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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钱佛

  传奇谱排名第一,余瞻远、余柳氏夫妇,殁于正魔大战虎跳崖一役。

  《江湖逸闻录·宗师正册》

  晋安余氏,正道大家,掌江湖宝重逾二百载。宝重之秘以家训传之,故言“得余氏者得江湖”。十一世孙余瞻远,生性豁达,武功超绝,与魔教右使柳缇育有一女。江湖无人见过此女,之后更不知所踪。此女重出江湖之日,便是余氏传奇陨落之时。

  《江湖逸闻录·南山院隐册》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传奇,能跻身《江湖逸闻录》偏册已属不易,更别提能以个人身份进入宗师正册,连续十年蝉联传奇谱排名第一,让有“万年毒舌”之称的南山老人赞之又赞、不能再赞的人物了。

  当然,这样的人物必已作古。只有死人才能安享盛名,这便是江湖的残酷之处。

  然而这入土的传奇同一件物品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便成就了江湖书写不完的神奇。

  “‘淫乐无边夜夜春’?那不是二十年前,让余瞻远余大侠失身给魔教女魔头的春药?”

  “怪不得啊,我想玉剑公子怎会娶那柳无双,原来是中了药啊。”黄衣侠女愤恨地看着堂上喜烛,一副誓将银牙咬碎的模样,“哼,公子必定是在周遭只有这么一个女人的情况下,这才委曲求全、痛心疾首、老大不情愿地收了那姓柳的。”

  “去他爷爷的,老子怎么听说是江湖第一美女峨眉派的柳小师妹于某年某月某一天,不幸路遇‘据说’是中了春药的玉剑公子,结果三生不幸落入狼口,一来二去,一朵鲜花就插在了玉剑上。”这番言论引得江湖王老五们频频点头。

  “细细算来,这是自余氏夫妇以来因‘淫乐无边夜夜春’而结合的第……”好事者拿出最新出炉的《江湖逸闻录》翻了又翻,半晌报出准确数字,“第三十八对佳偶。”

  三十八对!

  一旁埋头苦吃的天龙门门主王叔仁差点爆出眼珠。

  丫,还要媒婆做什么?只要有了这“淫乐无边夜夜春”,他座下的唯一女弟子便不愁嫁了。慢着,慢着,容他好好算算。现今江湖四大公子,玉剑、君山、濯风、祁阳,前面两个不用理会,跳过。北濯风,南祁阳,有钱的自然是南方人。南边好啊,物产丰饶,买卖亨通,家大业大,不怕吃空。想他天龙门十三口,外加堂前看门狗,便能天天喝汤顿顿吃肉。

  一双老眼忽喜忽悲,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两泡热泪,湿漉漉地挂在眼眶里,“阿归,天龙门就靠你了。”

  被点名的女子缓缓抬头,清秀的容貌在美人如花的江湖里只算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师父,您叫我?”慢半拍似的,她眨了眨眼。

  “你!”正当王叔仁恨铁不成钢之时,就听喜堂里骚动起来。

  “上官公子。”

  “上官公子到了!”

  一时庄门大开,座上宾客纷纷起身,身穿喜袍的玉剑公子更是出庄相迎。

  “上官……上官?”王叔仁低声念叨,“好像不是江湖排名前十的人物啊,怎会这么大排场?”

  “哎?王掌门不知道?!”

  “本门地处边陲,消息不通,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上官公子乃是江湖四公子之一祁阳公子萧匡的娘舅。”

  “不过是沾了外甥的光。”有人颇不以为然。

  “哼,沾光?上官公子气质高洁,神佛般的人物,哪里还用沾别人的光!”

  咦?这不是刚才那位为玉剑公子万般惋惜的黄衣女侠么,怎的又为上官公子抱不平起来?

  “敢问女侠……”

  不等王叔仁问完,就听黄衣女侠温柔似水道:“上官公子出身大富之家,本可过着平顺安定的日子。可为了逝去的长姐,他不惜投身险恶江湖。这些年祁阳公子之所以名震江湖,全因身后有一位上官意,这样的人物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是啊,是啊,祁阳公子真是好狗……”闻言,王叔仁惊瞪老目,只见他座下的唯一女弟子咽下一口好菜,平气再道,“祁阳公子真是好有运气,摊到了这么一位娘舅。”

  黄衣女侠向她斜睨一眼,“有运气的又岂止祁阳公子!”

  “哦?难道……”她一脸求知,完美地激发出黄衣女侠说下去的欲望。

  “‘上官意,江湖幸。’自从有了上官公子,江湖门派再不愁生计。上官公子乐善好施,有着神佛一般的慈悲心肠。只上月,就有七家小门派在上官公子的救济下重开山门、起死回生。你们说,这样的人物当不起这般礼遇么?”

  “当!当得起!”一手生金一手生银,试问有哪个门派能跳出上官大佛的五指山。她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来有钱的是娘舅啊。”耳边响起恍然大悟的老声,“阿归,天龙门就靠你了。”

  不待她明白,整个人就被用力推了出去。再回神,只见淡青色衣摆在眼前微微拂动,流云样的银色绣边闪着内敛的柔光。

  周遭,针落可听。

  “我佛慈悲。”幸是双膝落地,她借势双手合十,跪拜神佛状,“请佛祖赐我天龙门白银五十两,腊肉一百斤,助我天龙门起死回生。”

  头顶传来轻笑,她不听,径直站起身来,“阿弥陀佛。”

  最后一声唱和,轻笑声戛然而止。

  “敢问姑娘芳名?”

  她眼皮一跳,“在下余秭归。”

  “余秭归。”这人轻柔念着,似将她的姓名咀嚼再三而后郑重咽下,明明是春风般的暖声,却听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起来。

  “若在下没听错,余姑娘师从天龙门?”

  “是。”她微微退后,试图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不想却动弹不得。

  在旁人看来是她主动靠近,却不知衣摆下她的长靴被人死死踩住。

  “在下上官意。”春潭般温柔的双眸直直看来,目不转睛,“今日得见余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入夜,玉剑山庄的流水席还在继续,她不胜酒力早早便下了席。

  “无耻!”

  “卑鄙!”

  对于沿途的一路骂声,她已是毫无感觉了。

  自上官意来了后就再无侠女为玉剑公子抱屈,这尊金钱佛不仅法力无边,就连害人的本事也是不小。吃完这顿喜酒,她定躲回天龙山,没个三年五载绝不下来。

  她叹了又叹,慢腾腾地向无人的庭院走去。

  今夜满月如盘,远处飘来一簧清歌妙曲,歌声婉转,正应了人圆月圆的好时景,江湖难得显柔情。她藏在树荫里,听着时隐时现的乐声,醺醺然将要睡去。

  “师姐。”树下有人。

  “师妹,你怎么才来。”是两人。

  “韦容那小子看我看得可紧了。”

  “可恶,你连身子都给他了,他还疑心?”

  “唉,原本他就快松口了,可自打被他爹叫去后就……”

  “韦柏重那老狗!”年长的恨恨一啐,“师妹,你可要稳住。师父十年布局,等的就是这一天。”

  “可就怕我公爹早就看出我不是余瞻远的女儿。”

  余瞻远的女儿?树上,浅眠的她下意识侧耳。

  “放心,师父曾去南山院偷看过《逸闻录》的隐册,上面清楚地写着没人见过余瞻远的女儿,就连韦柏重也不例外。而且江湖人都知道,与魔教大战的前夜,余瞻远就宿在玉剑山庄,与老鬼促膝谈了许久。师父推断,那一夜余瞻远定是对老鬼透露了部分余氏家训,作为交换托老鬼照顾他的女儿。不然老鬼也不会在余瞻远夫妇刚刚罹难之时,便以托孤人的身份去藏云山寻找余氏孤女。”

  “可为何师父让我姓柳?”

  “在幼失怙恃、江湖人人欲擒的情况下,不改名换姓的那是傻子!”

  登时,她明白了这些年自己无风无浪的原因。

  “柳,原是余夫人的姓。据见过她的前辈说,余夫人是当时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眉间一点红痣,温柔如水,气质与魔教身份绝不相符。这下你该明白,师父为何在我们师姐妹中独独挑中了你吧?”

  “怪不得我公爹第一次看到我时,直说像呢。”

  像么?她对新娘的容貌不禁好奇起来。

  “今日上官意突然到访其意不善,师父命我通知你,计划提前。”

  “无双明白,定不会让她老人家失望。”

  “多加小心,保重!”江湖儿女行事爽利,瞬间便没了人影。

  唉……

  她无声叹息,这些年不是她不愿忘,只怪江湖人刻意提起。

  余氏家训,余氏家训……默念着这四个字,她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树上也有赏月的同好。”

  闻言她不由大骇,何时来人她竟不知。屏息静气,借着叶间的缝隙望去。只见月下美人如玉,桂黄色的月光停在睫毛上,形成一道迷离的光晕。似柳月春风,颇有几分不下凡尘的美感。若是初次得见,她说不定真会被色所迷。

  树影间,四目相对。一双俊眸欣然漾深,绽出堪比月华的绝艳光彩。

  “原来是天龙门的余姑娘。”

  见躲不过,她只得跃下,“上官公子,失敬失敬。”

  “姑娘好雅兴,在这儿赏月听风。”

  “呵呵,在下不过是喝多了,寻个清净地小睡片刻。”她敷衍着,恨不得脚下抹油一走了之。

  见她惶惶欲走,上官意叹道:“余姑娘可是讨厌在下?”

  “怎么会!”断然否认,死不承认,“公子这般高洁人物,在下自是万分敬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敬仰到双膝跪拜的地步么?”他虽带着笑,笑意却未至眼底。

  她蹙着眉,很是委屈,“公子莫怪,在下白日所为,实在是情非得已。”

  “哦?”他颇感兴趣。

  “江湖里既有玉剑山庄这样的豪门大家,就一定会有天龙门这样艰难度日的小门派,这与有黑必有白是同样的道理。”她翘首望向人声鼎沸的喜堂,“对天龙门来说,若真有人能代替神佛让本门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那三跪九叩又算什么?”含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意,一双乌瞳悠悠望去,“上官公子,你说可是?”

  被她这一看,上官意微微愣怔,半晌才露出笑,“是在下多心了。”

  竟然混过去了!她暗自窃喜。

  “其实今日姑娘一声佛号勾起在下颇多回忆。”月色下,他一身淡青长袍,显得有些寂寥,“不瞒姑娘,在下也曾有过玉剑公子一样的遭遇。”

  言下之意,名满江湖的上官公子也曾中过“淫乐无边夜夜春”?这绝对可以排在“江湖十大秘闻”之首,足够让江湖人士津津乐道半辈子了。

  只是如此私密的事对一个陌生姑娘说,是不是太过了?她心生警觉,下意识想要回避,就听上官意轻声再道:“只可惜在下没有玉剑公子这般幸运,不等天明,恩人便离我而去了。”

  “可惜可惜。”她这声绝对应景,听不出半点敷衍的意思。

  “这也不能怨她,谁叫她身份特殊,这等私情是佛门不容的。”

  佛门?

  她眼角一抽,只见他细密眼睫微微垂下,朗月般的俊容染抹痛色,“那日分离,只听她一声‘阿弥陀佛’,在下顿觉万念俱灰。只恨自己四肢麻痹,眼睁睁地见她离去。一夜秋雨如注,在下浑身湿透心却干涸,每每午夜梦回依旧是痛不能已。”

  眼皮抽了又抽,她几乎喷血而出。

  “你说,再相逢她还能认得在下么?”

  咽下喉头血,余秭归婉转道:“若公子还认得师太,师太自然能认得公子的。”

  倏地,他像是痛到极致,苍凉地笑起来,“在下既不能夜视,又怎能看清暗中的她?一切天注定。”

  她暗舒一口气,“公子切莫哀伤,年少情仇记不长,过些时日便会忘的。”

  今夜过后,就算皇帝老儿摆酒,她也绝不下天龙山半步!

  她正思量着如何脱身,半晌就听上官意唤道:“余姑娘。”

  她小心抬眼,只见他含笑看来,眼中非但不见半分痛色,甚至还带着几许玩味,“听人秘密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

  “……”

  这样的强迫中奖,她能不能不要?

  再抬眼,再抬眼。

  果然是她痴心妄想了……

  黑影如鬼魅一般漫天落下,兵器闪出慑人的寒光。刀剑无眼,她狼狈躲过。再想逃,却因带了个大“包袱”,怎么跑也跑不快。

  “麻烦姑娘护我周全。”拽着她的腰带,身后的“包袱”愉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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