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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鸳鸯计(2)

  虽然初时有不少商户因铤而走险而株连九族,可巨额的暴利还是引得无数商人不惜身家性命前赴后继。到了大魏第四代皇帝景平帝时,太祖皇帝的威严终于抵不过丰厚贿赂,海禁渐弛。以至于先帝一朝,开国祖训已然成为一纸空文,各地海运兴盛,沿岸的官员大口吃钱,小口欺上,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如今蒙在鼓里的,也只有金銮殿上的皇帝陛下了。

  海风又湿又冷,吹在身上便是刺骨的寒意。见余秭归不顾风吹,自高大山身后探头眺望,从鸾靠在她肩上打颤问道:“在看什么?”

  “这里的海和岭南不一样呢。”余秭归望着有别于岭南的浑黄海水,月眸满是诧异。

  从鸾哧地笑开,“河口入海的地方当然是黄的。”

  “果然如书中所说,大魏江山处处新奇呢。”

  “书?”从鸾看她一眼,“那本《侠客游记》?”

  “嗯。”

  “年初你来湖北游历时,就以这本书为指引,当时我还真有点小小挫败。”

  “挫败?”收回视线,她不解地看着从鸾。

  “我自认博学广记,天下就算有我未读之书,也没有我未闻之卷,结果你的一本《侠客游记》就让我傻眼了。不瞒你说,后来我查了不少资料,可就不见有关于你那本宝贝游记的一星半语。”

  “你还真是不服输啊。”余秭归有些汗颜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包袱,“这本书是我家家传之物,自我祖爷爷那时开始记起,余氏子孙每到一地便记录当地风土人情,算是代代相传的小小癖好吧。”

  “听来和我们南山院倒也相似,只是南山院的记录是责任,而你家却是兴趣。”

  “确实。”余秭归颔首笑道,“可兴趣终究比不过责任,若不是南山院消息灵通,知道陆路不通,我们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嗯,没想到圣德帝病重的消息还未流出,北狄的南院大王就已封锁关外了。”想到半途收到的最新线报,从鸾不由叹道。

  “由从大沽越海,取道朝鲜,这是现今去北狄中都最快最稳妥的路线,若顺利的话,前后不过五日。只是我不太明白,击杀北狄皇帝与救季君则有何关系,毕竟——”

  语音一顿,从鸾看向不远处的萧匡,“那才是他想要的。”

  “那你呢?”

  “哎?”

  从鸾怔怔偏首,余秭归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我?”

  看着从鸾若有所思的美眸,余秭归搓了搓她冰凉的脸颊,“别说是为了萧匡,想想你要什么。”

  从鸾脸一红,刚要说什么,就见萧匡示意他们过去。

  “未来……”眼珠转了转,他立刻隐瞒了称呼,只指着那名管事道,“这是上官家天津卫的陈掌柜,负责商行在大沽的贸易。”

  中年人拱了拱手,眼眸精明,将人一一打量,“在下陈墨,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心叫不好,萧匡刚要打岔,就见余秭归上前一步,指着几人一一介绍,“敝姓余,不才为新任武林盟主,身边这位是南山院的山长,而这两位是世缨卫家的濯风公子,以及他的贴身护卫通臂神拳高大山高大侠。”

  听她不仅高调以盟主自居,且将每人的身份背景介绍详尽,萧匡暗叫一声糊涂,指着岸边大船急忙打岔,“近日只有海龙号去朝鲜,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大家速速上船吧。”

  说着向从鸾使了个眼色,硬是将意犹未尽的余秭归拖上大船。这厢海龙号刚刚离港,那厢萧匡便痛心疾首道:“未来舅母,你犯下大错了!”

  见她不以为意,甚至还向陈掌柜隔空道谢,萧匡几乎要喷出心口血,“你可知,那个陈狐狸是什么人?”

  “陈狐狸?”相较于什么人,她对这个外号更感兴趣。

  “舅舅手下有九个老奸巨猾,火眼金睛的千年狐狸,其中一人你也见过,就是京师的玉罗姐,再来便是天津三卫的陈掌柜。”

  见她恍然,萧匡还以为她想通,谁知她道:“哦,你说玉罗姐坏话。”

  “这不是坏话,不,这根本就不是重点好不好。”

  “我们是秘密出行。”见萧匡快要被她气死,卫濯风一改事不关己的作风,出言提示道。

  “就是这样!”萧匡打了个响指,“你我好容易秘密出京,怎能在这里放松大意?你看吧,不到傍晚舅舅就会收到陈掌柜的密报!”

  “就是想要他知道啊。”

  四双大眼同时瞪去。

  “不是说还差一人么,差的就是他啊。”

  寒风中余秭归唇畔隐笑,弯弯的眸中盛满冬阳。

  行至午后,海水退为湛蓝,与冬日清淡的晴空连成一片,泛着玉璧一般的冷光。虽然男人们将最好的卧舱让给了她和从鸾,可海龙号毕竟不是客船。起伏的波涛摇曳着船身,窗外的风浪好似在天空上翻滚。

  “呕——”

  她本来已经不想吐了,可听到从鸾的这声,喉头酸水便被勾了出来。

  海上后浪逐前浪,她俩如咸鱼死在沙滩上。身体随着海潮而延绵涌动,余秭归闭着眼,只觉昏昏欲睡,但求靠岸前都不要再醒来。

  “秭归?”

  蒙眬半醒间,身体被轻推了下。这力道虚软得可以,不用睁眼都知道是谁。

  “打一开始,你就想诱上官出京么?”

  “嗯。”眼皮掀了掀,她咕哝道,“要是他不离开京师,恁是观音大士显灵,季君则也难逃出生天。”

  “的确。”床板上从鸾回过味来,双眸湛亮看向身侧,“行啊,秭归,这招引蛇出洞真是妙。”

  再推她,只见咸鱼翻了个身,依旧瘫软状。

  “话说,你是怎么劝得卫濯风加入的,他这人一向不管他人瓦上霜,难不成你用了美人计?”

  闻言,余秭归咳得飙出泪来,“你……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难道不是?我瞧他对你有点意思。”

  余秭归瞪她一眼,“蛇打七寸,卫濯风的死穴是世缨卫家。”

  “世缨卫家?”从鸾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秭归,不是我看不起你,只是那卫家可不是一般人可以相与的。除了本朝皇帝,还没有人能向卫家承诺什么。”

  “这我明白,可阿鸾你想过没有,还有一个江湖呢。”

  “江湖?”

  “嗯,江湖。”眸中满是坚定,余秭归抬眼看她,“入京的几日,我总在想江湖应该是怎样一个江湖。阿鸾,年初我去洞庭看你,你虽谈笑依旧,可眼中已没了两年前的自信洒脱。我原以为是你事多,又要顾我,不免分身乏术。可一月前在下县,你与官员同座,眼中郁郁之色不减反增。我这才明白,南山院已不是当年那个超然于江湖的南山院,南山老也不是先时那个只记史事的南山老。”余秭归看向她。

  “你甘心么?”

  从鸾苦笑,“怎能甘心,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廷有的是手段。只要在大魏一日,不,只要御座上有帝王,南山院又怎能超然?”

  默默看了从鸾一阵,余秭归轻声开口,“这种无奈我也尝过,原以为凭借武艺便能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才放开手厄运便已降临。”说着,垂眼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

  “只是,我好不甘哪。”

  听这一声叹,从鸾转眸看她。

  “师兄曾说子愚只图自己快活,不顾天下大义,言语间满是不赞同。可我却一点也不恼他,不但不恼,反而心生羡慕。说到底我既不像师兄那样胸怀天下,也不像子愚那样自我洒脱。明明想护住自己人就好,可看到他人遭逢悲剧又不免心软。初时我也迷茫过,可后来想想,难道世间就只有子愚与师兄两种人?江湖就只有依附朝廷的一条路?”

  “或许只要我们不那么识时务,不那么容易甘心,我们可以不用随波逐流,江湖也未必成为皇权的附庸。”

  余秭归蓦地凝视,眼波清湛生辉,仿若天岸无边的大海,闪动着细细粼粼的波光。看得从鸾先是一愣,随即沉了下去,不自觉地与之起伏,翻动着同样的心绪。

  “武力也许不能结束厄运,但可以缓解边关的燃眉之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御座没有皇帝,不论是大魏还是北狄都会乱的。南院大王既然能手眼通天在京师安插死士,那自家都城便更不会放过。倘若北狄大位空悬,你想南院大王还会眼馋大魏的京师么?”

  月眸顾盼,看得从鸾浑身颤栗。

  “千里杀一人,这次只要计成,江湖就能成为扭转乾坤的定海神针。只要江湖成为天下第二势力,那又何必依附于一个腐败不堪的朝廷。我生性懒散,又是女子,这盟主之位终究是坐不长的。两年后,谁又有可能问鼎中原武林,谁又能承接这震慑大魏的第二势力呢?一个不一样的武林,一个世缨卫家重新崛起的愿景,这就是我给卫濯风画的大饼。听来不切实际,可卫濯风却信了。”

  “一个不一样的江湖么……”从鸾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余秭归回以微笑,“是,一个属于更多人的江湖。”

  眼波一颤,从鸾握住她的掌心,“那就搏一次吧。”

  “嗯。”余秭归凝眸远望,“说好了此路同行,我等着他来搏一次。”

  窗外远水翻云,她语音轻轻,笑得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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