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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杂花飞烂漫

  我们在谢府别业中等待了整整三日。

  萧统看似平静,却时刻关心着京城中的局势变化,我不知靖惠王与永兴公主的刺杀计划是否成功,萧统联合众臣上书与北魏议和之事又是否得到皇帝萧衍的准许,心中忐忑不安。

  第四日清晨,萧统走近帐幔旁,俊容微带笑意,说道:“紫儿,我们可以离开京城了。”

  我立刻从朦胧中清醒过来,问道:“真的么?”

  他点头道:“谢侍郎来书,朝廷六部官员联名上奏,恳请父皇与北魏议和,父皇昨日早朝已准奏,派遣礼部尚书赴寿阳与魏国来使会晤,从此以后梁国不会再有战乱了。”

  我心中大喜,说道:“我知道萧郎一定能说服他们的!他们接到萧郎的书信,见有如此利国利民之策,一定乐成其事!”

  他道:“如今两国国力上有悬殊,若非紫儿从中斡旋说服魏国国主,他们怎肯议和?魏国胡太后向来主战,元翊归国后于北魏众臣必定有过一番辩论才说服他们。”

  我思及元翊待我之诚意,仰首说道:“他将来应该会是一个好皇帝。”

  萧统眸光柔和注视着我,我此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粉红色的薄纱绸衣滑落至胸前,露出洁白丰润的双肩,长发微微散乱,深恐他对我的形容散漫心有微词,急忙匆匆将衣裙着好,说道:“我马上就整妆!”

  他轻轻握住我忙乱的手。说:“紫儿,在我面前何须如此顾忌?”

  我低垂着头,细声说:“我担心萧郎会嫌弃······”

  他眼眸中透出无限真诚,声音沉稳坚定,说道:“从今日起,我就不再是梁国太子了,仅仅只是你的夫君而已。我们不需要再顾忌任何人的眼光,更不需要担心声名地位,一切尽可随心所欲,只要你喜欢,俗世种种羁绊,我们皆可以不必在乎。”

  我欣喜已极,扑到他肩上,尽情体会着这来之不易的巨大幸福。

  虽然历经 艰辛,我们终于能够得到我们想要的生活,萧郎不再是太子,紫萱不再是妖狐,我们仅仅是一对两情相悦的人间夫妻,携手去往一个人间仙境,等待着我们的孩子降临人世间。

  倘若这种幸福能够伴随我们一生一世,我宁可放弃修炼成仙的机会,更不会祈求永生。

  江风阵阵,雾气苍茫。

  我们在建康城外渡口携手登上前往镇江的一艘画舫,萧统独立船头,遥望皇宫的方向。

  我从船舱中走出,将一件银白色羽缎披风轻轻披在他肩上,他回首微笑,伸手揽我入怀,对艄公道:“启程吧!”

  画舫缓缓离开渡口之际,我们隐约望见岸边两批骏马急速奔驰而来,其中一人大声呼唤道:“大哥!请稍等片刻!”

  萧统闻声,吩咐艄公停下船桨,向江岸望去,我看清了来人,他们一前一后,策马在前之人正是三皇子萧纲,后面一匹褐色马匹上乘坐之人是七皇子箫绎,他似乎不太擅长骑马,速度略慢于萧纲。

  他们在渡口驻马,行走至江岸旁,江风卷起他们二人的黑色衣衫,衣袂临风飞扬。

  三皇子萧纲眼中微有惜别之意,向我们说道:“大哥,紫萱,你们今日离开建康,小弟特来送别!”

  七皇子箫绎清秀的面容亦带悲戚,抬眸注视萧统,声音微微哽咽道:“大哥,你真的就······如此舍下我们而去么?”

  萧统拉着我的手向船头踏出一步,向萧纲道:“父皇此时情形如何?靖惠王肯认罪了么?我已将辞呈送往父皇宫中,父皇稍后即可见到了。”

  萧纲面容沉肃,应声答道:“一切皆依照大哥之言安排置备,父皇亲自审讯靖惠王,靖惠王已认罪了。父皇已知当日母妃墓地厌祷之事真相,深悔误解了大哥······”

  我听萧纲所言,皇帝萧衍虽然明白当年之事冤枉了太子萧统,且对他心存愧疚,却并无将他诏回东宫之意,足见萧衍此时宠信萧纲以及更立太子之决心。

  我心中替萧纲觉得委屈,暗自想道:“难道萧衍真的以为萧纲之才能远远胜似萧统么?皇帝放弃了太子,太子亦放弃了权位远走高飞,此时固然是各得其所,可是,对梁国日后国运而言,他们父子的决策真的是正确的决定么?”

  萧统丝毫不以为意,眸带欣然之色,说道:“父皇能够原谅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七皇子箫绎突然说道:“大哥,你若是返回京城,父皇一定愿意将你留下来。为何一定要离开?”

  三皇子萧纲闻言,神色略变了一变,沉默不语。

  萧统微微侧首转向箫绎,声音温和道:“七符,如今只有三弟与你能够长侍父皇身边,父皇年事已高,宫中诸事皆托付你们了。你的心事过了这许多年,应该可以放下了······好好珍惜身边之人。”

  三皇子萧纲出声道:“小弟一定谨遵大哥之命侍奉父皇,照顾好皇嫂与皇侄,请大哥放心。”

  七皇子箫绎惆怅看向江面,似乎有话想说,终于还是低下头去,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萧统见状,示意艄公波动船桨,向他们微微一笑,轻声道:“一切托付与你们,我与紫萱就此告别了。”

  我们的画舫渐行渐远,江岸上那两个黑衣人影越来越模糊,七皇子箫绎与三皇子萧纲先后策马离去,他们虽是一起前来送别萧统,离开江畔时却奔赴不同的方向,并未同行。

  我独自坐在船舷,以裙带拨弄拍击江水玩耍,隐约听见萧纲的声音道:“客行只念路,相争度京口。谁知堤上人,拭泪空摇手!萱儿,一路珍重!”

  我假装不曾听见他那声“萱儿”的呼唤之声。

  萧统行至我身边,轻声吟道:“公子远于隔,乃在天一方。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别前秋叶落,虽后春花芳。雷叹一声响,雨泪忽成行。怅望情无极,倾心还自伤。”

  我忍不住击掌赞道:“好诗!萧郎所作,果然无一不是佳句,即使抒发离愁别绪,亦与众不同呢。”

  他将我的粉红色轻纱衣带从江水中捞起,温柔说道:“我带你去我们的新家,江西风大,回船舱中去吧。”

  画舫临近镇江时,萧统带着我换乘了一叶小舟。

  小舟顺着江面的一条直流前行,到达一面石壁之前,我眼见前面已无路可走,惊讶回头道:“萧郎,我们走错路了!”

  萧统微微摇头,说道:“紫儿,你再往前看。”

  小舟行至石壁前时,我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原来那石壁之下竟然悬空,尚有丈许高度,足以将小舟通过。只是,倘若不临近石壁前,绝对难以发现此处还有一条通道前行。

  那艄公亦笑道:“此路等闲人不易发觉,四年前萧公子前来镇江寻觅清净读书之地,小人方将此处告知萧公子的。”

  我们低头穿过石壁,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我欣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拉着萧统的手大叫道:“萧郎,桃花源!此处是桃花源么?”

  小舟在清溪中顺水漂流,河岸两侧,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密密桃花林,正当春天时分,林中芬芳鲜美,落英缤纷。

  是仙境?还是人间?

  一片片粉红色的桃花瓣随风轻舞,渐渐飘落在溪面上,林间间杂着低矮灌木丛,从中盛开着一朵朵白色的小野花,散发出幽幽的淡雅香气。

  大群粉红色的小鱼儿不知是追随落花还是追随浆影,成群结队聚拢来,我蹲下身逗弄它们,它们毫无畏怯之意,用尖尖的鱼吻轻触我的指尖,痒痒的感觉让我轻笑出声。

  小舟靠近岸边,我迫不及待脱下脚上的绣鞋,在桃花林中飞舞旋转。

  微风起时,漫天的桃花瓣,梨花瓣纷纷扬扬如雪,落在我的黑发间,落在我的粉红衣袖上。

  一身白衣的萧统伫立在一座白色砌成的大翟元倩,含笑凝视着我,然后,他从背后取出一支紫玉箫,缓缓吹奏出悠扬动听的乐曲。

  我如花瓣 一般飞舞至他面前,伸手夺过紫玉箫,娇笑道:“此萧不是已经折断了么?萧郎从何处得来?”

  萧统含笑凝视着我,说道:“过去种种如昨日逝水,今日一切皆为新生,成仙的紫儿能够返回之间,折断的玉箫亦可重新接续。紫儿莫非不想听萧郎为你奏曲赋诗么?”

  我故意说道:“萧郎的萧曲固然美妙,可惜无琴筝相和!”

  他微微一笑,回头说道:“紫儿怎知此处没有琴筝?”

  一名白衣小童应声从宅院中走出,将一架筝搁置在林间笑嘻嘻说道:“公子在此处居住四载,世间怡情怡景之物应有尽有!夫人大可不必担心才是。”

  我端坐在石椅上,向萧统回眸微笑,举手轻调筝弦,悠扬的乐声便如行云流水一般自指尖滑过。

  一曲方歇,萧统走近我,滴声道:“紫儿曾对我说,要我作一首抒情之诗,不知此时可愿听么?”

  我闻言大喜,忙道:“萧郎快说啊!”

  他手执白色羽扇,沿着溪水缓缓踱步,轻声吟道:“炎光向夕敛,徙宴临前池。泉将影想得,花与面相宜。篪声如鸟弄,舞袖写风枝。欢乐不知罪。千秋常若斯!”

  我心中甜蜜无以复加,伏在他怀中,娇柔呢喃道:“欢乐不知醉,千秋长若斯······萧郎既然承诺紫儿千秋万世,就一定要遵守诺言!”

  良辰美景匆匆流逝,我们闲时赋诗相和,同赏落花,饮酒弹筝,泛舟吹箫,在桃园胜境内,不知渡过了多久的美好时光。

  我只依稀记得,庭院前的桃花林凋谢过一次,如今又已怒放在枝头。

  萧统的石屋内藏书万卷,月夜掌灯之时,我会依偎在他身边,看他聚精会神,一字一句编写《文选》。

  我几乎已忘了时间的一切,我甚至以为,我们必定能够如此,天长地久,相依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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