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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真心

  夜沉如水,万籁俱寂,黑色的夜空中繁星点点,璀璨夺目。

  弦歌在灯光下审阅文件,眉目中微有疲惫,她单手托着脑袋,一页一页地翻看,时而拿起笔在文件上作些标注。恍然间,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抬头望向门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符雪迟的身影。弦歌停下笔,笑道:“我就在想,你今晚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符雪迟轻轻叹气,随手关上门,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目光有些复杂,有些无奈。

  弦歌笑道:“怎么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收留凌悠扬?给我个理由。”

  弦歌眨眼,望了窗外一会儿,为什么要留他?这个理由太简单。她移回目光轻声道:“雪迟,面对危险事物或人物时,最好是直接斩除,一干二净,杜绝后患。”顿了顿,她勾唇一笑,“可是,凌悠扬明显不能这么处理,所以,我只能把他放在身边监视。如果不把他收在符家,放出去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符雪迟盯着她的眼,“你担心凌悠扬和陆务惜联手?”

  弦歌偏过脑袋,道,“这固然也是理由,他那个人太复杂太不可捉摸,这次他会来京都明显是别有目的,他对每个人都演戏,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唉!”符雪迟闻言长长一叹,“你总把事情担在自己身上,什么都自己扛。这种事情,你直接把他交给皇上不就行了?他是一个火种,你把他放在身边总有一天会烧起来的,说不定整个符家都会遭池鱼之殃。”

  弦歌沉默许久,轻轻点头,“这我知道。”顿了顿,“可皇上不会有更好的处理方法。我已经调查过了,再过几日极东国的人马就要来京都和谈,在这种情况下,若把凌悠扬交给皇上,皇上一定对他礼遇有加,他在宫中进进出出也会很方便,那时候,他耍诡计的机会也多了。雪迟,我也只是留他几日,至少能让他在这段时间的小动作可以少些。”

  “我知道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弦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答应得这么委屈,我也不是在为难你。也许你们不怎么合,但你只要别理他就行。”

  “嗯,我知道,现在不是得罪极东国的时候。一直以来,极东国的国力兵力就强于我国,而且他们的扩张意识又很强,这次会来和谈真让我大吃一惊。”

  弦歌颔首,“极东国的现任国君是玄崆帝,作为帝王,那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从来没掩饰过想侵略我国的企图。不过,自从在你手上吃了几次败仗后倒老实了许多。况且,现在极东国内的境况也挺混乱的,所以他无暇外顾。”顿了顿,她苦恼地抿唇,“但是,现在问题出来了。”

  符雪迟沉默地望着她。

  “凌悠扬不简单。”弦歌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若真让他担上极东国下任皇帝的位置,恐怕届时两国的情形会更糟。”她很难找出词句去形容自己的感觉,垂下眼,“我想阻止他。”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雪迟真的想不到,当初那个爱笑爱玩的小女孩怎么会成长到今天这一步。她应该多为自己想想,她似乎总觉得自己亏欠世人,她迫不及待地为国为城付出自己的一切。

  以前常听她说,雪迟啊雪迟,你应该更珍惜自己才对,虽然成为一世名将保家卫国是你的夙愿,不过,你也得有命活下去啊。那个时候,她指着他身上一个一个的伤口,气势汹汹,大骂傻瓜笨蛋。可是,在他眼里,若他是傻瓜,那她便是大傻瓜,若他是笨蛋,那她便是大笨蛋。

  “弦歌,你应该更爱惜自己才对。”符雪迟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目光纠缠,泛着光泽的眼瞳中满是怜惜,“你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你是歧阳城的城主,责任固然重些,可是,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

  弦歌笑,轻轻地道:“我知道。”

  “我从来不觉得你的出生是什么错误,身世不是你可以选择的,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便是一种幸运。”顿了顿,符雪迟握住她放在桌子上的手,直视道,“我很高兴大伯母把你生下来,我很高兴能跟你一起活着一起长大,我很高兴,可以在这一生中遇见你。”

  温和的言语像雨水般滴落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有些感情猝不及防地坍塌倒闭,弦歌垂下眼,像要把眼眶中的某些东西给逼回去,声音中带着隐约的鼻音,“嗯,谢谢,我知道。”

  很多年后,当符雪迟处在独自的夜深人静中,当他站在高迭起伏的山峦上遥望未知的远方,当他一个人担当起边防的所有职责。他总是会不禁回忆起这个充满璀璨星光的夜晚,回忆起这张在明晃的烛火中半明半暗的美丽脸庞,回忆起这个名叫符弦歌的女子氤氲的眼眸。

  从陆务惜府中搜出的皇袍和冷立这事果真在朝中掀起轩然风波,支持他的人越来越少。早朝的文德殿中一片寂静,惠临帝的态度再无转圜,“今天,还有谁要说情?”

  殿中一片沉默,无人回应。

  惠临帝颔首,“近日极东国会派遣使者来访,由他们的七皇子凌悠扬带队。我国和他们的关系在以后可能会减少很多冲突。在这种时候事情也是越少越好,陆务惜的案子就交给符弦歌和白潜去办,你们只要在最后把结果给朕看看就好。其他的,就自己看着办吧。”

  “臣,遵旨。”

  退朝后,弦歌和白潜走在一起,对惠临帝今日的反应捉磨不透。看他的反应,应该是要处置陆务惜了,可好像又没要处死他的样子,只让她和白潜看着办。接下来的事情其实也不难,只在搜集证据和证言,陆务惜是没有翻身的可能性了,这案子是自己交上去的,本来惠临帝只要让她办就好,偏偏又拖上一个态度不明朗的白潜,这又算什么意思?

  白潜看着弦歌阴晴不定的脸色,笑着出声道:“符城主可是在好奇皇上的反应?”

  弦歌回神,问道:“若白大人知晓,可否指点一二?”

  白潜道:“其实很简单,皇上对这事已经不怎么上心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陆务惜已经失去一切,要反也反不起来,自然构不成威胁。我们最后决定处死他也好,放逐他也好,皇上应该都不会反对。”

  弦歌皱眉,“为什么?”

  白潜笑得高深莫测,嘴角勾起暧昧的弧度,“符城主,你不知道如今后宫又多了一个兰嫔娘娘吗?皇上昨日才给的封号,一封就直接给了这么高的位置,皇上应该很喜欢那女人吧。”

  弦歌闻言,如遭雷击。

  白潜似笑非笑,“说起来,那位新封的兰嫔,符城主也很熟悉。皇上说,古姑娘品性高洁,幽雅清新,该以兰花为喻。她不畏强权为父申冤,甚至甘领五十大板……无论事实如何,这都是一个值得景仰的奇女子。”顿了顿,“呵呵,皇上还怕委屈了她,对陆务惜的事情自然松了点儿,为博美人一笑,留陆务惜一条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弦歌静静地站着,黑发无风自动,她的目光透过白潜的身体望向不知名的方向,亘长悠远,湘玲,你果然走到了这一步。最向往爱情的女人居然为亲情而放弃了自己的执著,甘愿陪着一个不爱的老头在这薄情的后宫中等待红颜枯老。片刻,弦歌微微一笑,“看来白大人也打算留陆务惜一条命了?”

  白潜笑得不动声色,“符城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两人说话间,有一女子从不远处施施然而来,仪态优雅万千,她站定在弦歌面前,盯着她没说话。弦歌一怔,正觉得这女子十分眼熟时,却见白潜已经行礼,神态和平时似乎有点儿不一样,“微臣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杨丽凝?弦歌忽然想起这女子,急忙拜见,“见过长公主。”

  杨丽凝眯起眼,语调平淡,“符城主好忙啊,本宫一直等着你的拜访,却终日没有消息。看来,你是不屑到这后宫来?”

  “公主言重。”完了,这公主脾气发作了。弦歌暗暗叫糟,“这几日在下确实很忙。”

  白潜转头看看弦歌,然后又望着面前这位长公主,笑得风流倜傥,“长公主和符城主有约?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符城主有交情了?”

  “与你无关。”杨丽凝说话毫不留情,目光清明地瞥了白潜一眼,“我不像你那么虚伪,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了,即使父皇同意我嫁给你,我也绝对不会同意,还请白大人移步,我只想和符城主说话。”

  咦?好像听到有趣的事情了。弦歌抬眸,看着白潜微微尴尬的面色甚觉有趣,她又转头望向杨丽凝,扬眉一笑,“长公主殿下,要不这样吧,待我回府后换了朝服,然后下午便来拜访,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看来,找到对白潜下手的突破口了。

  白潜眯眼,看到弦歌偷偷向他算计地一笑,顿觉头痛无比,偏偏又插手不得。

  杨丽凝颔首,“姑且这样,若符城主再次失约,本宫必不会善罢甘休。”

  弦歌微笑,“公主放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还没愚蠢到让陆务惜活下去,要让白潜妥协,看来这长公主殿下会起到大作用啊。

  弦歌回到府中,随便挑了件衣服,就匆忙走了。符家的马车华贵宽敞,里面甚至可以点着香炉,放着坐垫和被褥。她跨上车子放下帘子,“起程。”

  “是。”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弦歌急忙回头,看见凌悠扬笑眯眯地移开被褥,坐在她面前,动作迅如闪电,一把拉她入怀,伸手捂住她的嘴,“别声张,你也不想在路上因为我而耽搁吧?能安静一点儿吗?”

  连鼻子也一起被捂住了,弦歌的脸憋得通红,眼睛死死瞪着他,无奈地点头。

  “乖孩子。”凌悠扬很是洒脱地松开手,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笑容更盛,“其实都怪你不好,这么无情地把我扔给符雪迟,让我很不愉快。”

  这家伙怎么整天神出鬼没的?弦歌拍胸口通气,“你怎么混上来的?雪迟没看着你?”

  “说起这个问题,我上次就提醒过你,你周围的守卫不够严谨。”凌悠扬好整以暇地靠在被褥上,眉眼含情,“若让我来杀你,一百次机会都有了。”

  弦歌不悦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凌悠扬移动位置,斜倚在她身旁,伸手把玩着她垂落的发丝,在手指间绕着圈儿,“弦歌,我是你的贴身小厮,所谓贴身,就是吃饭洗澡睡觉都要在一起,不跟着你怎么行?当初你是俘虏的时候,我对你多好,让你睡我的床吃我的饭,还让你跟我一起洗澡。如果你不好意思让我服侍你沐浴,至少可以让我帮忙换衣服啊,你怎么就那么无情呢?”

  弦歌斜睨他一眼,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拿出,又坐开一段距离。

  “此一时彼一时。”

  “呵呵,”凌悠扬笑出声,身子又凑近去,“你在害臊吗?可是当初我早把你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光了,现在才觉得羞涩不是太迟了吗?”

  白皙的面颊一下全红了,弦歌闭眼,吸气,连续几次深呼吸后,她缓缓睁开眼,这世上怎么就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我记性不太好,那么久远的事情早就忘光了。”

  “忘了?”凌悠扬挑眉,笑得不怀好意,“忘了还会脸红?”

  “我会脸红跟我忘记的事情无关,只是为你的言行无忌感到悲哀。”弦歌决定装傻到底。

  凌悠扬唇上显出一丝魅惑的笑,在弦歌白嫩的脖子上挑逗地呼气,两只手已经不规矩地揽上她的腰身,“那么,要不要我帮你回忆起来?”

  弦歌身子一颤,急忙向旁边躲开,无奈他揽得太紧,她又躲得太急,结果一头撞在窗户上,砰的一声,顿时眼冒金星。

  在外赶着马车的车夫都忍不住开口询问:“城主,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弦歌疼得龇牙咧嘴,“我和小厮在闹着玩。”说完话,她抚着额头转首盯住凌悠扬,目光那叫一个凌厉,“你到底想干什么?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踢下马车?”

  凌悠扬无辜地摊手,“又不是我推你去撞窗户的。”他笑着询问,“要不我帮你揉揉?”

  “不必。”弦歌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你离我远点儿就行。”

  凌悠扬的身子很是惬意地向后一倒,双手枕在脑后,“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符雪迟是不是喜欢你啊?”

  弦歌一怔,撇开脑袋,“是或不是与你何干?”

  凌悠扬打量她的神色,笑道:“你不喜欢他?”

  弦歌皱眉,转过脑袋,眯着眼盯住他,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喜欢他。”偏偏不顺着你的意思说。

  凌悠扬笑意不减,“像兄弟一样地喜欢他?”

  弦歌噎住,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冷着一张盯住凌悠扬,故作镇定,“关你什么事?”

  凌悠扬认真地想了想,脑子里纠结了半天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笑容,“我好像很喜欢你,你若喜欢的是别人那便麻烦了。”

  弦歌笑道:“哦?你也会有觉得麻烦的事?”

  凌悠扬颔首,“虽然我觉得在别人拜堂时去抢新娘会很出风头,不过,男女之间毕竟是讲究你情我愿的。”

  弦歌扑哧一下笑出声,虽然跟他说话常常会很生气,不过,却也很有意思。

  “凌悠扬,喜欢上你的女人一定很可怜。她会用所有的真心来对待你,可是你却连句真话都不会说。你口口声声说对每个女人都很好,其实是一个都不喜欢吧?你这样的人很难去喜欢别人,那么,爱上你的女人注定是一生的单恋了。一生的虚假,一生的情殇,一直到死都得不到你的真心。”弦歌粉嫩的唇畔勾起微小的弧度,“一生的富贵换来一生的孤独,很可怜吧?”

  凌悠扬的表情出现片刻的停滞,风停了,时间静止了,仿佛幼时放飞的那只纸鸢又缥缥缈缈地飞回,然后悄悄地跌落到面前。他静静地望入弦歌的瞳孔中,唇角扯出一抹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真心?”

  弦歌仅是笑,没有回答。她微微垂下眼眸,纤细的睫毛遮掩着她的眼神,琉璃般的黑色瞳孔洋溢着不为人知的情绪,“我很喜欢雪迟,实话告诉你也无妨,雪迟是我至今唯一喜欢过的男人。呵呵,我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嫁给他,我喜欢他,崇拜他,景仰他。”

  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发觉,光是那样地仰望他,已经让人无法满足了。她想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但是,等她真正任上城主一职,却反而把彼此推到越来越远的地方。

  弦歌睁开眼,目光坦荡,“你问我喜不喜欢他,那当然是喜欢,而且很喜欢很喜欢。”顿了顿,“不过,我若真跟他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给他带来麻烦的。”

  凌悠扬似笑非笑,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因为你的身世?因为你是陆务惜的女儿?”

  弦歌神色一僵,摇头苦笑,“你果然言谈无忌。”

  凌悠扬邪魅地一笑,“你若是真的很介意这件事,可以考虑跟我回极东国,在那里没有人会提起它,岂不是很合你的心意?”

  弦歌偏过脑袋望着他,“不要,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虽然在凌悠扬面前,她女儿家的名节算是彻底没了,不过,因为逃避而离开这里就像懦夫的行为,符家从没有这样的人。这世界每个地方都会有不称人心的事情,若只是以为不称心而离开,那么,这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完美的。

  凌悠扬嗤笑,“你刚才那番话若当面跟符雪迟说,他会高兴得发疯,跟我说又有什么用?”

  “雪迟知道。”弦歌微笑,“雪迟知道我的顾虑,而且,想嫁给他也只是小时候的愿望,现在我长大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若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不想,岂不是很没长进?”

  凌悠扬盯着她看,许久后,眨了眨眼,“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这么一年一年地下去,你小心变成老姑娘没人要,到时候再求我可就迟了。”

  弦歌大笑,“凌悠扬,你绝对不是我的良配。”顿了顿,她美眸清如明镜,字句清晰,“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就是我想要的,你能给吗?”

  凌悠扬沉默,扬眸,不羁地掀唇,“难道我给你就接受?”

  弦歌被他的反问一怔,心底一片空白,脑中像被什么给击了一下,居然回答不出一个“不”字。半晌,在两人的沉默中,马车已经停下了,车夫扬声道:“城主,到宫门了。”

  弦歌应了一声,掀开车帘,压得极低的声音飘到凌悠扬耳中:“你给不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凌悠扬压低帽子,俨然一副恭敬的小厮样,跟在她身后下车。

  “自作聪明。”

  皇宫里的路蜿蜒曲折,长廊阁楼环绕四周,鸟语花香,阳光暖熏。长公主杨丽凝的祥英宫是在东南方向,途经御花园的时候,弦歌稍稍感叹了一番,果然漂亮,不知惠临帝在这上面花了多少金银。在小太监的带路下,他们经过一座陌生的宫殿,殿外种满馨香兰花。

  弦歌脑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眼前很快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古湘玲身后跟着侍女,风姿卓越地向她走来,笑容甜美,“这不是符城主吗?”

  弦歌瞥她一眼,行礼道:“见过兰嫔娘娘。”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也有你向我行礼的一天。”古湘玲笑眯眯地望着她,“听说,皇上最近把义父的事情交给你和白大人去办了,不知符城主打算怎么处理呢?”顿了顿,她马上接下去,“不过,在符城主做出决定之前,请容我好心地提醒一声,皇上现在可没处死义父的意思,你得多揣摩一下圣意啊。”

  弦歌抬头,不卑不亢,嘴角带笑,“兰嫔娘娘,根据雀南国的国法,后宫嫔妃不得参政,以后在你问出这种问题之前,请先注意自己的身份。”

  古湘玲笑容微微一敛,眯了眯眼,“多谢符城主提醒。”

  “客气。”弦歌不动声色,“在下还有事,先行告退。”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耳中听到湘玲刻意压低的声音,“但愿从来没有认识你。”

  他日种种成水痕,今朝一日成陌路。

  脑中还记得在幼稚孩童时,她嫣然一笑,满天朝阳也比不过她脸上艳丽的色彩,“弦歌,我好高兴可以认识你。”

  继续走向祥英宫,弦歌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背后似乎还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她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直到祥英宫出现在眼前。

  始终沉默的凌悠扬瞥了他一眼,“刚才那女人就是歧阳城的叛徒?陆务惜的义女?”

  弦歌微微点头,“以前是朋友。”她自嘲一笑,“想想还挺悲哀的。”

  凌悠扬拉了拉帽子,低低一笑,“我从来不交朋友,连被背叛的机会也没有。”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也根本不会给别人这种机会。”

  弦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转头,跨步进入祥英宫。

  杨丽凝是个漂亮的女人,气质典雅大方,也是惠临帝最宠爱的女儿之一,可惜她的神情中总带有一份冰冷的漠然气质。在这后宫之中,她从未有过交情特别好的嫔妃或姐妹,甚至对自己的母后也不怎么亲近。

  弦歌虽然从未和她打过交道,但对这个人还是有所耳闻。她想不太明白这么孤僻的人怎么会突然邀请自己?这次若不是想搞清楚她和白潜的事情也不会这么主动。弦歌一想到身后还跟着个凌悠扬就更觉得头疼,但愿不会出什么差错。

  杨丽凝坐在上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吩咐了下人端上茶水和点心后便让她们退下了。空荡荡的屋子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弦歌正想打破沉默的时候,杨丽凝却开口说话了,她瞥了眼站在弦歌身后的凌悠扬,淡淡道:“你不用把头低得这么下面,我这里规矩不多。”

  弦歌一怔,回头看了眼凌悠扬,看到他的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上了,满脸憨厚的表情。该死,这厮不会想在这时候玩什么把戏吧?

  “小凌,别让公主看笑话了。”你给我老实点儿,别在这里装模作样的。

  凌悠扬微微点头,一副腼腆的无措样儿,“对……对不起。”

  弦歌眼一眯,这小子还真想在这里闹一闹?演戏演出味来了?她转头面向杨丽凝笑笑,“长公主别介意,小凌没见过什么世面,可能有些紧张。”

  “嗯。”杨丽凝点头,也不再注意凌悠扬。她认真地看着弦歌,轻声道:“符大人是雀南国唯一的女性城主,而且年纪轻轻就接管了这个位子,所以,本宫有些事想问问你。”

  弦歌微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问尽管问,反正我也有好些事想套套你的话,我这个人向来公平,我既然要问你,也自然给你机会询问。

  杨丽凝开口道:“符城主,女子治理一个城池,相比男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或者有什么麻烦的事情?”

  不是吧?这叫什么问题?不过,还真难倒她了,她从没注意过什么,至于麻烦则是接连不断。弦歌摸摸鼻子,苦笑道:“公主不应该太拘泥于男女之差,按着自己的性子做事就行了。公主若真想向皇上索要封地,光在我这儿讨经作用并不大,关键还在皇上那里。”

  杨丽凝的脸蒙上一层晦涩,颔首,“这我也知道。”

  弦歌笑道:“公主,符家的城主之位向来是由符家内部决定,皇上没太大干涉的权利,所以我身为女子也能当官。可是,公主你索要封地,这是皇上做主的事情。雀南国建国几百年,给公主封爵封地的事情是少之又少。据我所知,仅有靖胤公主和倩仪公主,这其中,倩仪公主是因为年轻守寡,那时的孜帝为了安慰她让她分分心才给的封地。”顿了顿,弦歌叹道,“公主荣华富贵,治理一个城池也并非游戏,何苦如此坚持?”

  杨丽凝蹙眉,“我当然知道这并非儿戏,身为城主就必须对城民负责,我又不是三岁无知小儿。”

  和公主讲话果然很难伺候,弦歌暗暗叫苦,点头,“微臣失礼。”

  杨丽凝的眉毛皱得更加厉害,声音一下子转冷,“符城主,我先在这里说清楚,在我这里你无需拿出在父皇面前的样子,每次看到你们这些官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说话就甚感厌恶。我们只是普通的聊天,你却戴着一副面具坐在我面前,我会有被算计的感觉。”

  弦歌一怔,颇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姑奶奶,你可以不戴面具地板着冰块脸,那是因为你有公主的身份,自然无人敢看不惯,即使真有人看不惯也不敢说出来。我小小一个城主若在旁人面前摆出不可一世的样子,那不是在给符家和歧阳城找麻烦吗?

  算了算了,还是快点儿把想知道的事情给套出来吧。弦歌笑道:“公主多虑了,微臣没有你想的意思。只是官场上的人都习惯用笑脸来面对人,说到算计,白潜大人比较擅长,弦歌实在不善此道。”

  不出弦歌所料,杨丽凝脸上瞬间出现厌恶之情,“白潜这人我早知道他的劣性,工于心计,狡诈多疑,偏偏这样的人还常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实在虚伪。”

  呵呵,白潜你若亲耳听到这样的评价会作何感想?弦歌在心里笑翻了天,很好,很好,照这个趋势问下去,尽快把白潜的事情问个清楚,然后在审判陆务惜的案子上就能讨价还价了。

  正当她在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时,凌悠扬突然兴奋起来,频频点头,“公主说的是,公主说的是,白潜还曾欺负过我们城主。”他甚至手舞足蹈,“我们城主人很好的,公主和白大人有什么不快的事都可以说给我们城主听。”

  整个房间都在瞬间安静下来,凌悠扬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低头认错,“对……对不起。”

  若他不开口说话,弦歌很有信心按自己的步骤把事情给搞清楚。如今,这只狐狸一说话,一下子把气氛全搅乱了。这感觉就好比到手的金子没了到嘴的鸭子飞了,弦歌侧过眼狠狠瞪着他,恨不得将他抽筋拔皮,她就知道带他来皇宫是个最大的错误。

  果不其然,杨丽凝沉下脸,“符城主,你这个小厮未免太没规矩。”

  凌悠扬一脸吓傻了的表情,“对……对不起。”

  你今天说“对不起”说得很过瘾嘛!先是偷偷溜进马车跟来,如今又在杨丽凝面前做戏,打死她都不相信这只狐狸仅是为了整人才这么做,他肯定是想在皇宫里做点什么。弦歌连连叹气,脸色很难看。

  杨丽凝看着凌悠扬恐惧的样子,无奈地摆手,“我不罚你,你先退下去。”

  退下去?把这只狐狸放身边她都没信心能够管住,退下去后这皇宫还不是任他畅游?弦歌的脸色越来越臭,她回头盯在凌悠扬脸上,偏偏又不好开口阻止,若现在不让他出去,狐狸待会儿肯定还会耍出其他的花招。

  凌悠扬目光胆怯,小心翼翼,“城主,我可以出去吗?”

  “出去。”两个字几乎是从弦歌的牙齿里挤出来的。滚吧,滚吧,你大爷想做什么我现在没工夫拦你,不过你目前好歹是吃在我符家住在我符家,无论你打算掀起什么惊涛骇浪都先替我想想。

  凌悠扬闻言退了出去。房中顿时只剩下弦歌和杨丽凝。弦歌心中担忧凌悠扬会做出什么事,只想着尽快结束这里的对话。

  “公主,那日听见你和白潜的对话,你们二人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她不再兜圈子,直接套话,“若我说错了还望公主不要见怪,白潜似乎对公主甚有情意。”

  杨丽凝长叹一声,似乎不怎么想提出这事,“符城主是被他给骗了,他想娶我是真,那半分情意却是装出来的。白潜看似无欲无求,实则野心勃勃。想当初,我也曾被他骗过几次。”说到此处,她脸色微红,目光中既有怀念又有恨意,“我曾经也喜欢过他,可后来发现他想娶的只有我这个身份。到头来,除去公主的头衔,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

  白潜,你究竟做了什么蠢事让眼前这位单纯得有点儿蠢的公主误会了?你那狡猾的形象已经在她眼中定型了,估计是没什么翻身的希望了。想到白潜的吃鳖样儿,弦歌觉得很开心。她表面上颇为惋惜,“那么,公主是因为对男人失去信心,想要独立地生活才希望要一座自己的城池?”

  杨丽凝颔首,“不能完全这么说,我只是想证明,除却公主的身份后,我并非一无是处。我不希望自己是养在笼里的娇滴滴的公主,我向往成为符城主这样的人。”

  这话听得弦歌都有些脸红,她从没想过皇宫里竟能养出这样的人,真真是透明如玉的性子。其实,弦歌很想告诉她,管理城池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美好,有光明的地方自然也就有黑暗,以她的性格,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就会产生问题。可是,她又不想打击这位看似冷漠实则天真烂漫的长公主。

  “所以,我今日想问问符城主的意见,这样既能对以后的城民负责,在游说父皇时也能增加点说服力。”杨丽凝殷切地望着她。

  即使你有再多的理由和决心,皇上是绝对不可能给你封地的。弦歌想把这话说出来,却不忍打击她,咳嗽几声,轻声道:“公主,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后写下几条治理歧阳城的心得,然后让人给你送来。今天突然之间让我说,我觉得有点儿困难。”

  杨丽凝的目光中微微流露出失望之情,无奈中只有点头,“就这么办吧。”

  弦歌起身,急着到外头去看凌悠扬,于是行礼,“那么,微臣先行告退,叨扰了。”说完话,她便走出祥英宫,在门口一张望,果然没有凌悠扬的身影。她顿时觉得头疼欲裂,难道真如雪迟所说,收留他是个错误?她还是太高看自己了,以为可以看住这只狐狸。

  “呵呵,城主这是什么脸色?小人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凌悠扬慢条斯理地出现在她面前,笑着作揖,“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本来以为,在你们聊完之前我就可以赶回来,却不想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弦歌眼一眯,不打算听他废话,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襟,“你到哪里去了?”嘴角逸出危险的笑容,她稍稍平缓语气,“或者换一个问题,你跟着我混进皇宫到底有什么目的?”

  凌悠扬任由她拉着,甚至跨进一步,嘴巴凑近她耳旁,“这可是在大内皇宫里,你好歹代表着符家,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哼哼,符家?弦歌松开了他,目光中的怀疑愈发浓盛,冷冷地看着他,“你很替我着想吗?”

  凌悠扬却之不恭,“哪里哪里,你现在是我的主子,你若丢脸我也得跟着丢脸。”他看着弦歌的脸色,总算发觉自己是在火上浇油,忽然一笑,“你问我刚才去哪儿了?我带你去。”

  疑虑不降反升,弦歌跟着他往前走,在没有皇上的命令下在宫中到处游荡,若被抓住了恐怕不是解释几句就能摆平的事。结果,弦歌看见眼前“御书房”三个字,脸色一下子转黑,她的目光如刀剑般凌厉,伸手指着那块匾额,一字一句,“你到这里来?”

  凌悠扬若无其事地笑笑,拉起她的手就往里面走,“我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

  弦歌半推半就地跟他进去,环顾四周。凌悠扬到这儿来干什么?御书房里藏着什么秘密吗?她身为雀南国的朝廷命官都不知道详情,如果凌悠扬真是来这里找东西的话,也就意味着皇上身边都埋藏着他的人手。

  想到这一点,弦歌不禁霍然一惊,全身僵硬,心中是彻骨的冰凉,凌悠扬的爪牙到底伸到什么地步?若他想要的只是极东国的皇位,有必要处心积虑到这地步吗?十多年来的韬光养晦,十多年来的浪荡风流,只为了掩饰这一切的种种吗?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朝把示君,天下一乾坤。

  凌悠扬躬身翻出一个香炉,放在指尖上转着圈儿玩,回头一笑。他看见弦歌审视的目光,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流转间瞳孔自有风华,“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终于发觉我的魅力了?这里是御书房,若真想做什么至少等回去后再说吧。”说完,他还暧昧地挑眉。

  弦歌站着不动,微笑,“你真有那么喜欢女人吗?至少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见你碰过女人。”凌悠扬,你演戏已经演到了分不清真假的地步吗?

  凌悠扬嘴角一勾,两步走到她身边,动作温柔却轻佻,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你不是女人吗?”

  弦歌还是笑,“我可不记得你有碰过我。”

  “呵呵。”从喉间流溢出的笑声沁人心脾,宛若清溪九曲,凌悠扬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黑色的瞳孔勾魂摄魄,“莫非你一直很期待我碰你?”

  “不。”弦歌第一次主动碰他,双手拂上他的脸庞,端正他的脑袋,目光像要把他看透一样,“我只是在猜,你究竟骗了我多少。”又骗了世人多少?

  凌悠扬的黑眸噙着笑意,“那么,你猜到了吗?”

  弦歌静静地望着他,可最终也只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许久,她松开手,撇开脑袋,干脆地转换话题,“你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凌悠扬耸肩,不以为意,似乎刚才的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他将那只香炉递给弦歌,笑得像只偷腥的猫,“你闻闻看,这里有什么味道?”

  弦歌低头嗅了嗅,奇怪道:“皇上常有的龙涎香啊,有什么问题?”

  凌悠扬笑眯了眼,“闻不出来吗?虽然已经很淡了,可在这龙涎香里还掺杂着些微药物。”顿了顿,他低哑着声音,“有催情效果的药物。”

  弦歌一惊,抬头直直地盯着他。

  凌悠扬对她的视线恍然不在意,继续道:“惠临帝这几日都没用过御书房,他一直待在新晋封的兰嫔那里。从这味道的浓淡推断,点燃这药物应该是在两三天前。”顿了顿,他笑得更开怀,“你那位旧友,兰嫔娘娘也正好是在这几日晋封的吧?”

  弦歌多看了那香炉几眼,态度淡然,“那又如何?她现在已经是兰嫔了,又甚受皇上宠爱,只要没人追究这件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你不追究吗?”凌悠扬笑望着她,“你们现在应该是敌对吧?如果追究下去说不定这新晋封的妃子马上就会倒台哦。”

  “没有必要,现在要专心处理的是陆务惜的案子,我统一口径和搜查证据都来不及,没有这闲工夫。”弦歌垂眸,“况且,现在兰嫔正是得宠时,皇上很喜欢她,这点是最重要的。无论这头是怎么起的,只要皇上满意,我就没有下手的空隙。”

  凌悠扬将那香炉塞回原来的位置,“是吗?”他长叹一声,斜过眼瞅着弦歌,“说起陆务惜的案子,你应该没忘了冷立吧?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狡兔死,狗肉烹,你应该不是这种人吧?”

  弦歌淡淡一笑,像是讥嘲,“这哪轮得到我决定,你凌悠扬是决不会让这么一个将才死在这京都的吧?你不是想收服他吗?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机会啊。”

  凌悠扬失笑,“需要我感谢你给我这机会吗?”

  “那倒不用。”弦歌敛起笑意,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再次转回头,“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到这御书房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别跟我说是来调查这香炉的,我不相信。或者,你刚才来的地方不是这里?”

  空气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流动,只余下二人的呼吸。

  凌悠扬笑了,半真半假。他直直地盯住她,一字一顿,“你不是说过,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弦歌一动不动,望着他,静静的。

  凌悠扬笑眯眯的,然后走出书房,门一打开,冰凉的空气流淌进来。

  “回去吧。”

  这天晚上,凌悠扬从符家消失,没有任何告别。

  第二日,极东国的友好队伍正式入京,由凌氏七皇子带队,举城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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