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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顾太太

    第六十一章 你的顾太太(1)

 
  监护仪、输液泵、呼吸机、微量注射泵……绿光在仪器上闪动着,有身穿隔离服的医生和护士,低声交流着,查看仪器上的数据。
  这些他曾经都很熟悉。
  这是他和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医院,所以对他出入ICU的时间,从没有过限制。
  等到老人家睡熟后,他才走到ICU外的隔离更衣间,换下隔离服。
  “顾老的病,各科主任都在看着,肾内连301的董长亭都请过来了,他可算是移植中心的权威教授,”身边始终和他关系不错的廖医生,在低声说着,“情况虽然不算好,但你做过这行,应该看得淡些。”
  今天董长亭来的时候,事先约了他晚饭的时间。
  他爽约了。
  对于这个人,他可能过了十几岁的年纪就不再记恨。年幼时和母亲回到中国,还会有些期盼,屡屡错失见面的机会后,甚至有些记恨。
  而那些隐藏在记恨背后的,其实是显而易见的自卑。
  对于十几岁的孩子,父亲这个词本身就具有不可压制性的力量,再加上他真的足够优秀,优秀到令他这个教会学校的普通学生,产生被厌弃的自卑。
  可走过那段迷茫,彷徨于未来的年纪。
  这个词的力量,自然就消失了。
  他没接话,把隔离服递给小护士,身上竟然有了些潮湿的汗意。
  “你太太怎么一直不过来?”廖医生也把衣服递出去。
  “还没正式结婚,不是非常方便。”
  “当初我和你一起实习的时候,你也算是我们的院花了,还真没想到被个小姑娘迷住了,”廖医生笑了声,“不过这小姑娘真不错,你看非典之后的离婚率?这种事不是嘴上说想开就想开的。我说你一直不结婚在等什么呢?”
  “她还没大学毕业,”他回答的声音,水般的平静,“等到顺利毕业就会结婚。”
  廖医生噢了声,按下玻璃门的操控开关。
  等到门缓缓打开,终于琢磨过来,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九零后?”
  这么一说,他还真是意外了。
  等到坐到走出医院,坐进出租车里,又想起这个词。
  从他开始带童言的班级,就发觉这代的学生很特别。他不是在国内长大的,可看平凡对生活的态度,和那些学生真是相差甚远。
  记得很清楚的一次,他看到有头发染成粉红色,戴着天蓝色蝴蝶结的女孩跑进办公室,央求法律基础课的老师手下留情,忽然就有种想笑的冲动。
  还有给童言上课时,收到的那些粉红镂空心的情书。
  顾平凡看到了,也曾感慨,以前要有这种事,最多是匿名倾诉心意,如今的孩子,还真是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喜欢老师……
  说到底,还是孩子。
  他仰靠在副驾驶座,想到她说的那句话,有个孩子陪我一起想你。
  一个大孩子,wWw。xiaoshuotxt。net带着一个小孩子?
  似乎单单是一个还不够,据说外籍在中国不会有生育限制。不过平凡也说过,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话,应该可以生两个。
  这样加上她就是三个。三个孩子的吃穿住用,都要自己承担。
  似乎,真的还不错。
  童言留下了那句话。
  因为怕眼睛太肿,还是给奶奶挂了个电话,说自己可能要晚些到家。幸好是冬天,肉还不需要马上放进冰箱里,她就这么拎着袋血肉淋漓的鸡,踱步到小区附近的KFC混晚饭吃。点餐时,不知是因为鸡,还是因为脸被打的肿了,服务生多看了她好几眼。
  她在洗手池边,用冷水浸湿了餐巾纸。
  然后挑了个角落的长桌,坐在那里边用湿纸巾压着脸,边啃香辣鸡翅。
  面前的玻璃正对着马路和对面小区的大门。
  她啃完了两个鸡翅,正巧看到有出租车在鲜果店前停下,直觉就是他回来了。果然,从低矮的车里出来,很快站直身子的人,是顾平生。
  她叼着鸡翅,拿出手机,迅速从自拍的摄像头里看自己的脸。
  完全好了,果然是抗打击体格。
  远处的人,在低头挑着水果,鲜果店老板娘又举着什么,在和他闲聊着。他因为身高的缘故,礼貌地微含着胸,看着老板娘说话。
  童言给他发过去个消息:我下班晚了,非常可怜的,在吃垃圾食品。
  马路的那侧,看到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低头看。
  她继续啃鸡翅,眼睛却盯着他。
  玻璃虽然有些脏。
  却不妨碍观赏美人。
  顾平生收好鲜果店老板娘递来的零钱,把钱包和手机都放回裤子口袋,再把买好的水果暂时放在水果摊子上。
  然后就这么转过身,穿过了马路上的人行道。走到半途时,碰巧遇到红灯,他站在大片的人群里,耐心等待着红灯转绿。
  或许是刚才经历了些很不好的事情,这时候看着他走过来,那么美好的一个人,构成那么完美的画面。光是这么看着就心砰砰直跳。
  他看到她以后,并没有进来,反倒是站在玻璃墙外看着她,微微簇起眉。
  童言用餐巾纸擦干净嘴巴,无声地对着他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吃垃圾食品了。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之没说话。
  童言又把装着鸡肉的袋子拎起来,献宝地笑著:栗子烧鸡。
  顾平生轻扬眉,笑意蔓延在眼底,仍旧没有说话。
  身后正好有辆车开过去,前车灯很快从他身侧晃过去。她还想说什么,他忽然就开了口,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回家。
  她点点头,迅速把手机收好,跑出了肯德基。
  这种兴奋的感觉,倒真像是忘了带钥匙的小朋友,终于等到了家长回家……
  晚上她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还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这么豁达了,明明是几个小时以前的事,竟然像是隔了一辈子。似乎任何和顾平生没关系的事情,都不是她想关心的。
  她裹着浴巾出来时,顾平生正坐在悬窗上看资料。
  当初他带着她来看房子,两个人最喜欢的都是卧室的大悬窗,铺上厚厚的羊毛地毯,放个矮桌和靠垫,就成了看书喝茶的小格间。  
  顾平生穿着灰色的纯棉运动裤,关着脚坐在那里,背靠着玻璃窗。脚边和矮桌上散落的各式各样文件,因为在做阿根廷的项目,所有的影印资料都是西班牙文。
  他这个人很有职业操守,因为所有涉及的项目都是商业机密,自然带出来的,都最好是别人看不懂的。她这段时间看得多了,虽不不知道意思,却还认得出来文字的模样。
  她靠近了,他才终于从众多文件里抬起头。
  “母语是英文真占便宜,还有余力再学别的外语,”她学着他的样子,光脚爬上去,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脚:“先生,需要足底按摩吗?”
  她已经拿他研习了好几天,甚至还拿着张打印的纸,似模似样地背着手法和穴位。现在差不多都记得熟了,俨然一副中医师傅的架势。
  顾平生忍不住地笑:“星期五晚上,休息一天好不好?”
  “不可荒废,”童言很受伤地劝说,“实践出真知,你没看我已经不拿穴位图了吗?我告诉你,一定要知足,那天我们法院的几个法官还在抱怨,说现在外边的足底按摩都太偷懒了,都是用手指关节按。像我这样老老实实用指腹按摩的,越来越少了,知道吗?”
  他缴械投降,任由她这个比学徒还不如的新手,拿自己练习。
  “我想去学开车,” 她完全按照步骤做完,手指已经有些发酸,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玻璃窗,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这样如果家里有什么急事,叫不到出租车,还有个人可以开车。”
  “不用刻意去学开车,如果有什么事情,还有平凡。”
  还真是不客气……
  童言深刻觉得,顾平凡有这么个弟弟,也挺愁人的:“平凡如果有天嫁人了呢?或者刚好不在北京呢?怎么可能始终随叫随到。”
  他终于妥协:“可以等天气暖和一些。”
  她却是迫不及待:“这周末开始吧?趁着我还在实习比较清闲。”
  顾平生在国内除非重新考驾照,再开车是绝不可能的了。所以她把这件事当作了一桩任务,在驾校比任何人都要学的认真,到真的实践了,才发现中国的驾校授课极不科学,基本上她想要坦然上路,还要和顾平生每晚找个偏僻的地方练习。
  教她的师傅很喜欢闲聊,还问到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是律师,”她笑,“和我是一个专业。”
  “那好啊,以后我给他介绍案子做,现在人真喜欢打官司,我好几个邻居就天天找律师打官司,什么房产啊,赡养啊,真是越来越计较了。”
  “他没有打官司的资格……是非诉讼律师,”童言想不出多少解释的话,“就是别人投资个项目,帮人看看投资的协议,法律谈判什么的。”
  她其实说不清楚他具体每天都在做什么。
  只记得有次去等他下班。部门秘书解释说他还有个视频会议,是对冲基金投资的法律谈判。当她到顾平生的办公室门口时,恰好对面会议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推开。
  会议室里都是资深非诉律师,西服革履,清一的黑色。他背对着自己,背脊笔直,声音更是从未听到过的冷静和平稳:“此处所标注的修改并不符合市场惯例,我们对这种毫无道理的要求,拒绝接受……”
  余下的话,被缓缓闭合的玻璃门隔开。
  那晚的谈判到很晚,直到她把办公室的饼干都剿灭干净,会议才告一段落。顾平生回到办公室,把领带解下来扔到桌子上,整个人很疲倦地坐下来。
  童言看着真是心疼,靠在他身边给他揉捏着肩膀和手臂,看他似乎还沉浸在工作的事情里,便顺口找了个很无聊的问题,打断他:“我从来没有英文名字,你说,叫什么比较好?”
  他考虑了几秒,微笑著回答她:“EVE。”
  “EVE?”童言想了想意思,“黄昏?”
  “夏娃。”
  她语塞:“这种名字,不太适合给别人叫吧……”
  “你如果留在法院工作,应该不会有机会用英文名字,”顾平生倒是越发觉得不错,“这个名字在家里用用就可以。”
  EVE,夏娃。因为肋骨的故事,成为了最美好的名字……
  童言打着方向盘,继续听着驾校师傅在说着各种民事纠纷,意识却飘呼呼地跑远了。
 
    第六十二章 你的顾太太(2)
 
  拿到驾驶证的那天,也是她在法院实习结束的时候。
  实习鉴定表上盖上个大红印子,拿在手里真是说不出的轻松。
  午后的中心公园阳光很好,甚至有些晒,她陪着奶奶来喂流浪猫,到最后却因为下午无事,强迫奶奶回去午休,自己却多留了半个小时。
  她拿着大的可乐瓶,往空盘子里倒白开水。
  十几只猫早就吃的口渴了,倒是秩序井然地,几个几个侯着等水喝。童言身边有七八个几岁大的小朋友,都是跟着阿姨或是爷爷奶奶来的,老人家坐在长椅上远远看着,除了一两个家长不放心卫生的,倒是都没拦着,围在童言身后看猫喝水。
  身前一圈猫,身后一圈小朋友。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幼教,带着群小朋友们体验生活呢。
  顾平生断断续续地发来短信,还是因为那个在欧洲市场投资的对冲基金项目,要临时出差,而且是今晚要走。
  这个消息有些突然,她拿着手机有些心不在焉,瓶子握在手里,却忘了添水。
  小朋友看有猫喝完了,童言却还没有下一步动作,着急着催促她:“姐姐,倒水。”
  “姐姐把猫猫给你照顾,好不好?”
  几个孩子早看得心痒,忙不迭地点头应承。
  她把水瓶交给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到四五步远的长椅上坐下,开始细细地追问着,商量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顾平生因为要进ICU,匆匆说了几句就暂时关了机。照他的估算应该最少需要半个月,她默默计算要带多少的行李,可又苦于没有经验,怎么都觉得自己会忘了什么
  琢磨的正忘我,身边已经坐了人。
  是每隔两周才会过来看望奶奶的父亲。
  “我买了些水果放到家里,你奶奶说你在这里喂猫。”父亲努力把话说的亲近,看得出是想了很久的开场白。
  她犹豫了几秒,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顾平生的影响,对于许久疏远的父亲,她终于开始心软。
  父女两个并肩坐着,没什么共同话题,大多是父亲问两句,她嗯一声,或是短短两三个字作答。气氛虽然有些尴尬,却还不是无法忍受。过了会儿,那些流浪猫都喝够了水,三三两两地钻进了草丛,小女孩终于小心翼翼地抱着倒空的水瓶,跑过来还给童言。
  她双手接过来,郑重其事地说谢谢。
  “这是三千块钱”父亲在小姑娘转身跑远时,忽然把个信封递给她。
  童言怔了怔:“不用,我们不是很缺钱。”
  “上次我来,你不在小顾真是不错,”父亲含糊其辞说着,“第一次的三十万要等两年,等我股市彻底翻身,就把钱都取出来给你们,这是还上次的,虽然不多,但慢慢地赚着,总能还上。这一段时间所有股票都在涨”
  父亲说到股市前景大好,眼睛里难得有些兴奋的波澜。
  她却隐隐听出什么,抬头打断:“我不在家的时候,他给过你钱?”
  “有两个人催钱催的紧,我是和WWw。xiaoshuotxt.neT小顾借来,先还上钱,不是真要你们的,”父亲再次把装着钱的棕色信封递给她,“这次有两个股票涨幅很好”
  “你又借别人钱了?他又帮你还钱了?”
  童言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这样的一张脸,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小心翼翼的笑容,永远都觉得自己会成功靠这样赌博式的方式赢得金钱,找回所失去的一切亲情。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认真地和父亲谈,甚至以断绝父女关系要挟。
  可到最后,父亲却总认为家庭破裂,女儿不亲近都是因为自己穷,自己没钱。越偏激越投入。数十年的挫折造就了父亲偏激的想法,不容沟通,所有的想要劝说的语言都是因为瞧不起他。
  她甚至想不到有改变的可能。
  直到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情,真就让她以为看到希望,不再有填不满的债务,不需要再有彷徨不安的未来
  父亲开始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极富热情地说着自己所持有的几个股票,她只觉得难过。难过着,心渐渐空空落落的。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喂的两只小猫跳上了长椅,偎在她腿边温顺地趴了下来。
  她摸了摸猫,无意识地给它挠着下巴。
  这个城市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从小到大读书的学校都有太多背景不可测的同学,如方芸芸那样的也只是过得“尚可”。在十几岁的时候,她并未体会这些差距在哪里,只单纯为父母离婚痛苦,为母亲和自己不符的道德观而自卑。
  后来有陆北的事故,她终于理解了家庭和家庭之间的真实差别。
  太不坚强,所以不堪重负。
  到上海读书成为了唯一的逃离方式。
  可惜她一直相信生活会变好,却忘记了现实的残酷。
  “这世界上,你有权利选择任何东西,惟独父母,你不能选,也不能放弃。”当初顾平生说出这句话时,有多少是因为责任,而又有多少是无可奈何?
  猫被挠的很是惬意,软软地喵了声。
  父亲将所有话都说完,果不其然,又用着很走投无路的声音说:“言言,你身边有没有三万块钱,我需要先把利息还上,”他说完,很快又告诉她,“我和你妈一直在抢之前的房子,以后我老了,都是给你留的”
  童言拍拍猫的头,没吭声,起身就离开。
  “或者小顾”
  她马上就停住脚步。
  “我和他分手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你不要再找他了。之前借的钱,我会慢慢都还给他,其它的我帮不了你。”
  回到家后,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给他收拾今晚出门要带的衣服。
  估算着差不多要半个月的时间,从阳台搬出最大的行李箱,开始把衣柜的西服和衬衫领带逐一拿出来,扔到床上。做法律的就是好,公开场合统一都是黑色西装,衬衫和领带也不会有出挑的颜色,搭配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顾平生曾经说过,如果住的是酒店最多带四套就足够了。
  她默默地计算着数量,脑子有些迟钝地竟然数了三四遍,衬衫倒是叠的仔细,用手指从反面划下两道折痕,连襟对折,将袖子扯平中途手机响了几声,她都没有注意到,直到把四件衬衫都叠好,小心放进箱子里,忽然就开始流眼泪。
  大颗大颗地掉在衣服上。
  她一直用尽心思对他好,舍不得他吃半口不喜欢的东西,每晚困的不行都要替他熨好第二天穿的衣服,她认认真真学药膳学按摩,就是为了让他可以越来越健康。甚至学开车,都是怕他忽然病倒了,可以及时送他去医院。
  可是就是这么用心疼的人。
  却也因为自己在受着比常人更多的压力。纵然高薪又如何,却需要更多的钱来应付以后的病痛,可是如果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就要不停赚钱再不停被掏空,甚至还有奶奶的身体,也需要考虑和应付
  就这样想着想着眼泪就干了。
  继续收拾好余下的东西,到洗手间去冲了个热水澡。等到出来的时候,顾平生忽然就推门进来,她光着身子傻傻看他靠近。
  “为什么关着灯洗澡?如果不是奶奶说你在家,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顾平生的声音贴在她耳边,手贴上她的背脊。
  童言伸手,搂住他的腰,用湿漉漉的头发在他胸前蹭了蹭:“我真舍不得你。”
  “在说我什么坏话?”他的声音带笑,顺手从门后摘下浴巾,给她轻擦着头发。
  洗过澡的浴室湿气很重,她既忘了开灯,也忘了开排风扇。可是还是耍赖不肯出去,就这么侧脸靠在他胸口上,用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他难得穿了纯黑色的衬衫,可能是刚才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摘掉领带,竟有着致人犯罪的诱惑。
  “我始终和对方强调,我正处于新婚蜜月期,不适合长时间在外,”顾平生始终笑著哄她,“所以应该不会十五天那么久,大概十天就会回来。”
  她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航班是七点半起飞,来不及吃晚饭就要马上离开。
  童言找了个借口没有送他去机场,只帮他把行李拿到电梯间,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很久也不见电梯来。顾平生看了看表:“走楼梯吧。”话刚才说完,就有人推开了楼梯间的木门,看着两个人不无抱怨地说:“别等了,电梯忽然就坏了,好在只有五层,爬楼梯吧。”
  楼梯间的灯是声控的。
  每每下了一层,她就跺跺脚,让下面的灯都亮起来。
  前路亮了,后边的灯却是逐层灭掉。走过她曾坐着哭的那几级台阶时,童言看了眼自己用手指甲写下的字。浅浅的痕迹,除非用心看,并不会注意到。
  两个人走到楼下,童言忽然就把手握成个小拳头,伸到他手心里。
  “我记得你第一次来上课,是穿的白衬衫和浅棕色的休闲裤,衬衫袖子是挽起来的,能看的到刺青,”她抿起嘴角,“特别的好看,我肯定从那时候开始就爱上你了。”
  顾平生好笑的表情,把她攥成拳的手握住:“不要撒娇,我很快就回来。
 
    第六十三章 你的顾太太(3)
 
  这次项目意外的棘手。
  顾平生临时给所带的班级调课后,只来得及回家拿行李,就匆匆赶赴机场。
  当然这一切的匆匆辗转中,他还是去了次医院。老人家这么多年被病痛折磨着,肝移植需要终身抗排,从身体到心理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次他来,却难得给了些笑脸,多自嘲兼疼惜他:“我们祖孙两个,真算是家里身体最差的,”老人家看他西服革履的,又拿着行李,倒是猜到了他接下来的行程,“出差?”
  顾平生把行李箱放到床侧,在椅子上坐下来:“临时要去伦敦,大概十天就会回来。”
  祖孙两个,似乎都想要说什么,可相对着又都是笑了笑,都没先开口。
  他没有时间留太久,临行起身,忽然就说:“上次没机会让你们见到,这次我从伦敦回来,会带着她来正式见您。”
  或许是因为今天身体状况好,老人家竟然没有太大的排斥。
  “你那个学生,是今年毕业?有没有考虑合适的工作单位?”
  “刚结束实习,”顾平生说完,很快又玩笑着补了句,“不过成绩平平,比我差太多,如果想找到合适的工作,还需要用心些。”
  老人家被逗的笑了:“你啊自负,依旧自负,从来都不谦虚。”
  这次在伦敦的项目,意外碰到了曾经的老同学。两个人阵营互不相同,白天在会议室里寸字寸金地争夺,纵然是老朋友,却因为项目的关系并没有太多私底下的应酬。直到真正的法律谈判结束,才发现两个人入住的同一酒店。
  巧遇发生在酒店的电梯间。
  “TK,”老同学身边的金发美女给了他个热情拥抱,用生涩的中文惊喜问他,“你好吗?现在好吗?”
  “非常好。”顾平生也用中文答复,示意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两个人的问候,那个老同学听不懂,只在两个人松开对方时,笑著嘲是老情人见面,自己这个心情人毫无地位。在不断的玩笑和调侃中,有人走进电梯,又有人快步而出。直到他听到两个人说到孩子后,有些后知后觉的惊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去年这个时候,”美女做了个美妙的表情,“小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我甚至都想结婚了,如果再有孩子,我们就结婚。”
  顾平生再次给了她一个拥抱,非常真诚的祝福。
  如果可能,他很想立刻就离开伦敦。
  回到家,看看自己的那个小女孩。
  接连几天她都心不在焉地联系着,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十天,一个星期多三天的时间。WWW、xiaoshuotxt.nET
  等到第七天,童言忽然就给沈遥打了个电话:“还在北京吗?我今天想去游乐场,我请你去北京游乐场玩?”电话那边声音嘈杂,略显空旷,沈遥用极大的声音骂了句靠:“我刚到首都机场,1小时之后就走了,你故意的吧你?”
  “晚一天再走好不好?”她坐在沙发里,难得地软下声音。
  沈遥沉默了几秒,又骂了句靠:“把地址给我,一个小时以后见不对,在家等我吧,我要先把行李放你家。”
  沈遥站在游乐场外,就开始投入到角色里,认真研究如何合理运用时间,把想要玩的项目都走一遍。甚至还认真用笔在地图上划下路线,把重点项目都圈了起来
  她有些心不在焉。
  “告诉你童言,要不是看在我马上要出国,短时间不会回来,才不会理你这种无理要求。你真把我当男朋友啊?我都到机场了,竟然就这么被你叫回来了”她咬着笔头,忽然抬头若有所思看她,“出什么天大的事了?”
  童言按住遮阳帽,大大的帽檐把脸挡去了大半。
  “失恋了?”沈遥叹口气,“女人这种生物最坚强,可一失恋,就是彻底伤筋动骨。”
  “说的像是我没失恋过一样。”她慢悠悠地往前走。
  沈遥想了想:“我告诉你,你别生气。在顾平生以前,我从来没见过你在学校里有男朋友,所以我来之前,和我男人通了个电话,就是想知道你失恋到底是什么样子,好准备对策,”她伸出手臂,揽住童言的肩,“说实话,我男人从来没说过你什么好话,他对你观点实在是偏激,可是单就这一样事,他说你比男人还男人。”
  童言依旧没说话。
  “一滴眼泪没掉,倒是你前男友哭得跟什么似的童言无忌,你决对够狠。”
  沈遥轻松地嘲着她,可看到她侧头看自己时,就彻底呆住了。
  何来的狠心?
  她目光涣散地看着她,眼睛明明是红了,却没有流眼泪。
  沈遥从没见她这种样子,傻瓜似的只知道抱住她:“到底什么事啊?顾老师要不行了?也不会啊,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帅的惨绝人寰,气色好的不行呢”
  沈遥边说着,还不放心地摸她的眼睛。
  干干的,真没哭。
  可比哭了还吓人。
  童言把她的手甩开:“你滚,不许你咒他。”
  “”
  “真分了?”沈遥推了推她,“想哭就哭,别憋坏了。也就是难过几天,实在不行难过几个月,最多几年。忘了就能找个比他好的不过也难,凭我阅人二十年,真没见过比顾平生更好的人。”
  她被逗笑了,没见过比沈遥这么劝人的:“我也没想过再找更好的。”
  分手了,总能找到另外的一个人。
  从此和上段感情说再见,和那个爱过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在这个城市,每个角落,每分每秒都上演着同样的事情。可是她和顾平生不同,她想要离开他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家庭不适合,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原本是为了来陪她。
  到最后沈遥却彻底忘记初衷,疯狂沉寂在各大高危的游戏里。
  童言不太敢坐的过山车,沈遥竟是坐了趟仍觉不过瘾,又去排在长长的队尾,准备再来一次魔鬼之旅。
  她就买了矿泉水,坐在休息区里远远看她。
  还没到暑假,树荫下坐着的大多是很年轻的家长,带着小孩子,或者就是大学生一样的情侣。童言坐在那里,就停在背后休息椅上的一对年轻夫妇,在讨论孩子的兴趣班,争执的不亦乐乎,男人主张自由发展,女人却要全能培养
  童言看了眼手机,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应该醒了?
  犹豫着,还是给他发了短信:睡醒了吗?
  刚醒。TK
  得到了回应,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始了。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又进来了消息:我是今晚的航班回北京。TK
  她心猛地收紧了。
  行程的缩短,是他送给自己的意外惊喜。
  可是童言却没有勇气,面对着面和他谈分手。她右手握着手机,想了很久,终于问他:你今天行程紧张吗?
  谈判顺利结束,严格来说今天算休息。TK
  休息?休息就好。
  童言紧盯着手机屏幕,很慢地拼写着接下来的话:有一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我不敢面对面的说,用短信好不好?
  她拿着手机等了很久,他也没有回复。
  童言有些心慌,慌的手直发抖。过了会儿,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道是他没看到,还是真的猜到了什么她到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又追问了句:看到了吗?
  这次,他很快就回了消息:说吧。TK
  短短两个字和一个署名,看不出喜怒。
  童言觉得胸口有些发胀,慢慢拼出几个字,却难以为继。抬头深吸了口气,看着远处沈遥兴奋地跳进过山车,等待安全扶手扣在身上,开心的没心没肺。
  平生第一次,真的有些羡慕,甚至是嫉妒。
  记得听过一个故事。
  白象在泰国被视为国宝,只有皇室可以拥有。曾有国王赏赐给大臣一头白象,大臣起初是受宠若惊,把白象迎回家精心供养,却渐渐发现供养这样的宝物,每日耗资巨大,不过十几年就因此而千金散尽,家道中落。
  当时讲这个故事的人曾说,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完美的东西,可却忘了,这样的完美并非人人都能负担。就如同故事里的大臣,得到了象征皇室荣耀的宝物,却终究难以承担。
  她和顾平生的爱情就是如此。
  她也固执地相信过,自己值得幸福。却忘记去思考,有没有能力去负担这样的感情。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富有还是贫穷,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当初这么告诉顾平生的时候,满满的自信,以为自己可以努力承担他接下来的生活。
  可如果她就是那个加重疾病,带来贫穷的人呢?
  童言继续低头,写完了所有的话:
  我想分开了。觉得太辛苦,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知道会比今天更糟,对不起,没坚持到最后。
  如此的平铺直叙,没有多余废话。
  她甚至没印象,自己刚才是怎样拼写出那句话,发送出去的。
  漫长的等待。
  他始终没有回应。
  身后年轻的小夫妻越来越厉害的争执,却因为不敢让孩子听到声音,刻意压制着。童言听得入了神,可又记不住自己真正听到了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沈遥终于从过山车上下来,晃悠悠地走到她身边,大呼痛快:“像你这样,来游乐场不玩过山车真是遗憾。”
  她把矿泉水递给沈遥。
  再低头,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条未读信息。
  打开来看,非常的简短:
  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TK
 
    第六十四章 你的顾太太(4)
 
  他一直就没再回来。
  毕业典礼的时候,童言回到学校。
  她是前一天到的上海,办了所有的毕业离校手续,当晚住在沈遥家,次日才到校。
  班级里二十三个人,十二个直升或保送到外校读研。余下的五六个拿到了各自想要的名校offer,沈遥如愿以偿,真的就去了耶鲁。
  周清晨倒是没继续念书,而是拿到新加坡政府的工作,静静意外成了飞上枝头的小凤凰,开始忙碌地陪他办手续,顺便筹备自己跟随出国的事。
  毕业是个分岔口,却没有路标。
  7月之后,每个人都开始沿着自己的路,走向迥然不同的人生。
  早在实习时,宿舍就基本被半空了。
  床铺都是空着的,墨绿色的铁架子,还有木质的床板都□着,如同刚才入校时的模样。书架也是空的,蒙着层灰,沈遥进来溜达了一圈就崩溃着走了,开始各处寻人道别。
  宿舍里又没法坐着,她最后只好提前走到礼堂前,傻等着典礼开始。
  前晚和沈遥挤着单人床睡,现在才觉得,腰有些疼。
  她在台阶上坐下来,把腿蜷起来,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礼堂大门口的人进进出出的,准备晚上的毕业晚会。还记得上届的晚会就是在露天,她和沈遥还挤在图书馆门口凑热闹,时间哗啦一翻篇,就轮到自己了。
  据说这两天本来是阴雨连绵,今天却放晴了,晨风吹过来,带着淡淡的湿气。她两只手臂环住小腿,反复地想着他的名字。
  过了这么久,仍旧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清晨的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他整个人都拢在日光里,随手捏着根粉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顾平生。
  礼堂里走出四五个人,都是阳光剧社的学弟学妹。
  还有已经开始在电视台工作的艾米。
  频繁的恭喜毕业后,艾米留下来,靠着她肩并肩坐着:“怎么?未来是大律师,还是法官?检察官?”“不知道,”童言是真的不知道,“我不想做和法律有关的事,特别不想。”
  如果有可能,她真的想任性的舍弃本专业。WWW、xiAoshuotxt.net
  因为和他相关。
  “你是文科啊,不做本专业的话,出去会很不值钱吧?”
  “好像真的是,”她认真思考了会儿,“除了背书,没有什么会的。现在想想还是理工科的好,起码有项专长。”“你会唱歌,”艾米笑著说,“而且唱的特别好听,去考个普通话吧,我推荐你去电视台实习。”她随口应了,继续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发呆。
  从明天起,再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今天是作为学生的最后一天。
  毕业典礼持续了两个小时,她穿着学士袍站到最后,上衣都湿透了。等到终于宣布结束,所有的帽子都飞上天时,童言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袍子脱下来,让自己透气。
  汗涔涔的短袖贴在身上,她低头摸纸巾,就猛地被站在身后的沈遥撞了撞手臂。
  “顾平生。”
  她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沈遥扯到了外侧。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所有法学院的老师,还有院长。他真的就站在院长身侧,看着老人家说话,身上是很简单的休闲衬衫,白皙而轮廓清晰脸孔,眼神仍旧是波澜不惊,她那么远远地看着他,每个细微的动作就在她的眼中,被无限度地放大着。
  沈遥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很快,广场上的三千多人都解散开来,比火车站还要拥挤混乱的场面,拥抱告别,合影签字,有哭的有笑的,亦有疯癫闹着的。
  曾经最受欢迎的老师,在毕业典礼这天回来,总能牵起很多人的回忆。
  除了沈遥和她,几乎所有人都上去,穿着学士服合影留念。
  堂堂法学院的老院长,倒是成了陪衬,笑呵呵地站在每个学生的左侧,而顾平生则被提出各种要求,配合着留影。班里同学还以为顾平生是特意来陪她,自然也以为童言远远躲开只是为了避嫌。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在如愿合影后,还走到童言身边表达着临时占用顾美人的“愧疚”。
  最后还是她先离开了那里。
  无处可去,就走进礼堂看晚会的最后一次排练。
  她是历届的主持,自然没人会阻拦她进入。
  到阳光剧社的节目时,她就在后台,站在巨大的幕布后,看着台上七八个男女生,拿着夸张的艺术强调,在演绎着毕业离校的场景。舞台前的观众席大部分都空着,只有演职人员在观摩。
  有几个人从后侧的幕布绕过来,忽然就对着她的方向,礼貌叫着:“顾老师”。
  童言忽然就紧张起来……
  有人在身后说:“辛苦了。”
  并不是他的声音。
  她手都有些发软,却庆幸,真的不是他。
  身后的那个老师似乎是新的学生会老师,并不认识童言,只和几个学生低声交流着晚会的安排。她继续看着台上认识的人彩排话剧,手机忽然响了声。
  低头看,是顾平生发过来的短信:
  原本是想要和你说几句话,现在却发现,这么做对我来说不是很容易。
  童言同学,恭喜你顺利毕业。顾平生
  “后台是谁开手机?不知道彩排的纪律吗?”
  因为是话剧彩排,台上有扩音器材,这样的声响足以打扰到每个人。
  后台的人都看向她。童言看着手机,恍惚着发现自己犯了错,撩开幕布,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杜老师,是我。”
  “童言啊,”杜半拍看到是她,很快就笑起来,“我们历届的校晚会主持,今年好像是你的毕业年,怎么样,有没有直研?”
  她摇头,和这个常年合作的老师寒暄了几句。
  那晚她直接离开了上海,没有去观看属于自己这届的毕业晚会。
  她坐的是卧铺,半夜睡不着就跑到过道的休息椅上坐着,不停接到沈遥的短信,告诉她有多少人为了纪念毕业在跳湖,有多少人抱着维纳斯的石膏像合影。这样彻夜不眠地告别学生时代,真的是疯狂而又让人心酸。
  火车驶过轨道的声音,机械而有节奏。
  她看着看着,竟然就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等到五六点开始天亮时,童言醒过来,走道上已经有早起的人开始走动,她从书包里翻着洗漱用具,平凡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依旧是和气的声音,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要来接站。
  童言猜到她是为了顾平生的事,没有拒绝。
  平凡的车停在火车站对面,隔着一条马路。
  她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见到他姐姐,还是非常尴尬。
  平凡看出她的顾虑,等她上车后,很快说:“不要太有心理负担,我早就说过,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理解,”说完,就从后座拿出一叠打印好的文件,递过来,“这是TK自己亲自写的,拜托我带给你。”
  童言拿过来,是房屋买卖合同。
  出售人是顾平生,而购买的自然就是她。
  “我拿到的时候还很奇怪,他为什么不选择赠与,而是买卖?”顾平凡语气刻意轻松着,笑著开他的玩笑,“他说赠与比较复杂,需要他本人出现才能办理,买卖就简单了很多。你只需要签字,剩下的手续我来帮你们操作。”
  平凡说着,已经把笔递给了她。
  童言没有接。
  “言言,他这么做是尊重你,在我们心里,都已经把你当作他的太太。虽然两个人不得已分开,但这也是他必须要做的。而且你相信我,如果你不接受,他也一定会坚持换别的方式,把这套房子给你,”平凡把笔放到文件上,笑了笑,“你知道,他真的很固执,挺让人讨厌的。”
  “让我想想。”她说。
  “还有我会办一个联名户头,把你放在他那里的所有钱,都移到我和你的户头里,大额的取用我会直接授权,所以其实,我只是个挂名保障”
  平凡继续说着,事无巨细。
  车里的冷空调打在身上,冰冰凉凉的,他的每个安排都很妥当,毫无瑕疵。
  到平凡说完,眼睛已经明显泛红了,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好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这个不省心的弟弟,从来就没有让我轻松过。”
  童言也抱住她:“对不起。”
  “不要这么说,”平凡告诉她,“虽然结局并不美好,但毕竟我们曾是一家人。”
  一家人。
  她曾经那么渴望得到,完整的一家人。
  如果他有个健康的身体,那该多好。
  她一定会不顾家里的事情,死皮赖脸缠着他,反正顾平生真的很优秀很能赚钱养家。可他的身体这么差,或许本就只剩二十年的寿命,却会因为拼命工作,再减短五年、十年,甚至更多。
  这样的后果,她想都不敢去想。
  最好他能离开,去任何的地方,不需要太多的存款,也没有那么多负担。
  没有爱情,他总会为了这么多爱他的家人,好好对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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