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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人(2)

  少林弟子抬头呛声,一时间台下议论一片。正当情势胶着,南山院与朝廷官员讨论之际,就听一声震天大笑。内力稍逊者纷纷喷血,岳君山面色泛白,执针的手隐隐不稳。

  自长廊处走来两人,老的那人面色奇丑,眼鼻五官像是挨过重创,歪七扭八地镶在脸上。年轻那人鼻梁高挺,眼间开阔,与那丑老人一样蓄络腮胡,着马步衣,半秃脑勺比少林和尚还要闪亮。

  “北狄人。”楼上,容冶收起扇子。

  “北狄?北狄人来这儿做什么?”十一满头雾水。

  “怕是为了那枚官印。”

  不仅容冶,天龙门的其他几人皆是侧目,看向朝廷开出的重奖——正五品直隶兵马印。

  先前他们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中原武林还是这么热闹,何必为一个暗器争个半天,反正他也站不了多久。”歪斜的老目扫过众人,而后停在台上。

  见状,岳君山警觉撤步。

  “耿儿。”丑老人唤道。

  年轻人跃上比武台,落地的刹那只听断石之声,裂缝自他脚下一直延绵到岳君山身前。

  “慢着,比武规矩,持黄旗者方能上台,兄台若想切磋还请另选时候。”

  岳君山刚要为自己的机智叫好,就见名耿的北狄人取出一块暗红色的旗子。

  旗边是本色黄,而旗身则浸满血渍,一看就知原旗主的下场。

  “第九十五面旗,北狄,鲜于耿。”

  年轻人自报家门,不等岳君山回神,便是一招龙爪夺心。

  “亢龙之术!”从鸾忽地站起。

  “亢龙之术?”视线自比武台上移开,萧匡看向身侧。

  “通晓亢龙之术者乃北狄国师,元宁五年北狄国师鲜于世荣于泰山之巅败在余瞻远手下,被迫履行二十年之内不入山海关之约,掐指算来今年恰为约满之年。”从鸾轻道。

  “前代山老亲笔三行,藏于本室北狄门后。”南山院第七室室主回忆道,“‘鲜于世荣容貌尽毁,与余瞻远定下后辈再战之约’。”

  容貌尽毁。

  从鸾看向台下的丑老人,“到哪儿找第二个余瞻远呢?”

  虽不知这第二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岳君山。

  乱发混着鲜血盖在脸上,岳君山仰面躺着,眼睁睁看着属于他的那面旗被升上石壁。

  可恶,可恶,竟被一个蛮夷打败。

  拼尽最后一份力,他飞出一枚银针。不如他的预期,银针根本扎不进那人的身子,如一片乖巧的落叶,轻轻坠下。

  怎么会……

  他惊怖瞪眼。

  只见鲜于耿飞起一脚,空中划出一股血泉,岳君山破败飞落,而后被山似的近卫接住。

  岳君山又呕出一口血,“卫……”

  “不是救你,而是为了中原武林的荣誉。”卫濯风冷目向前,“大山。”

  “是。”

  放下君山公子,高大山走上比武台。

  “放弃吧。”两盏茶后,看着被鲜于耿打倒又站起,又被打倒,却依旧爬起的血性大汉,十一不忍道。

  “他这是在为主子争取时间。”

  “哎?”十一转头看向容冶。

  “只要他多坚持一刻,便可多耗对方一份精力,如此卫濯风的胜算便多加一分。”

  是这样么?

  十一圆眼微颤,看向台下。

  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卫濯风立于斯,静静犹如秋阳。

  巨大的身子重重砸地,发出怖人的声响。

  结束了吧,所有人都在想。

  染血的巨掌动了动,头点地,生生撑起一丝距离,他还要站起。

  “够了。”

  轻轻的脚步声响在耳边,眼前出现一缕绣菊银纹,那是卫家下任家主才可拥有的徽织。

  “退下,大山。”

  其音虽冷,可他知道主子的心并不冷,“请您小心。”

  剑眉龙睛,卫濯风眈向鲜于耿,“世缨卫家,卫濯风。”

  阴影里,卫长风看着台上与人空手相搏的胞弟,死鱼眼中泛出光采来。

  “三少为何不用鞭?”洛川问道。

  “因为北狄人没用兵器。”卫长风了然于心。

  很小的时候,三弟就是如此,凡事讲求公平,即便技不如人也不投机取巧。

  这是濯风的骄傲,但也是弱点。

  这个北狄人内力雄厚,长于拳脚,若这样下去濯风定不是他的对手。

  他忧心看去,果然胞弟已处下风。

  一招盘龙聚顶,鲜于耿将卫濯风压得单膝着地。

  “为何不用兵器?”看着他腰间的长鞭,鲜于耿问。

  “因为,”骤然眯眼,卫濯风全力站起,“你不配此鞭。”

  一声对掌,比武台折了一脚,尘雾还没落定,就见隐隐两道身影,上天入地斗个彻底。

  “出鞭吧,我可不想和扬短避长的人打。”鲜于耿挥出重拳,击得卫濯风后退了一丈方才稳住身形。

  白色护手上落点血花,卫濯风取出长鞭,在众人以为将要出手之时,突然将长鞭抛出比武台。

  “笨蛋!”场外,卫长风暗骂。

  “少主!”

  看着恼羞成怒,卷起惊人真气全力扑袭的鲜于耿,高大山放声大叫。

  宁断骨,不辱名。

  世缨卫家的荣誉,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真气狂泻,身上徽织浮动,犹如天边流云。不惧不避,他反掌便接。

  即便难以抑制地后退,也绝不可以放弃,绝不。

  卫濯风咬牙挺着,黏腻滴下的血液染红了绣菊银纹。

  “守君子之道,也要看清对方是不是小人!”

  只听台下萧匡一声警言,卫濯风陡然颤眸。只见鲜于耿一手威压自己,一手则自身后的兵器架上取过长刀。

  原来鲜于耿是算准了自己不会用鞭,而将他逼到官家备选的十八般兵器这头。

  然后,刀刃高举,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场外两道身影飞起,一是萧匡,一是卫长风,但在近台之前却被沉厚的掌风扇翻在地。

  “鲜于世荣!”

  “想救人,先过老夫这关。”

  两人合力而击,却被丑老头一手一个缠住。

  “这里交给我。”趁换手的机会,卫九给萧匡闪出一个缝隙。

  取出袖中的黄旗,萧匡刚要跃上台,却被一个枯瘦的老手抓住。一招龙啸九天,强大的气流循身而上,身体像被紧紧吸住。萧匡与卫九用力不得,近身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面救命黄旗在掌风中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比武场上并未静止。

  刀刃寸寸下移,落下。

  来不及了。

  “少主!”倒在血泊里的高大山痛叫。

  周遭俱静,微风可聆。

  刀刃与卫濯风之间隔着一把木剑。

  “终于赶上了。”

  束起的长发当风飞舞,扑闪在卫濯风的脸上,带抹淡淡的犹如初雪的香气。

  是个女人。

  他瞪大眼。

  右手横握着木剑,月眸里盛满琥珀色的秋阳,余秭归缓缓抬头,耳垂上的碧玺泛着血光。

  嫌碍事地,余秭归将卫濯风一脚踹下。

  “第九十九面旗。”晃了晃手中的黄旗,她勾人一笑。

  并未等来程序上的自报家门,迎面就是一拳,击碎鼻骨。

  捂着一马平川的面部,鲜于耿向后退了两步,“你……”

  “没办法,父命难违。”

  无奈的语调还在耳边,鲜于耿就觉一阵冷风袭过。

  恍然再看,手中长刀已断,而断刃就在她纤细的两指间。

  观景楼上十一没心没肺地挥手,“老幺!是老幺!七哥你看,哎,七哥?七哥?”

  座上无人。

  “妈的,胡闹!”一撑手,荀八自三楼跳下。

  “一定是我没睡醒吧,对不对,对不对?”洛十不死心地问天。

  “未来舅母!”萧匡下巴落地。

  踢上他的下巴,死鱼眼抖动,“死定了。”

  “谁?”萧匡很白目地问。

  走到台边,傅咸叹了口气,“不是很明显么?”

  很明显,这女人不是什么武林正派。乍看下非但全无招式,甚至根本就是乱七八糟。可却招招奸险,快得不可置信。

  就像刚才她明明是在左边一丈处,只是眨了下眼,便出现在他身前。如此之近,甚至能看见她眼中的自己。

  “耿儿,用掌!”

  师父一言振聋发聩,对,这女人既走轻巧风格,那弱点应是——

  真气聚掌,他近身便击。

  呵。

  是轻笑。

  对掌的小手凉凉,她还能笑得出来。

  心跳一滞,他两脚张开成弓状,而后火力全开。果然,她脸色变了,很好,就这样下去。

  虽然他也是满头大汗,但心中窃喜着,全然没发觉美眸中的狡诈。

  “我不是君子。”

  什么?他先是不解,而后便明白了。

  左手对掌,右手握剑,她不是君子,而是女子。读过书的都知道,孔子曾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如法炮制,木剑参上,剑锋直指巨阙穴。

  适才卫濯风的绝望他体会到了,那种仿若时间静止的生命流逝感,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徐徐而清晰。

  缓缓,缓缓靠近,刺入肌理的刹那剑尖突地偏移。

  幸运?

  显然不是,有人下黑手。

  地上滚动着一粒石子,鲜红的血液自她的右腕流下。

  “耿儿,趁这时!”老丑人兴奋大叫。

  趁这时,趁她不能用剑的这时。

  真气以排山倒海之势,双拳以力拔千钧之功,袭上!

  他快步向前,身后留下一个个深有数寸的脚印。

  “亢龙有悔!”

  阳刚之气如巨龙盘旋,向她狰狞袭去。原先垂下的小脸突然抬起,月眸弯弯,满是笑意。

  “找死。”

  待看清她唇线的轨迹,已经晚了。

  木剑没入身体,甚至连剑上的木纹都能体味到,那种感觉十分的——诡异。

  他究竟漏看了什么,被师父的暗器伤到,明明不能用剑。

  他有些迷惑,再看向脐上六寸。

  剑呢?怎么没有,难道是他的错觉?可这印出的血迹又是怎么一回事?

  背脊被人轻轻一击,就这么轻易地倒下了。

  他不甘地回首,就见中天之日下,那人睥睨视来,木剑在她手中。

  “忘了说,我是左撇子。”

  她十分耐心地解释道,而后提着自他身体中穿过的木剑走向前方。

  身后,歪斜的老目迸出怒色,袖中的石子刚要弹指而出,就见五道身影如鬼魅般将他夹在中央。

  萧匡,容冶,荀刀,卫长风,洛川,背着身各居五方。

  “如果我是您的话,就不会动手,毕竟这是中原。”傅咸暗示道,然后骄傲抬首,“而那,是我家老幺。”

  自敲金锣,接过官印,及腰的束发当风扬起,露出血滴一般的碧玺。

  圣德四年十一月初一,余秭归登盟主位。去北狄者,第二人。

  ——《江湖逸闻录·宗师正册》

  第十七代南山老亲笔藏于第六十四室无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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