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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可是肖颖却笑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直到那人慢慢走近,才开口发出声音:“你好。”有一点点晦涩。

  多傻!她暗暗将自己鄙视了一番,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头的震颤,仿佛心跳得极快,一下一下,没有规律地撞击着胸腔,隐隐生疼。

  陈耀,分别了两年又九个多月的陈耀,终于回到她的面前,带着熟悉的微笑和气息。

  就好像一切都没改变过,两人只是在昨天才刚刚分开。

  “不是去聚会了?”过了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比方才好了一些,至少恢复了八九成的正常。

  “你呢?”陈耀反问,“为什么没去?”

  这还用说么,她心想。

  而他似乎能读懂她的心思,很快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我想见的人不多。”语气真诚,那双眼睛清亮得让肖颖不禁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并排躺在草地上,他忽然转过头看她,瞬间令周围的一切光源都黯淡失色。

  真可悲!不是都已经忘记了吗,怎么又这样不由自主地陷入往事的回忆里?

  肖颖感到害怕,仿佛又回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每天只会回忆,只懂得回忆,好像除了呼吸之外,这就是支撑自己生活下去的力量。

  她又觉得头晕,虽然临出门前冲了杯蜜水先喝了,可现在仍旧饿得发慌。

  快餐店就在小区的大门外面,明明已经遥遥在望,她却不敢再往前走。陈耀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就好像一道屏障,将前方的一切都隔绝开来,甚至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因为似乎呼吸困难。

  她悄悄捏紧了拳头想,幸好,还有退路。

  “小颖……”见她半天没有反应,陈耀不禁又唤了声她的小名,只是后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个前一刻还十分安静的女人却在下一秒钟扭头就走。

  几乎是仓惶而逃。

  “小颖!”他三两步便追上去,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他分明感觉到她轻轻瑟缩了一下,手指不由得一松,其实并没用多大的力气,根本伤不到她,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比此时的空气更加沉闷:“我们真不能好好说话了么?”

  肖颖垂着视线,起先不肯回头,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转过来看他,眼眸在夜色下浓黑异常,“你要说什么呢?”

  这样柔顺的语气,竟然让陈耀陡然一怔,就好像回到五年前,十年前,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那时她总是喜欢问:“你要带我去哪儿玩?”、“今天你陪我,好不好?”如同阳光下静静盛开的雏菊,那样乖巧温柔。

  陈耀仿佛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她说:“随便什么都行。先告诉我,你现在过得好吗?”

  “好。”肖颖想都不想地回答。

  “真的?”他犹自不信,这跟自己之前听说的似乎不太一样。

  “当然是真的!”她像被踩痛了尾巴,猛地仰起脸,声音在一瞬间变得太高太脆,其实更像是在强自赌气,可自己并没发觉,只是接着说:“这也需要怀疑么?还是说,在你看来,我就不该得到幸福?”

  陈耀突然无言以对,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弃。

  此刻她在他面前,像一只充满攻击力的小动物,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里仿佛盈满着盛大的怒意,只要一不小心便会被点燃,甚至爆炸。

  他太熟悉这样的她,熟悉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情绪的变化,从小到大近乎二十几年的时光,在记忆里留下的痕迹太过深刻沉重,又怎会被轻易抹平?

  所以,他知道今天的谈话是无法再继续下去了,于是理智地选择了暂时退避。

  他心平气和地说:“我当然希望你幸福。这个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吧。”又掏出手机来,递过去,“你的号码?”

  肖颖仍旧梗着脖子,却不肯伸手去接,好半天才说:“我的号码没变。当然,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样说,似乎只是为了为难他,又或许更多的是想要讥讽,她说完便转身离开,鞋跟一步一步,重重地踩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震得一颗心都在隐隐发麻。

  她一路都没有回头,却分明觉得那人还在目送她,目光灼灼,连后背都变得有些不自然,仿佛能被贯穿。

  其实过去不止一次地预想过,倘若有一天陈耀再出现在面前,自己该会是怎样一副样子。应该更加气定神闲一点,应该态度大方地迎接他的目光,然后泰然自若地聊着天气的话题,再在不经意间透露一些自己的近况,当然,是无比幸福的近况。

  可是,到底是修为不够,她终究还是没能做到这样完美成熟的状态。

  而且,她的婚姻也并不帮忙,正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

  可她不想让陈耀知道,仿佛这样才是真的丢脸,离开了他,她终究过得不算太好。

  肖颖走回公寓大楼的时候,仍旧有点神不守舍,只顾盯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闷头走,所以才会冷不丁一抬头,被面前的人给吓到。

  叶昊宁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倒是一派风流倜傥,只微微一扬眉,声音飘出来,“怎么一副见到鬼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儿?”她吃惊,一边伸手去按电梯的上行钮。

  叶昊宁瞥她一眼,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眉梢眼角都仿佛带着隐隐春色,脸上神情愈发慵懒,目光却深不可测。

  一直乘了电梯走到房门口,他才说:“我落了东西在你这儿。”

  “什么东西?”

  他似乎不耐烦,“家里的钥匙。”

  开门进了屋,肖颖也不理他,径自去翻冰箱。她可怜的胃,现在急需被填补,即使只是草率的打发。

  最后拿出两个鸡蛋和一包榨菜,打算再去厨房找方便面,才转过身,便看见叶昊宁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斜后方不远处。

  这一点她倒是习惯了,因为他的动作一向轻。以前在C市家里,而那时两人的感情还不错,她总是在钻研菜谱的间隙不经意地抬起头,便会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经下班回来,很安静地倚在门框边。

  他似乎喜欢看她做菜,有时还会走过来,突然从后面轻轻环住她,将脸贴近她的颈边。

  她觉得痒,因为他的呼吸灼热,可又并不想躲。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们最美好的一段婚后时光,无论肢体还是语言的交流,都远比现在温和太多。

  而现在,她只是顺脚踢上冰箱门,从叶昊宁身边走过,目不斜视。

  可是叶昊宁显然并不打算也把她当作空气,在背后闲闲地说:“又吃垃圾食品?”

  “嗯。”她随口应道,“没吃晚饭。”

  “那你刚才下楼去干嘛了?”

  她一怔,回过头看见那张英俊的脸,或许是灯光的原因,总觉得他的表情暧昧不明。她心中微动,皱了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他仍是一副深沉难测的语气,轻描淡写地反问:“肖颖,怕什么?”

  “我怕什么?”

  她高着声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让他觉得好笑,嘴角极轻地挑了一下,只是看她,不再说话,仿佛不屑计较。

  肖颖却被惹毛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便会偶尔摆出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而她却再也摸不清他的喜怒。所以每当有了争执,他便好像总有资格蔑视她,用一种看小孩子在胡闹的眼神来看她。

  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又突然意识到手心里的是鸡蛋,捏破了才麻烦,于是她重重地深呼吸一下,转身就走,免得自己当场失态。

  可是,就连炉灶下的管道煤气也在此时跟她作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点了半天都打不着火,肖颖耐住性子试了第四次,仍是失败,就在打算继续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了响动。

  来得太快,她根本没时间反应,便已经被人扳住了肩膀。

  后腰抵在流理台上的时候,力量大得几乎令她大声呼痛。

  “有病啊!”肖颖缓了口气,立刻咬着牙,伸手去推。

  叶昊宁的脸近在眼前,沉着面孔一言不发,只是很轻易地就将她的双手固定在身上,然后很快地倾下身去,狠狠地吻住了她。

  意料之中的,招来强烈的抵抗,可是她的唇那样柔软温暖,还带着蜂蜜的香甜,触感美妙得不可思议,令他几乎不忍放开。

  他只短暂地停了停,便眼神微黯,无声而不容抵抗地加深了这个吻。

  肖颖却有点恍惚,因为他们太久没有接吻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又或是更长的时间?原以为彼此之间早已对对方没了兴趣,但是此时才发现,原来这种感觉还是要命的熟悉。

  不自觉便松了牙关,与他唇舌纠缠,清冽的白酒香随着叶昊宁的气息迅速席卷而来,有一点点辣,又仿佛呛人,她下意识地一皱眉,又想闪躲,下一刻便被他强势地扳住后脑,动弹不得。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她晕乎乎地想,偏偏脑子越来越沉钝,也许是因为缺氧,又或许是被酒精的气味麻醉的缘故。最后,终于不得不放弃思考,全身的重量都几乎交给身后的流理台和他的臂膀,大理石明明那么硬,硌得生疼,她也顾不得,只是唯恐失去气力站不祝

  直到叶昊宁终于肯停下来,她还如同踩在云端,只听见他在耳边说:“跟我回家。”

  她兀自喘着气,微微一愣,似是反应不过来。

  可是这个表情却将叶昊宁再度激怒了,明知道她此刻大概还没回神,他的眼神还是冷了下来,唇角看上去却仍像在笑,连声音都十分轻缓:“你该不会已经忘了还有个家吧?”也不等她回答,便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开,任由她重心不稳地向后倾倒。

  最后,门板被哐地一声带上,震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似乎还有回音。

  肖颖的身体也跟着震了一下,然后才狠狠地骂:“神经病!”直起身体拧开水龙头,沾了清水将嘴唇重重抹了两把,这才像是消了气。

  其实叶昊宁只是下了楼,一时之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车里抽了支烟,抬起头还能看见从那扇窗户里透出的亮光。

  原来并不是错觉,是真有那么一个人,能让肖颖在见到他的时候连声音都变得不自然,最后步履匆匆,几乎落荒而逃。

  像打了败仗的孩子,明明是输了,可又不肯承认,一味顾着面子和姿态,逃也要逃得昂首挺胸。

  其实她就是个小孩子,脾气固执又倔强,以前偶尔有争执的时候,那副执拗的样子常常让他觉得好笑。

  可是现在,叶昊宁却笑不出来,只是突然觉得烦闷,伸手扯了一下,便将那条银灰色的领带拉下来。举到眼前看了看,他面色沉下来,紧抿着唇随手将它丢到后座,然后掐灭了剩下的半支烟,点火起步,扬长而去。

  肖颖在接下来的几天都休息不好,晚上常常做梦,内容乱七八糟。

  一会儿梦见小时候的自己在满世界疯跑,前面总有一个人影,不远不近的。那人从来不肯回过头来,可她却清楚得很――明明是在梦里,心里仍很清楚他是谁。

  可有时又会梦见另一张英俊的脸,这回倒是十分清晰,连那人眼角极浅的笑纹都似乎近在眼前,伸手便可触及。

  但她却觉得陌生,总也想不起名字来,偏偏又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放弃,于是在睡梦里绞尽了脑汁去回忆,于是常常在睁开眼睛之后,反而像熬了通宵一般,便加疲 惫。

  最后还是许一心分析得出结论,说,“你跟叶昊宁认识半年就结了婚,之后生活不过两年,其中还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冷战边缘,自然比不上和陈耀熟悉了。也不算算,20年的交情啊,就算化成了灰都该认得吧。”

  其实肖颖很想反驳,可我们是夫妻啊,不是么?就算再糊涂,也不该次次想不起叶昊宁的名字来吧。这种状态,虽说只是梦境,可还是让她产生了一点点的负罪感。

  许一心又说:“要不就是你对你老公没有爱了,下意识地提前将他摒弃在记忆之外。可真不是我说你,肖颖,你现在这样的生活条件,换了其他人要上哪儿找啊?姓叶的有哪点不好?啊?又帅,又有钱,身材又好。以前对你也不错吧?房子车子通通买来送你,你的钻戒比我两个加起来还要大……”

  “行了。”肖颖实在忍不住打断她,笑起来,“说来说去,我只听到一个字,钱。这样就叫好了?你倒好像比我还了解他似的。”

  “你倒也了解陈耀!结果呢?那家伙还不是要走就走,甩甩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肖颖不禁愣了一下,陡然沉默下来,微微垂下眼睛,去翻床上的画报。

  许一心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说快了,停了停,才又缓下语气:“所以我说,当局者迷。有时候还是我们这种局外人看得最清楚,知道谁才是好的。要我看,叶昊宁真不错,一直以来连外出应酬都只带着你!”她说话的时候还不耽误上网,鼠标滑得很顺,熟门熟路地寻找着娱乐八卦新闻,突然目光就定住了,看着屏幕两秒钟,又回过头,只见肖颖盘腿坐在床上,仍是一副老僧入定状。

  她颓然,忽然叹气道:“算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这倒有点反常,因为许一心平时兴致来的时候,不说上一两个小时是绝不罢休的,这时却语气急转而下,令肖颖不由得立刻抬起头,“嗯?”了一声,视线顺着飘过去,便看见电脑里某个熟悉的剪影。

  因为反光,看得不太真切,但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况且此刻大脑清醒,所以还不至于真将那人的名字给忘了。

  她怔了一会儿,微眯着眼睛笑起来:“自打嘴巴了吧?”嗯,叶昊宁的这张照片照得真不错,长身玉立的,举着酒杯与镜头外的人谈笑自若,面容清俊异常。同样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带了位气质十足的美女,穿一身改良旗袍作复古打扮,正娴静温婉地微笑。倘若再换成黑白照,完全可以媲美旧上海的名媛佳丽。

  许一心撇了撇嘴,说:“逢场作戏?”其实连自己都有点怀疑,因为照片里这俩人,似乎神态举止都很默契。

  她随手点了红叉叉,关掉网页,而肖颖已经光着脚下了床,将她从座位上赶起来,说:“让我玩会儿游戏。”

  打开QQ游戏的时候,肖颖暗想,什么狗屁负罪感!瞧那人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作为已婚的成功人士,带着位美女招摇过市还高调宣扬,就活该被人在梦里彻底遗忘!

  结果当天晚上,她果然没再梦见他,连陈耀的身影也都不再出现了。

  这原本是件好事,可偏偏在最后一刻,她却叫着叶昊宁的名字猛地惊醒过来,四周黑漆漆的,明明房子并不大,此时却仿佛有回声。

  肖颖觉得口干舌燥,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心脏还在猛烈跳动,完全不敢去回忆方才的恶梦。

  其实梦的内容在醒来的那一刻便很快地模糊了,只能清晰记得那种惊悚的感觉,自己恍如孤身被弃置于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想要努力找个依托,或是一个救援,可是梦中没有半分人影出现。而她就那样自然地,在遍寻不得之后,想到了那个白天还被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人。

  到了天亮,她犹自颓丧地告诉许一心:“以后任何有关某人的消息,我都不想知道。”

  可不是么?真是见了鬼了。明明之前平静了一个多月,生活顺遂夜夜好眠,可自从某人突然杀出来之后,她就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噩梦缠身,疲 惫不已。

  所以趁难得的周末,她十分需要放松一下,然而有人却不肯放过她。

  接到陈耀电话的时候,肖颖正和同事在美容院做脸,空调房里很阴凉,她盖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一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

  手机突然震起来,她被吓了一跳,直接摸索着贴到耳边,含糊地应答:“你好,哪位?”仍是平时工作时的口吻,改不掉。

  那头静了一下,才说:“你好,我是陈耀。”同样客气有礼。

  肖颖皱着眉睁开眼睛,将手机拿到眼前看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接通的是她在C城用的那张卡。

  当初为了省事,来这边工作之后直接换了一支手机,能同时带两张卡,于是连短消息都不用群发,不必费力通知过去C城的朋友们自己换了号。

  可是,陈耀居然真的还记得她的电话!

  她原以为他早就忘了,所以才会那样挑衅地为难他。

  陈耀说:“出来坐坐?”

  她这时哪里还有做美容的心思?只得坐起来说:“好吧。”

  其实肖颖一向路痴,来B城的这段时间,只由许一心带着逛了主要的商业街道,好不容易才将最繁华地段的标志性建筑和方位记了个大概,有需要时就直接坐地铁或者打的前往。所以到现在为止,她外出的活动范围,仍仅限于公司、所租公寓,以及那一块购物区。

  而陈耀说的见面地点,她听都没听过,可又不想让他来接,结果很费了一些时间才赶到那儿。陈耀已经在等,小小的包厢里音乐袅然,还有隐约的香气,像是檀香,却十分淡。

  “可以上菜了。”陈耀按铃叫来服务员交待,然后又对她笑:“怕你会饿,所以我就先点了。”

  她也扯出个微笑,说:“无所谓。”吃饭根本不是目的,况且,今天她是十分没有胃口。

  事实上,以前也总是这样吧,凡事都由他来拿主意,而她则乐呵呵地跟在后面,什么都不用操心,唯一要做的就只是坐享其成。

  他们太熟悉,以至于他了解她的一切喜好和憎恶,所以从来都安排得好好的,她仿佛就是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是真正的无忧无虑。

  是他将她惯坏了,让她习惯了那种日子,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永远都会那样过下去,永远都会有一个人撑起自己的天地……

  结果,当他最后要离开的时候,她几乎哭到无法抑止,像要流尽身体里所有的水份。同时,也将家人和朋友们通通给吓到了。

  许一心甚至受不了,也陪着哭了一场,那也是肖颖最后一次为陈耀的离去掉眼泪。

  那一夜过后,天蒙蒙亮的时候,肖颖终于抹了把脸从床上爬起来,拍一拍许一心的肩头,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别人似的,声音沙哑,犹在条件反射般的抽噎,可语气却十分恨恨而坚决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男人么,少了他天也没塌下来-…”那是她第一次称呼陈耀为男人,两个字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来,仿佛只有这种叫法才能体现出自己的豁达劲来。而那同样也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的世界其实并没有完全崩塌,毕竟还有许多人站在自己身边。

  有那么多人陪着她,而她只是失去了陈耀罢了。

  是的,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他。

  那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两个人聊着最为安全的话题,她却屡屡走神,甚至还恍惚地问:“巴黎好玩儿么?”抬眼瞥见他善意而温和的笑容,这才醒过来,哦,他去的明明是英国。

  可他还是回答:“很不错,尤其是夜晚艾菲尔铁塔的灯光秀。很多人觉得俗,我却认为它十分漂亮。”

  “哦,是吗。”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拨动着汤匙,灯光下银器闪亮异常,也更衬得她的皮肤白皙幼滑,如同婴儿一般。

  长长的眼睫毛覆盖下来,颤动如蝴蝶在风中的薄翼,她停了停,才轻挑了唇角接着说:“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应该很美。”

  她明明在笑,可是语气有些低,又似乎微微落寞,陈耀听得心头一动。

  她的手就置在桌沿,与他相去不足几十公分,其实只要稍稍向前一探,便可将那份柔软的温暖重新握于掌中,可他却在桌下暗自捏紧了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那份久违的悸动。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自己那几晚住在酒店里,阳台正对着高大醒目的铁塔,晚上睡不着便一直盯着那些绚烂的光,有时竟会产生错觉,以为身边还有一个人,以为在下一刻就能听见她清脆的欢呼和惊叹。

  后来他竟真的有了冲动,摸起电话去打越洋长途,却总在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时颓然放弃。

  听说她过得很好。

  既然当初自己转身时那样决绝,如今又何必再去招惹她呢?

  可是直到近期终于要回国了,他才又辗转从几个老熟人那里听到关于肖颖的最新消息,那些人也是语焉不详,又或许是真的不大清楚情况,只说她突然迁去B市工作,似乎正与丈夫分居两地。

  正是因为太过了解肖颖的性格,所以他一时才不免担心,想要知道她的现状,究竟好不好。

  然而无论怎样问,肖颖给出的仍是那晚的答案:“我很好。”斩钉截铁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其余不肯再多讲,结了账便站起来,匆匆说:“我要回去了。”

  其实一餐饭两人面对着面,什么也没谈成,她却就要回去了。

  幽长的街道,两侧是明亮的光河,他在身后,所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步伐。

  而他目送着她远离的背影,忽然想,或许当年也是如此吧,如今的一切只不过是颠倒了一下而已。

  原来,看着一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明明隔了不过几米,却伸手不能触及,再也无法触及。

  没有人曾想到,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就如同没人能料到,多少年前的那一次极为普通的意外,却注定了此后长久的纠缠和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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