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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星期一,大概是整个星期里最忙的一天。每个人都要把周末偷懒没做完的工作补齐,又要准备下面好几天的计划,办公室里一片人来人往,电话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程欢,帮我看看这份要求书,然后做个设计草图,简单点也没关系,下午开会要用。”周锦唐从他办公室出来,把一份文件搁在程欢桌上,“我得去见个客户,如果开会之前回不来,那你替我做简报好了。”

  “行。”程欢放下手头的图纸,翻了翻那份设计要求书,不过是九隆商圈改造工程里一个很小的改动,要在七号停车场旁边加个小型的停车便利店,很简单。

  “一个上午够不够?”周锦唐走到门口,又有点不放心地回头问。

  “没问题吧,只是草图而已。”程欢一口答应,“两个小时就OK。”

  不是盖的,这种小CASE对她来说难度太低了。几乎没费多大心思,就把图做完,在电脑上做了点修改,印成幻灯片,还来得及再打一份书面报告。

  正在埋头工作,桌上电话响,程欢拿起听筒夹在肩膀上,手指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设计部程欢。”

  “是我,”那边传来周锦唐的声音,“程欢,你帮我找一下叶敏,她不在办公室。”

  “有急事吗?”程欢听出来他的声音有点焦躁。

  “我跟乔董在东兴幕墙公司这边,有一份幕墙玻璃的设计参数,放在我办公室的抽屉里。因为东兴这边的老总搭今晚的飞机出差,乔董急着把合同先签下来,得要叶敏帮我把这份参数表送过来才行——对了,模型架上还有一个蝶形大厦的模型,也一起带来。”

  “那我去找找好了。”程欢挂上电话,心里奇怪,虽然叶敏平时有点嘻嘻哈哈的,可是工作一向不敢马虎,怎么突然跷班了呢?这下可好,被周总监抓个正着。

  在周锦唐办公桌抽屉里翻了翻,那份图表是彩色的,很显眼,一下子就找到了。可是问过所有见到的人,洗手间更衣室茶水间找了一个遍,也没见到叶敏的影子,连手机也没开。

  实在没法子,看看离开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只好自己替她跑一趟。

  从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开始,程欢就不停看表,“麻烦快一点,这份文件要在两点钟之前送到,三点我还得赶回来开会。”

  司机本来就不太高兴,一直抱怨耽误了午餐时间,听见程欢催促,就更加不耐烦,“真麻烦,我也想快啊,你没看见前面堵车?”

  “这条路不是很少堵车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多车塞在这里。”程欢探头出去看外面,前面的车子大排长龙,足足有几十米。

  “前面两个路口在铺管线,今天刚刚开工。”司机懒洋洋地答。

  “那刚才还走这边?”

  “这是去东兴幕墙公司的惟一一条路,不然你要我绕着中环线绕上大半圈吗?”

  “那——要等多久啊?”程欢再看看表,不行,再等下去一定来不及了,不如走出这两个路口,到外面再叫出租车好了。

  穿上外套,抱着模型和文件从车里钻出来,程欢沿着长长的车龙一路小跑。文件倒还好说,那模型外面有个玻璃制的外壳,又重又滑,抱在怀里,要特别小心。

  前面路口果然在铺管线,挖了很宽的坑道,碎石子和土堆、花砖到处都是,程欢走得急,一个没提防,脚尖在一堆花砖上绊了一下,“唉啊——扑通!”整个人都跌了下去。

  好——痛——啊。

  七荤八素地坐在地上,先看看怀里的模型,还好还好,她抱得紧,没摔破。手背擦破了,正渗出血来,右脚也钻心地疼。身上这件外套是新买的,看样子也跟着尽忠报国了。

  “小姐,你没事吧?”一个修路的工人帮忙拉她起来,“好像摔得不轻啊。”

  “我没事。”程欢抱着模型一瘸一拐,真要命,脚都不敢落地,一定是扭到了。

  可是,周锦唐和乔还在东兴那边等着呢,要是送不到,只怕连她带叶敏,加上周总监,都得被乔拍着桌子痛骂了。上次在酒会上,她帮裴桐说话,已经惹得乔老大不高兴,再撞到他手里,一定被他炒鱿鱼。

  这条路怎么这么长啊!

  好不容易一步一挪地走到路口,等了十五分钟才叫到车,程欢一上车就大叫:“快点快点!”

  司机吓了一跳,“什么事啊,急成这样?都已经八十迈了。”

  程欢心急如火,八十迈怎么够,她恨不得搭上火箭炮。

  总算看见东兴幕墙的招牌,程欢飞快地跑进去按电梯,脚踝好像要断了,姿势一定很古怪,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在看她啊?

  “周……总监,我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他们的会客厅,看见在门口兜圈子的周锦唐,已经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这么晚?”周锦唐一半惊喜一半生气地埋怨,迎过来才觉得不对,“怎么是你啊,叶敏呢?”

  “没找到。”程欢把模型往周锦唐怀里一推,虚脱地靠着墙壁,“不行了,没时间了,你快点去找乔董吧。”

  “你——怎么了?”周锦唐看她凌乱狼狈的样子,吃了一惊,“被打劫了?”

  “打什么劫啊,”程欢哀叹,“路上堵车,我下来赶路的时候摔了一跤。”

  “周锦唐!”门“砰”的一声开了,乔气冲冲地出来,“你到底在搞什么,一个文件等这么久!”

  “文件在这里。”程欢赶紧掏出图表,真服了乔,他好像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每次都用吼的,至少八十分贝以上。

  “就是你送个文件,用了两个小时啊?”乔打量了程欢一眼,“你不是爬过来的吧。”

  “你——”程欢噎住,不会吧,拼了老命赶过来,他还说这种话!

  “路上堵车。”周锦唐帮她解释,一边把乔拉进去,“程欢还要赶回去开会,咱们也要赶紧把合同签下来。”他回头朝程欢使个眼色,“还不回去?”

  会客厅的门“砰”的一声又关起来,程欢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尖,都是汗。

  这下子,真的损失惨重,衣服鞋子都报废不说,还得花一大笔医药费去看跌打医生。

  好不容易一拐一拐地回了公司,程欢刚出电梯,就迎面撞见朱心怡。

  “咦,怎么回事?”朱心怡停住脚,“好像刚刚打过架似的。”

  “你是不是要进电梯?”程欢按住电梯开关,装做没听见,现在已经没力气跟她吵架。

  “又得罪了什么人吧?”朱心怡一脸微笑,“都告诉过你,做人别那么嚣张。”

  “朱经理,你说话可不可以客气一点?我是帮忙叶敏送文件出去,路上摔了一跤而已,跟做人有什么关系!”程欢不理她,扶着墙往办公室走过去。

  刚一拐角,迎面有人匆匆过来,扑通,撞个正着。程欢又差一点跌回地上去,“唉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有双手抢先扶住了她。

  “谁啊?”程欢哀叹着,“我的脚——又断了……”

  “程欢,程欢?”那人一叠连声地叫她,“你怎么样?”

  程欢抬起头,原来是傅宪明。他怎么这么紧张?

  “锦唐打电话给我,说你送文件的时候好像摔伤了,刚才我还想出去接你一下。”傅宪明放开程欢,“还能不能走路?”

  “走路还可以,只是好像扭伤了筋。”程欢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回去擦点药油,应该就没事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傅宪明在她身边蹲下来,“我办公室里有备用药,你先擦一点,再带你去医院看看。”

  “哦。”程欢答应一声,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一看见傅宪明,突然觉得委屈,差点忍不住跟他诉苦。可是多滑稽,跟他的关系,也不过是上司和下属,更何况早晚都会是敌人,怎么能在他面前示弱。

  傅宪明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腾出手来扶住程欢的腰,“小心。”

  程欢靠着他,呵,突然有点腿软,手心开始出汗。“这样不太好吧,被同事看到。”她小声说,有点语无伦次。

  “有什么不好,你扭伤了。”傅宪明的样子不像开玩笑,“不然把你抱回去?”

  “不要不要。”程欢吓得叫出来,那怎么行,一世英名从此就毁于一旦了。

  傅宪明一笑,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神情,有点坏坏的。

  进了他的办公室,傅宪明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转身去拿药箱。程欢四处打量了一眼,果然不愧是大信的当家,办公室这么豪阔。她坐着的这套沙发,是简洁的白色,而且一尘不染,在办公室里用这样的沙发,太奢侈了。

  “在看什么?”傅宪明回来,手里一个小小的药箱,他在程欢身边蹲下来,拿出药棉和正红花油,“用红花油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唉,你做什么?”程欢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傅宪明已经在脱她的靴子。

  “不要说话。”傅宪明绷着脸,她乱动什么?上个药而已。

  程欢果然闭上嘴。眼睁睁看着他拉开小羊皮靴子的拉链,脱下来,接着又开始脱她的袜子。

  “带蝴蝶结的小白袜。”他居然嘲笑她,“你多大了?”

  程欢气结,差一点把他踹出去。

  “都肿成这个样子了。”傅宪明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小心翼翼握着她的脚踝,“疼不疼?”

  程欢给他一个白眼。都肿成猪蹄一样了,怎么会不疼啊?

  傅宪明轻轻用手指在青肿的地方摸了摸,自言自语:“你就这样一路走回来的?笨蛋。”

  程欢觉得肿痛的地方突然有温暖轻轻触过,一阵酥麻,沿着脚踝和小腿突然窜上来。

  “擦药就擦药,别乱动啊。”她突然翻脸,用力把脚缩回来,有点恼羞成怒。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傅宪明抬头看着她,眉头微蹙。程欢不敢看他,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天啊,话一出口就后悔,到底怎么了,突然发起脾气来?人家是她上司的上司,现在纡尊降贵地亲自伺候她擦药,她干吗这么火爆?

  不知道这么沉寂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小会儿,可是程欢觉得时间快要凝固了。

  半晌,才听见傅宪明的声音:“你——害羞啊?”他深深看着她,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程欢僵硬挺直的脊背突然塌了下来,真被他打败了,他怎么都不生气,他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话!本来已经做好翻脸的准备,可是,这一瞬间,整个人都好像泄了气的皮球,软倒在沙发里。

  脚踝上凉凉的,傅宪明在给她擦药,一只手握着她脚踝,一只手拿药棉。他不再说话,专注得好像心无旁骛。他的衬衫袖口有一枚白金十字袖扣,样子很别致。她盯着那袖扣,不敢动,不敢深呼吸,背后渐渐渗出汗来——啊,怎么这样紧张。

  “好了。”傅宪明深深呼出一口气,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怎么他也觉得热吗?

  “谢谢你。”程欢说,这次是由衷的。

  “我送你去医院。”他站起身,“我看不是擦药油就管用的,青肿得那么厉害,会不会是关节韧带受伤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程欢本能地拒绝,“你那么忙。”

  “我说了算。”他不理会她,径自取了外套和车钥匙,“走吧。”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都黑了,而且还下起雨来。

  程欢站在医院门口,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好好的又下雨。明天一定叫不到车。”

  她的脚已经缠上了绷带,只有一只脚站在地上,右边身子倚在傅宪明身上。真被他这乌鸦口说中了,原来医生说她的关节真的有挫伤,已经有积液了,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

  “明天在家休息,我帮你跟锦唐请假。”傅宪明扶着她站到柱子旁边,“在这边等我一下,我去开车。”

  他没带伞,冒着雨匆匆往停车场那边去,程欢看着他背影,潮湿的空气里,突然有不知名的惆怅淡淡弥漫。

  如果他不是大信的人,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傅宪明,该有多么好。

  现在接受他的帮忙和照顾,她觉得汗颜。

  雨越下越大,车窗玻璃上哗哗地往下流着雨水。一路上,程欢一直沉默着。傅宪明开了音乐,不知道是哪一个频道,播着有点沙哑的老歌,“无所谓,谁会爱上谁……错与对,再不说得那么绝对,是与非,再不说我不后悔,破碎就破碎,要什么完美……”

  车厢里的气氛有点沉闷,傅宪明偶尔转过脸来看她,总以为程欢是不是睡着了。可是没有,她默默倚着车窗,脸色有点苍白有点累,还有一种遥远的冷淡。

  不是第一次了,他觉得程欢有心事。

  “到了。”车子慢慢滑进程欢楼下的窄路,傅宪明提醒她。

  “哦。”程欢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但是,身边突然伸过一只手来,“砰”的一声,把车门重新带上。

  程欢一惊,回过头来,他怎么了?

  “雨太大了。”傅宪明一笑,看着她,“我送你上去。”他的笑,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心动。

  程欢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车门的把手。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面对咫尺之外他的脸,她喉头紧张得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宪明在那边下了车,绕过车头,帮她拉开车门,一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蒙在她的头顶上。“已经都湿了,也总比没有得好。”他说,“住几楼?”

  “三楼,我自己可以……啊!”程欢来不及说完,身子一轻,已经被他从座位上拦腰抱起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她慌了手脚。

  “不要闹,会淋着雨。”傅宪明制止她的挣扎,“你这样,怎么上楼梯?”

  程欢不敢再动,因为一动,他抱得更紧。

  楼梯上的感应灯早就坏了,物业公司一直没有派人来修理。四周一片漆黑,程欢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的衬衫被雨淋透了,湿漉漉地贴着她的脸,可是隔着这层衬衫,就是他温暖的胸膛。

  扑通,扑通。又急又响,是她的心跳,还是他的?程欢已经分不出来。外面哗哗的雨声,清晰又遥远,她再一次闻见他外套上淡淡的烟草味。也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了,好像还可以闻见他身上留着一点剃须水的味道,很好闻,可是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你——你用什么香水?”他在黑暗里轻轻问,声音有点不稳。

  “我?”程欢一头雾,“我不用香水。”

  傅宪明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他的错觉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种如同白色的花香,现在抱她在怀里,柔软纤细,带着一点雨丝的沁凉,那种香气又好像渺渺淡淡在身边荡漾,纯净,幽静,迷离。

  “你说的,是我衣服上的味道吧。”程欢仿佛轻轻笑了,“我在衣柜里挂了干的花袋。”

  “一定是白色的。”傅宪明一步一步踏上楼梯,突然希望这楼梯长一点,再长一点。

  “对。”程欢不禁诧异,他猜对了。那是白色茶花和风干的栀子花。

  傅宪明在三楼的楼梯口停下来,“是这一层吧?”

  程欢从他怀里挣出来,一只脚落地,倚着门,“我到了。”欲言又止,要不要开门让他进去?要是按道理,他送她回来,身上又淋得这么湿,无论如何,至少也该给他一条毛巾和一杯热茶。但是,此时此刻,好像有暗流在两个人中间汹涌起伏,躲都没处躲,怎么可以让他进来?

  傅宪明撑着门,把她圈在从他的胸口到门的狭小空间里。

  他不说话,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脸,程欢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慢慢向她俯低过来。她背后紧紧抵着门,退无可退。

  突然之间,意乱情迷。陌生的慌恐和莫名的期待,毫无防备,情潮一层压一层地漫上岸。

  程欢屏住呼吸,她的手完全不听使唤,着了魔似的慢慢抬起,触到他的肩膀。

  “啪!”寂静和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脆响,这一声响并不大,可是已经足够让两个人震了一震。

  是什么掉了?程欢反弹似的转过脸,虚脱地靠着门,是钥匙,是她手里的钥匙掉了。

  “你的钥匙。”沉默了片刻,傅宪明俯下身,从地上捡起她的一大串钥匙,递给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只差一点点,他就要吻上她的唇。出奇的渴望,出奇的震动,仿佛有不知名的力量,牢牢吸引他。可是,是他不应该,趁她受了伤,趁她无力拒绝,趁她孤单脆弱的时候,卑鄙地打算据她为己有。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好像很失控。”

  程欢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幸好灯坏了,他看不见她的脸红。失控的那一个,应该是她吧,刚才那一刻,甚至忘了他是谁。傅宪明,他是大信的决策人物,是她计划里要对付的第一个。

  “再见。”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冷地响起。

  傅宪明再次沉默了一下。“再见。”他回答,慢慢转身,脚步声沿着一层一层楼梯远下去。

  程欢握紧了手里的钥匙,握得那么紧,以至于钥匙的锯齿深深陷进手心里。

  一定是错觉,一定是。她决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他动心。几乎已经看得见结果的感情,又何必让它错误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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