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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1)

  一

  有时候麦言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生活在唐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皇帝官员,贵公子,或者是卖炭翁?他想最有可能的,他是一个史官,负责记录那个时代发生的一切。很多人贿赂他,希望麦言把他们或者他们做的事儿写得好一些,可是麦言都不为所动,他坚持自我,最后把皇帝也得罪了,终于丧命。但是在以后的朝代里,又有皇帝给麦言平反了,还给他修了陵墓。但后来的人又把陵墓给毁了,最终麦言变成了一个盖了棺也无法定论的人,不过这本来跟真实的麦言没有关系。

  麦言在洛阳城外散步的时候,常常会被那些坟墓和碑文吸引。洛阳城外,尤其是一个叫关林的地方,有太多的坟茔。据说关羽死后就埋在这里,这里很多姓关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后代。

  更多的坟茔是无人问津的,看到那些快要被荒草掩盖住的坟冢,麦言会忍不住想,那里睡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呢?碑文上那寥寥数十字能写尽他或者她的一生吗?他们活着的时候遭遇了什么,死的时候又有什么样的感慨呢?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漫长,等到老死之时,才能明白时光如梭,岁月是半点儿都不饶人。

  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死后能有一副棺材、一堆黄土,已经是很难的事儿了。在享受现代化带来的便捷的一切时,现代人有时候还是会羡慕古人的吧。

  速度不能代表幸福,甚至会摧毁幸福。人生在世,还是慢点儿的好吧。太快了,总是要忽略沿途的许多美景的。

  麦言想他需要写新的小说了,在稿费用完之前,他必须得写出并卖掉一本新书,不然又要忍饥挨饿了。可是写什么呢?脑海里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好玩的故事都被前人写尽了。以前有战争,可以毁灭一切,从头再来。现在没有什么可以毁灭这强大的文明世界了,如果不能超越,就只能重复。可重复是多么索然无味的事情,想一想,他就感到头疼。

  他恢复了以前在中学念书时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跑步,边跑边构思小说,在回住处的路上买好早餐。吃完早餐就对着电脑开始写作,直到晚上十点洗澡睡觉,其间除了吃饭、上厕所都是在电脑前度过的。可是一个月过去,他写的加起来不超过一万字,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逛网站和看电影了。

  他想他需要逛一逛书店,找一找以前那种纯粹、积极、乐观的感觉,可是到了书店,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本好玩的书。这些书的内容都是陈词滥调,现在作家也是批量生产的了。

  麦言蹲在书架底下,看着来往看书的年轻人,想着过去的自己,打算就这样消磨掉这莫名其妙的一天。别人来看书,他却是来看看书的人,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很荒谬。

  在洛阳的这段生活,看似轻松闲散,却是麦言生命中最绝望的一段日子,比死亡和坐牢更让他绝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没有理由死去,像一具行尸走肉,偶尔又会野心勃勃。

  坐在树下乘凉的时候,他一点儿惬意的心情都没有,反而总是想,这时候自己怎么不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北海道的某个地方,为什么他偏偏是在洛阳呢?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就算了,偏偏他又清楚地知道,即便去了那些地方,他也不会心安理得,还会反过来怀念洛阳。他常常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跟麦佳去看那场音乐节,没有退学去艺术学校,而是坚持走在过去的路上,读完重点中学之后,直接去找易暖的话,那样就不会遇到蓝琪吧?人生观、价值观也不会被改变,他也许会一直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和同样乐观积极的易暖生活在一起,结婚生子,度过快乐平凡的一生。

  有人说降低欲望会使人快乐,通俗点儿讲就是知足常乐。可是这话在麦言年少无知时还管用,那时候信心满满,每天就想着看书看书,只要有书看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那时候他坚信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以后他就会变得无比强大,就会有无数个蓝琪喜欢自己。

  可是现在书本无法降低麦言的欲望,他说服不了自己。他想他是得了强迫症,可他不想去看医生。半夜睡不着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他看到路边一家旅馆旁边有一户人家半掩着门,里面亮着红色的光。毫无疑问,尽管他从来没有光顾过,但凭直觉,他知道那里面做着什么样的生意,他甚至还隐约感觉到,那里面坐着一个漂亮姑娘,正在等他。

  二

  麦言推门进去,先是闻到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然后就看到了她。通常别人都会在门口拉客的,她却像姜太公一样不慌不忙地在屋里坐着。

  让麦言意想不到的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长得不算漂亮,但是身材很好,很柔软,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不像别的干这一行的人那样穿得很暴露,也没有浓妆艳抹。

  她穿着一身运动装,如果换个场合,你怎么也不会觉得她是干这行的。麦言问了价格,在他能承受的范围内,于是说别的都是多余,他们直接进了偏房。

  其实麦言想带她去旅馆的,如果不是那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反正夜已经这么深了,去哪里都一样,她说。如果不趁着兴致赶紧解决了,等会儿没兴致就没意思了。

  她技术很好,而且很敏感,麦言阅女无数,这样的极品还是第一次碰到,可惜竟是在这样的场合。完事之后,麦言丢了钱要走,她却把麦言叫住了。她说:“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那我是为了什么?”

  “正是因为你不知道为什么,所以你才来了。但是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肯定是在报复某个人,也许你不愿意承认,也许你觉得自己已经将她忘记,但是你做的一切,却都和她有关。”

  “你懂得还挺多。”麦言产生了点儿兴趣,依着床边坐下,点上了一支烟。

  “要是你回去没什么事儿,就在这里住下吧。”她继续挽留着,她还没有穿衣服,薄薄的被单搭在她身上。如果麦言是个画家,真想把这场景画下来,她太像油画中的人物了。

  “我住下了也睡不着的。”麦言没有撒谎。

  “我没说让你睡觉,我们可以聊聊天。因为我感觉我们有同样的遭遇。”

  事后麦言回想起这段往事,感到有些后悔,如果当时他直接走了就好了。他不该那么随性的,不该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信。可是人在极度空虚的时候,看到谁,恐怕都觉得是自己的救星。

  她问麦言是做什么的,麦言说我什么也不做。她说那你靠什么为生呢?麦言说写小说吧。她说她年轻的时候也写过小说,这话让麦言吃了一惊。虽然现在是全民写作的年代了,但一个做皮肉生意的人,曾经也跟麦言是同道中人,着实让他意外。

  她并不老,看样子也就二十五六岁。她说她年轻的时候,麦言想那肯定是指十几岁的时候吧,果然,接着她便说,她那时候在读高中。

  那一年她读到了高三,每天都被各种作业搞得很烦,还有她改嫁的母亲和另结新欢的父亲,都让她厌烦至极。那时候她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小说,她的理想是当一个名利双收的作家。那时候她有一个非常帅气的男朋友,她很爱他,而他却常常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常常想要报复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报复,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爱情,控制不了自己的命运,她能控制的只有她笔下的人物,她让所有花心的男人都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那时候她亲戚家开了一家网吧,她夜里常常去上网,把白天在课堂上写的小说打到网上给人看,有时候也投稿,但总是被退或者干脆没了消息。

  有一天她在网上通过朋友认识了一个知名的男作家,那个男人很好色,她知道的。可她还是努力地去接近他,希望借他来报复自己的男友,同时也想借他来实现自己的作家梦。

  结果很荒唐,那个知名的男作家,竟然只是希望得到她的身体,对她没有半点儿感情。但她成功地报复了她的男朋友,虽然成功后她并没有感到快乐。她和那个男作家生活在了一起,她在他眼里就像一个玩具。她又怀念起了自己的男朋友,她突然发现还是那个男朋友更好一些,虽然坏,但还是知道照顾她的。于是她给她那个没出息的男朋友打电话,对他说她现在过得并不好,她以为他会安慰她,结果他让她去死。

  她决定实现了理想就离开那个男作家,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个男作家不久就因为嫖娼被抓了进去,出来后就开始躲着她。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漂泊,一开始靠着做服务员维生,后来开始帮人卖酒,再后来进了夜总会,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终于有一天,在一笔大钱的诱惑下,她献出了自己的身体。她本打算挣上一笔大钱就洗手不干的,可是真挣到钱了,她却发现除了这个她还真干不了别的。

  她拿着卖身换来的积蓄到了洛阳,租了这房子,过着这门可罗雀的皮肉生活。她之前已经去过很多城市了,选来选去,还是喜欢洛阳。

  三

  麦言被她的故事感动得流了泪。他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当泪水喷涌而出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得救了,他抱起她,用力亲吻她。

  麦言带她到了自己的住处,他们形影不离,他们成了一对恋人,他们自动忽略掉了彼此以往的身份,他们只是两个空虚的人,两颗寂寞的灵魂。他们需要彼此,迫切地需要彼此。

  麦言的钱用得很快,吃喝玩乐。他没有时间写小说了,可是他不想去为那些事儿烦恼,更不想把这些烦恼告诉身边正对他脉脉含情的姑娘。

  人生除死无大事,今朝有酒今朝醉吧。白天照镜子的时候看到逐渐明显的白发,麦言不得不这样想,他的青春岁月已经不多了,可是还有很多他想在年轻时候干的事儿都还没干。

  在房租快要到期的时候,麦言查了下银行卡,剩下的钱刚够他远行一次。于是他问她,这时候有必要说下她的名字了——绵绵。很温暖的名字,却命途多舛。

  麦言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洛阳,她说愿意,去哪里都行。她这样一说,让麦言有些为难,他原意是让她选择个地方的,结果她说去哪里都行。问题又丢还给了麦言。

  麦言问她:“北京怎么样?”

  她说:“太大了。”

  麦言说:“那上海呢?”

  她说:“那里的人太装了。”

  麦言想说成都、瓷央或者南昌,想一想还是没说,那都是他的伤心地,这一次,还是选一个没生活过的地方吧。

  麦言拿出一张中国地图,来回看了很久,最后选择了宝鸡这个地方。一来是因为洛阳离那里不是很远,二来是因为这个名字很适合绵绵,既是宝,也是鸡。

  绵绵还想提出一些自己对宝鸡这个城市的看法,被麦言驳回了。麦言说:“就这么定了,就去这里。我现在就去买车票,你去收拾你的行李,我们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了。”

  麦言一个人去了火车站,在排队买票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来洛阳的终极意义,竟然是认识了一个妓女,并与之相恋,现在还要同她一起远行。真是荒唐,他总是把生活弄得杂乱无章。

  之前他离开成都去瓷央,是想告别一个伤心地,回到起点,重新开始一段美好的新生活,结果却又旧情复发,夹杂在艾佳和文丹之间无法自拔。于是为了摆脱那种纠缠,他离开瓷央去南昌寻找林静,结果意外地认识了若惜,还让她怀上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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