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徐荡玉勾栏
他们随意吃了一些糕点算作午餐了。可糕点充饥量实为不能挨,并且早餐食得少,午后不久,容若便觉得饿了,偏偏又不好意思说,只是端坐在书案旁,不时捂着肚子,偶尔抬头望向明月,想表达什么。然,明月正聚精会神坐在他旁边看书。
“明月。”容若迟疑唤了她一声。明月抬首,“冬郎何事?”
他翕动着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作罢,“没事。”
明月心底暗暗笑着。她早已看出他表情的内含,只是她故意装着不明意思,看他能纠结多久。但她小看了他的耐力,直到他肚子终于忍无可忍发出悲鸣的抗议。
明月愣怔望向容若,好似吃惊的样子。容若尴尬道:“西风听彻采菱讴。”傻笑一番,“这曲完了。”
“噗。”容若把肚子叫比拟《采菱》的歌曲,亏他想得出,还美好的诗意一把。她扫了一眼对面茶几上的几棵葱,又是忍不住扑哧一声,转脸对容若道:“去钓鱼吧,自食其力。”
容若窘了一下,“我可没钓过鱼。”
“学。”明月笑道,“广源寺附近有个小池塘,去那里吧。”
容若心不甘情不愿点头,吃个东西,还要这般麻烦,看来还要受一会儿了。明月招下人打点一下,接到鱼竿,便拉着容若去小池塘。
万里冰霜,草色偏黄,上面打着霜冻,好似毫无生机。明月拉容若来此不免一愣,本是兴致勃勃,如今见冻了的池塘,一下萎靡起来。容若却兴奋地道:“这池塘水面都冻着,鱼竿下不去。”
明月见他还笑,顿时无语。本扫兴了,见他这般高兴,一时又激情起来,寻着旁边的大石头,指着那石头道:“冬郎,把它搬起来砸池塘里。”
容若愣了一愣,甚是无奈。看似明月不罢休的样子,只能陪她清闲一番了。他依言拿起石头朝池里砸去,只闻一声“嘣”的冰裂声,石头接着沉淀下去。
明月便推搡他上前,给鱼竿上饵,道,“放线以后,可不准动,等线动了再收线。”明月点睛教导,容若点头应承,照着她说得做。过不一会儿,鱼儿上钩了。明月笑道:“冬郎果然有渔夫天赋,这般迅速。”
容若道:“从未发现你还童心未泯。”
明月道:“非也,这叫培养情操。垂钓可以养心安绪,尤其是心情浮躁之时。”
“可你挑得时候……”他望向四周,霜冻遍地,一派萧条。两人皆满脸冻得通红,何有养心安绪之用?明月僵硬片刻,提着盛有鲜活的鱼的鱼篓快步先行,“我去烧鱼。”
容若凝望着她略显仓促的背影,低沉一笑。她有时莽撞,有时却沉稳,不知是好还是坏?他深深呼出一口气,一股热雾从嘴边四散开来,瞬间凝冷。天气是愈加冷了,快过年了。
容若不知,这已是他最后一段逍遥的日子,一段坎坷的仕途即将来临。
明月去厨房杀鱼烹饪,忙得不亦乐乎。容若已然依靠在门板外凝望她许久,她一手插腰,一手翻炒,即使是大冬天,她被柴火烘得脸通红,红光映在她脸上,看似是红润初潮般。容若走上前,往锅里看了一番道:“原来鱼是这般做的啊。”他把头抵在她的肩上,带笑看着发出“吱吱”声和酱香的鱼,好似垂涎欲滴了。明月一耸肩,斗开他沉甸甸的头,“拿盘子。”容若赶紧找到盘子放在菜案上。当一盘红烧鱼盛好在盘子里,容若端起来小心翼翼放在食盒里,“回屋吃吗?”
明月苦笑,“难不成你想在厨房里吃?”
容若浅笑,拉着明月往屋外走,迫不及待的样子。两人方一走到走廊之时,见旁边的房间门敞开着,一人从里面走出来,刚好与往屋走的他们碰面。
“是你!”容若与玄烨皆道。不过容若是对玄烨道,而玄烨却是对明月道。气氛一下子凝固一般。玄烨望向容若,浅笑,“纳兰公子。”
容若道:“我记得你,上次诗友会,与我下棋的便是你。”
玄烨道:“正是。”他目光瞟到容若提着的食盒,随意顿了一顿。容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食盒,笑道:“公子要去哪?”
“快到用膳之时,招呼人吃饭。”
容若提着手里的食盒道:“一起吃吧,要是不嫌弃的话。”
玄烨礼貌地抱拳,“好,谢谢。”
明月望着她的冬郎,心中苦笑,她的冬郎总是这般好客,连人家底细都不知。玄烨跟着他们去了他们的厢房,几人在茶几旁坐下,容若拿出几碟简单的小菜,招呼玄烨尝尝。
玄烨迟迟未动筷子。他盯着面前的红烧鱼,似笑非笑。那鱼淋汁上洒的葱,只有葱叶却没有葱白,正是自己掐出来的葱。
他用筷子扯了一小块鱼肉放在嘴里,嚼了一番,云淡风轻道:“不错。”
明月望着他的表情,便知他是出于礼貌。其实她做菜的水平确实只能说是普通,有“不错”这个评价,已是抬举她。容若只是浅笑,自个吃了起来。
玄烨简单扒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容若吃了两碗饭也便停了下来。明月安静坐在他身边,静静观望两个还属陌生人却在一桌吃饭的他们。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容若终于忍不住地说道。这亦是明月想要问的。
玄烨淡笑,“赫舍里安隆。”
容若一怔,“你是……当今皇后的哥哥?”
“正是。”玄烨笑道。
明月盯着这个男人,虽然目光毫无波澜,但她曾在父亲那听说过赫舍里安隆,是骁勇善战的武将,她一直以为是拥有十二块肌肉的健壮男子,可如今这与容若一般气质的男人竟是赫舍里安隆?她终是知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一如容若,面容清秀,书生气质,然,骑术了得,力气亦不可小觑。
玄烨忽然道:“好似你这次没有参加殿试?听说是身体不适?”
容若一怔,笑着好似要说出真相,还好明月道:“爷最近身体欠佳,常出虚汗,实在难为。”
两人皆用不同的目光注视着明月。明月只是浅笑,极其自然应当。她自是明白,容若眼神中那种异样,定是质疑她为何要撒谎,而这个所谓的安隆,明月只是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毕竟这关系到欺君。
玄烨笑道,“纳兰公子来这是来对了,听说这里的佛祖慈悲为怀,定当保佑你早日康复。”他语气似暗藏玄机,目光带刺般注视容若。容若本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被他这般目光一注视,略有不自在道:“希望如此。”
这时,门口走来一名随从,白嫩嫩的小男孩。他躲闪地目光朝这里望来,行礼道:“主子。”
玄烨望向他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从颔首退去。玄烨忽儿站了起来,拱手道:“吃了这顿饭甚是爽快,但我有些事,还望下次再见。”
两人跟着起身,容若道:“希望下次再见。”
明月微微欠身,不言。她希望永不相见,她实在不喜这个男人洞察一切的目光,这让她忽而想起那人,对她说,天荒地老,永无见期的男人。
目送玄烨离开,容若便把门关上,四下无人之时,他才问:“方才你为何有所隐瞒?”
“我总觉得他并不是赫舍里安隆。”他眼神太过深邃见不得底,不似一般武夫该有的眼神。容若听她这么一说,笑着抱着她,“你多心了。即使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张扬的,除非他就是当今皇上,没有你想象那般不好。”
明月勉强扯个微笑,算是回应着他。
玄烨在广源寺住了一宿,当晚与容若喝了几杯,畅谈一晚。明月实在挨不住,未等他便睡了。第二天早晨,曈昽之时,她方一侧身,忽而感到背后有股若有若无的热源,她再次翻身,已见容若安逸地躺在她身边。他身上的被子已蹬在腿外。明月叹息,帮他盖好,掖好被角,自己先起来,洗漱好在妆台上浅画娥眉。
铜镜中的自己,依旧是韶华,新婚的滋润,使得自己脸上变得更是白里透红。岁月如梭,她这样的容颜还能挨到何时?到时的她,何去何从?终归……还是看他。她忍不住转脸将他望去,却不想,他亦正炯炯地将她望着。他嘴角噙着淡笑,目光温和,好似是在欣赏一道水墨画,探究出什么,而后自己幸福的微笑。
“冬郎看什么?”明月道。
“看我的女人。”容若慢慢起床,按了按太阳穴,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执起她手中的黛石,细心为她扫眉,眼神专注。明月被他这么一遭,有些无措,略动了下,容若便道:“别动,画得不好,可别怪我。”
明月苦笑,“一个大男人不该干这事。”
容若为她画好,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笑道:“古人云: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明月扑哧一笑,“你倒与张京兆成知己了。”
容若笑而不答。只是宠溺地为她捋了捋青丝,“有何不可,我们可不是画眉,而是画情。”
明月一怔。
还未等她回神,容若端详他的“杰作”,叹道,“下次找《十眉谱》好好参悟一番,夫人先将就。”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轻笑,心头却甜甜的。
双眉如许,能载闲愁。山若欲语,眉亦应语。他画得不是眉,而是无法言语的一种情深,只叹,情深的悟性太浅。
一个月之后,他们便返府过年。只是年过完后,明珠带了两个消息。
一个是,冰月顺利生下皇子,母凭子贵,封为皇妃。
再一个是,康熙授容若三等侍卫的官职,三月上任。
明月大惊,终究他还是逃不过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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