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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涨红的脸

  突然,灯亮了。仿佛只在一瞬间,大地归于宁静。

  人们眨了眨眼,还未完全适应光线的眼睛愕然望着彼此,有的正弓着背伏在桌脚来不及直腰,有的紧紧抱着一根壁柱来不及放手,甚至有的趴在地板上只来得及抬起涨红的脸……

  光明来得太迅猛,不容人掩饰。众生百态,在黑暗和危机面前露出本性,把最原始的胆怯显露在彼此眼前。

  九州瞟向身边,才发现琴旁空空。苏问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疑惑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一袭布衫,没有。

  人群匆匆离去。除了赫连九州,没有人关心苏问何时离开。这些所谓的社会上流人士在轻微的地震中丢失了他们视为衣冠的体面风度,只希望能尽快逃离自己的狼狈丑态。

  夜空,一颗流星划过绸缎般温柔的夜幕,尾翼擦出幽蓝的火花。九州突然记起,苏问轻轻抬手,掸去身上一枚落花的情形。

  一种离愁别绪充溢在她的胸口,连她自己也不知这种怅然从何而来。

  苏问是何时离去的?又为何丢下她独自离开婚宴?

  而乐正云,终是没有来。

  早餐时间。

  可爱的李淮远先生摘下眼镜,把手边的报纸放下,开始吃麦片。

  李杜易一边喝牛奶,一边拾起报纸。头条就是昨日本市地震的报道:在市南郊区发生四级地震,持续时间仅十多分钟,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昨天地震啦!你们看报纸了吗?”

  “还有什么比父母从报纸上才得知女儿订婚的消息更大的地震?”李淮远先生摇头。

  赫连妈妈端着一叠煎鸡蛋过来,朝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问:“九州呢?还没起来?”

  “订婚宴被地震搅局,她躲在房里哭泣呢。”李杜易嘿嘿道。

  儿子的幽默把李爸爸逗得莞尔一笑,“这恐怕是天意,知道九州不愿意嫁。”

  “我来了。”赫连九州一身睡衣从洗漱间出来,深深的黑眼圈昭显睡眠严重不足。李杜易皱皱鼻子,“老姐,你昨晚去抢劫了?还是真的客串了一回幽怨弃妇,整夜失眠?”

  赫连九州懒得与他抬杠,扔过去一个白眼,“费心了,我睡得很熟。”在沉沉的睡梦中,自己整晚都被梦纠缠,醒来后全身湿透。

  李杜易顺手将报纸扔到身后的沙发上,挪出位子给九州,后者坐下来慢慢吃起“吐司”。李杜易瞪大了双眼,与爸妈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面上都是关切之情。

  “九州,”赫连妈妈放下手中的活计,不放心地问,“不舒服吗?”

  继续吃。

  “九州?”李爸爸也停下了。

  “赫连九州!”李杜易把她手上的那片“吐司”抢过来,“你吃杯垫干吗?”

  这天早上,家中保持二十多年的记录被打破了——赫连九州吃饭的时间由全家最短变成了全家最长。

  吃过早饭,九州坐到沙发上开始看报纸。

  “九州,是不是昨天订婚的事……”李爸爸终于忍不住坐到她身边问。

  “孩子的事你别瞎操心。”赫连妈妈轻轻拧了李爸爸一把,对九州道,“你看报纸,妈妈去收拾碗筷,啊?”

  九州点点头。

  报纸上无非是长篇大论昨天地震的报道,她随手翻到第三版,下方有一起车祸新闻,配着一张小小的图片。九州扫了一眼,正要翻过,但那图片上的剪影让她心中突然一紧。镜头是从远处拍摄的广角画面,维持秩序的警察是画面的中心,围观的人群熙熙攘攘。在右角救护车处,医护人员拥着一个担架,上面的白点小得几乎不会被人注意,但她偏偏看见了。

  有时候,人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发现某个人,却不是用眼睛看的。

  婚宴上猛然的失神,睡梦中纠缠的慌乱,照片上熟悉的感觉……九州心弦剧震,希望她的感觉是错的。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接收昨天车祸的伤者?”喘着大气的问话把导医台的护士小姐吓了一跳。面前,一个明艳倨傲的女子活像一只从水中捞起来的鸭子,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没……没有。”护士小姐摇头。

  赫连九州立刻转身,却被一句话拉住脚步,“今天晨报上报道的车祸吗?伤者在仁济医院。”一个正路过的年轻男医生说。

  “谢了!”赫连九州飞奔出门去。强烈的不安驱使着她的脚步……

  仁济医院。

  “昨天车祸的伤者?”护士小姐转身对走廊上的中年人说,“大夫,伤者的家属来了。”

  跨进病房时,九州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一生也没有这样紧张过,希望那危重病房中的人不是他。

  她轻轻地推开门,紧张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氧气罩遮住了清冷的脸,修长的眉睫仿佛失去了生命力,鲜血正一滴滴注入那清瘦皓腕中。

  九州的视线顿时凝固,全不觉自己的手脚冰冻似铁。呆呆地,她握紧了那同样冰凉的手。

  或许她应该对他说话,或许她应该流出泪来,让他能在寒冷中听到呼唤,在黑暗中触到温柔。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恐惧像氧气罩一样罩住了她,让她的每一口呼吸都浸泡在剧烈的慌乱中。

  乐正云,他怎么会沉寂至此?他抬眉看人时清冷卓绝的风姿,他微笑时眸子里的春水涟漪,为什么都被一抹无生气的白色掩去?这,是否就是“死”?

  九州打了一个寒噤,双拳握紧直至指关节泛起青白,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紧张绝望到无以复加。

  突然,一声低得几乎弱不可闻的动静从氧气罩中逸出。沉重的睫毛动了动,仿佛鸽子的翅膀沾了雨水,展不开来;又似乎空气太沉重,他单薄的呼吸拂不开阻力。

  “乐正云!”九州惊疑唤道,“乐正云!”

  昏迷中的乐正云仿佛重复着某一句话,只听得清间或的几个字,声音含糊而痛苦。九州低头凑近他干裂的唇边,断断续续地听到“李……九州……”几个破碎的音阶。

  九州全身一震。他一遍遍梦呓的那些破碎的名字,不是“赫连九州”,而是“李九州”。

  “李九州,你搬家了不告诉我……”

  “李九州,你搬家了不告诉我……”

  一遍一遍无意识的呢喃,仿佛永无止境的温柔悲伤地回旋在生命的空谷中。

  九州突然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那里,一道月牙形的浅浅疤痕,让她如被开水烫到一般猛然缩回手。

  一道浅痕,利剑般划开岁月的尘土,燎原大火将回忆的引线点燃。赫连九州浑身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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