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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谁是你老婆

  黑暗中袭来的兵器完全是一派毫无章法的凌乱,玉临风闪开这一击,眼疾手快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卸下了他的兵器。黑影发出了短促的一声惊叫又纵身扑了过来。这一回更是街头无赖的拼命打法了。

  玉临风忍无可忍,一掌推在他的胸口,将他直挺挺地拍上了洞壁。听到耳中传来的一声痛呼,又有些不放心地轻声问道:“臭小子,你没事吧?”

  封绍一头栽倒在地,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老狐……”

  “咳咳,”玉临风咳嗽了两声,“不要忘了我可是你师傅哦。”

  封绍摇摇晃晃地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冷哼了一声,“师傅?有你这样做师傅的吗?啊?就算你要等着看我的热闹,拜托你也看看场合好不好?”

  玉临风干笑了两声,“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是你啊。误会,误会。”

  “切!不用狡辩,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封绍并不上当。不过,看在好歹来了一位自己人的分上,暂时也懒得再和他计较了,“算了,跟你的账以后再说。他们呢?”

  玉临风连忙说道:“如果你问的是凶手,那他们到哪里去了我真不知道;如果你问的是秋帅的那些亲兵,那我还是不知道;如果你问的是阿十那批暗卫,我打发他们去救人了,至于有没有救出来,我还是不知道。”

  封绍的后槽牙开始咯吱咯吱地响。

  玉临风知道这是他发飙的前兆,连忙转移话题,“只有你一个?人呢?”

  封绍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你问的是凶手,我不知道;如果你问的是秋帅的亲兵,我还是不知道;如果你问的是秋帅,拜你所赐,她现在就在我的脚底下。”

  窗开着,封绍一探头就看到房间里还弥漫着未及散开的水汽,床边立着的浴桶等物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玉府的几个使女正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拿布巾擦拭秋清晨的头发。黑漆漆的头发泛着水光,宛如从布巾里流泻而出的一笔浓墨。

  回到玉府已经三天了,秋清晨还没有醒过来。玉临风说是因为封绍救治不力,致使箭毒逆行入脑所致。如今虽然已拔除了箭毒,但是人何时才能醒过来,他也不知道。

  封绍靠在窗台上驻着下颌,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伺候病号洗澡梳头这种小事,我一个人做就好。何必又麻烦那么多人呢?真是的……”

  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还好意思在这里看热闹。”

  “不看热闹,还能干吗?”封绍没什么心情和他拌嘴,耷拉着脑袋继续叹气,“谁让你的破药没有用……”

  “谁让你用玉清丸,不用玉华散?”玉临风痛心疾首地质问他,“我总跟旁人夸口说我那么些徒弟里面就数你最最聪明,最最……”

  封绍翻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吗?玉清丸包治百病。”

  “玉清丸是针对外伤的么,伤口愈合了,箭毒还被包裹在身体里,不死已经是奇迹了。”玉临风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这个丫头也真是时运不济,竟然被你这么个祸害给看上了。唉,可见人生无常。”

  “啥意思?!你啥意思?!”封绍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你把话说清楚。我哪里配不上她了?你刚说完最最聪明,最最……”

  “我那不是为了给自己找找面子,顺嘴说说的吗?”玉临风甩开了他的袖子,“你有这偷看的闲工夫不如跟阿十去找找人。”

  封绍的耳朵立刻支棱了起来,“找什么人?”

  玉临风支支吾吾地说:“就是打探打探消息什么的。免得秋丫头醒来之后,问你啥你都不知道。”

  封绍不怀好意地挡在了他前面,“我一直忘了问你,我交给你带出来的那个人呢?”

  玉临风干咳了两声,“我带着药是吧,我当然就治好了他的伤啊。他一个大活人总跟着我,他也不好意思。所以,他向我道谢之后就告辞离开了。我是上岁数的人,腿脚也不利索。所以也就没有去追。我们要对秋帅的亲兵有信心嘛,对不对?”

  “切!”封绍压根儿就不信。大眼珠骨碌碌转了两转,“你该不是嫌麻烦,把他直接喂了山豺了吧?”

  “没有!”玉临风一口否认。心里想的却是:这可不能算我直接把他喂了山豺,明明是山豺自己追去的嘛。但是想归想,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心虚。连忙又嘱咐封绍道:“救人救到底,你千万让人去找找,要不岂不是浪费了我那么些灵丹妙药?”

  封绍不感兴趣地扫了他一眼,“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来,求我。”

  玉临风一拳捣了过去,骂道:“臭小子,什么都学,就是不知道学好!师傅我的优良品质你怎么一点没有学到?”

  封绍龇牙咧嘴地捂着一只眼睛,愤愤地打断了他的话,“没跟你老人家学到啥优良品质,倒是沾了不少妖气——有没有搞错,你老人家身上真有‘优良品质’这种东西?!”

  “臭小子!”玉临风开始捋袖子,“三天不打……”

  “咳咳。”身后有人轻声咳嗽。

  师徒俩一起回头,原来是阿十。阿十看看师傅再看看徒弟,颇有些尴尬地咧嘴笑了笑,“要不要我等下再来?”

  玉临风悻悻地收了袖子。封绍撇撇嘴,拉着阿十就往外走。

  “哎,别忘了找人的事儿!”玉临风在身后嘱咐。

  封绍头也不回地说:“你好好地把我老婆救醒了,别的什么都好说。否则光耀可是她的副将,她的拳脚可是很好的哦,她要是跟你要人的话,我可帮不了你。”

  “你……”玉临风眼睁睁地看着他拖了阿十走出去,忍不住捶胸顿足地叹了口气,“这是什么徒弟!人果然不能太完美。太完美了连老天都会看不过去,非得在旁的事情上给你安排些不如意。”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一阵剧痛自腿上传来,秋清晨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猛然坐了起来,又重重倒了回去。疼痛阵阵袭来,可是她却睁不开眼。不光是眼睑胶着在一起,秋清晨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沉得仿佛灌满了铅,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像一个溺水的人,越是挣扎距离水面反而越远。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疼痛难耐之际,就听有人柔声细气地说道:“老婆,在换药呢。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这是封绍的声音。秋清晨心头一松,又觉得好笑。不过他既然这样说,那就意味着……他还认得她。

  腿上的疼痛渐渐被清凉的感觉所取代。秋清晨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却睡得不沉,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身边进进出出。不过,既然封绍在这里,也就不用她去多加理会了。换药的时候照例是疼得厉害。不过,她是经常受外伤的人,单凭感觉就知道这是难得的好药。

  不知昏沉了多久,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未及睁眼,秋清晨就感觉到有习习凉风拂过裸露在被单外面的手臂,清爽而舒服。皮肤上还残留着植物淡淡的芳香。远处有小孩子嬉闹的声音,越发衬得满室静谧。秋清晨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感觉有些虚弱,受伤的地方也有些隐隐作痛。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缓缓睁开眼,最先扑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半人高的画轴。就悬挂在床尾的木柱上,上面几个龙飞凤舞般写着几个大字:老婆,我就离开一小会儿,马上回来!

  秋清晨哑然失笑。转头打量四周,简简单单的一间卧房,简简单单的松木桌椅,连油漆都没有涂刷,看上去清爽而质朴。临窗一张宽大的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陈列着文房四宝,看起来像是男子的书房。

  窗开着,窗外浓荫蔽日。

  秋清晨的目光又回到了悬挂在床尾的画轴上。当年他作为人质被困在湾岛的时候,也曾经被族长带去书写一些账目文件之类的东西。他的字和十年前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长进。反而那时的字写得规规矩矩,笔意更工整些。转念一想,这十年来他研习学问的闲心大概都消磨在吃喝玩乐上头了吧。

  门扇吱的一声从外面推开,封绍端着一只木托盘走了进来。四目相对,封绍的脚步一滞,似是有些不能确定般歪着头轻声问道:“老婆?”

  秋清晨连瞪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气息微弱地反问他:“谁是你老婆?”

  封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你没醒来的时候,洗澡梳头都是我伺候的,怎么不是我老婆?难道我是傻的,有伺候人的嗜好不成?”

  秋清晨半信半疑地瞟了他一眼,神情微微有点尴尬。

  封绍将托盘放在了床边的矮几上,伸手在她的额头摸了摸,低声说道:“睡了那么久,是不是饿了?”

  秋清晨不觉得饿,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侧头打量封绍,见他下颌一片胡楂,长的长,短的短,眼里也满是红丝,像是很久都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情知这是为了照顾自己的缘故。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记忆里的阿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少爷,别说是给别人端茶送饭,就连自己的日常起居都不能离了伺候的人。十年的时间,她只知道自己变了。却原来,他也变了。

  封绍将米粥盛到小碗里,舀起来试了试温度,小心翼翼地送到了她的口边,“刚熬好的粥,这可是我自己熬的哦。”

  秋清晨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头,“扶我起来。我自己吃。”

  封绍扶着她坐了起来,轻声笑道:“还是我喂你吧。你可是病人,总要有点病人的自觉。我说,你官做到这么大,不会没有被别人伺候过吧?”

  左手包裹得像个粽子,秋清晨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含住了他递过来的勺子。一抬眸却见封绍笨拙地举着勺子,一脸如履薄冰的神情,仿佛手里端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秋清晨不禁暗暗揣测:这大少爷到底有没有喂过别人吃东西?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封绍抬眸一笑,布满红丝的眼睛里竟有脉脉如水的温柔。

  秋清晨避开了他的视线,心里有些酸酸的。

  “这里是我师傅的家。你的伤也是他治的。幸亏遇到了他,否则那箭上的毒伤只怕是不容易解呢。”封绍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露出十分后怕的神情,“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秋清晨不禁垂眸一笑。

  当时的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像那样在他的怀里死去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不用再纠结十年前的旧事;也不用再顾虑身后的争权夺利。甚至不用担心再见面的时候他还能不能认得自己。所谓的一了百了,不过如此吧。

  封绍没有猜到她的这些心思。小心翼翼地舀了米粥继续喂她。默默地吃完了一碗粥,秋清晨接过封绍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脸,迟疑地问道:“你救我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着光耀?”

  “他已经走了。”说这话的时候封绍多少有点心虚,虽然她什么情况也不了解,但他毕竟是睁着眼说瞎话。封绍心头暗暗歉疚了一阵子,又连忙补充说:“我师傅说他身上都是皮外伤,不要紧的。”

  秋清晨沉思片刻,又问道:“你能不能想法子联络到韩灵?”

  “干吗?”封绍不悦,“都伤成这样了,你不要命了?”

  秋清晨摇头,“正因为想要命,所以不能坐以待毙。”

  封绍望着她,眼中的神色若有所待,“就这样收手好不好?”

  秋清晨不明白他说的“收手”是什么意思,却直觉这话里大有深意。

  封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拂开她的额发,低声说道:“清晨,我实话告诉你吧,现在安京和邻近的县郡都已经戒严。人人都说秋帅已死。等你在这里养好了伤就跟我回楚国去吧。”

  秋清晨怔怔地望着他,眼中骤然间掠过极犀利的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封绍叹了口气,“前半句话的意思,是说赵国已经没有秋清晨这个人了。后半句话的意思是,老婆,我被你吓死了,我得好好儿看着你,不许你再闹出一身的伤来吓唬我。”偷眼看过去,见她只是瞪着眼睛出神,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喂!女人,我在向你求婚!拜托你有点正常的反应好不好?!”

  秋清晨瞟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心里想的却是:连自己的尸首都没有找到,安京就已经传出了自己的死讯,怎么看这消息都传得太快了些。再往深处想,他们选了这个时候出手对付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顾不得理会封绍含情脉脉的可笑表情,秋清晨蹙眉问道:“老猪在那山洞里都做了什么?”

  封绍满怀希望地等到了这么一句话,立刻泄气。一头扎到她的枕头上长长叹气,“想我封绍,要身家有身家、要品貌有品貌,多少痴心的小姑娘追在后面等着我回眸一笑,你居然……你居然如此无视我郑重其事的求婚,晨晨,咱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秋清晨无声一笑,把头转向了床单里侧,“先说正经事!”

  “好吧,好吧,”封绍无奈,“你说那头猪啊,他绑来一些人在那里又是吓唬、又是利诱,我偷看的时候,他正在对付什么逍遥门的掌门。要让他听什么七杀门的话,还说,七杀门已经开始合并江湖中的各路门派,”他说一句,她的脸色就白了几分。封绍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了她的异样,诧异地问她:“你认得那头猪?”

  秋清晨的声音略显干涩,“你有没有听说过安京城被人劫了牢?”

  封绍细想想,仿佛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他和李光头正要潜伏进秋府去,一路上满大街都是巡丁,闹得自己胆战心惊的。

  看他点头,秋清晨继续说道:“那一次被劫的就是这个人。他的名字叫做欧阳竹。赵国的洪宝之乱,你听说过没有?”

  封绍又点了点头,“听说是先帝驾崩之前,瑞帝的一位兄弟起兵造反。”

  秋清晨轻轻颔首,“欧阳竹就是阈庵皇子的军师。”

  封绍不觉一惊,“那个什么皇子,不是死了吗?”

  “也许死了,”秋清晨摇了摇头,“也许没有。也许是阈庵留下来的后人。谁知道呢?不过,眼下的事情太过蹊跷。”

  封绍拄着下巴靠在枕头上,两条好看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又有你什么事啊?你这个人还真是好掺和事儿。”

  秋清晨瞪了他一眼,“瑞帝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弃她而去?再说,当年剿了他们这一起贼窝子的人是我,人人都说阈庵死在那场大火里。可是如今,连陛下都怀疑阈庵还好好活着,这要算起来,也是我的疏忽。怎么可以不管?”

  封绍见她长篇大论地说了这一堆话,累得直喘,连忙按住了她的肩头低声求饶,“我错了,老婆。我不该撩着你说这么多的话。你老老实实地躺一会儿不成吗?”

  秋清晨躺回了枕头上,发觉他也躺在自己身边,忙说:“你下去。”

  封绍反而粘了过来,伸手将她环进了自己的怀里,“我也累了。让我靠一靠吧。再说,等下还要给你换药呢。”

  秋清晨往里挪了挪,他也紧跟着挪了进来。秋清晨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抱着。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秋清晨心里渐渐有了计较,“目前也只能将计就计。让他们以为秋清晨已死,他们才肯迈出第二步。”

  封绍没有出声。

  秋清晨又说:“阿绍,你得替我想想法子联络韩灵和光耀。泓玉只怕也急坏了。”

  一回头却见他窝在自己颈边,鼻息沉沉,竟然已经睡着了。

  熟睡中的封绍垂着眼眉,沉静得像个孩子。秋清晨靠在他怀里,鼻端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他的温度里有种奇异的熨帖,顺着肢体的贴合的地方慢慢地爬上了心头。

  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秋清晨的手轻轻合在他的手掌上。闭了眼不愿再多想。一刹间的悸动,让她觉得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她的阿绍,而她也只是渔村里的那个倔强单纯的秋清晨。

  “安京戒严了。听说好多店铺都歇了业。白天晚上满大街都是巡丁,好家伙,都带着兵器呢……

  “王泓玉在御花园里把李云庄给打了。我告诉你,她那可是真打。听说三两鞭子下去那婆娘的肚兜都露出来了。可是皇上居然没有发作她,可见做人不能太老实,该发威的时候就要发发威。人善被人欺,狗善被人打……”接收到秋清晨不满地瞠视,封绍连忙拉回了话头。老老实实地趴在秋清晨的枕头上掰着指头一条一条地继续解说,“李云庄被揍了一顿之后,老老实实地在家养了十来天,又开始北营和安京两地之间乱跑。已经有传言说皇上要封她做新一任的兵马大元帅了,这婆娘一心忙着给自己拉帮结派呢。”说到这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颇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说,这李云庄御前被揍,皇上怎么没有发作王泓玉?”

  “泓玉就要出征了,怎么发作?”秋清晨瞟了一眼他支棱着的手指头,不甘心地追问,“我躺了大半个月,你就搜罗了这么一点消息?”

  “怎么可能?你也太小看我了。”封绍拿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弹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求人就要有点求人的样子嘛。来,求我。”

  秋清晨白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封绍揉了揉她的额头,“我道歉,我以后不学那只老狐狸了。”

  秋清晨再次白了他一眼。

  “好吧,言归正传。”封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李云庄的府里这些天那是门庭若市,热闹得不得了。升官的消息只怕未必是空穴来风。”

  秋清晨微微蹙眉,却没有做声。

  “还有就是,光耀勾搭上王泓玉之后一直被包养在她乡下的别院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到这里封绍挠了挠头发,十分纳闷地自言自语,“光耀不是挺好动的人吗?怎么当了人家的小相公就转了性了?”

  秋清晨斜了他一眼,“十句话里头有七八句都是胡说八道。”

  “哪有胡说八道?”封绍很委屈地瞪着她,“这些可都是我的喽啰们九死一生打探回来的消息。你知道现在出城一趟有多不容易吗?”

  秋清晨无奈地摇头,“北营呢?有什么动静?”

  封绍挨着她躺了下来,懒洋洋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北营啊,那可是你练出来的兵,哪有那么好糊弄?”

  秋清晨往里挪了挪,忍不住抱怨,“没事了就上床挺尸,哪见过像你这样照顾病人的?”

  封绍却环住了她的腰,在她的颈边轻轻蹭了蹭,低声下气地说:“反正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再说我也累了嘛,又要照顾你,还要替你四处打探消息。有你这么麻烦的老婆,我容易吗?”说完拿眼睛偷偷地瞟她的反应。

  原以为秋清晨又要冲着他瞪眼睛,不料她只是抿着嘴,一双清水般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这样的反应让封绍多少有些不安,他收紧了手臂轻轻晃了晃她,“在想什么?没发现我在调戏你啊?”

  秋清晨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搂住了他。仰起头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咬了一口,叹息似的说道:“阿绍,阿绍,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心里一酸,封绍脖子上的血痣又开始热辣辣地疼。在他们之间,虽然和平的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多,但是每当他想要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时,她总是有那么一点难过。她这样的反应让他莫名的不安。封绍扳起她的脸,想要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似的望着她,眸光深沉。

  秋清晨有一刹那的瑟缩,随即便静静地回视着他,目光里慢慢漾起一丝柔和。她抬手抚上他的眉尖轻轻揉了揉。他的眉毛黑黑浓浓,斜斜挑进了鬓角里,透着几分桀骜不驯的味道。黑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格外的专注,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仿佛风吹繁花漫天飞舞,只有她才是他眼里的那一抹亮色。

  秋清晨垂下眼眸,轻轻地吻了上去。

  他的嘴唇棱角分明,可是触感却异乎寻常的柔软。贴合在一起的时候,她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在温暖的表皮下奔涌的热度。仅仅是贴合的感觉已足够人让人迷醉。秋清晨一下一下轻轻地啄着,那些被遗忘在记忆深处,曾经尽情燃烧过的感觉,在这一刻都一丝一丝从沉睡中抽离了出来。由灰败到炫目,一点点回复了它原有的色彩。

  每一次轻轻的触碰都仿佛投下了一粒耀眼的火种,顺着皮肤的表层战栗着窜入了身体的深处,在那里撞击出电气一般的火花。这一刻的她忽然间什么都不愿意去计较了。就这样吧,当身体还可以感觉到温暖的时候,就紧紧地抓住吧。至少这一刻的他,并没有忘记自己——这就足够了。

  她用舌尖一遍又一遍地描画着他的唇纹,在他刻意的纵容里轻咬着他的唇瓣。这是只属于他的气息,只属于他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就仿佛岁月里分开的那一道裂缝在肉体贴合的瞬间,就以一种神秘的姿态重新胶合在了一起。

  封绍急迫地追逐着她的舌尖,她的躲闪从最初的羞涩渐渐变成了一种有意无意的试探,生涩却动人。封绍却开始不满她蜻蜓点水似的触碰,他按住她的后脑霸道地不肯放她离开,让彼此间浅浅的触碰变作了浓酽的深吻。

  当他在这场唇舌的嬉戏里渐渐赢回了主动的时候,她的眼里已氤氲起雾气一般的迷离。和记忆深处那个十七岁少年青涩的吻相比,此时此刻的他,气息中已经多出了某种强悍的气息,本能地让那些她所不了解的东西转化为战栗,层层上升。然后顺着身体的脉络噼里啪啦地一路灼烧,连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仰视的角度让她有种错觉,仿佛又重新变回了年少时的自己,而他,就是罩在她头顶上的那片天。当年的青涩少年和此刻气息强悍的男人,像两副不同的影像,跨过了岁月悠长的裂纹,在这一刻重合在了一起。

  感觉到他的手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拉开了她的衣襟,秋清晨的心底掠过一刹那的犹疑。却也只是一刹那的事。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包裹在欲望外面的理智正以一种被融化般的速度消失在越来越灼热的空气里。直到他强势的进入将一种混合了疼痛与战栗的存在感真真切切地灌输进她的身体里。

  肢体的交缠让感官的界线再一次变得模糊。没有了时光的隔阂,也没有伤害和过于长久的期待。只有接近疯狂的缠绵,让这一刻的他和她,将彼此的存在互相渗透进了每一次的呼吸里。再一丝一缕地汇入心底最深沉的地方,凝结成印。

  亲密到贴合,亲密到相互渗透,亲密到连肢体最细微的感觉都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极致的迷惘与极致的快乐层层堆叠,一步一步攀升到无法忍耐的程度。一滴鲜红的血啪的一声滴落在她的胸口,紧接着又是一滴。

  封绍在高潮来临的瞬间微微仰起头,颈部的线条骤然间紧绷。一道鲜艳的红色顺着颈部蜿蜒流下,在他倒在她的身上时,染红了她的半边胸膛。

  封绍闭着眼,软软地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

  汗水蒸腾的味道与她身上淡淡的木香和情欲燃烧后的余烬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掩盖住了那浅淡的血腥气。

  秋清晨的手臂环上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还是她旧时的动作,就连力道都没有改变,指间却多出了一层发硬的老茧。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手指也可以坚硬如此。他从来不知他的女人也需要坚硬如此。

  一滴泪珠无声地滑出了他的眼角。封绍紧咬着牙,抬手抚上了她胸口的疤痕。极狰狞的一个刀疤,即使过去了十年,颜色已经变成了浅淡的肤色,却仍然微微凸起。眼角溢出的泪滴飞快地渗入了她的发丝之间,丝丝缕缕的乌发,仿佛每一根都缠绕着入骨的相思。封绍发出一声低低的哽咽,又咬着牙忍住。

  秋清晨的手指微微停顿,又软软地滑了下去。转过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声唤道:“阿绍?”

  封绍的身体却因为竭力地克制哽咽而微微发抖。

  “阿绍,”秋清晨低声叹息,她看到了指尖沾染的一抹猩红,却选择了无视,只是轻轻地靠过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啦,不要哭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计较了啊。”

  封绍没有抬头,低声的哽咽却已无法抑制。

  “还哭啊?你是不是后悔了?”秋清晨叹了口气,拍着他的后背继续安慰他,“放心啦,我会负责的,我一定会明媒正娶地把你迎进门,”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让你当大房。家里的钱通通都交给你。”

  封绍一口咬在了她的脖子上,涕泪滂沱。

  秋清晨从来都不会安慰人,能想出来的话都已经说尽了。只能由着他继续哭。男人也能哭成这个样子,秋清晨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不要这样啊,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对不对?你还是乖乖地从了我吧,”话没说完,自己先叹气。这都算怎么档子事儿啊,说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是一方恶少,凭着蛮力强要了无辜的少年似的。

  “不要再哭了!”秋清晨终于大怒,“这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楚国人不是都当女人是窝囊废吗?明明该哭的人是我啊。”

  封绍扳过她的脸,重重地吻在她的嘴唇上。几乎算是粗暴的一个亲吻,吻得她连气都透不过来。秋清晨正想要推开他,却听到他自唇舌间挤出极低声的三个字——“对不起。”

  秋清晨的身体猛然间僵住,“你说什么?”

  封绍的手在她胸口的伤疤上轻轻摹娑,艰涩地说道:“对不起。”,

  秋清晨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对不起。”封绍俯下身轻轻吻上了那一处疤痕。仿佛除了这三个字他什么也不能说了。

  秋清晨哆哆嗦嗦地捧住了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他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微的水珠,清亮如洗的一双眼睛却溢满了痛悔和自责。

  秋清晨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真的想起我了?”

  封绍轻轻颔首,随即紧闭了双眼,重新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秋清晨恍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素色的床帐,这案头荧荧跳动的烛光、悬挂在床尾那一卷可笑的画轴、甚至先前的那一场激烈的欢爱,都呈现出一种模糊的色彩,仿佛那些沉淀在思绪深处的幻想——只因为在那幻想里投注了过多的情感,所以产生了一种“它真的发生过”的错觉。

  “那一刀,”封绍垂着头,无比艰难地低声说道:“那一刀,我是……”

  秋清晨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起了多少?”

  封绍沉默下来。良久才低低说道:“我想起楚国的水兵围剿湾岛。岛上的棚屋都着了火。到处都是火。可是我被捆着手脚锁在堆放杂物的矮棚里,火苗已经舔上了窗口……”他搂住了秋清晨,将她的脸紧紧地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你在外面拿着斧头拼命砸那把锁……火苗都烧到你头发上了……”

  尽管被他紧紧地搂着,秋清晨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这些事她从来都不想再去回味。可是她的嗓子却好像堵着什么东西,连一句“不要讲了”的话也喊不出来。

  十年前的那一幕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时,依然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刚刚发生过。

  楚国的水兵已经从暗礁的后面登陆,她师傅跟着大当家、三当家和一半以上的喽啰将他们抵挡在了村外。而由湾岛的另一侧强行登陆的水兵却用火箭引燃了小小的渔村。

  满眼都是火,耳边是喧闹的人声和兵器撞击发出的铿响。她所熟知的生活刹那之间就翻了天,所有那些清晰的线条都变做了一团混沌。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让她怕得直发抖。只有在慌乱的奔跑中紧紧握着的这只手是真实的。

  那是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承载着她所有的恐惧和希翼。

  然而那样的希翼不过是一场迷梦,在他们死里逃生钻出火海的时候碎裂一地。

  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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