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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京都

  据说当年为了建造雀南国这座奢华的皇宫,始帝搬空了国库里的所有钱财,甚至在朝臣商贾中借钱,整个皇宫究竟斥资多少已经难以计算,但皇室为了还清这笔借款,足足经过了百年的时间。不仅如此,只因这座宫殿的建造,多少人有家归不得,工人死了一批又一批,民声载怨,多少朝臣上奏始帝,各式各样的规劝,可劝一个始帝斩一个,到后来,竟无人敢再提起。

  雕栏玉砌,琉璃金瓦。

  弦歌抬头望天,晴空万里,碧蓝的苍穹透出玉般的光泽,让人不舍低头,留恋难忘。这样的美丽,又有多少人记得曾经的鲜血?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她和符雪迟跟在小太监身后,向御书房前进。

  今早刚到京都,她立刻在宫门前递上折子,没多久就得到惠临帝的允许。弦歌他们是趁着众人都不注意的时候离开歧阳城的,不等人来送别,也没向任何人告别。她向来都讨厌那种十八相送的哭哭啼啼,好似要去赴死。

  此时此刻,那封密函就藏在她袖中,她早就下定决心了,一切以大局为重。弦歌突然想到昨晚赶路时和雪迟的对话,骤然沉默下来。

  树影斑驳,在清凉如水的月光下,摇晃出明暗的痕迹。夜晚的林子幽深诡异,风惊鸟飞。

  弦歌皱着眉头前进,手上摇晃着一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嘟嘴呢喃:“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干吗为了绕近路而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荒僻山林,渺无人烟。

  “口渴或肚子饿可以跟我说。”雪迟背着包裹,不住地四处张望,“不过,我们今晚可能没地方睡了。”

  废话,这还用你说,你以为跋山涉水很舒服啊?你以为本姑娘东张西望地在找什么?当然是为了找地方休息!

  “你会赶这么急是为了湘玲吧?”符雪迟目光平视前方,看到弦歌的身体微微一滞,他却笑了,“你想赶在她前面到达京都?”

  “嗯。”弦歌闷闷地应了一声,老实承认,“如果在她回京之前就能把事情解决,那我在心理上会轻松点儿。”

  “是吗?可再怎么赶也相差不了两天吧,何况她还比我们早一天出发。”符雪迟不厚道地打击,虽说她和义父不合,可在护短这方面倒是很相似,“湘玲比你想象中更有主见更有立场,在她选择回陆务惜身边的时候她其实就想清楚了。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彼此站在敌对的立场。”

  最差?不过?弦歌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去,盯在符雪迟脸上的视线有些狼狈,“你有时候真的很冷静,冷静到了冷血的地步!偏偏这些冷静又可以说是一种优点!”

  符雪迟浅笑,却之不恭,“多谢夸奖。”

  弦歌碰了一个软钉子,不自然地撇开脑袋,“冷血的人比较适合当城主,就像三伯说的,若是你肯定不会犯我那样的笨蛋错误!”

  “呵,我喜欢的是驰骋沙场而非勾心斗角。”符雪迟笑笑。

  在小太监停下脚步说“到了”的时候,思绪立刻返回弦歌脑中,她微笑道:“多谢公公带路。”

  眼前是御书房前的小花园,花圃中满是奇花异草,足见园丁的用心。弦歌的视线停在那上面久久不转移,脚步也一样没动,她看见一个美丽端庄的女子坐在花丛中,半合双眼,似睡非睡的懒散样儿。敢在皇宫禁苑中如此放肆的女人不是后宫嫔妃就是公主,弦歌在心中寻思。

  那女子很快发现身边还有其他人在,注意到弦歌的视线,她抬眸,目光冷冰如水。好半晌,她嘴角抿起一个好看的笑容,“歧阳城的符弦歌?符雪迟?你们来找父皇?”

  弦歌报以微笑,“公主聪慧。”

  女子施施然道:“闻名已久,雀南国唯一一个女城主,我是长公主杨丽凝。父皇正在御书房和白家的人商议,你若有急事可立即进去。不过,父皇在说话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你若能等到白家的人出来后再进去,可能会好些。”

  弦歌点头致意,“多谢长公主提醒。”

  杨丽凝姿态优雅地站起身,莲步轻移,“符城主,你打算在京都待上多久?”

  “目前尚且不知。”

  “呵呵,那敢情好。符城主若是有空闲,可否来我宫中探望一下?”杨丽凝望着她微笑,神情友好,“我对符城主好奇已久,希望你能挤出时间。”

  弦歌客套地笑笑,“多谢公主抬爱,若有空闲必定拜访。”

  杨丽凝望着她,忽然收起笑容,“我可不是在和你说客气话。及笈那年,父皇承诺要给我一个喜欢的礼物,结果,他失信了。”顿了顿,她接口道,“因为,我当时要的一个城,我希望要封地。”

  弦歌怔了怔,连皇子都不见得每个人都有封地,这位公主还真是与众不同。她礼貌地笑笑,“那真是可惜了,皇上也有自己的考量。”

  杨丽凝不说话,直直地盯着她。忽然,御书房的门打开了,杨丽凝扫了一眼,便要移步离开。

  “那么,我在祥英宫恭候符城主的大驾,两位告辞了。”

  “告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弦歌在心中深深吐了口气,天哪,在京都说话做事就是累,什么都得缩手缩脚的,每一个几乎都有来头。她跟雪迟向御书房走去,正好看到白家的人出来。弦歌目光微敛,她道是谁,原来是白家最难缠的白潜。

  白潜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朗声笑道:“符城主和符将军,是什么风把你们从歧阳城给吹来了?自从符城主继位时见过一面,一别竟是两年了。”

  白潜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可心计城府却是极深。弦歌无意与他纠缠,抱拳道:“失礼失礼,我还有事要和皇上商谈,下次若有缘再与白公子叙旧。”其实根本无旧可叙。

  白潜不以为意地笑笑,告别道:“以后有空再聚,告辞。”

  御书房内,惠临帝坐在龙椅上,眉头微微拢起,面色烦恼。他手上正在翻阅一本奏折,听到太监的通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符弦歌,符雪迟,从歧阳城千里迢迢地赶来,急着见朕究竟有什么事?”

  弦歌和雪迟跪安之后,她禀道:“皇上,微臣督下不严,前些日子因一些内情,我虎骑营有许多士兵被极东国俘虏,雪迟为救我们,在没有皇命的情况下擅自出兵,请皇上责罚!”

  惠临帝微微一愣,眼睛眯了眯,“这事,朕略有耳闻。”

  符雪迟敛首,单膝下跪,“罪臣自知此事重大,愿革职查办,除去骠骑将军的职位,任凭皇上定夺处置!”

  惠临帝颔首,目光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叹道:“符雪迟,你起来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只是救人心切,朕也无意怪罪你。只是,朕若什么也不罚,被别人知道还以为朕有心偏袒。”顿了顿,他继续道,“这样吧,朕命你停俸禄三月,并在京都待上十天,闭门思过。”

  “臣,领命。”

  惠临帝摆摆手,“平身吧。”他又将目光调到弦歌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对于符城主被掳走的事朕确有耳闻,当时还以为歧阳城又要换城主了,好一阵惋惜呢。”他笑了笑,继续道,“没想到符雪迟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这倒有点儿意思了。符弦歌你有如此下属也算得上是幸运。”

  弦歌应道:“皇上说得极是。”顿了顿,她微微抬起眼眸,目光认真严肃,从袖中掏出密函,“皇上,臣还有一事禀报,这封密函还请皇上过目。”

  惠临帝怔了怔,伸手接过密函,一打开信脸色大变。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看,当看到最后的署名和盖章为陆务惜时,惠临帝狠狠地将密函拍在书桌上,“岂有此理!”

  弦歌垂目,“皇上息怒。”

  惠临帝盯在弦歌脸上,一眨不眨,满脸盛怒,“你从哪里得到的?”

  “在极东国的军营之中,臣在冷立的营帐里无意中得到的。臣本想将所有信件都偷偷带出来,可惜数目繁多,因此只带了一封。”弦歌抬眼观察他的神色,“此事事关重大,微臣立即就赶赴京都禀明皇上。”

  惠临帝沉默,眉目间神情凝重,有些山雨欲来的灰暗色彩。他半合双目细细思索,半炷香的时间后,他睁开眼再次望向弦歌,“最近极东国的事情也颇多,朝廷中传出冷立与外贼私通的消息,朕本来还未想到这点,如今你把这密函带来,恍然大悟啊!”

  弦歌道:“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卿家这次立了大功。”惠临帝长长叹一口气,“你被冷立擒去却恰好得到这密函,也算是机缘,可谓因祸得福,是我雀南国的福分。”

  “微臣不敢居功,全赖皇上英明。”

  “不必谦虚。”惠临帝摇头,目光又投射到那密函上,神情狠厉,“朕绝对饶不了这贼子!真想立刻把他拿下。”顿了顿,他叹息,“可惜,朕做事也不能太过专制,明日早朝时朕亲自提出此事,不信就办不了他!”

  听到这话,弦歌顿时心中一沉,面色却无丝毫改变,沉静如昔,“微臣以为,夜长梦多,唯恐事态生变,皇上还是尽快拿下陆丞相为好。”

  “急不来,急不来,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是朕说了算,他想逃也逃不掉。”惠临帝道,“朕还想好好查查他究竟泄了多少事情。”他手中握的笔应声而断,跌落书桌,“一旦查明,不将他五马分尸难泄心头之恨。”

  弦歌沉默不语,直到听见惠临帝的呼吸平缓了许多,她方才开口:“一切都凭皇上定夺,那微臣先行告退。”

  “嗯。”

  两人偕伴走出宫门,一路无语。直到皇宫消失在背后,映入眼帘的是京都街道的繁华,琳琅满目。弦歌还是一句话都没说,目的明确地走向符家在京都建造的宅邸。

  “你不高兴?”符雪迟轻声道,“或者很失望?还是在担忧?”

  弦歌脚步一顿,神色微有松动。

  “陆务惜不好对付,他朝中党羽众多,明日早朝时恐怕会有一番激烈的争论。”

  符雪迟笑笑,“你打算怎么办?当日书房议事时,你可是当着各位长老和臣子信誓旦旦地承诺,要扳倒陆务惜。”

  弦歌抿唇,眼睛斜瞟他一眼,淡淡道:“也不是扳不倒,捏造证据不是陆务惜的专长,我也有办法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黑的。只不过,倘若我做出和他一样的事情,那我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天真的孩子,可是,他却很想一直保护她的这份天真。弦歌自小活泼调皮,做什么事情都随着兴致,直到她继位成为城主,短短的两年便磨去了她许多棱角。她很少再为自己着想,整日里想的全是歧阳城。

  大伯死了,可死前却给弦歌加筑了最可怕的枷锁!他承认大伯的眼光很好,大伯一直很清楚弦歌的才能,他明白弦歌可以将歧阳城治理得很好,她有足够的实力和智谋去对付敌人。但是,她却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明知很多事情做起来会很痛苦,明明不符合她的对错观念,但她还是会去做。

  符雪迟揉了揉她的脑袋,“弦歌,你知道自己和陆务惜最大的区别吗?”看着她转过脑袋,符雪迟对上她清澈的眼眸,面部硬朗的男性线条柔和下来,笑道,“他要对付符家和歧阳城,而你却正好要保护这些,这就是区别!”

  弦歌怔怔地望着他,缓缓开口:“我明白。”她一直想让自己站在正义的那一方,可是,政治中是没有正义可言的。彼此间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时候只因为彼此立场不同,就能拼个你死我活,堪称兵不刃血的沙场。政治是最黑暗脏乱的东西,她已经陷在其中,却总想着保持自己的干净,她的想法太简单。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孺子可教。”符雪迟颔首,突然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面颊微红,神色腼腆,尴尬地支吾了许久,他迎上弦歌好奇的目光,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说起来,虽然现在早了点儿,不过,你多注意身体,过段时间去把下脉……”

  把脉?弦歌满眼不理解地望着他,“为什么?”

  天空很蓝,浮云很白,符雪迟的脸很红。

  他的声音骤然停下来,犹豫了很久,艰难地继续道:“若,若有了……有了,那个的话……就是……”

  弦歌眨眼,脑子没转过弯,还是没听懂他的话,“啊?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你做俘虏的时候,那个……”符雪迟千年难得一回的口吃状态。

  弦歌再眨眼,突然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但笑容依旧大方,“你担心的事不可能发生,没事,不必忧虑,我和凌悠扬什么也没发生过。”

  符雪迟一阵发呆,脸上红痕还未褪去,眼珠子却吃惊地瞪大,“什么也没有?”那个以风流闻名天下的凌悠扬居然什么也没做?难不成他患了隐疾?

  弦歌摇头,倏然撇开脑袋。由雪迟提起这个问题,感到尴尬的人是她才对。她逃出来以后没有任何人提出过与此有关的事情,她自己都快忘了,如此想来,有这种想法的恐怕不止雪迟一人。她以前倒一直都没发觉,其他下属姑且不论,三伯那种神经粗大到无法无天的人居然也会对这事避而不谈?

  “我只是担心。”似乎察觉到弦歌隐藏的尴尬,符雪迟神态间也多了抹相对无言的不自然,“没事自然最好,你可以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弦歌低低地“嗯”了一声,悄悄扫了雪迟一眼,忽然产生异样的紧张,说不清道不明。她咬了下唇,刚想说“我要回房”的时候,瞬间感到手上一热。低头望去,雪迟握住自己的手,手指紧紧扣在自己的手腕上,,“其实,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做那孩子的父亲。”

  孩子?父亲?弦歌听到这几个字后脑袋突然成了一团糨糊,眼睛都一阵发昏,“雪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符雪迟笑笑,颔首,“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的。”顿了顿,他盯住弦歌的眼,“真可惜,看来这次没机会了。”

  弦歌顿时有些急躁,抽出自己的手,撇开脑袋,“那次在牢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提诸如此类的事情了。”

  “我说过,我不会再提那件事,那件事是指你拒婚的事。”符雪迟自嘲地笑了笑,“弦歌,我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以后长大要嫁给雪迟哥哥’,忘了吗?”

  弦歌似笑非笑,“记得,我说了以后,三伯回我一句‘做梦’。何况,那是太久以前的事情。”

  “我没那么想。”面对她的言语,符雪迟唯有苦笑,解释道,“我当时明明摸你的头,还点头了,你每次都专拣重要的忘。”

  “我没忘。”弦歌闷头嘀咕了一声。

  符雪迟一笑,专注地望着她,“你闭上眼睛好好想想,这么多年来你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

  “我哪有?”弦歌急急辩解,“我怎么不记得?”

  “闭上眼摸着良心想。”符雪迟叹气,直接伸手蒙住她的眼,“以前有一次,你骗我出去,结果却没看到你,只看到湘玲,这算不算?”

  温暖而厚实的大掌轻轻触及她的肌肤,眼前顿时一片黑暗,炽热的呼吸洒在脸上,带着雪迟特有的味道洋溢整个空间,弦歌心底一阵躁动。

  “你就这么想撮合我们?你有想过我吗?”

  “……你提醒过我后,我就没做过这种事了,那是年少不懂事。”弦歌弱弱地辩解。

  呵呵,年少不懂事?符雪迟甚觉有趣地望着她,“你现在就懂事了?瞒着我混进敌营,那一次应该是故意被抓吧?”

  弦歌沉默,异常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长长叹一口气,符雪迟无奈地望着她,不再逼问。看着她现在的模样,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发丝,粉嫩的唇畔,他心中立刻柔软得一塌糊涂,声音如同击在水中央的小石子,荡在弦歌心头,“可是,看到你为了救我而和冷立决斗,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很感动很难过。”弦歌突然感觉到肩头一热,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声音沉闷,“明明心痛难过地想哭,偏偏又高兴地要死。”

  蜻蜓点水,柔软的一吻。

  像过尽千帆后呈现的那脉脉斜晖和悠悠流水,像那在眼前飘落的繁花和摇曳的山月。

  他蒙着她的眼,伏下身,轻浅一吻。

  弦歌全身一惊,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待她回过神,眼前全是庭院树木,蒙着她的手已不在,吻过她的人也不见了。

  她没想过,雪迟竟会吻她。

  弦歌伸手碰触自己的嘴唇,垂下眼,久久无语。身体还有些僵硬,她不自然地走回房间,依然不敢相信刚才是现实。怎么办?下次看到他要用什么反应?装傻?充愣?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弦歌恨恨地想,本来就没什么嘛,她不知道被凌悠扬吻过多少次了,干吗把这事看这么严重?

  唉,她又叹气,被凌悠扬吻她可以当做被狗咬了一口,可被雪迟吻她总不能这么认为吧?凌悠扬是个不要脸的色坯,雪迟可不是啊。

  弦歌走进房间,心不在焉,反手关上房门。她侧身的那一瞬间,忽然察觉到身边的异常,一股属于利器的冰凉擦在脖颈上。

  刺客?她飞快地弯下身,一下子晃到对手身后,扫腿一脚攻击过去。对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扯,又将弦歌给拉了过去。

  弦歌眼一眯,空着手拿起身边的花瓶就砸了过去,那人急于躲避,一下松开了她的脚。

  弦歌离得远远的,上下打量那人,缓缓地,嘴角勾出一抹笑,“我道是谁,原来冷立冷大将军,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只身陷入敌国京都,果然有胆色。”顿了顿,她继续道,“不过,冷立你怎么如此狼狈?难不成将军改行做乞丐了?”

  风尘仆仆的面孔,脏污斑驳。衣服原来的颜色已经看不细致了,只觉得很脏很脏。冷立的目光依旧锋利,逼视道:“据说你手上有我和陆务惜串通的密函。”

  弦歌笑,“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交出来!”冷立咄咄逼人的声音。

  弦歌不禁再次失笑,“冷立,你现在逃还来得及,等我出口喊人了,谅你插翅也难飞!”

  “不拿到密函,我根本就没打算走人!”

  哦?弦歌抱臂挑眉,好整以暇道:“连命也不要了?”

  “叛国潜逃的罪名已经足够我死一百回了。”冷立的气息寒冷如冰,万年不化,“你手中的密函是唯一有可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

  原来如此,凌悠扬那小子出手很快嘛。弦歌心里暗暗不悦,居然把麻烦扯到她身上来,不给点儿回报怎么行?

  “冷立,你又从哪里得知这种毫无根据的谣言,没想过是肇事者故意散播引诱你逃离极东国的吗?”

  “不管是不是谣言,都有一试的价值。”冷立不耐烦地望着她,“把密函交出来!”他人还没回到京城,太子殿下就飞鸽传书,说皇上得知他和敌国丞相私通,勃然大怒,现在满朝文武都在传这件事,封都封不住,连民间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慌不择路的时候,有人告诉他,符弦歌身上带有可证明他清白的密函。

  “风水轮流转啊,冷立,你说给就给你说交就交?”凌悠扬那浑蛋,恶人是他做,好人也是他做。她百分之百确定,那个好心告诉他消息的人,绝对是凌悠扬那厮的意思。

  “那我只能用暴力夺取了。”

  “呵呵,暴力也夺取不了。”弦歌笑得灿烂,“你来迟了一步,那密函我已经交给皇上了,要不你去皇宫偷?”

  冷立脸色立刻绷紧,几欲发怒,恶狠狠地瞪着她。最终,他还是硬生生忍下了,哑声道:“对这件事,你知道多少?你是怎么得到那密函的?”

  “从你的军营里得到的呀。”这句话倒是大实话,弦歌笑眯眯的,“冷将军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你!”冷立脸色发黑,“诬告人很有意思吗?”

  弦歌只是笑,沉默了很久,在空气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时,她再度悠悠开口,声音脆如珠玉:“虽然密函不能给你,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你的罪名我可以帮忙抹去,我想知道的事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不是现在。”顿了顿,“我可以不计前嫌地帮你,你当然也需要替我做点儿事,意下如何?”

  凌悠扬啊凌悠扬,我不知道你把冷立引到我这儿干吗,你是想把麻烦都往我这儿送呢还是想让我替你做人情?不过,冷立人都到这儿了,怎么利用他就由我决定了,这世上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

  冷立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弦歌抿嘴一笑,有冷立在这里,对付陆务惜就会更有胜算。

  “总的来说,就是将陆务惜的罪名搞到没有翻案的可能为止!”不过,那家伙叛国本就是事实,“具体来说,首先要你……”

  话才说到一半,突然响起敲门声,符雪迟的声音也同时传了进来:“弦歌,你一个人在屋子里自言自语吗?刚才我好像听到东西碎掉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屋内的二人同时一惊。

  弦歌低叹一声,不开门的是不可能的,如果她不应声的话雪迟只会强硬地撞门而入。她回头无奈地瞥了冷立一眼,笑得极端灿烂,“放心,如果雪迟想杀了你的话我会拦着的,至少会让你留最后一口气继续活着。”

  冷立眉头紧皱,闷不做声。

  门被打开,符雪迟先笑望着弦歌,还没开口说话,目光就溜到了冷立身上,脸色顿时不悦,厉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好,还好,至少没一见面就开打开杀的。弦歌迎上他置疑的目光,笑着讨好,“说来话长啊……要不先进来坐会儿,喝杯茶暖暖身子?”

  符雪迟哭笑不得,她明显是心虚的表现。

  “你究竟还想做什么?还瞒着我多少事?”

  “冤枉,这事我可没瞒你,我也是刚回来才看到这家伙的。”弦歌偏过脑袋为自己解释,“要说在冷立手上吃的亏我可比你多,我都为了大局没杀他,你不是更应该配合配合?”

  符雪迟被她抢白得无话可说,“你不就是想让我别动手吗?何必这么兜圈子?”

  冷立颇有些不耐烦地插嘴:“符城主,之前你要我做的事请继续说下去。”

  好嚣张的男人,弦歌咋舌,在别人的地盘都敢用这种态度,太有胆色了,或者该说他不识抬举?

  听到这话,符雪迟的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他不再去看冷立,直接找了个位子坐下,望着弦歌,等她开口解释。

  弦歌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懒散地笑了笑,思索片刻,斟酌词句后答道:“其实很简单,就是要你协助我扳倒陆务惜,具体行动还要根据实际情形的变化而变动。总之,你先待在这里,有什么事要做我会随时通知。只要陆务惜一死,我就把密函的事情解释给你听,甚至能帮你把那密函拿到手。”

  冷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弦歌,“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陆务惜死后你再把我推出去,两个所谓的叛徒若都死了,那不皆大欢喜?死无对证?”

  脑子不错,反应倒挺快的。弦歌暗暗点头,冷立说的这法子倒是最方便最直接的办法,的确可行,而且效果应该也不错。她不咸不淡地挑眉,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来,似乎恍然不知自己出口的话在冷立心中惊起多大的波澜,“我没冤枉陆务惜,他的确是叛国贼,也的确和极东国的某位要员私通消息。”顿了顿,弦歌带有兴味地笑了,“如何?冷大将军,你想知道极东国的那位重要人士是谁吗?”

  冷立瞳孔骤然一缩,久久沉默不语,青筋暴露的手紧紧扣在自己腿上。

  “符弦歌,你究竟知道多少?这其中你参与了多少?”

  “我可什么都没参与,像我这种忠臣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身为雀南国的官员,我恨不得陆务惜早点儿被揭发。”弦歌双手一摊,玩世不恭地笑道,“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但恰巧这些全是你不知道和想知道的事情。”

  “若真是如你所说,那陆务惜应该比你知道得更多,也是更好的合作对象。”冷立算计道,“既然如此,我直接和陆务惜合作就是了。”

  符雪迟在旁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可以活着走出这扇门去找那贼子?”他轻蔑地瞥着冷立,“若非城主命令,你现在已是一具尸体。”

  冷立挑高眉眼,笑得倨傲,“哦?这我倒想试试。”

  气氛紧张,两人似乎随时都会拔剑相向,秋风扫落叶般的寂寥和低沉环绕屋内,令人呼吸一窒。

  弦歌的眼珠子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冷立身上,似笑非笑,“你想投靠陆务惜?”这下子假罪名就变成真罪名了,她倒可以采取另一种策略。

  冷立沉默,尔后摇头,“不会,我不喜欢叛国贼。”他目光灼亮望着弦歌,“相比之下,和符城主的合作一定更令人愉快。”

  但愿如此,弦歌沉默,微微一笑。

  符雪迟轻叹一声,起身离去。刚走到门旁,背后又响起冷立的声音,“符雪迟,不比试了吗?”

  怒火又开始在胸中积蓄,符雪迟冷冷一哼,收敛笑容,脸色阴沉,“冷立,你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名,不惜和别国臣子合作。难道这不也是一种叛国行为?”

  冷立的眼睛几乎能喷出火来,一下掠到符雪迟面前。他伸手一指,气势逼人,“我们直接手下见真章!打一场便有结果了。”

  弦歌心中无奈地叹气,望了眼整洁的院子,懒洋洋地坐到椅子上,“要打可以,院子砸烂了冷立你要赔钱。若打斗的动静太大,引起别人注意了,雪迟你负责对外解释为什么这个敌国将军会在我们的府邸里。”说这么多话,嘴都渴了,弦歌自斟自饮,笑意盈盈,“若我刚才说的你们都能做到,那就可以开打了。关门,不送。”

  两人面面相觑,视线对上后又快速地撇开头,各自冷哼一声,向着不同方向离开。

  弦歌不禁失笑,“雪迟,你给冷立安排个房间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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