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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9)

  赵成俊呵呵冷笑:“那总比被维拉潘集团吞了强些吧,泓海几代人的心血若落入外姓人手里,这个罪名他担当得起吗?”末了,又有几分不解,“当然,我也是外姓,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既然是外姓,章世德难道心甘情愿地把泓海让给我?上次收购,明摆着他就是在坐以待毙,这老东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章见飞嗫嚅道:“可能是因为……他多少还是念些旧情吧。”

  “扯淡!我跟他哪有什么旧情?”

  “阿俊你不能这么说,大伯是恨你,好像也确实讨厌你,但你没有发现吗,他有时候对你还蛮好的,否则当年就不会把你送去英国留学,你仔细回忆一下,好像那时候我跟嘉铭能享受的,你基本上也享受到了,甚至于每年生日,他还会送你礼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长这么大他从来没送过我礼物,你说奇不奇怪?”

  赵成俊一时被问住了。

  章见飞又说:“我觉得太奇怪了,总感觉大伯对你的态度很矛盾,有时恨不得把你剥了皮下油锅给炸了,有时又对你颇有些宠溺,这感觉我形容不出来,就好像他把你当孩子,有点由着你来的意思,你怎么闹腾怎么跟他对着干他都没太当回事,就是那种典型的长辈看着晚辈闹,脸面上虽恼火,心底似乎还很乐见……”

  “你越说越扯!我又不是他儿子,他会由着我闹?”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

  “滚!”

  晚上,赵成俊彻夜难眠,他不是傻子,章见飞的疑惑其实也是他的疑惑,在博宇对泓海的第二次收购过程中,章世德的坐以待毙太可疑,这里面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章世德巴不得他死,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泓海落入他的手中?老东西这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将博宇赶尽杀绝,为了与博宇长久对抗,不惜引狼入室把维拉潘集团当靠山,现在却突然缴械投降伸着脖子等着赵成俊来砍,这实在不是章世德的风格,两次收购两次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晨时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赵成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深渊一般的黑暗,心里像是洞穿了一个孔,往事裹挟着风雨自心底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今天是母亲的祭日,八年了,母亲离去已经八年,如果她还在世,他会有很多问题问她,他盼着今夜母亲能入梦来,他想要好好地抱住她,“妈妈,你为什么要将我带来这世上?”

  夜那么沉寂,窗玻璃上闪烁着晶莹的雨滴,看上去像是滑过的泪迹,八年前在英国闻知母亲去世的噩耗,他一个人在伦敦的街头狂奔,也是这样冰冷的雨,

  浸透他的衣襟,多年来他时常梦见自己在暗夜的大道上狂奔,追赶母亲远去的背影。有时梦境太真实,连母亲眼角的泪水都那么清晰,他恸哭,他嘶喊,他想抱住战栗的母亲,却始终未能靠近母亲半步。他和母亲之间隔着的不仅是阴与阳,生与死,还有那比地狱还可怕的深渊,母亲至死都试图将他推离这深渊,可是他知道,从他走进章家开始,他就已经随同母亲坠入深渊了,今生今世都不得解脱。

  时光倒回到十二年前。

  赵成俊那时候还在槟城一所华人中学读书,有一天上体育课,他在攀高低杠的时候不慎坠落,好在没什么大碍,但老师还是批准他提前回家。在华人聚集的槟城当地,章家是非常有势力的大家族,赵成俊虽不姓章,但他是章家掌门人章世勋的继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学校上上下下自然格外厚待章见飞和赵成俊两兄弟。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赵成俊与章见飞在章家的待遇还是有相当差别的,比如平日章家派车来接他们放学,必须是章见飞也放学了车子才来,也就是说车子来最主要的是接章见飞,赵成俊不过是顺路跟哥哥坐车回家。而他们并不在同一年级,如果哪天赵成俊比章见飞提前放学,他是不会等章家的车来了再走的,他会自己一个人搭公车回家,赵成俊很懂得维护自己敏感的自尊,这也是自小母亲就教导他的,做人做事一定要谨慎,切不可张扬,能忍则忍,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家,寄人篱下就得低人一等。

  那天赵成俊没有等章见飞放学就径直回了家,妹妹赵玫当时读的是舞蹈学校,封闭式训练,周末才被允许回家,因此那日章家大宅显得异常安静,安静得十分诡异。楼下客厅里看不到一个用人,这让赵成俊纳闷。他猜测母亲是不是出门了,但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母亲信佛,平日深居简出,将自己关在佛堂念佛诵经,若非家族重要应酬,她一般不出门的。赵成俊径直去后院佛堂找母亲,没有见到,于是折身又朝卧室走去。每日出门跟母亲道别,每日回来跟母亲报个平安,这是赵成俊多年来的习惯,也是母亲的要求。

  母亲的卧室在大宅的三楼,而佛堂在后院的一栋附楼里,所以赵成俊需穿过花园回到前楼去见母亲,刚到一楼他就听到激烈的争吵声,除了母亲的哭泣声,似乎还有大伯章世德的声音,他当时就觉得疑惑,自继父章世勋去世,大伯章世德从不踏足此地,他与自己的家眷也并不住在这里,他跑来这里做什么?

  章世勋半年前突发心脏病去世后,章世德顺理成章地坐到董事长的位置,因为章世勋去世太突然,连遗嘱都未立,章家的大小事务都由章世德说了算,他就是章家的主宰。赵母刘瑗玉非常畏惧这个人,平日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但是章世德对刘瑗玉的态度似乎还过得去,起码没有将他们娘儿几个逐出章家就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给我一句真话?不要你念旧情,你给我一句真话也不行吗?”赵成俊听到楼上传来章世德咆哮如雷的声音。

  母亲仍然只是低声哭泣。

  赵成俊冲上楼,结果与章世德撞了个正着,章世德瞅见他的一刹那,眼睛仿如嗜血的野兽,“小杂种,你到底是谁的儿子,这么没规矩!”

  “他大伯!”刘瑗玉追出来在门口尖叫。

  赵成俊愕然地看着他们……

  “哼!”章世德脸色极其难看,推开赵成俊就奔下了楼,而刘瑗玉满脸是泪,赵成俊当时已经十六岁,算半个成年人了,他一下就明白了。

  “妈!你怎么了?”他骇然瞪视着母亲。

  刘瑗玉反应过来,浑身都在发抖,赵成俊当即抓起一把水果刀就要飞奔下楼,狂叫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刘瑗玉死死抱住儿子,痛哭流涕,她深知自己孤儿寡母不是章世德的对手,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去送死。可是赵成俊当时红了眼,他拼命挣脱母亲想要去将章世德那个老畜生碎尸万段,直到拉扯中赵成俊的刀不小心割伤了母亲,顷刻间血流如注,他这才跪倒在母亲的脚下……

  “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赵成俊捧着母亲满是鲜血的手号啕大哭,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哭得肝肠寸断,“孩子,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跟小玫还没有成年,你们的翅膀还没有长全,我要保护你们,要给你们一个栖身之所……”

  赵成俊声泪俱下地大吼:“妈,难道我们出了这个家门就会饿死吗?”

  “阿俊,很多事你以后会慢慢明白,我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刘瑗玉反反复复就是这样的话,哭求儿子不要冲动。赵成俊至今仍记得那时候的母亲好似有万般的苦衷说不出口,她非常矛盾,有时要赵成俊好好读书,将来争口气,替枉死的父亲讨回公道,有时又不希望儿子卷入这场恩怨,只求他一生平安,长大后离章家远点。

  在赵成俊的记忆里,母亲刘瑗玉好像一生都在这反反复复的矛盾中痛苦挣扎,他只当母亲是太善良的缘故,既恨章家恨章世德,又感恩于章家收养了他们孤儿寡母,母亲就是太善良。他从未去深究过母亲如此挣扎的根源是什么,纵然他被愤恨灼红了双眼也奈何不得,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像妈妈说的,他连翅膀都没长全,他如何斗得过章世德?

  但他也没有因此沉默,不久后章世德养的一只爱犬被人捅死在花园,章世德暴跳如雷,扬言要揪出杀狗者,将那人碎尸万段。赵成俊找了一个没外人在场的机会走到章世德跟前,从书包里掏出匕首指着章世德说:“狗是我杀的,这是给你的一个警告,如果你再敢碰我妈妈一根毫毛,下一个捅死的就是你,我捅不死你我就捅死章嘉铭,让你断子绝孙,不信你就试试看!”

  如果是往常,章世德肯定一巴掌就甩过去了,真是反了天了,一个死了亲爹又死了继父的穷小子居然敢威胁他,但那天章世德没有做声,他长时间地盯着赵成俊,端详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眼神极其复杂。以赵成俊当时的年纪,他读不懂章世德的眼神,不明白这个老恶棍怎么经常有事没事就盯着自己看,好像他脸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赵成俊每每以凶狠的眼光还回去,他眼中的仇恨足以毁灭世间万物,虽未成年,但个头比章世德还高,初生牛犊不怕虎,每当他摆出拼命的架势,章世德也是有些发憷的,所以章世德选择了沉默。

  不过章世德此后没有再骚扰刘瑗玉,他本可以将刘瑗玉母子赶出家门,但他没有这么做,可能是觉得如果这么做势必会让外人议论纷纷,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没必要把事情做绝。而就像刘瑗玉时常表现出来的矛盾心理一样,章世德对赵成俊的态度也非常复杂,态度时好时坏,有时候他厌恶得唯愿这辈子不要再看到这小子,但有时候目光中又有种奇怪的希冀,会主动与他说话,问他的学习,生日的时候甚至还会送他礼物,可是反过来赵成俊对章世德却没有一丝好感,两人的交恶从来没有缓和过,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

  在章世德的眼里,赵成俊就是一头蠢蠢欲动的狼,虽才是半大的模样,可看着他的目光已经透出狠劲,那目光中毫不遮掩的仇恨让章世德憎恶至极,所以在赵成俊结束中学学业后,章世德毫不犹豫地打发他与章见飞去剑桥留学,对他说:“你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章见飞比赵成俊要早一年毕业,毕业后主动请缨去上海拓展业务,当时赵成俊正在读大三,积郁成疾的刘瑗玉病危,章世德故意隐瞒消息,没有让赵成俊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当时已经进入弥留状态的刘瑗玉一直坚强地等待着儿子回来,她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她想看看儿子的脸,可是她终究没能等来儿子。

  这么多年来,赵成俊痛恨章世德也是因为他没有让他们母子见上最后一面,每每在梦中见到母亲,总是看见她站住黑暗的角落哭泣。母亲的哭声凄凉,多年来在赵成俊黑暗的梦境中萦绕不去,他绝望至极,拼命想要将母亲拽出这黑暗,可是每每触及母亲,母亲就消失不见。无数次在那样的梦境里,他追随着母亲在黑暗的隧道中狂奔,四周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冷,非常的冷,这感觉就像是全身都布满伤口,每个伤口都在流血,血液带走了他的温度,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么冷。

  “丁零零,丁零零……”

  铃声响得猝不及防,赵成俊猛地惊醒,他躺在床上茫然四顾,好半天不能确定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里,通往卧室露台的玻璃拉门是开着的,风将白色纱帘高高扬起,昨夜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风带着很重的湿气,难怪他觉得这么冷。但这时候已经天晴,明晃晃的阳光从露台外照进来,米色的地毯上黄澄澄的一片,隐约可以听见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赵成俊喘着气,揉着眉心接起电话,电话是副总裁罗森从槟城打来的:“Brant,起来没有?我刚刚把分析表发给你了,泓海股价今日暴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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