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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易主(2)

  她的长发如丝帛般滑过他的手心,触感仿若灵雀的羽毛,幽微的清香弥漫在周遭,一时有一时无,就像是他此刻波动起伏又略带不安的心情。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艳丽无双,犹如虚幻的梦境般飘浮在夜色中,仿佛包裹了无数的黑暗和秘密,竭尽全力地绽放开来。

  第二天,那罗就被送到了达娜王妃的住处。

  出乎那罗的意料,那位冷酷的米玛女官只是吩咐她在寝宫里做些简单的内务即可。来这里之前,那罗已经作好了受苦受难的准备,没想到对方不但没有为难她,还将较为轻松的活指派给了她。达娜王妃不是应该讨厌自己才对吗?为什么会这样大相径庭呢?说实话,这种没来由的善待反倒令她感到惴惴不安。

  眼下,她所能做的也唯有小心行事了。

  傍晚时分,达娜王妃游园归来,宫人们各司其职地很快准备起了当晚的膳食。那罗也只需帮着她们做些端菜递酒的活儿。相比较大王子的清淡口味,身为匈奴人的达娜王妃更喜食肉类。不多时,滋滋做响的烤羊腿、新鲜醇美的乳浆、油汪汪的粟米饼都被端了上来,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香味。

  那罗咽了一大口口水,乖乖垂手站到了一旁。就在她那么略一分神的工夫,达娜王妃在宫女簇拥下已入了席。沐浴之后的达娜王妃换上了一袭蓝色长袍,价值不菲的丝绸料子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姿容绝丽。

  一位高个黑肤的女官跪在案几前用小刀将羊肉切了开来,小心翼翼地装在陶盘里。她刚将那盘羊肉放在王妃面前,一旁的米玛女官已手起掌落,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这“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屋子里听来显得格外突兀。

  “处月,你也不是第一次服侍王妃了,怎么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米玛的音调虽不高,听起来却令人心底发寒。

  那个叫处月的女官顿时脸色一变,也顾不上疼痛,连忙磕头求饶。

  那罗在一旁颇为不解,刚才处月女官好像并没有坏了宫里规矩啊。难道达娜王妃用膳时有什么特殊的规矩吗?如果是这样,那她可要多加小心了。

  王妃任由处月磕破头也不置可否,她将目光一转,面色温和地问道:“那罗,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那罗冷不防地被她点到名,愣了愣后才点头答道:“回王妃,奴婢住得很习惯,谢王妃关心。”她的心里越加纳闷,上次私闯私苑她可是见识到了这位王妃的无情,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如此和颜悦色?

  “那就好。”达娜王妃慢条斯理地喝起了来自乌孙的葡萄酒,连眼皮都没扫一下那个将额头磕出血的女官。那罗同情地望了处月几眼,心里更是惶惶不安。王妃的和颜悦色……好像仅仅是对她而言……

  放下了琉璃杯,达娜王妃朝米玛使了个眼色。米玛女官立即会意地冷声开口道:“行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处月,还不多谢王妃格外开恩?”

  处月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连连谢恩。殷红的鲜血正从她额头上的伤口处渗出来,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王妃没有允许她离开,她只好捂住额头默默地站在一旁。在场的宫人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又触怒了主子。

  王妃的晚膳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了。那罗在米玛女官的示意下送上了装有净手水的银盆。清澈的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粉色花瓣,溢着一股淡淡清香。在王妃净手前,那罗还很小心地舀了一勺出来试了试水温。

  王妃见此微微一笑:“米玛,你看这孩子倒是机灵。”米玛女官冷冷瞥了一眼垂首低眉的处月,沉声道:“你也伺候了王妃好几年了,我看还不如一个小姑娘。”

  处月用力咬了咬嘴唇,用余光扫了那罗一眼,又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达娜王妃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幽浮光,似是随意笑道:“米玛,那罗还是个孩子,又曾是大王子跟前的人,平日里你就多照顾她点儿,她可和那些贱命的宫人们不一样。”

  王妃的话音刚落,有几位宫人就下意识地望了望那罗,神色各有不同。

  那罗觉得王妃这样说有些古怪,但一时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古怪,反正……总感到哪里有点不对劲儿。

  待王妃歇下之后,那罗也和几位宫人一起先回去休息了。服侍王妃的宫人住所就是紧邻西侧的一排房子。根据等级不同,有两位或是四位宫女合住一间房的,也有七八位宫女共挤一室的。那罗的屋子里就只有她和另外一位宫女。那宫女也不过十四五岁,圆脸圆眼圆嘴巴,眉眼看着颇为亲切可爱。

  “那罗,你是叫那罗吧?我叫乌斯玛,从今天开始我们俩就住在一起了!”宫女热络地和她扯起了家常,俨然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那罗不知不觉也被她的热情所感染了。从对方滔滔不绝的自我介绍中,那罗了解到原来这位宫女也是来自匈奴,当初是随着达娜王妃一起陪嫁过来的。

  “我啊,可从没见过王妃对一个下人这么好。按说你这初来乍到的,多半是去挤那七八人一间的屋子,哪能住在这里?”乌斯玛笑着躺倒在了床榻上。

  “也许……是我年纪还小吧。”那罗自己也很是疑惑。

  “年纪小?我看不像。”乌斯玛转了转眼睛,将脑袋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前不久刚刚被达娜王妃处死的那个小丫头和你差不多年纪,可也没见王妃手下留情。”她顿了顿,又更加小声道,“我看啊,多半是大王子的关系吧。”

  那罗心里微微一惊,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乌斯玛,今天那位处月女官,她到底是触犯了什么规矩?”

  “哦,我也正要提醒你呢。宫女上菜之前必须自己先尝一口,这是王妃这里当差的规矩。处月女官忘记这点就是犯了王妃的大忌。”乌斯玛眨了眨眼,“如果她不是米玛女官的心腹,恐怕早就丢了半条命了,怎么可能只挨了一个耳光。”

  “处月女官……她很不好相处吗?”那罗从乌斯玛的口吻中听出了几分不满。

  乌斯玛轻哼了一声,满脸不屑道:“她呀,仗着自己是米玛女官的心腹,气焰一向嚣张。这个女人又贪财又势利,偏偏还有那些没骨气的人就为了点轻松的活儿去讨好她。对了,那罗你也要小心点,这个女人还特别记仇,今天王妃在她面前夸过你,她铁定会找机会报复你的。”

  “嗯,我会小心的……”那罗也朝她挨得更近了一些,“那,好姐姐,王妃这里还有什么规矩你也一并告诉我吧。”

  乌斯玛抿唇一笑,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小丫头,嘴巴倒挺甜。放心放心,姐姐我都会告诉你的。”

  当晚,那罗从乌斯玛口中得知了不少事情,也算是小有收获。两人聊到了半夜时分才沉沉睡去。将近凌晨时分她一觉醒来,发现对方睡着了却还是不安分,继续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

  那罗翻了个身,唇角泛起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身边有个这么喜欢说话的姑娘,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转眼间一连过去了好几天,那罗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伊斯达曾让曼亚来探望过两次,见她并未受什么委屈才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达娜王妃对她依然相当和善,还经常赏赐些小东西给她。只不过有时王妃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是想要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什么别的东西。那样意味不明的眼神让那罗觉得心里有点发毛。而她自己对王妃也是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每次一想到父母的惨死,她就有遏制不住想要弄清楚真相的冲动……但是,她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更何况,她还牢牢记得自己答应过却胡侯大人的事。

  这几天过得总算都是风平浪静,处月女官虽然没给她好脸色看,但碍于王妃的关系也没能将她怎么样。倒是那些宫人们最善于察言观色,一见处月这么讨厌她,自然谁也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了。在这里唯一和那罗说得上话的就只有乌斯玛了。

  过了两天趁着王妃和米玛女官不在寝宫,处月终于抓住了一个下手的机会,将她赶到后院去扫地了。若是平时扫地也没什么,可今天偏偏起了大风,扫什么刮来什么,而且看那乌云密布的天气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乌斯玛见状急忙拉住了旁边的一个宫女道:“我们去帮帮那罗吧,这么多东西她哪里清扫得过来?”

  “她和我们可不一样,我们都是贱命,她哪用得着我们帮忙?”宫女一撇嘴,转过身子就离开了。

  “乌斯玛,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快点进来,那几个琉璃花瓶还没擦过呢。”处月没好气地冲着她叫道,“别忘了米玛女官说过你今天要把这几个琉璃花瓶清洗干净!”

  “你别拿米玛女官来压我。”乌斯玛抬头瞪了处月一眼,又抱歉地看了看那罗,“对不起啊,那罗,我擦完花瓶就过来帮你!”

  “谁说你可以帮她?米玛女官不在,这里就暂时由我做主了。”处月沉着脸道。

  乌斯玛显然被她惹恼了:“你!我看你是——”

  “你快去吧,我一个人也能扫完。”那罗忙打断了她的话,生怕她说出什么冲动的话来。

  “记住,要在王妃回来之前扫干净,不然的话就别怪我按规矩来处罚你了。”处月冷哼了一声正要进去,目光突然落在了那罗的身后,迅速堆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往上扬:“二王子,三王子……”

  听到这句话,那罗的背脊顿时就绷直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仿佛是一只刺猬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立即就将背上的刺都竖了起来。

  就算不回头,她也能感觉到从背后传过来两道刺目的视线。

  “两位王子,今天王妃正好去了陛下那里,恐怕到晌午时分才能回来。”处月满脸堆笑地想要迎上前去。

  “哦?母妃不在?那也无妨,我今日也只是给母妃送些点心来。”安归淡淡道。

  “那罗,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见到两位王子居然也不行礼!”处月这下总算逮到了机会,趁机甩了那罗一个重重的耳光。这一记耳光力道不小,直打得那罗眼冒金星,耳膜嗡嗡作响。

  她忍住疼痛和眩晕,只得转过身飞快行了礼:“见过两位王子。”

  “安归哥哥,这不是那个死小孩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尉屠耆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啊!她还在流鼻血!恶心死了!”

  那罗慌忙用袖子擦拭鼻血,就在她觉得难堪至极的时候,一只略带凉意的手忽然托起了她的脸。她在受惊之下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双宛如冷玉般冰绿色的眼眸,在阳光的映照下,那头暗金色的头发几乎就要幻化成一道炫目的金色光芒。

  每一次相见,他总是这般明艳华美、风姿绝丽。可每一次相见,却往往总是她最为窘迫的时候。这个人,一定是她的天生煞星吧。

  “我看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他的气息淡淡拂过了她的耳畔,唇角挑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很显然,他无视了刚才的那一个耳光。

  那罗垂下眼睑,语气平淡地答道:“多谢二王子体恤,奴婢惶恐,请二王子让奴婢继续干活吧。”

  安归放开了她,低低笑了起来:“这么勤快,怪不得母妃格外喜欢你。既然你这么喜欢干活,那么……”他的眼中眸光一暗,转头对处月道,“还不让宫人们把不用的东西都清理出来扔在这里让她打扫?扔得越多本王子赏得越多。”

  处月立即会意,掩嘴嬉笑着向其他宫人们告知了二王子的命令。

  为了讨二王子欢心,宫人们纷纷将自己没用的东西搜罗出来扔在了后院里,更有甚者,连新买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就连三王子也凑热闹将两个陶罐砸在了地上。不多时,原本还算干净的地面就变得一片狼藉。那罗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每次遇上这个煞星一定会倒霉……

  仿佛是为了更加证实她的想法,就在这时只听天边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紧接着就下起了豆子般大的雨点。

  处月急忙躲在了屋檐下,大声道:“那罗,你不清扫完就不许进来,听到了吗!”

  那罗也不理她,继续默默清扫着地上的杂物。雨水很快浇透了她的身体,不间断的雨点在她的面前连成了一道水帘,模糊了她的视线,夹杂着尚未干涸的鼻血流了下来……因为看不真切,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了好几次,但每一次她都挣扎着起身,将杂物一件一件搬到旁边的大篓里。

  “哥哥,还是你的主意好,这下可有得她受了。”尉屠耆幸灾乐祸地笑道,“看她要扫到什么时候!这场雨来得还真是时候。”

  安归挑了挑眉,没有说话,那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小小身影在湿泞的庭院里忙碌着,时而站立,时而蹲下,时而摔倒,时而起身,尽管狼狈不堪,却还是努力将背脊挺得笔直笔直,仿佛在维护着她最后的一点点尊严。

  “处月女官,这样下去那罗会得病的!还不赶快让她进来?”乌斯玛在那里焦急地喊了起来,“要是她有个好歹,你怎么和王妃交代!”

  处月似乎也有些犹豫,她看了一眼正转过头来的安归,想要征询他的意思。

  还没等他开口,就只听尉屠耆惊叫道:“哥哥你看,这死小孩晕过去了!”

  他朝那个方向望去,那个小小的身体果然倒在了地上,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他觉得有点索然无味,淡淡地说了一句:“行了,就让她进来吧。”

  “这死丫头真是太没用了!”尉屠耆转了转眼珠,好奇地问道,“哥哥,你今天怎么心软了?”

  他弯了弯嘴角,伸手拍了拍尉屠耆的前额:“傻弟弟,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无趣得很?下次你觉得无聊的时候又找谁去呢?”

  尉屠耆毕竟也是个孩子,自然觉得哥哥的话非常有道理。

  安归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看似漫不经心的神色。他没有再多看那罗一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庭院更远的地方。

  越过高高的宫墙,远方的景致犹如迤逦梦境在雨中若隐若现。

  一时间,竟无法移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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