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你此去经年,我心已成灰(3)
去病房看了同事出来,毛丽脑子里还是昏昏乎乎的,与同事聊了些什么她一概想不起来。真没出息!她在心里鄙视自己。
下了楼穿过医院大堂,毛丽径直去停车场取车。
因为魂不守舍,眼神很不好,赵成俊在花园里尾随她走了好一段路她都没发觉,最后是赵成俊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慌慌张张地回过头。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慌乱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笑。
他温和地一笑:“等你。”
两人坐在医院花园的葡萄架下说话。阳光透过密密的叶子漏下来,闪闪烁烁跳跃在他们身上,仿佛是温柔的抚慰,空气中有香味,是花香味,还是香水味,赵成俊不能肯定。
话题有些不着边际,无非是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很好,你呢,我也很好云云……让赵成俊颇有些意外的是,毛丽估计是缓过了神,态度比先前要热络多了,主动与他说笑起来,问及他的许多事情,以前从不过问的工作上的事她也表现得很热心,还开玩笑说她几次去地王云顶饭店吃饭,想去看他,又觉得不好意思,怕被拒绝。
赵成俊那一瞬间真是百感交集,“我怎么会拒绝呢?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是啊,我们还是朋友,呵呵。”毛丽嘻嘻笑着,她看上去比他还激动,也许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很多事情她的看法又不一样了吧,比如她觉得赵成俊其实并没有亏欠她什么,她认为他利用她报复章见飞也不是很准确,因为她听说两人现在在合作,她或许误会了他。当初分手时她没有听他的任何解释,他也不屑解释,她说分手,他就充分尊重她。毛丽自认还是有些了解赵成俊的,这个人骨子里透着根深蒂固的傲慢,他对自己充满自信,不屑撒谎,在他的逻辑里如果某件东西要靠撒谎去赢得是件很掉价的事情,没有品格的人才去撒谎,这有失他的身份,他做不来这样的事。
毛丽由此开始反思,他既然不肯解释就表明他更不会去撒谎掩饰什么,他就抱着“随你的便,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的态度,他太骄傲了,既然她误会了他,他就随她去误会好了,他才不会去降低姿态乞求她回头什么的,这样的事他同样做不来。
两人聊了会儿,一起去停车场取车。
毛丽先上车,倒车时却很不顺利,捣鼓来捣鼓去的竟然卡在了路口,前后左右都是车,她怎么也没办法调整车头,她知道以自己多年的驾驶技术不至于这样,她是心里太乱的缘故。赵成俊原本也上了自己的车,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下车过来敲她的车窗,“我来吧。”
他非常熟练地将她的车开出停车场停在了花园的一处树荫下,毛丽坐在副驾座上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用目光“抚摸”他脸部的每根线条,他的眼睛依然深邃如暗夜下的大海,紧闭的双唇透着坚毅,那唇上的细纹曾是她非常熟悉的,触感细腻柔软,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她心惊肉跳起来,感觉脸上滚烫,心里也滚烫,赶紧别过脸看向车窗外。而赵成俊停好车也没有马上下去,也扭头看向她,她别过脸的样子显出她的窘迫,耳根都是红的,她的耳垂最迷人,他曾经十分熟悉那寸肌肤的触感……
车内的气氛顿时诡异起来,两人都不说话,不是尴尬,而是……难熬,赵成俊只觉非常的焦灼难耐,两人间奇妙的磁场开始发生作用,他慢慢凑近她,伸手替她将几缕碎发拢到耳根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毛丽哆嗦起来,从耳根处开始麻痹,一种奇异的快感在心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她转过脸来,隔得太近,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她本能地闭上眼睛,本能地贴上自己的唇,他不过愣了半秒就迅速回应她的吻,行云流水般的吻显示着对彼此的熟悉,仿佛他们从未分开,他们只是延续着昨日的温情。
两人在车内吻了许久,赵成俊可能是意识到这里不是亲热的地方,他喘息着放开她,发动车驶离了医院。“你的车还在停车场。”毛丽满脸绯红地看着他。赵成俊一边急切地摆动着方向盘,一边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管了。”
是的,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他即便知道这是对她的极端不负责任,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他的心,他的身体,都极其渴望着她。
分手的这段日子,他借工作排遣着对她的思念,白天忙起来似乎还好,可是一到晚上,一个人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看着枕边空空,他心里难受极了。
他每晚都要重温一遍她留下的那张光碟《八月照相馆》,情节和对白都滚瓜烂熟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窗外总有那种朦胧的晨曦,充满生机而空寂的房子却像是久未人居,透着荒芜的味道。他时常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光,感觉生命真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损耗,拼命活着,却并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拼命去爱,却得不到同等的回应,他跟着那房子一起荒芜了。
赵成俊的公寓钥匙丢在自己的车上,他回不了公寓,只能去毛丽的住处。两人下了车,从电梯一直吻到门口,又从门口吻到客厅的沙发上,衣服散落一地。
这是他熟悉的纠缠,痛苦而炽烈,如果这也是一种生命的损耗,他愿意就此死去,干干脆脆痛快淋漓地死去。毛丽似乎想迎合他,却不得章法,他引导着她,慢慢将她领入佳境。
客厅的沙发不是很宽整,两人翻到了地毯上,赵成俊有洁癖,似乎不太喜欢在地上做这种事,于是抱起赤裸的她进了卧室,他从前也来过她的公寓,但都是短暂停留,从未进过她的卧室。在这方面他好像有着某种奇怪的心理,一定要是在自己地盘上,至少是自己能主导的地方,他才可以彻底放松,不然很难放开。而毛丽的房间布置得很女性化,田园风格的碎花墙纸虽然温馨,却粉嫩嫩的,立柱式的公主床软得像是睡在棉花上,这就算了,关键是立柱上缠绕着的粉紫色纱幔以及床头堆着的各种Mickey毛绒玩偶让赵成俊很窘迫,心理明显有负担。
结束得有些仓促,赵成俊去浴室整理出来,毛丽也已经穿好了衣服在收拾残局。两人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未如此尴尬。
赵成俊去客厅重回沙发上坐下,没话找话,“有水吗?”
“哦,我给你倒。”毛丽忙不迭地去倒水。
他喝完了半杯水才恢复些了正常,而毛丽规规矩矩地坐他对面,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女,很难想象半小时前两人还在床上激烈纠缠。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莫名其妙地说出这句话,掏出烟盒,又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家,问她,“可以吗?”
“你抽吧,没关系。”毛丽说着还将烟灰缸推过去。
他点燃烟,低着头,又显出在医院时的那种焦灼:“我不该这样,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
他是矛盾的,他心里挣扎得厉害,毛丽全然不知。
“你这话什么意思?”毛丽傻傻地看着他,不明白刚刚在床上恨不得将她揉进胸膛的男人,怎么片刻工夫就变得这么生疏。
“你并不爱我,不是吗?”一句话,就让毛丽脸色煞白。他抬头凝视着她,慢悠悠地吞吐着烟雾,“明知道你不爱我,还这样冒犯你,我很无耻。”他这句话其实有另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明知道给不了你结果还纠缠你,不只无耻,还很自私。
毛丽一双大眼顷刻间泪光闪闪,她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双唇颤动起来:“我没有觉得你是冒犯我,我是自愿的,你这么说是不是说我无耻,我不爱你却跟你上床,我一定是天底下最不知廉耻的女人,是不是这样?”
“我没这么说。”
“阿俊,我知道我不该写那样的话,如果伤害到你我很抱歉。”
“不,你不用抱歉,你最好是没有爱上我,也最好不要爱上我,这对大家都好,真的。”他很快便吸掉了半支烟,弹着烟灰说,“当然我们彼此喜欢,彼此吸引,这是肯定的,男女间未必有爱情就在一起,我不排斥这种相处的方式,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的话。”
毛丽霍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说我们反正没有爱情,既然彼此还能吸引,上床什么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可以是彼此的性伴侣,所以你不排斥这种相处方式?赵成俊!我知道我不要脸,分手了还跟你上床,但我也没你说的这么不要脸!”
“你太激动了,毛丽。”赵成俊冷静地看着她。
“你马上从这房子里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毛丽岂止激动,她是失控,双肩战栗,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成俊二话没说摁灭烟头,起身默默退出了房间。
他连声再见也没说。
毛丽陷在沙发里哭得天昏地暗。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明明刚才两人那么好,似乎有旧情复燃的迹象了,他却眨眼工夫翻脸不认人。是他太冷酷,还是她会错了他的意?
不知道哭了多久,白贤德打电话过来了,在电话里吼叫:“喂,毛丽,你看个病号一去就是一上午,现在都是下午三点了,你干吗呢你?”
“我就来。”
毛丽洗了把脸,眼睛还是肿的,找出冰块敷了敷却并不见效。没办法,她只能这个样子去上班。白贤德眼尖,毛丽一进办公室就让她瞧见了红肿的眼睛,“你怎么了?”
“没事,在医院看到了难过的事情。”毛丽来上班的路上就想好了托词。
“死人了?”
她含糊地嗯了声。
白贤德啧啧地摇头,“死个人让你哭成这样,你认识那人?”
“嗯,认识。”
“你看着他咽气的?”
“不,我觉得咽气的是我,我宁愿咽气的是我。”
白贤德脸一垮,“干活!”
毛丽觉得这件事真是糟透了,本来分手就分手,两人始终都还保持着面子上过得去,客客气气地各走各路,哪知道最后还是撕破了脸皮。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毛丽一直想不明白,她已经降低了姿态,因为那张冲动下写的便笺,她也跟他道了歉,为什么他还耿耿于怀?她仔细回想与赵成俊在医院碰上后的全部细节,开始都很好,虽然激情过后两人难免有些尴尬,但一触及那个话题,他就翻脸了。
他为什么这么介意她爱不爱他?毛丽感觉得出来他应该是爱她的,他抱住她时浑身都在战栗,仿佛明天就是末日,他将要和她永诀似的,可是他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他明显是故意的,他眼神中写满挣扎,从上床到他拂袖而去,他一直在挣扎,他挣扎什么?毛丽最痛恨的是自己,他这么欺负她,她竟然恨他恨不起来,可能是因为她直觉他不是有意这么冷酷,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犹豫不决,他想接近她,又害怕接近。
到底是什么事情?
出版社九楼是会议室,对于月度工作计划和安排这样的会议,一般是不允许缺席的,所以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社长、总编以及各科室负责人和业务骨干都列席了会议。下午白贤德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毛丽是因为马上要开会,毛丽真的讨厌开会,每次开会,出版社诸多老烟枪齐聚到一起吞云吐雾,会议室里乌烟瘴气,她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还是被呛得连连咳嗽。但是今天有些特别,毛丽似乎忽略了烟雾的存在,表情神游,目光没有焦点,她显然走神走得太离谱了,社长大人连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毛丽慌慌张张四顾张望,坐她对面的社长大人斜睨着眼瞅着她,显然是她的走神引起了社长的不满,她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什,什么事?”
社长大人答:“不,应该是我问你,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事。”
毛丽耷拉着脑袋,恨不得钻桌子底下去。
“毛丽,开会要集中注意力。”容若诚也板起脸,明着是教训毛丽,其实是给她打圆场。社长随即把矛头对准容若诚:“老容,打圆场好像不是你的强项。”
容若诚尴尬不已:“我,我是在教训她。”
社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回头把她叫到办公室好好训训,要写出一份深刻的思想检讨。”
一说“检讨”,会议室的人哄地一下全笑翻了。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但社里这帮家伙记性太好了,大家都知道老容与毛丽的绯闻正是源于一年前那份由王瑾代写的乌龙检讨书。
其实会议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一向严肃的社长大人不过是拿这事调节下气氛,大家笑笑闹闹的多和谐,毛丽却熬不住了,不等散会就溜去洗手间。
“呃,毛丽别跑啊你。”
“检讨还是要写的啊,老容亲自把关。”
“哈哈哈……”
这些人真是太闲了,毛丽恨得牙根直痒,她又不是专门给大家解闷的,每次都拿出这件事来晒,她咒他们买泡面一辈子没有调料包。在洗手间躲了许久才出来,她估摸着应该下班了,这才快步下楼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结果隔老远就听到办公室里有人在大声叫嚷她的名字,她疑惑着推开门,顿时僵住。
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毛丽不可能不认得她。那女人衣着华贵,容貌美丽,却满脸怒容,分明来者不善,她也决计不会不记得毛丽。
毛丽僵在门口,那女人却快步走上前,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迎面扑来一阵香风。她出手的动作太快了,飞快扬起手又迅速落下,指间的钻戒在空中划下一道刺目的光线,毛丽还没来得及躲闪,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毛丽!”白贤德惊叫。
【‘它’的微博】
毛丽不知道,就在她与赵成俊离开医院不久,赵玫与章见飞大吵一架,连保安都惊动了,最后让保安给拖走。原因是赵玫无意中在楼上病房的窗户里看到了毛丽与赵成俊在花园里说话,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毛丽来看望过章见飞!
“她来医院并不表示她就会来看我。”章见飞坚决否认,他觉得这简直太荒谬了,他都不知道毛丽来了医院,可是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不能让赵玫平静,赵玫先前被哥哥训斥心里本来就委屈得不行,她认定章见飞肯定跟赵成俊说她坏话了,哥哥才那么铁面无情地训斥她,训斥她就算了,毛丽竟然来医院看望前夫,这无论如何让她接受不了。
章见飞疯了,他真的要疯了,被赵玫吵得头疼欲裂,遂交代随从:“从明天开始,太太过来,我不见!谁来我都不见!”
可是此举适得其反,不但没有让赵玫自省,反而让她更极端地认定章见飞与毛丽之间还在牵扯不断,她一不做二不休,从医院出来就径直跑去毛丽上班的出版社……
章见飞知道这件事情是在数天后,赵成俊气急败坏地过来大骂他管不好自己的老婆,竟然让赵玫跑去找毛丽的麻烦,章见飞这才知道赵玫又干了件发疯的事,他知道,赵玫既然跑去闹肯定就不只扇耳光那么简单,她肯定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她骂自己的丈夫都不讲情面,更何况是骂毛丽,这让毛丽今后在单位如何抬得起头?
至于赵成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章见飞不是很清楚,他当即提前出院,回到家二话不说就给了赵玫一巴掌:“这个耳光是替毛丽还你的,你简直是混账,无法无天了!既然你不愿过下去,我们就离婚!你哥哥也同意了,我明天就叫律师来处理这件事情!”
赵玫不知道是被那一巴掌扇懵了,还是真的害怕了,她没有再闹,而是无声地哭泣。因为就在两天前赵成俊也给过她一巴掌,下手比章见飞还重,赵成俊不知道从哪听说她去找了毛丽的麻烦,当即打电话叫她去趟他的公寓,结果刚进门,一只脚还在门外,赵成俊的巴掌就扇了过来,当即打得她鼻孔流血。
从小到大,这是赵成俊第一次对妹妹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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