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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穿心箭

  逃窜中的封绍远远地听到了李光头的呼喊声。这略带焦虑的喊声此刻听来无疑便是天籁了。而他的身后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仿佛一锅沸水刹那间冻结成冰,诡异得有些过分。可是封绍顾不上回头去看,高墙已经近在眼前。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分散他对于高墙的注意力。

  “光头!”封绍小声地回应着李光头的呼喊。听到他的脚步声大踏步地朝着他的方向奔跑过来。就在这一瞬间,身后响起了令人胆寒的破空之声。封绍还来不及跃下墙头,便觉得胸口一凉。一低头,便看到一截带血的箭尖已经穿出了心口。

  身后传来秋清晨淡漠的声音——“一寸一寸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封绍踉跄两步一头栽下了高墙。

  这从天而降的暗器令李光头大惊失色,一眼看到那支贯穿胸口的长箭。虽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也本能地知道自家少爷又惹了大祸。连忙由靴筒中拔出短刀,毫不迟疑地削断了箭杆,将他扛上了自己的肩头。

  昏昏沉沉中,封绍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一箭射穿心口时诡异的寒凉。那个女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便下此狠手……明明自己已经在赔着笑脸说好话了,难道她是嫌自己马屁拍得不够响亮?可是自小到大,他封绍几时曾对女人这般卑躬屈膝过?

  封绍忍不住咬紧了牙关,“姓秋的,此仇不报……我倒贴给你做小老婆……”

  李光头宛如奔跑中的大猫一般极小心地将两个人的身体隐藏在了一处院落的拐角,险险地避过了横街上穿过的一队巡丁。听到自家少爷撂的这一句狠话,顺口说道:“她们这里没有小老婆,只有小相公。”

  “你……”封绍眼前一阵发黑。

  李光头却不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小心翼翼地探头向外张望。他的动作太突然,又忘记了肩上还扛着一个人,这么一转身,封绍的脑袋砰的一声撞上了墙角。李光头吓了一跳,一转头,看到封绍双眼紧闭,已经被撞昏过去了。

  “也好,”李光头心中的愧疚只闪了一闪,便又理所当然了起来,“免得他一路上絮絮叨叨还分我的心……”

  横街上,翼甲鲜明的巡丁已经飞快地涌出了街口。而另一边的侧街上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巡丁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李光头的光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看这光景,客栈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那么,他们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只有那个假娘儿们的别院。

  “真晦气!”李光头呸了一声,万分沮丧地开始辨认潜回紫衣巷的方向。

  烛光摇曳,将桌面上血污狼藉的人头映衬得格外可怖。

  只一眼,秋清晨便看出了这人临死之前必然是饱受酷刑——耳朵没有了,一只眼窝已经凝成了血块。不用说,他的舌头也不见了。在座的人虽然都是沙场上出生入死之辈,可是当这样一个饱受凌虐的人头送到她们面前,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她们同伴的时候,那种混杂了愤怒与自责的冲击还是令每一个人都红了眼。

  “是张识。”秋清晨扫过在座的人,“我们派去的人又被发现了。”

  王泓玉愤怒地甩着手里的软鞭,“已经是第三个了!”

  秋清晨的副将麻衣小心翼翼地拨动了一下人头,看到了刺在发际线下面的几个字:“杀一儆百”。

  秋清晨手下的男兵并不多,张识无论是武艺还是头脑都是其中的佼佼者。竟然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被识破。这个贪狼,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组织?

  贪狼星,南北斗中最复杂,最不易了解的一颗星。属木,主祸也主福,个性难以捉摸,奸险狡诈,自私自利,凡事先己後人、重欲望——当这些特征被一群相似的人加以放大时,又会制造出怎样的混乱?

  麻衣看了看主座上陷入沉默的秋清晨,低声说道:“除了暗杀吏部主簿史大人、劫走刑部的重犯欧阳竹,近两个月以来,贪狼还在至少六名大臣的卧房里留下了告诫的标识。不过,除了警告,他们暂时还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威胁。”

  王泓玉在半空中啪的一声甩出一个鞭花,恨恨地说道:“最可恨的就是这个死了的史大人还是反对大帅反对得最凶的人。现在可好,满朝文武明里暗里都怀疑是我们下的手。就连陛下……”

  王泓玉咬住了嘴唇没有往下说。秋清晨的手指抚过自己脸上冰凉的面具,微微摇了摇头,“换了你是陛下,你也会这样怀疑的。”

  麻衣点了点头,清秀的桃花眼浅浅地浮起了一丝疑惑的神色,“有没有可能……贪狼是想用史大人的死向大帅示好?”

  秋清晨的肩头微微一震。

  王泓玉却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坐在一旁使长枪的护国将军韩灵瞥了她一眼,两人在军中虽然总是针锋相对。然而这一次却十分意外地意见一致,“我也觉得泓玉说的更有可能。这些事更像是大帅的政敌所为,很明显想让大帅背黑锅。”

  王泓玉略微有些意外地瞥了韩灵一眼。韩灵立刻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秋清晨摇了摇头,“派人把茉莉堂看得紧一些。有什么异动,直接来回我。”

  麻衣干脆地应道:“末将领命!”

  秋清晨看了看韩灵迟疑的神色,“你有什么要说的?”

  韩灵垂眸想了想,“茉莉堂,毕竟只是我们的猜测。盯得太紧会不会打草惊蛇?”

  秋清晨摇了摇头,“茉莉堂是张识拿一条命换来的线索。我也知道他们的老板光鲜圆滑得毫无破绽。可是除了茉莉堂,我们暂时找不到其他的突破口了。”

  韩灵和王泓玉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再说话。

  对于“贪狼”,她们只知道那是近几年来迅速崛起的一个神秘组织。最初只是从事民间的地下买凶活动。在朝廷连年用兵,对于他们无暇顾及的情况下飞速地扩张,触角也渐渐地由地下延伸到了庙堂之上。而朝廷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王泓玉绕着鞭子喃喃说道:“今天这个人倒是很奇怪。胆子也太大……”

  秋清晨摇了摇头,“他已负重伤,应该逃不远。在城里仔细地搜。”

  韩灵等人连忙起身应道:“遵命!”

  回到喜宁街自己的府中,已经过了亥时。秋清晨把麻衣和桂姐都打发回去休息。每天卯时上朝,随从们寅时一过就得起来了。

  沿着园中的小径回到一清斋,秋清晨连铠甲都没有卸下就懒懒地靠进了躺椅里。不是觉得累,而是满脑子都是张识的死和自己射上墙头的那一箭,心头烦乱,什么都不想做。

  一阵脚步声沿着门外的甬道慢慢地走上了台阶。随即,竹帘轻响,一阵模糊的甜香伴着门外的微风一起飘了进来。秋清晨闭着眼摘下头盔,懒懒地吩咐,“夜宵放在桌子上就好。”

  餐具被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桌面上,送来夜宵的人却没有离开,而是径直走到了她的身后。随即,一双手温柔地拢过了她微微蓬乱的头发,小心地梳拢在了脑后。这双温柔的手带着某种让人麻醉的力量,本能地令人放松。

  秋清晨闭着眼,感觉到这双手轻轻地抚上她的额角,开始有轻有重地揉捏。这是一双细腻的手,指节柔韧。还带着清清爽爽的香。当这双手慢慢滑落到她的肩头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这府里又有哪一个下人会如此大胆?

  秋清晨抓住这两只手,倏地睁开了眼。在她的上方,一张意想不到的面孔正低低地俯视着她。长长的睫毛宛如受了惊的蝴蝶,扑簌簌地抖着,几乎遮住了清媚的眼波。在她犀利的注视下,他腻白如脂的脸颊上一丝一丝地漫起了动人的绯色。

  秋清晨迟疑地望着他,“云歌?”

  云歌的肌肤是一种凝脂般柔滑的腻白。此时此刻,淡淡的红晕正一层一层在那腻白上加深,宛如晶莹剔透的玉瓶上晕开了艳丽的胭脂。暖黄色的烛光跳跃在他的眼里,仿佛每一下眨眼都会有奇异的波光从眼角缓缓地荡漾开去。秋清晨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可以明媚到这样的程度,一时间不知所措。

  云歌的头垂了下来,仿佛承受不住她这样的凝视,慢慢地把头埋在她的颈边。秋清晨感觉到一点灼热从肌肤相触的地方飞快地蔓延开来,本能地想要躲开。可是自己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一时间动弹不得。她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清水般干净的味道,暖暖的、折射着阳光的温度。那是比少年成熟,却又比青年青涩的味道。

  秋清晨松开了云歌的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她听到云歌的声音在耳边呻吟一般低低呢喃,“大帅……”

  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于是再拍了拍他的手臂,“很晚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云歌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他难以置信似的抬起头,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秋清晨摇了摇头,“是我少说了一句话。送到你房里的那张卖身契,你见到了?”

  云歌茫然点头。

  秋清晨站起身来,巧妙地背过身系好了领口。再回过身来,云歌还是带着一脸茫然神色凝望着她,眼底是一抹令人无法忽略的脆弱迷离。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迷惘之中只看到了她这一盏油灯。秋清晨的心忽然就软了。她的生活里温情的东西一向都太少,所以她很少会对什么人心软,可是眼前这个孩子,他还真的是个孩子吧?跟她收养在南苑的那一群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秋清晨走过去,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歌垂下头,温顺地随着她走出了一清斋。

  细雨似乎停了,空气里凉丝丝的。那是隐隐透着温暖的,春天特有的凉爽。清新的就像身边这个孩子。

  “云歌你多大?”

  云歌想了想,“应该……是十七了吧。”

  秋清晨忍不住笑了,“什么叫应该是?”

  云歌低声说:“月明楼的嬷嬷说她捡到我的时候,我瘦得像只猫。她看不出我多大。”

  秋清晨的心底有一个地方微微一抽,“这样啊?”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手,“那你和我是一样的。我师傅说她捡到我的时候,我也是瘦瘦的,像只猫。”

  云歌抬起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清亮的眼眸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缓缓流动。

  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眸,那些郁结在心底里的沉重不知怎的就慢慢地松动了起来。她摇摇头笑了,“云歌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卖身契还给你的意思,就是……就是说你不是被人买来送去的一样东西了。在这里,你和南苑的那些孩子一样,只是秋府的客人。明白没有?”

  云歌还是保持着凝望的姿势,仿佛在听她的话,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懂。

  秋清晨微微叹气。她从来只需要下命令就好,还真是不懂得该如何跟别人解释自己的意图,“就是说,你想要离开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离开……”

  云歌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眼里飞快地掠起一丝惊惧,“我不走。”

  秋清晨忙说:“好。不走。我只是告诉你,你不用做那些下人做的事,你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就好,不需要去讨好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明白了?”

  云歌明白了。因为明白,心里反而越发惶惑。眼见听雨轩越走越近,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只会送自己到听雨轩的门外。不知怎的就收住了脚。

  “怎么了?”秋清晨对于心思细腻的人从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云歌抓紧了她的手不肯放开,头却一点一点低垂了下去,“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秋清晨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太多。”南苑还养活着一大帮子呢,怎么也不多你一个。这话在她口边绕了两绕,还是咽了回去。如果说出来,这孩子指不定还怎么想呢。

  “回去休息吧。”对于哄人这种事,秋清晨做起来倍感吃力,“让自己开心就好。”

  云歌点点头,再点点头。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一步一回头地挪进了听雨轩。

  廊檐下的灯笼将蒙蒙的光线投射下来,在小径的碎石和植物的新叶上反射出模糊的亮光。湿润的空气里浮动着紫玉兰似有似无的香,清新却又撩人。秋清晨站在听雨轩的门外目送他穿过庭院,他的一步一回头让她近乎本能地想到了另外一张面孔。

  那是一张同样年轻的脸,望着自己的时候,秋水般的眼眸里总是盛满了依恋,也总是这样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恋恋不舍。秋清晨下意识地望向了身旁的紫玉兰。满树繁花温柔而落寞地盛放在雨雾迷蒙的春夜,连空气里都氤氲着淡淡的惆怅。

  而重重宫墙后面那紫玉兰一般的少年,眉尖上也总是沾染着轻愁。无人可以拂拭。

  站在廊檐下看星星的李光头被房中传来的惨叫吓得一激灵,困意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一眼看到那支长箭从胸口探出来的位置,李光头对封绍的担心就已经消下去一大半。如果换了旁人,一箭穿心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不过换了这位少爷,那就是有惊无险了。原因很简单,封绍心脏的位置跟常人相比,整整错开了二指宽的距离。几年前他曾在楚国意外受伤,那一剑也是刺中了心脏的位置,除了静养两个月才下床,并没有落下别的毛病。

  李光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喃喃念道:“幸亏这位秋帅箭术好,若是她的准头差一点,偏开心脏那么一点点……真是菩萨显灵,让少爷遇到了秋帅……”

  李光头越想越是后怕,刚想凑到窗口听听房间里的动静。又一声惨叫破窗而出,随即便是医馆里请来的那位老妇人低低的抱怨,“行了行了,这位少爷,老身都要被你吓死了。早知道你嗓门这么大,当初就给你多下点麻药了。”

  李光头立刻松了一口气,“真是菩萨保佑……”

  房门推开,医馆里请来的那对老夫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李光头正要嘱咐两句,那身形胖大的老妇人先一步开口说道:“这位爷你放心。我们开医馆的,什么样的伤都见过,不会走漏了什么风声。”

  李光头连忙点头。

  提着药箱的老爷子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嘱咐他,“看紧了你们少爷,那伤经不得他乱动。明日我们再过来换药。”

  李光头继续点头。探头往房里看时,封绍的一张脸煞白如纸,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他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天。

  李光头急得寝食不安,老郎中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反而说这受伤的小伙子愈合能力惊人。这期间,楚琴章也来过两回,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连一句话也没有。他看着封绍,李光头就抱着手臂看他,满脸的戒备。也许楚琴章受不了李光头防贼似的目光,后来也就不来了,只是一趟一趟地打发小柱子送来各式各样的补品。李光头一边很受用地翻看他送来的东西,一边抱怨,“人参太小,须子还没长全呢……这个阿胶,我呸,当少爷是坐月子么?!”

  小柱子已经受过了楚琴章的点拨,对于李光头的抱怨一律装听不见。

  李光头于是加倍地郁闷。

  三天后的傍晚,封绍终于醒了。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光头,我要报仇。”

  李光头连连点头,“此仇不报非君子。”

  封绍一边抚着胸口一边狞笑。迅速消瘦下来的小脸上一片蜡黄,连眼眶都是乌青的。这么一笑,还真是让人心惊肉跳,“我要设法接近她,近距离地观察她,找出她的弱点。”

  李光头继续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封绍狞笑,“最好是致命的弱点,最好能让她们的瑞帝知道,然后把她‘咔嚓’掉。嗯……最好再诛个九族什么的……”

  李光头哆嗦了一下,咬着后槽牙给自家少爷捧场,“无毒不丈夫。”

  封绍的身体微微一动,立刻发出一声惨叫,“我最好能混到她的身边去。能当上个亲信什么的,这样比较容易摸到她的致命弱点。”

  李光头神情有点犹豫,“那个……安全要紧吧?”

  封绍继续咬牙,“实在不行,我就色诱!”

  李光头眼神呆滞,“……少爷,那个……色诱是要有资本的……”

  “啥意思?光头你啥意思?”封绍从枕头上艰难地转过头,“你居然这么诋毁我?!”

  李光头伸手顺过来一面铜镜,闭着眼递给封绍。

  封绍颤颤巍巍地接过铜镜,只看了一眼,铜镜便啪的一声砸到了自己的脸上。

  “少爷?!”李光头大惊失色,一把抓起铜镜看时,封绍已经昏了过去。李光头扯开嗓子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去请郎中啊……我家少爷被自己吓死了……”

  封绍白着一张脸靠在床头,几张薄纸在他手里抖得哗哗作响。

  这么诡异的反应,李光头实在看不出是他究竟是激动还是愤怒,正想鼓起勇气问一问纸上都写了些啥,就见封绍将那几张薄纸揉成了一团啪的一声砸到了暗卫的胸口上,“这也不详,那也不详,让你们给我查个人,查来查去,这人竟然是个神仙下凡?!”

  李光头明白了。楚国安插在赵国的暗卫虽然已颇具规模,但是少爷要的资料,他们还是没有搞到手。抬眼看那暗卫,一张脸已经惊得血色全无。后退一步直挺挺地跪了下来,“秋帅手中也有一批耳目,我们稍不留神便有可能被他们缠上。所以……”

  封绍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抚着胸口冷冷一笑,“你大概以为身在赵国,我奈何不了你,是吧?”

  那暗卫眉头一抖,头垂得更低了,“阿十不敢。阿十身为楚国子民,怎敢对……”

  “行了,行了,”封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自我表白,“你说得好听,连秋清晨这样的重臣你们都查不到。你们还敢在我大哥面前夸口说在赵国不是拿着大笔的俸银花天酒地,混吃等死?!”

  暗卫苦着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光头背过身去偷着笑。其实他的少爷就是一个纸老虎,吓唬人的时候只会瞪起眼睛喊两嗓子。若是这招不好使,便会搬出他那个厉害大哥……除此之外便没有别的手段了。只可惜这暗卫不知道。

  封绍的杀手锏已经使出来了,见那暗卫还是只知道抖,啥也不说,不由得大感头痛。抬眼看到李光头一脸憋笑的表情,更是火上浇油。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指着李光头刚吼了一句:“你就只知道……”话没说完,捂着胸口“哎哟”一声倒了回去。

  李光头连忙扑过去帮他顺气,顺便在那暗卫腿上重重踹了一脚,“主子气死了,你也就别活了。他的陵墓大得很,我一定给你找个能装下全族的大墓室。”

  封绍刚顺过来一口气,听到这句话又“哎哟”一声捂住了胸口,“光头……你可太坏了……”话没说完就被李光头捂住了嘴。封绍心里的火嗖地窜了上来:真是要反了天了……

  一抬头却看见李光头挤眉弄眼地冲着自己使眼色。

  那暗卫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哑着嗓子说,“我要是说了,他日回到楚国,陛下面前还请封少爷保住阿十的一条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呸!”封绍好不容易挣开了李光头的大手,满脸嫌恶地拿袖子擦嘴,“阿十你接着说,你上有八十老母……你老母真有八十?糊弄谁呢?你说的是你家太奶奶吧?!”

  阿十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封绍于是很大度地摆了摆手,“你好好跟我这儿应差,盛州那边,好说。”

  阿十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压低了声音说:“阿十来应差之前,上头交代过,不该说的一句不让说,怕少爷知道了以身犯险。至于是谁吩咐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封绍瞥了一眼李光头,冷笑了一声。心里想的是:嗯,这事爷我倒是知道。

  阿十又说:“不过,我们掌握的秋帅的资料并不多。只知道她在陛下登基之前进入军队的情况。”

  “说!”封绍很有气势地下命令,然后心满意足地靠回了床头。

  “瑞帝登基那年,秋帅随她由边洲前线返回安京。当时她的职位是游击将军,从三品,每年的俸禄是八百石。瑞帝登基,加封为右将军,俸禄涨到一千二百石。三年前,莽族人犯境,瑞帝点了她领兵出征。凯旋回京后加封了兵马统帅,俸禄是……”

  “她俸禄多少跟咱们没关系。”封绍明显地有些失望,“没有啥私人方面的资料?比如说喜好什么的?”

  “秋帅律己甚严。”阿十沉吟片刻,“听说……她好酒,而且酒量很好。”

  “好酒?”封绍愣了一下,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好酒啊……”

  李光头抖了抖胳膊,就听封绍喃喃自语:“我酒量也不错啊。上次老太太过寿,我跟少相拼酒,把他拼到御花园的池塘里去捞月亮了……”

  李光头撇了撇嘴,“少相捞月亮的时候,你不是也跟他一块儿捞来着?”

  封绍瞪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阿十先出去。

  李光头掩门的时候,听见封绍在身后问他:“光头,你说,我先和她混成酒友怎么样?她是兵马统帅,不知有多少人巴结。家里藏的好酒一定不少……”

  李光头半信半疑地反问:“少爷,你确定你真是……要报仇?!”

  封绍眼神哀怨,“光头,你不信任我?”

  李光头连忙摇头,“光头不敢。只要少爷你知道自己做什么就好。反正大少爷也说过了,让你见机行事。”

  封绍加重了语气,“光头,你可要信任我哦。”

  李光头继续点头,“一定!一定!”

  封绍不放心地追问:“光头,你真的信任我?”

  李光头立刻将手按在胸口做发誓状。

  封绍立刻眉开眼笑,“光头,我想到一条妙计,需要你亲自出马。”

  李光头后退一步,本能地从少爷春天般的笑容里捕捉到了一丝算计,心底里立刻开始嗖嗖帽凉气。

  “其实也没什么,”封绍抚胸做虚弱状,“要不是我受了伤,少爷我就出马了……咳咳……你看看我……”

  “我去我去!”李光头立刻头痛地求饶,“少爷你请吩咐吧,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是敢说一个不字,让我下辈子还是一个光头!”

  封绍一把握住了李光头的手,两只眼睛嗖嗖直冒精光,“光头,这个任务只有你能完成。”

  李光头很认命地点头,“少爷你直说吧。要让我干啥?”

  封绍笑嘻嘻地说道:“很光荣的任务。我要派一个武艺高强、胆大心细的而且还要忠诚可靠的人去做卧底。具体地说,就是——勾引秋帅家的花痴丫头。”

  封绍点名的那个丫头名叫福宝,虽然只有十九岁,可是在管家桂姐的调教之下,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秋府主管钱粮的二把手。但凡厨房里的开销,大到置办年节的年货,小到日常要用的木柴调料,一概需要经过这位二管家的铁算盘。

  既然家主和大管家对自己这么信任,福宝当然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管好秋府的后厨——放眼整个安京的大户人家,有几个女人像她这么年轻就当上了管家的?因此,这府里每一天的柴米油盐出账二管家都要亲自出马。

  照例是卯时起床,安排厨房的人准备早点。辰时,梳妆打扮好的福宝一边往外走,一边心满意足地听着沉甸甸一串钥匙在自己腰带上哗哗作响。每天她都要带着秋府的长工出门去市集上采购。别看这些零打碎敲的都是小花销,但是积少成多的道理她还是懂的。钱财方面,福宝从来不敢大意的。

  长工福来已经在角门外候着了。福宝仪态款款地走下了角门的石阶,一抬头,正要跨上马车的步子却停住了。

  角门外的小巷一向没有什么人出入的,今天居然多出来一个光头大汉。多出一个人来并不诡异,诡异的是这大汉就守在角门外。更诡异地是,这大汉看见自己出来,一双眼睛就刷地一亮,仿佛饿了几天的野狗看到一块骨头……

  呸,呸,福宝想,什么烂比喻?应该说——就像苍蝇看到了蜜糖……

  福宝一直觉得自己很有几分姿色,但是被男人当街注目还是头一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鬓角上新带的一枝蔷薇花。

  大汉还在盯着自己看,好像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福宝忍不住有些害羞。上车的时候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马车快要驶出巷口的时候,福宝回头瞥了一眼,那光头的大汉还在直勾勾地望着这边。

  福宝又摸了摸鬓边的蔷薇花。暗想这大汉年纪虽然大了点,但是身材高高壮壮,一看就有一把子力气。相貌也端正老实,比府里的福来强多了……

  马车驶出了巷口,看不见了。李光头捂着脑袋在墙角蹲了下来,忧伤地叹了口气。看来尽管卯时不到自己就被封绍轰起来梳妆打扮,主仆俩还是白忙活了。自己当着女人的面居然会说不出话来……有没有可能是小时候被师傅管教太严而留下来的后遗症呢?

  李光头的武学师傅是位得道高僧。虽然没有强迫自己的徒弟落发,但是该守的清规戒律一样也不比和尚少。话说自己跟了封绍之后,虽然也没少跟着这位大少爷出门喝花酒。但是那样的场合,女人们都是来主动勾搭他……换了自己去主动勾搭女人怎么就这么难呢?李光头再叹:早知道会这么难,出门之前就拉着少爷多讨教讨教了。

  第二天,福宝出门的时候特意在鬓边别了一枝蔷薇花。

  出了角门,福宝往旁边偷偷一瞥,昨天那个光头果然还缩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福宝眼观鼻,鼻观心,仪态端庄地上了马车。然后开始捂着嘴偷笑。

  第三天,福宝早早起来,剪了园子里最新鲜的一枝蔷薇花,对着镜子照了很久,又换了两三遍衣服,这才面带微笑地招呼福来跟她一起出门。

  眼角先习惯性地瞟过去。嗯,果然还在……

  福宝开始微笑,恰到好处地出了右边脸颊上的酒窝——那是昨天晚上特意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才找到的最佳弧度。偷眼再一瞥,他还在深情款款地注视自己。福宝觉得自己都要不会走路了。坐上马车的时候,福宝突然想,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给自己找个人家了。

  马车驶出巷口的时候,她又想,我的春天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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