都是美人胚子。我只是一直在你身边,暂时被遮住了光芒而已。”  
  他伸出手,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所以,我女儿以后应该会很漂亮。” 
  童言厚颜无耻地猛点头。
  可是马上就有些失落地看着他,说:“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有宝宝……”她毕竟年纪不大,说到这件事仍旧觉得很不好意思,马上轻吐了下舌头,说不下去了。
  “是我的原因。”他坦然说。
  童言啊地长大嘴巴,瞪着眼睛看他:“你非典后遗症,也不能生小孩吗?”
  他怔了怔,忽然就失笑道:“不要乱想,我只是不想你承担这种压力,一直在采取措施,”童言还没回过神,头上一重,他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头,“幸好是这样,否则今天要是外公知道你未婚先孕,估计不会再见我们了。”
  童言如释重负,话题又回到今天这件不愉快的事上,她把手肘撑在一只腿的膝盖上,托住下巴看他:“没关系,这么多事情都过去了,这只是‘又一件’事情而已,”她把他说过的话,重复地告诉他,“你说过,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决,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笑:“你的确是个好学生。”
  “不仅是好学生,”她关上药箱的盖子,手撑在上边,探身亲亲他的嘴唇,“我刚才替你包伤口的时候,发现自己非常有做护士的潜质。所以,你是顾医生,我就是童护士,你是顾老师,我就是童言同学,有没有发现,这些都是一对一的名词?”
  顾平生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可看她的表情和动作,渐渐听懂这所谓“一对一名词”是哪里来的了,从诧异到无奈,继而哑然失笑:“看来我要对你重新认识了,顾太太。”
  “不是我,是沈遥,她特别喜欢研究岛国的情色小电影……然后讲给我听,”童言本来想要逗他玩,可是看他这么复杂的表情,也发现自己说得过分了些,“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看过……”
  去塞班渡假的机票是夜航。
  原计划是初一在顾平生外公家吃晚饭,回到家拿行李赶到机场,刚好差不多的时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初一整个白天倒是空了下来,童言把家里所有的窗帘和床单都换了新的,开始马不停蹄地洗衣服。
  好像这样忙,才能让她停止去想今天早上的事。  
  站在洗衣机边无所事事,她又把两个人平时不穿的衣服都拿出来,泡在盆里。这么折腾下来,一大瓶洗衣液都用了干净。
  顾平生手机的信息始终没有断过,她大概猜到平凡在和他谈着家里的事情。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顾平生忽然就走到门口,把手机递给她:“平凡想要祝你春节快乐。”
  童言擦干手,接过来。
  “言言?” 
  “嗯。”
  “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没想到,我爷爷他的确因为小姑姑的事情,被伤的太深了。偏偏就这么巧你和TK也曾经是师生,难免会接受不了。本来这件事我想让他说个谎话,可你和TK在一起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有时候固执的挺让人讨厌的,”顾平凡无奈地笑了声,“不过没关系,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我会慢慢给老人家做思想工作。”
  “嗯,我知道。”
  “言言,我特别喜欢你,真的。我和TK从小就特别的亲,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是他第一次回国,五岁的时候。那时候他普通话说的很不好,就别说北京话了,长得又那么好看,我们家里的小孩子都不喜欢他。可是偏巧,我在学英文,所以就特别喜欢和他这个假美国人在一起……”
  她从来没听平凡说过这些,有些意外。 
  顾平生靠在门边看着她听电话,也不说话,她听见洗衣机忽然响了,指了指那边。他很快就走过去,顺着她的手势,很不熟练地打开盖子,拿出洗好的窗帘。
  “他有时候特别招人讨厌,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就绝不许别人碰,也绝不分享。可是慢慢地接触多了,就发现还能接受,因为他喜欢的东西非常少,比如他喜欢吃西兰花,整顿饭就只吃米饭和这一样菜。你只要避开这个,大鱼大肉任你去吃,他就吃他的西兰花,看都不看你。”
  童言忍不住笑起来。
  从平凡的话里,她能想象的出,顾平生小时候肯定是个讨厌到可爱的小孩。
  “所以言言,他那么爱你,你就一定会很幸福。”  
  童言喔了声:“像西兰花一样幸福吗?”
  平凡也笑起来:”绝对比西兰花幸福。”
  顾平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有趣地看着她,童言马上又指了指阳台,示意他去晾窗帘。等到他离开洗手间,才问平凡:“他真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不肯去戴助听器械吗?”
  电话那里意外地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平凡终于回答了她:“他特别爱他妈妈,所以他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这件事了。我只在小姑姑的葬礼上,听到他说过这件事,那天是他先和小姑姑吵架,说了些非常伤人的话,我小姑姑才自杀的。” 
  童言听得愣住。
  “我小姑姑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经常会歇斯底里地说要自杀,其实每次都是虚张声势,只是为了让人关心她。那天TK吵完架,就在她卧室的隔壁,听到她房间的动静都没有去看,始终认为是又一次的闹剧,可没想到,就真的成真了。”
  所以他不愿意再听到任何声音,任何这人世间的声音……
  平凡后来又说了些话,安抚着她。可是童言却只想着他母亲自杀的事情,完整的真实的始末,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在初遇那天管自己的事情,可以伸手打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小女孩…… 
  那时候他何尝不是绝望至极,把自己当作了他。
  她把手机放到水池边,有些走神,却还继续把脏床单塞到滚筒里。身前似乎有些明暗变化,回过头看去,顾平生不知已经倚靠在门边多久了,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
  耳边是轰隆的洗衣声,节奏清晰。
  她的视线就这么和他纠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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