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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预谋

  翌日,文德殿。

  弦歌沉着一张脸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惠临帝依旧在询问众大臣对于陆务惜的看法。有人落井下石,也有人极力偏帮。意见被分成三派,赞成、反对和中立。其中力保陆务惜的人稍占多数,白潜今日倒是没有多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没有插嘴。

  弦歌冷笑一声,上前道:“各位大人好兴致,朝中讨论弄得像小孩子吵架。我真不知道你们在犹豫什么?雀南国什么时候连叛徒都能容忍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有法典,身为朝廷重臣又岂能违反?”

  殿内一片沉默。礼部尚书元澜出列,直直盯着弦歌的眼,“符城主说得极是,若陆丞相真有叛国行径自该严惩不贷。”

  弦歌眯眼,“元大人的意思是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

  元澜盯住她,然后点头,“不错。”他转身面向惠临帝,道,“皇上,微臣以为,此事有蹊跷。今日,有人想告御状,微臣擅自做主将她带到殿门外,等皇上宣见。”顿了顿,他抬眸,“陆丞相的养女古姑娘想告符城主一状。”

  闻言,弦歌脚下一个不稳,脸上却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

  惠临帝的目光在众人之间巡回一圈,“宣——”

  一头黑发,一身白衣,素颜粉颊,古湘玲步入殿中,叩头下跪,“皇上,民女前来为养父状告,请皇上明夺,为民女申冤。”

  “哦?”惠临目光熠熠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养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怀疑符家,为江山社稷着想,养父便派尚且年幼的民女前去卧底。这么多年来,民女一直藏身歧阳城,与符城主也是熟识,所以,以民女对此事的了解,养父是被符城主冤枉的。”顿了顿,她继续道,“符弦歌和极东国的七皇子凌悠扬早就暗通款曲,她故意被抓,演了一场戏给世人看,然后和冷立合谋陷害养父。民女一直忍辱负重,他们从未疑心,民女对歧阳城和符弦歌的事情了解甚多,皇上若是不信可一一询问。”

  古湘玲抬起头,直起上半身,目光清明如水,波澜不惊,“以上所说句句属实,民女若有半句谎言,甘遭天打雷劈!”

  惠临帝沉默,他望向弦歌,“符城主,对此你有什么话可讲?”

  弦歌漆黑如墨的瞳孔深邃不见底,目光中是繁华过尽的苍茫了悟,无悲无喜,无嗔无怒,只有淡如云隙的神色端现在白皙的脸庞上。“以上虚言,句句皆是诽谤,皇上明察。”

  惠临帝颔首,刚欲说什么,却又听到古湘玲的声音,清脆如鸟鸣,幽怨如泣啼。

  “皇上,民女有证据,您可派人对符弦歌验身,她早已与凌悠扬有染!”

  弦歌漠漠如冰的眼神转到她身上,嘴角终是嘲讽地勾起。雪迟啊雪迟,怀疑我失身的人果然不止你一个。

  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射到弦歌身上,甚至有官员在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弦歌脸上霎时罩上一层寒霜,脸上不带丝毫感情的笑容令旁人心惊胆战,“皇上,弦歌有话要说。”

  “准奏。”

  “谢陛下。”弦歌垂首,“微臣的身子贞洁与否只事关我的品性而已,即使真不是处子,也未必是失身于凌悠扬,这是其一。古姑娘这些年来的确居住在歧阳城,与我熟识这也是实话,但是,她究竟如何判断出我和凌悠扬有染?亲眼看到还是道听途说?这是其二。微臣虽是女子,可毕竟是一城之主,姑且也算得上是朝廷重臣,在听了前面的话后皇上仍要追究我的贞洁问题,微臣无话可说,但是,臣可在这里说一句,若因这事而派遣女官来检查我的身子,既是对我符弦歌的羞辱,也是对歧阳城的蔑视。”

  弦歌抬起眼眸,瞳孔中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的光华,璀璨夺目。

  “最后,我要提醒古姑娘一声,你现在的举止是在大殿上当众侮辱朝廷重臣,无论事实如何,都要付出代价。”

  白潜笑眯眯地看了眼弦歌,又望向古湘玲,状似心疼地点头,“污蔑朝廷重臣,轻则杖则五十,重则可以送命。这位姑娘,你年纪轻轻的还是想清楚为好,你现在跪的地方可是文德殿,你面前的那位可是当今圣上。”

  古湘玲的目光不离弦歌,片刻,她轻轻浅浅地开口:“民女甘愿领受五十杖则。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向皇上禀报。”

  惠临帝的目光稍显欣赏,微微有些笑意,“陆务惜倒是养了个好女儿,说吧,朕听着。”

  “现在极东国的冷立就窝藏在符城主的府邸,还请皇上派人搜查。”古湘玲的声音坚毅有力,“这总能证明符城主的罪行了吧?只要能释放义父,即使打死我民女也绝无怨言。”

  “好,好一个忠孝女子。可惜,法不能废,来人,把她带下去杖则五十。”说罢,惠临帝又转头面向弦歌,沉沉地问道,“符城主,朕对你一直信任有加,刚才那位姑娘说的话朕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你现在敢让人去你府中搜查一番吗?”

  弦歌应上惠临帝探视的目光,殿堂中一片明亮,她躬身伏礼,毫无扭捏畏惧,“任凭搜查,望皇上还微臣一个公道。”

  惠临帝想从她的神色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沉默片刻,他颔首,“白潜,元澜,你们随着符城主一起到符宅搜查,有什么消息回来汇报。”

  “是。”

  “遵旨。”

  清风白云,蓝天红日。

  弦歌跟着一帮人回到自己的府邸,神情始终都是平平淡淡的,偶尔还会和白潜说笑几句,整张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说,你们要找就找要搜就搜,毕竟是皇上的命令,大家都是做官的,我也不难为你们。不过,如果找不到的话后果自负。

  白潜心中直打鼓,虽然陆务惜的义女口口声声说冷立藏身在符家,不过,他直觉认为不可能,先不说这消息是真是假,看看符弦歌的反应他就觉得自己会白忙活一场,甚至碰一鼻子灰。

  唉,吃皇粮也不容易,皇帝是他惹不起的,其他一些官员也不好惹,比如说眼前这个就是“不好惹”的代表。想到这里,白潜的目光又瞟到弦歌身上,皇上果然不够了解符弦歌,这女人没那么容易被抓到把柄,要抓也是她抓别人。白潜摸摸鼻子,在他看来,女人还是简单一点儿笨一点儿比较可爱,找个比自己聪明的不就等于活受罪吗?

  弦歌倚在门口看别人忙来忙去的,眼中升起一抹了然的嘲讽,嘴角微微勾着笑。事态果然如她所料般发展,虽然隐约已猜到,却没想到今日上朝就看见湘玲来告御状,她还以为陆务惜那一帮派的人会再忍一段时间。呵呵,这么糟糕的耐心也敢跟符家作对?

  昨天湘玲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冷立,那应该是别人告诉她了。这么多年来,陆务惜在朝中的势力究竟有多少她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有能力突破符家的监视做到这点的人并不多,弦歌的目光瞥了眼元澜,会是这个老头子吗?或者别人?

  “弦歌,出什么事了?”符雪迟看着在自家宅邸里翻来翻去的士兵,眉头不悦地皱起,他走到弦歌面前,“今天早朝时又发生什么事了?”

  “符将军。”白潜温文一笑,努力做出“我是好人”的表情,“迫于皇命,实属无奈,还请多多谅解。”

  “皇上亲自下旨的?”符雪迟有几分意外。

  弦歌懒散地靠在门边,一副风吹不动的样子,笑容满面,“呵呵,符家的面子够大吧,若没有皇上的旨意,我还真不知道谁敢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白大人,你说是不是?”

  白潜笑笑,他可不想站在这里听她冷嘲热讽,“我去指挥搜查了,尽量不会弄乱这里的。”说完,他就跨步离开。

  弦歌笑了笑,目光斜瞄到符雪迟身上,缓缓敛下笑容,平静的目光中微显哀戚,“今天,湘玲来告御状了。”

  符雪迟叹气,“是吗?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是啊,结果还是变成了敌人。这种事情,一旦踏出一步就不可能回头,连后悔的机会也不会给。弦歌很少让自己后悔,她会惋惜会难过,却不会后悔。那两个字对她来等于是否定了自己。她会尊重别人的选择,同时也坚定自己的立场。

  “陆务惜的事情我很想尽早解决,但看来没这么容易。”弦歌面色如水,低低一叹,“以前就不觉得简单,今天湘玲掺一脚后恐怕会更麻烦。”

  符雪迟低下脑袋垂下眼,“你觉得湘玲有能力影响这件事?”

  弦歌漫不经心地折下身旁的一片叶子,随意把玩,“湘玲的个性其实很固执,她为了陆务惜连我们都放弃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呢?”

  符雪迟觉得她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弦歌低低一笑,“其实,我很怕这种人,连命都不要的不顾一切,对付这类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斩草除根。你小时候没学过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个人如果真有心做一件事,花几年几十年地去琢磨一件事,又怎么会办不成?”

  符雪迟沉默地望着她,“可是,你心中早有腹案吧?”

  “嗯,我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去拖延去思考。”弦歌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彩,信心十足,“在十天之内我就要结案!”她苦笑道,“唉,不过对手可是湘玲啊……真担心自己下不了手。”

  “你不会让歧阳城的百姓和官员对你失望的。”符雪迟轻道,“你的理智凌驾于感情。”

  “哈,这算夸我还是损我?”弦歌笑,顿了顿,继续道,“雪迟,如果你是湘玲,这时候会怎么做?”

  符雪迟想伸手抚摸她的脸,手伸了出去,结果手掌还是落到弦歌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如果我知道对手是你,一定会放弃,不可能会赢。前些日子我就在想,你对府邸周围的戒备那么严,为什么对下人的行为却毫不在意?看来,这是你在想法子把冷立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还要传得神不知鬼不觉,让对方以为是自己千辛万苦才得到这消息的。请君如瓮向来是你的拿手好戏,你早算计着要反咬他们一口。”

  “真感谢你对我的信心。”弦歌移开视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如果我是湘玲,面对现在这种情况自然有许多应对,可是,无论哪一个都需要人脉、财力和时间。经过今天的早朝,我发现了她的突破点,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也将是我感到最棘手的一点。”

  符雪迟意外地望着她,很少会有弦歌觉得棘手的事情,她对待再难的问题也是笑呵呵的,整天都是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模样。

  “美人计。”弦歌轻轻吐出这三个字,迎上雪迟震惊的眼,微微一笑,“我看得出来,皇上很欣赏她,也很喜欢她。若她进入后宫,吹些枕边风,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怎么可能?”符雪迟脱口而出。

  “怎么不可能?”弦歌反问,“这也不失为一个快捷的好办法,绝对能对符家造成重重一击,到时候,陆务惜就是皇上的岳父了。”

  “你……”符雪迟紧紧皱起眉头,话才说出一个字,就看到不远处白潜和元澜走过来,他收住口,沉默地站着。

  元澜的表情尴尬地让人玩味,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般有口难言,直直走到弦歌面前,叫了一声“符城主”就没后文了。白潜皮笑肉不笑,摆明不想说话的模样,可元澜那老头装哑巴,他只好无奈地开口:“打扰贵府实在抱歉,我在这里向符城主和符将军赔罪。”

  弦歌的笑容甜得都能腻出蜜来,眼神挑衅,好整以暇道:“冷立应该没住在我府上吧?”

  “当然,当然,本来就觉得不可能。”

  弦歌笑得畅快,声音轻轻扫过他们的耳膜,说话的内容倒是没半点儿留情,“两位大人总得给我个交代吧?虽说是皇上的命令,我也理解你们不好抗命。可在这种情况下,比起搜查符府,去调查一下陆家不是更合情合理吗?”

  “是,符城主说得有道理。”

  有道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弦歌站直了身体,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容满面,“要不这样吧,我们现在直接去陆家搜查一遍,这才显得公平,不是吗?”

  去?还是不去?这是你们的选择。去,你们今天肯定能在陆务惜那里搜到点儿东西,说不定就直接能搜到冷立;不去,那也好办,我立刻进宫向皇上提出请求,然后再去光明正大地搜查,到时候,还是能搜到东西。

  今天,就是明摆着要给陆务惜的案子添点儿实际证据,我就是在这里提醒暗示你们了又如何?即使我明着说冷立现在就在陆宅,你们又能怎样?除了老实去搜你们别无选择。这陷阱是我挖的,你们不跳也得跳!

  元澜是个聪明人,立刻脸色一白,半晌说不出话。

  白潜抬起眸光,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虽说是皇命,可刚才毕竟对符城主无礼了,为显公平,当然得去陆家一趟了。”

  弦歌点头,“白大人果然上道。”

  从出生到现在,弦歌从未来过陆家,没来过,也没想过要来。弦歌没有走进去,即使只是跨进那扇门她都觉得污秽。她倚在门前,看着士兵们在每个房间进进出出地检查,突然有想笑的感觉。说到底,她觉得设计园林府邸的人实在很偷懒,几乎每个大家族都差不多,不是假山就是树木,不是池塘就是亭台,根本毫无新意可言。

  如果陆务惜知道自己那个讨厌至极的亲生女儿领兵来搜他家,却在他家门前想这么无聊的事情,估计有好几口血可以吐。他很喜欢自己的府邸,当初他一贫如洗的时候,和陆纤相依为命的时候,陆纤曾笑着跟他说,想住在有山有花有草有水有鱼的大宅子。后来,金榜题名,该有的他都有了,她想要的他全给她,却还是失去了她。

  那时的宅子有山有花有草有水有鱼,可是,没有陆纤,没有了那个他爱得发痛的妹妹,只剩下他一个人。关在监牢里的陆务惜从没了解过弦歌,也从不想了解她,他只想着快点儿让她死,快点儿让符家倒台。

  半个时辰后,官兵搜出了一个狼狈的脏乱的人,赫然就是冷立,看上去似乎被逃亡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并且还搜出一件龙袍,鲜黄夺目的龙袍。

  元澜的神色有些绝望,嘴角抽搐。

  弦歌懒洋洋地瞥了一眼,无辜道:“我就说,要搜就应该到这里来搜。白大人,元大人,那我就先走了,接下来就由你们禀报皇上。”

  白潜压低声音,走到她身旁,低声道:“符城主,这龙袍也是你塞进去的吗?”本来只是叛国罪,如今又要多一项了。

  弦歌回眸一笑,“白大人可别冤枉好人。”既然要定罪,那就要陆务惜永不翻身,皇上最忌讳什么,就偏偏让他犯什么。

  符府。

  弦歌回到符家,直接就往自己房间走去,疲惫的不仅是身体,连心也很累。她反手锁上门,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直接就扑到床上想好好休息。

  没想到,身子刚刚触及床沿,她就被人用力一拉,居然没发现床上有人?弦歌惊吓地想呼叫,嘴才张开,对方的唇就压下来,舌头长驱直入,挑逗缠绵。

  “唔。”弦歌无处可躲,身体被死死压住,狠命地瞪着身上这个人,该死,他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尝尽她口中的味道,微微抬起脑袋,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她,声音勾魂诱人:“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啊。”

  “凌——悠——扬。”弦歌咬牙切齿。

  凌悠扬的黑发垂落在弦歌的面颊,性感的锁骨若隐若现,他的唇畔柔软地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额头抵着额头,“不用叫这么清楚,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也别叫得那么好听……”顿了顿,他的双唇轻轻刷过弦歌的耳垂,心情极好地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低声道,“这么销魂的声音,我听了会有反应的。”

  流氓!色狼!变态!双手双脚都被他彻底制住,弦歌只能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凌悠扬的目光中扬起惊异之情,然后没办法地摇摇头,“这么松懈的防卫进不来才有鬼,弦歌,你怎么就一点儿都不谨慎呢?还好是我,如果被哪个刺客混进来不就完了吗?”

  放屁!哪个刺客会有能力混进来?她这段时间明明加强了府邸四周的防备!这厮到底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弦歌的眼珠子都快在凌悠扬脸上穿洞了,“凌悠扬,你也真够不怕死的,只身独闯敌国官员的府邸,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

  听闻此言,凌悠扬笑得更加欢快,“该说你害羞还是委婉呢?担心我都不会直说。”

  真想把那个笑容从他脸上扒下来!怎么有人脸皮能厚到这咱程度?弦歌深呼吸,“看来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只要我大声呼喊,你觉得你会有什么下场?”

  凌悠扬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也应该考虑清楚,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这事传到惠临帝耳朵里他会怎么想?”他轻轻地捏了捏弦歌的脸蛋,“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拖下水!至少得做对同命鸳鸯。”

  瞳孔骤然放大,弦歌觉得自己脑袋里的理智噼里啪啦地全断了,“你觉得我不敢把你交出去?”

  凌悠扬一脸吃定她的悠闲惬意,表情上写满了“你不敢”三个字。看着身下这女人气鼓鼓的模样,他善心大发地做出解释:“别担心,我在出发之前已经写信给惠临帝,表示了极东国的友好,对之前那次偷袭行为道了歉。虽然不知道信有没有送到惠临帝手上,不过一旦他收到,概不会再对我下手。”

  弦歌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如果是友好地拜访,你应该带着一队人马光明正大地进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爬到我床上。”

  “没良心的女人,我是因为想你才只身先赶来的。”凌悠扬挑高眉毛,手从她的脸蛋巡回到细嫩的脖子上,轻柔触碰,“你听了没有一点儿感动?”

  信他就有鬼!这家伙这次来雀南国肯定有诡计,不过,他前面说的到底有几句是真的?他真的写信给皇上?弦歌眼神戒备地望着他,“你到这儿来究竟是干什么?”

  “想你。”轻轻的呢喃还带有从喉中颤出的沙哑,凌悠扬说着又想吻下去,却被弦歌用手挡住。他微微一笑,将她的长发撩到耳后,“不解风情的女人。”

  弦歌瞪着他,“你先从我床上下去。”

  凌悠扬微笑着,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看。

  弦歌瞪他,伸手去推,可手才碰到他的胸膛,就被凌悠扬一把拽住,酥麻的呼吸吹在她掌心,“你跟冷立谈了什么条件?他竟然帮着你去陷害陆务惜?”顿了顿,一丝轻笑晃过他的面颊,“你是答应帮他平冤?还是同意把密函给他?”

  这只狐狸怎么知道冷立帮她的事?弦歌的目光像是探究,压下心中的惊诧,她缓缓开口:“看来,你是为冷立的事来了?”她嘲讽地笑了笑,“急着赶来做好人?让他心悦诚服地拜倒在你面前?”

  “冤枉。”凌悠扬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目光清明如水,一丝一丝的涟漪在其中缓缓荡开,“我明明是为你而来的。”

  沉淀在流波中的碧云,像映散着彩霞的晶莹水珠,那一双绝色的乌瞳中透出自己的身影。

  明知他在骗人,弦歌的脸还是有点儿红。不要被他魅惑,不要被他引诱,弦歌定下心神,正色道:“不管你要干什么,在这里都给我老实点儿,这可不是你凌七皇子的地盘,由不得你做主!”

  凌悠扬笑吟吟地望着她,忽然非常合作地坐起身子,“如果真担心我做什么,你可以在旁监视着,如果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那我求之不得,非常乐意。”

  弦歌狐疑地望着他,他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凌悠扬突然间凑近脑袋,咬着她的耳朵,“正式到京都来拜访的人马还要过几天才能到达,在他们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扮演你的贴身小厮。”迎上弦歌的眼,凌悠扬勾起嘴角,“小厮,很诱人吧?我给你机会报仇,当初我怎么对你的,你也可以同等对待。”

  弦歌被他搞得心头大乱,直直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凌悠扬心情很好,从床上下去,“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帮我拿套小厮的衣服来。”他转过身,高贵优雅地微微作揖,笑容勾起的弧度清雅如兰草,“城主,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弦歌蹙眉,“凌悠扬,你没有身为皇子的骄傲吗?”

  “云想衣裳花想容,为伊消得人憔悴,俯首甘为美人卒。”

  弦歌冷眼望着他,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有一天死在女人手上?”

  凌悠扬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眼睛勾魂,“你希望我死在你手上?”

  懒得和他纠缠,弦歌抽回自己的手,“随你的便,平时戴个帽子,尽量把自己遮得严实点儿,别给我惹麻烦,你说的事情我会派人去调查,在符府的这几天给我老实点儿。”如果把这家伙放出去恐怕情况会更糟,还不如放在身边亲自监视,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问他也不会得出想要的答案,放在身边的话他真做出什么小动作也能及时处理。

  凌悠扬接过弦歌拿来的衣服,在她的房间里大大方方地脱掉衣服,动作干脆不扭捏。漂亮精致的身体,瘦削却不失肌肉,并不像平时看上去那样单薄。他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让旁人的视线不知不觉就会聚集。

  弦歌尴尬地撇开脑袋,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正在心跳加速紧张万分时,一道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凌悠扬悄无声息地靠近,“我好像不会穿这种衣服,帮一下。”

  弦歌的脸顿时通红,转过眼看见他身上那件小厮衣服,“如果不会穿,那你就一直裸着身子待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帮?”

  凌悠扬扬眉,点头,“也是,没有主人帮下人的规矩。”他举起那件衣服琢磨了半晌,第二次穿的时候居然成功了。凌悠扬整理了一下衣冠,戴好帽子,笑道,“那我们接下来就去趟天牢吧。”

  天牢?弦歌戒备起来,“干什么?”

  “我想见陆务惜一面,有些话想说。”凌悠扬笑眯眯地继续道,“你若带我去那里自然最好,但也不是说我一个人就去不了,而且,你不想听听我和他说些什么吗?”

  威胁加诱惑,弦歌咬唇,丫的,为什么每次遇到这男人她都节节败退?

  “我带你去。”

  天牢关押的都是罪行最为严重的犯人,为数不少是惠临帝直接下旨抓获的。

  在弦歌出示了自己的身份后,狱卒们并未对她进行阻拦。两人很顺利地通过检查,扑面而来的是那种污秽气息,黑暗而肮脏。

  弦歌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静一些,其实,她本来没想过到这地方来见陆务惜,她本来只打算在最后的刑场上远远看他一眼,看到他死了,那也就结束了。然后,她说不定就能忘记自己的身世,回到歧阳城继续做自己的城主。

  黑漆漆的铁栅栏,陆务惜坐在里面,气势一如在朝堂上的感觉,除了身上有些脏,精神倒还不错。他远远地就看见弦歌走过来,目光寒冷如冰,眼神鄙视,“孽种!”

  弦歌脚步一顿,目光比他更冷,丝毫不带感情,“你倒比我想象中更有精神。”

  “哼。”陆务惜冷笑,“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看看我现在落魄的样子,然后心里暗自痛快?现在透过这些铁栏看你,就好像我在外面监视着被关押的你。不过,看到你的样子就恶心,快滚吧。”

  “彼此彼此。”弦歌后退一步,她眯起眼,“要找你的人不是我。”

  凌悠扬稍稍拉高自己的帽子,他向前走了几步,望着陆务惜勾唇一笑,“陆丞相,别来无恙?”

  陆务惜的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打量,气质淡定,尔后恍然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七皇子殿下。呵呵,我从被关进来的那天就在想,事情到底错在哪里?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想来,那幕后黑手就是你凌悠扬啊,跟我沟通的那个官员应该是你派的吧?唉,周详完美的计划,你在这计划里要对付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他早就觉得事情有问题,但在和那官员联系的时候又找不出任何破绽。他想不出极东国中有谁跟自己有仇。如今回头想想,他应该只是凌悠扬整盘棋局中一枚不起眼的小棋子罢了。陆务惜顿了顿,不住地点头,半分夸奖半分嘲讽,“七皇子好手腕,后生可畏啊。”

  “过奖。”凌悠扬淡淡一笑。

  弦歌静静地站在旁边,将二人的对话都听进耳中,心中暗自分析思考。凌悠扬这次会来京都果然是有目的的,冷立是其一,陆务惜是其二,或许还有其三其四的原因……他刻意比大部队先行一步,溜进符家找自己,满嘴谎言地骗来骗去,亏自己还心动了那么一瞬间,简直就是瞎了眼!

  弦歌自我鄙视了一番,然后又深刻检讨了自己错误的想法和行为。这样看来,她应该也是凌悠扬棋盘中的一枚棋子,只是不知道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拿这次来说,她明明知道凌悠扬来天牢找陆务惜是有其目的的,但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下这个陷阱。

  陆务惜锐利的目光盯在凌悠扬身上许久,他轻轻地笑了,“老夫就在想,当年名闻天下的神童怎么会变成一个好色之徒,呵呵,看来那不过是一层假像罢了。”

  “爱美之心,人间有之。”凌悠扬坦荡道,“我的确喜欢美人。”

  “哈哈。”陆务惜仰天大笑,他很久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事了,“凌悠扬,在你的计划中是需要老夫丧命的吧?那么,面对一个死人时你无须遮掩,老夫活了一把年纪,该看的都看过了,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是清楚得很。”

  凌悠扬笑道:“陆丞相,这你就有所误解了,我没想要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不过,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哼。”陆务惜不屑地冷哼,对他的说话是丝毫不信。小子,你这话拿去骗骗那些糊涂虫还行。骗我?道行还不够!老夫承认你很有才华很有能力,但是,装傻过头就不好了。陆务惜眯起眼,神情中添上一份算计,“那么,你今天屈尊纡贵地跑到这脏兮兮的牢房里找老夫是为了什么事?”

  面对他的明知故问,凌悠扬没有一丝急切,情绪平坦得如述家常,“陆丞相,我的一名下属曾跟你进行过长时间的书信来往,就在前段时间,我命令他想办法把他写过的那些信件给销毁掉。结果,他费尽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信件居然是赝品。”顿了顿,他的笑容中隐约透着危险,“作为收信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陆务惜沉浮官场半生,经验自然老道。虽然琢磨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本能上却觉得有蹊跷,以防万一,他将那些私通外敌的信件让人临摹了一份,真迹被秘密地给藏了起来。不出所料,事情果然出了问题。

  陆务惜皮笑肉不笑,“你的下属未免太过粗心,连真的假的都分不清楚。”

  凌悠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了然,“陆丞相,我无意与你在这里纠缠,想要什么条件你就开吧。依你现在的处境最想要的应该是活命的机会吧,只要你把那些信件还给我,我会帮你想办法脱罪的,甚至可以让你去极东国为官,如何?”

  “哈哈。”陆务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神态自若,不为所动,“凌悠扬,话说得倒是好听,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可任你搓扁捏圆?”他的笑容转冷,不屑道,“若我将信件给了你,只怕马上就会死吧?”

  凌悠扬仅是笑,“陆丞相应该更信任我才是。”

  陆务惜眯着眼,评判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转,随后自嘲地摇头,“我不需要什么救赎,也没打算逃出去,在最后的时间里,我只要多几个陪葬的人就满足了。凌悠扬,你算计了我这么久,若不给你点儿教训未免显得老夫太过无能。呵呵,只要把那些信传回极东国,只要把事情的真相公布出来,你想要的那东西就永远到不了手。”顿了顿,他讥嘲地望着他,“你以为仗着点儿聪明就可以为所欲为。”

  凌悠扬脸上的笑容渐渐转淡,仿若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水流不知不觉中加急,然后汇聚成引人送命的无底漩涡,令旁人不寒而栗。他的嗓音如同高山流水,流淌过九溪十八涧,“陆丞相,话别说得太满,我们拭目以待,我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陆务惜笑道:“凌悠扬,想必你是已经找过却找不到,这才来牢里探探我的口风。你以为,在你来过以后我会采取什么行动吗,会愚蠢到暴露那些信件的藏处?”

  凌悠扬压低了帽子,遮住半张脸,只能看见他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陆丞相无意告知,那在下就此告辞。”

  陆务惜眯着眼打量他,心中一阵忐忑。

  凌悠扬走到弦歌面前,笑容满面,态度果真如小厮般的恭敬,“城主,我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了,可以走了。”

  弦歌似笑非笑,也不再回头看陆务惜一眼,扭头就向外走去。

  陆务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滋生了看到陆纤的错觉,他忙伸手擦了擦眼睛,还好,还好不是纤儿,看到的还是符弦歌那个孽种!

  “本来只要把你的身世传出去,你肯定能身败名裂,人人都会当你是个怪物!但我可不想承认你是我的女儿,哈哈,我连让你死都不想,若死后都能在地下看见你,那样我才叫死得冤!”他厉声道,“孽种,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

  弦歌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哈哈,其实 你长得既不像我,也不像纤儿,你知道吗?在你之前,你还有个同是孽种的姐姐!”

  弦歌止住了脚步,回头遥遥地望着陆务惜,目光深沉如海。

  陆务惜像个胜利者盯在她脸上,神色疯狂而厌恶,“不过,那个孽种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我掐死了,哈哈,那个奇形怪状长着两个头的怪胎,看到就想吐,符弦歌,你知道吗?你长得跟你那孽种姐姐一模一样!”

  弦歌静静地望着他,第一次看到陆务惜激动的神情,即使在朝堂上定他罪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神态。闭了闭眼,心中一下子风平浪静,她启唇说道:“再畸形的人也没有你恶心!如果我是罪恶,那你就是创造罪恶的人!”

  陆务惜仇恨地盯住她,“你很崇拜符昌霖,什么事都为符家做,说到底,符昌霖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竭尽心力地抚养你,不过是想让你来对付我!那匹夫在地下一定看得很畅快!他的奸计终于得逞了!”

  弦歌皱眉,“不准侮辱我的父亲。”

  “哼,我哪里说错了。纤儿爱的明明是我,他却要不自量力地来掺一脚,还故作姿态地不计前嫌,那狗模样看着就想吐!说他是伪君子哪里错了?”

  弦歌抿唇,一言不发。

  陆务惜冷笑一声,神色逐渐平缓下来,像刀子般的目光插在弦歌身上,“不过,我把那两个头的怪物装在药水瓶子里,放在纤儿以前住过的地方,你若想看看倒是可以去找找,跟那怪物叙叙旧。”

  弦歌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再次转头向外走去,“陆务惜,下次见你就是在刑场上了。”

  不想见他,不想和他说话,这样的人,她从不承认这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她一定在死前把自己身上令人作呕的血全都放光,一滴不剩。

  走出天牢,弦歌走在回符宅的路上,听着身后紧紧相随的脚步声,感觉着身后那个人熟悉的呼吸,她的心有些躁乱,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烦躁,为陆务惜?还是为凌悠扬?

  “喂,你今天故意让我带你去天牢,故意在我面前和陆务惜说那样的话,其实是在利用我吧?”

  凌悠扬抬头,笑容可掬,“此话怎讲?”

  弦歌侧过脑袋,清丽的侧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甚至可以数清楚她的眼睫毛,眼眸在阳光下透出光圈,令人怦然心动。

  “凌悠扬,你以为我听见那些话后也会去搜查那些信件吗?然后你就能捡现成便宜?还是你知道我和姓陆的关系,所以自作聪明地以为他会告诉我什么?”

  凌悠扬微笑,眼眸在帽子下若隐若现,“我没这意思,为什么这么想?”

  微风从两人之间轻轻拂过,长发在脑后飘洒,像羽毛般搔弄心头,人若不醉心自醉。弦歌转过头,不再看他,“我没办法不这么想。”

  凌悠扬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地走,沉默不语。

  回到符府后,弦歌刚跨进大门,就看见符雪迟坐在正前大厅上。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看见弦歌进门后直直地盯着她,像是暴怒之前的平静。

  弦歌吞了下口水,暗叫不妙。雪迟究竟知道了什么?她笑眯眯地走到他面前,“怎么了?”

  还敢问他?符雪迟的目光从弦歌身上经过,最后落在凌悠扬身上,眯了眯眼,回头的目光似要在她身上钻洞,“你昏头了?竟然收留这种危险人物?就不怕引火自焚?”

  凌悠扬笑着插嘴,脸皮厚得可筑城墙,“符将军太夸奖我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弦歌紧张加心虚,“我做事自有分寸。”

  哦?分寸?符雪迟双手抱胸,没有妥协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弦歌一把拉过凌悠扬,将他拽到雪迟面前,偷偷露出半个脑袋,“要不先把他交给你监督?”

  符雪迟皱眉。

  凌悠扬也像吞了只苍蝇似的,跟个臭男人在一起?他急忙回头,“你不是说让我做你的贴身小厮吗?”

  小厮?还贴身?符雪迟的眉毛像打了结一样,恶狠狠地瞪了凌悠扬一眼,这种风流满天下的人弦歌也敢留?而且还是敌国的皇子!

  “为什么要留下他?直接把这家伙交给皇上不就行了?”

  能说是因为被他威胁吗?雪迟会不会盛怒之下直接砍了他?弦歌觉得说话真是门学问,她使劲一推,几乎要把凌悠扬推到符雪迟怀中,拊掌笑道:“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看紧点儿。”

  两个男人的脸色同时转为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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