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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回国

  回到歧阳城,那是两天后的事情。

  边关寒风,飞沙走砾。灰白色的岩石堆砌成那高高的城墙,哨兵在城墙上笔挺地站立,熟悉的盔甲,熟悉的装束,弦歌眯起眼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他们盔甲上镌刻的字体,模糊的轮廓。她闭上眼,张开双臂尽情享受故乡的空气,抬头仰望,城墙上那面红色的锦旗上绣着大大的醒目的“符”字。

  风声飒飒,旗帜被吹拂的声音撩得激情澎湃。城门前的士兵看到弦歌,大声质问,“那个人,对,叫的就是你,给我过来。”

  一身脏兮兮的男装打扮,弦歌美丽的脸庞也蒙上尘埃,五官教人看不清楚。她稍稍抬眼,质问她的士兵面生得很,恐怕不认得她。她笑了笑,快步走过去,态度显得很配合。

  “你是女的吧?”士兵上下打量,怀疑地皱起眉头,“怎么这副打扮?”很可疑啊。

  “嗯。”弦歌笑笑,“穿着男装在路上方便些。”

  士兵的眉头皱得很紧,“你过来的方向,你是极东国的人吗?”

  这个……还真不好回答,弦歌想了想,道,“我是从极东国出来的。”

  “哼,”士兵很不顺眼地瞟她一眼,“你还敢来雀南国?而且还敢到歧阳城来?你知不知道你们那个皇帝做了什么?小姑娘,我好心劝你一句,赶紧回去吧,如果让城里的人知道你极东国的人,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闻言,弦歌眨眨眼,犹疑片刻,不确定道“皇帝做的事……是指废后那件事?已经传到这儿来了?”

  “不知好歹!狗胆子倒挺大,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士兵怒目大喝,“你居然敢说符城主的闲话!”

  弦歌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说话,该说她这个城主做得太成功了吗?她半是欣慰半是有趣地挑眉,诚恳道:“小兄弟,能放我进去吗?”

  士兵的态度顿时不友善许多,冷眼看她,“你有通关文牒吗?”

  弦歌诚实地摇头。

  “没有还敢来?”士兵终于找到毛病,大手一挥,向城里的同僚大喝,“快点儿,把这人抓起来审问,有可能是极东国派来的奸细!”这其中的成分,有一大半是公报私仇,看不惯这女人对他敬爱的城主不敬。

  弦歌愣住,怔怔地站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反捆在背后,被人挟持着一步一步地押进歧阳城,弦歌有些哭笑不得,巡视着押送她的那三个士兵。她无奈地摇头,抬起头盯住其中一个比较眼熟的,淡淡地开口:“我说,这是要把我绑到哪里去?”

  那士兵似是一下子回过神来,看了弦歌一眼,他表情一僵,颤抖着观察弦歌那张灰蒙蒙的脸,脸色瞬间苍白,又由白变红,由红转青,伸出手指颤抖着道:“城……城主?”

  话音一落,四场俱惊。

  那三个士兵的脚步都停下来,盯住弦歌看,不知在看什么,眼睛不转脚步也动不了,似是受了惊吓似是不相信,表情不自然得很。

  弦歌笑道:“你们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三个士兵怔了怔,忽然间,同时爆发出极大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惹得边上的人纷纷注目。站在不远处巡视的副官林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皱起眉头,大步走来,严厉斥责道:“闹什么闹?你们不守在城门前到这儿来干什么?”说着,他发现三个士兵还抓着一个犯人,“这是……”话说到一半,他就对上了弦歌似笑非笑的眼哞,竟也一下子呆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林因,你很威风嘛。”弦歌嘴角一勾,“一副傻傻的表情,太丢脸了吧?”

  林因诺诺开口,不确定道:“城主?”

  弦歌懒懒一笑,“这天下还有哪张脸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林因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嘴巴就不知不觉地裂开了,说实话,他在笑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看着弦歌傻笑。目光向下一瞟,看见弦歌被绑住的双手,他急急忙忙伸手去解,绳子解了一半,林因的脑袋里灵光一闪,急速转身向后跑去,“老大!老大!”跑开老远,又意识到这样喊太没规矩,临时改口道,“将军,将军,您看谁回来了!”

  弦歌一怔。

  符雪迟练兵刚刚结束,脸上、身上不断流淌着汗水,黑发也有些凌乱,手上正拿着块毛巾胡乱地擦拭着。看见林因跑到自己身边,他的目光顺着林因指的方向望去,距离太远,映入眼帘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可他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风停了,云止了。

  弦歌甜甜一笑,朝他挥了挥手,挣开身上的绳子,一步一步走去,“好久不见,雪迟,别来无恙?”

  符雪迟的表情很淡,可目光极热无比,“你回来了。”

  弦歌笑着耸耸肩,“你过得怎么样?”

  “……比你想象的要好些。”

  弦歌了然一笑,似是猜到他会这么说,“你先忙你的吧,我回来的事情大家都不知道,棘手等待处理的事情很多,我现在去找三伯,有机会我们再聊聊。”顿了顿,她苦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衣服,“现在这场合,还有我这身打扮都得改一改,那么,我先走一步。”

  符雪迟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始终没离开弦歌,点了点头。

  弦歌笑了笑,转身就向城里走去。

  林因实在看不下去,老大这样子该说木讷还是无能?看他平时在战场上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啧,真是丢脸。林因一晃就拦到弦歌面前,嬉皮笑脸道:“城主,你总得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为你接风洗尘啊!”

  弦歌似笑非笑,“没有浪费的必要,我不好这一套。”

  “太不给面子了吧?”林因可怜兮兮地道,“而且您不在的时候,我儿子也生出来了,我还想让您瞧瞧呢。”

  儿子一词微微刺痛了弦歌,她骤然沉默下来。

  林因却没看出状况,只道打铁趁热,大声嚷嚷:“那就这样说定了,晚上您到营地来,就在老大房里,让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弦歌甩甩脑袋,又恢复笑容,“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你们也别太浪费,随便点儿就行了。”

  林因奸计得逞似的笑了笑,挤眉弄眼,“当然,当然。”

  弦歌摆摆手,继续跨步向前走去。忽然,手腕被人拽住,她侧过脑袋,眨眨眼,不确定道:“雪迟?”

  符雪迟不去理会林因在一旁拼命使的眼色,神色极其坦然。他拉起弦歌的手就往前走,“你现在是要去见义父吧?我带你去。”

  弦歌被动地被他拖着走,很配合地跟在他身旁,在两人走出相当一段距离后,弦歌无奈地瞥了符雪迟一眼,“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其实可以自己走的。”

  符雪迟想了想,开口道:“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带你去。”顿了顿,“而且,你看看你现在这身打扮,估计连大门都进不去。如果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你回来了,那骚动会更大。”他稍稍停下脚步,回头微笑,“所以,还是让我带你去吧。”

  弦歌睁大眼,扑哧一笑,点头道:“悉听尊便。”

  微风吹拂起来像是细草摇动推挤的声音,蔓延到无限广阔的远方。天空清湛且深邃。

  熟悉的城池,熟悉的街道,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符家的大门。两人最终停在符府前,管家看见符雪迟后急忙打开了门。

  弦歌深深吸一口气,跟着符雪迟跨步进入。他们停在符霜霖的屋门前,符霜霖似乎听到了外头的声音,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是雪迟吗?”

  符雪迟应声:“是,现在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符霜霖坐在椅子上,抬头一看,好奇道,“你找我有……”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就死死盯在弦歌脏兮兮的脸蛋上,沉默地看着,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弦歌浅浅一笑,“三伯,久别重逢,看到我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

  符霜霖眯了眯眼,为掩饰自己的失态而假假地咳嗽了几声,没好气道:“你可没说要回来。”

  “说来话长。”弦歌笑笑。

  符霜霖看她一眼,又将目光转移到符雪迟身上,“雪迟,你先回去工作吧,我和弦歌有话单独要谈。”符雪迟沉默地点头,然后关门离开。符霜霖站起身来,狠狠一拍书案,厉声道:“凌悠扬那小子居然敢休妻!他把我们符家当成什么了?非得给他一点儿教训看看!”

  弦歌斜瞟他一眼,淡淡道:“不是他的错。”

  “你还替他说话?”符霜霖瞪住弦歌,“符家的女人肯嫁给他那是给他面子,他居然如此不知好歹,即使是个皇帝,我们也不见得会放在眼里!古往今来,你是第一个被休的皇后,也是第一个被休的符家的女人,不给凌悠扬那小崽子一点儿教训,他是学不乖的!”

  弦歌怔了怔,然后很自然地裂开嘴,笑容可掬,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三伯,听到你说这席话,我终于明白当初爹为什么不把位子传给你了……呵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言下之意,敢情是说他鲁莽?符霜霖被她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啪”的一下挥开她的手,又狠狠一拍桌子,“放屁!没大没小!目无尊长!你皮痒了是不是?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敢打你!”

  “怎么会?这世上哪有三伯不敢做的事?”弦歌笑不可支,她拼命想忍住,一边捂嘴一边瞟向符霜霖,笑着,笑着……她缓缓闭上眼,收敛起所有情绪,笑容中多了一丝苦涩,“只是,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是我选择离开的,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符霜霖怒目,“休书是他写的!算计是他开始的!难不成还是你的错?”符霜霖虽然不怎么喜欢弦歌,但这个女娃好歹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这女娃好歹姓符。即使他常常骂她打她,可不代表别人也能欺负她,而且还是当着天下所有人拂了符家的面子。

  弦歌笑笑,“别说这个了,我回来是为了把事情处理好的。三伯,如今朝廷的局势如何?符家的立场有了决定吗?”

  符霜霖冷哼一声,“能有多少好处就给符家占多少好处!哪怕没有好处也要替符家把好处给抢来!”他眼角上挑,眯眼道,“等着听你的意见。”

  弦歌沉吟片刻,“湘玲……太后有表态吗?”

  符霜霖不怀好意地瞅着她看,忽然诡异地笑了,“说起来,当年我主张将古湘玲杀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那时候是你一意孤行将她力保。好了,那丫头是活下来了,活下来当了太后。”刻意地停下声音,他似笑非笑,“如今,你得证明给我看,让她活下来对符家还是有好处的。”

  弦歌眨眼,想了想,伸出手指指向自己,“让我证明?”

  “废话!”符霜霖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太后密旨传话,说要见你,让你进京一趟。”

  弦歌连连眨眼,莫名一笑,“她怎么知道我会回来?三伯,应该是你主动联系她的吧?”

  符霜霖哈哈大笑,很是得意,“这你就猜错了,”难得她也有猜错的时候,他心中顿时高兴万分,像是赢了比赛一样,“是那位太后主动联系我的。”

  弦歌的眼神一瞬不瞬,直直地注视符霜霖,像要从他脸上读出什么。

  “凌悠扬休了你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古湘玲一知道这事就传书给老夫,说你一定会回来,让你一回来就去见她。”符霜霖拍拍她的肩膀,声音坚决有力,“弦歌,去吧,进京去,给符家打一场大胜仗回来!”

  弦歌沉默地偏过脑袋,黑发滑落肩膀,她伸手盖住符霜霖苍老的手背,轻轻点头。

  弦歌回到自己的房间梳洗了一番,身心疲惫,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过去了。梦中是白茫茫的一片,铺天盖地的氤氲雾气,看不清,摸不着,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在漫无边际地游荡,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一双熟悉的手掌抚摸到她脸上,弦歌睁大眼睛去看,只在那层层叠叠的迷雾中看到那双勾魂摄魄的黑色瞳孔,他嘴角邪魅地勾起,“你若是真的很介意这件事,可以考虑跟我回极东国,在那里没有人会提起它,岂不是很合你心意?”

  弦歌重重地怔住了,这句话很熟悉,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哦,记起来了,她说,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她跟他说,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大笑反问,你能给吗?能给吗?

  可是,到了如今,选择离开的人是她。弦歌站在白色迷雾之中,仿佛在看一场别人上演的戏剧,她在梦中看到那个男人扬眉,不羁地掀唇,她听到他问自己,难道我给你就接受?然后,那个自己,那张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沉了下来。再然后,那个自己低低地对那个男人说,你给不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自作聪明。凌悠扬说了这样的四个字。

  那个男人眯起眼,恶狠狠道:“符弦歌,如果你敢走,那就永远都别回来了,为你那个狗屁符家鞠躬尽瘁到死吧!”

  “我会恨你的。”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她,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凌楠也会恨你的。”

  弦歌突然开始发晕,昏天暗地的,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痛。这是梦境吗?这还是梦境吗?眼前乱乎乎的,忽然一切都从白色切换到黑色,弦歌的额头沁出冷汗,耳中骤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婴儿的哭声,她心头猛然一跳,楠楠?

  “楠楠!”她拼命喊叫,脚下一落空,弦歌在瞬间睁开眼,喘着粗气,眼前只能看到白色的缦帘。她闭了闭眼,缓缓坐起身子,视线透过窗户,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她苦笑,喃喃自语:“我睡了这么久吗?”

  屋中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符府的丫环轻声道:“城主,您醒了吗?”

  “嗯,进来吧。”弦歌拂了拂发丝,“有什么事吗?”

  “林因大人刚才来过,提醒您别忘了晚上的聚会。因为城主在睡觉,他很快就走了。让奴婢等您醒了的时候说一声。”

  弦歌点点头,随手穿了件衣服,就向军营的方向走去。夜风很凉,弦歌漫步在街头,头脑清醒了许多。她走到林因约定的地方,本以为会看见热闹的情景,却没有听到想象中喧闹的声音,进入眼帘是空荡荡的一片,周围异常安静,桌上摆着几盘菜肴,醇酒香浓,灯火通明。目之所及,只有符雪迟一人。

  弦歌的脚步明显一顿,本想转身离开,可迎上雪迟炯炯的目光,她摇头苦笑,走上前去,“林因那小子安排的?”

  符雪迟点头,然后又摇头,“是我默许的。”

  弦歌挑眉一笑,坐在他对面的位子,肚子的确有些饿了,她拿起筷子就去夹菜,“那么,特地跟我单独见面,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弦歌似乎听出了弦外之意,一口咽下嘴里的菜,她轻声道:“就是因为想清楚了以后,所以才决定回来的。呵呵,我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回来了,而且,为此抛弃了自己根本不想抛弃的东西。”

  “我也很意外,我没想到你会回来。”符雪迟看着她,声音很轻,“虽然很想见你,可我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形。”

  “我也不想看到这种情形。”弦歌的目光像要穿透他,“从我爱上悠扬开始,我一直在害怕,担心我们最后会站在对立的局面。”她自嘲地一笑,“人啊,难道真是越担心什么就越会成真吗?”

  小时候,最害怕父亲会离开自己,结果噩梦成真。然后,当她决定嫁给凌悠扬的时候,她害怕自己会爱上那个人,结果这段感情就变成了现实。再然后,她一直害怕今天的局面会出现,她害怕会离开那个人。本来以为有了那张三国合约,他们之间的路会走得更平坦,可惜,功亏一篑,她还是离开了,还是回来了。

  “雪迟,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我选择留在他身边,我担心我会被爱情冲昏头脑,神智不清地帮他对付雀南国。”弦歌柔美的五官中恍现悲凉,声音萧索,“如果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所以,我趁着自己还有理智的时候回来,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符雪迟忽然觉得嘴中的菜肴难以下咽,听她讲了这么多,他听得最最清楚的还是那句话,“弦歌,你爱他吗?很爱很爱?现在还爱?”

  弦歌轻轻地坚定地道:“我爱他,很爱很爱,至今还爱。”

  符雪迟抿唇苦笑,闪亮的眼睛黯然许多,了然道:“不用应得这么认真,像是故意说给我听一样。我一点儿也不想听到这种话,弦歌,即使我问的是事实,你也只要点点头就好……听你这么说,会影响我的食欲。”

  弦歌沉默地低下脑袋,闭上眼,“你问我,所以我回答,用最直接的语言回答。”

  符雪迟长叹一声,“从你出嫁的那天开始,我就拼命说服自己死心。”他伸出手臂,似乎想将手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可伸到一半却缩了回去,“为什么在我死心的时候回来?弦歌,我的定力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这样很容易让我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弦歌抬眸看着他。符雪迟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她一抬眸,就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你希望我怎么做?”

  符雪迟笑笑,没说话。

  “我不是为了你回来的,雪迟,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弦歌的目光毫不回避,“而且,你也要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现在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风花雪月。”

  符雪迟还是笑,笑得很僵硬,“我知道,可是,我也说过,以前就说过,弦歌,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他坦白地说,“现在这种情形,你已经回不去了,退一万步说,即使你回去了,以凌悠扬的性格,他还会再接受你吗?”

  “不会。我跟他的关系是我亲手斩断的,在天下所有人的眼前,我们彻底地结束了。”弦歌说话的态度很沉稳,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团棉花扔进了水中,慢慢地浸湿,然后慢慢地下沉。沉甸甸地吸满水,永远也浮不起来。“可是,至少给我一点儿幻想,想想的自由总该给我。如果我因为逃避而跟你在一起,那么,我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符雪迟的身体重重一颤,这样残忍的说法,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呵呵,他真想大笑,这样的说辞真有符弦歌的风格。

  “你想一个人孤独到老吗?”

  “怎么会孤独?我有很多很多的回忆,每次想起都觉得很幸福。”弦歌淡淡一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把一切都放下了,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还太早。”

  符雪迟仰头喝了一口酒,他随意地伸手擦擦嘴角,“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等多久。我和你也有很多的回忆,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抱着回忆活下去,可是看到你回来,我发现光是回忆已经无法让我满足。呵,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贪心的一个人。”

  符雪迟接连喝了好几口酒,喝的速度太快,他的面颊很快就红了,“弦歌,如果知道今天的局面,如果知道他会让你伤心,如果让你回到当初,你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你还会嫁给他爱上他吗?”

  “如果啊……”弦歌偏过脑袋,身子向后一靠,半合双眼,“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我从来没打算回头看,我选的路我就会自己走下去。”

  符雪迟盯住她,“那么,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爱上他?还是后悔回来?”弦歌挑眉反问,顿了顿,她像是发觉自己说了蠢话,摇头苦笑,“如果没有他,我就不知道感情还能是这样子的,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子的。我承认,和他这么长的时间里,痛苦有很多,或许比快乐更多,可是他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弦歌微微一笑,摇头,“我不后悔,我只是很遗憾,很遗憾不能和他走到最后。”

  大门半敞着,一阵夜风透过门缝吹了进来,弦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她笑了笑,然后缩了缩身子。

  她在最无奈的时候嫁给了他,昔时红妆奢华,震动两国。彼此猜忌,彼此试探,彼此诱惑,偏偏就是这样的相处,她竟然还能爱上他。可是,等到完全熟悉对方体温的时候,等到情根深种的时候,却换来这样的结局。

  她不能为他付出一切,她不能为他妥协一切,她和他之间,不能只有爱情。

  悠扬,你后悔吗?如果我这样问你的话,你一定会嘲笑我吧?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嘴角一挑,邪气地笑笑,然后用很不屑的语气说一句,这有什么好问的。

  这没什么好问的,可是我却很想知道。

  对不起,我很遗憾,我只能说我很遗憾,悠扬,我本来是想和你相伴到老的。

  “我也很遗憾。”符雪迟惨然一笑,语气不似平常,“弦歌,你爱的是那个人,可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偏偏是我。对我来说,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不过,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弦歌默然片刻,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符雪迟挥挥手,示意她别再说了。“我想先回去休息了,你呢?”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弦歌把脑袋枕在手臂上,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脑袋越埋越深。她随手一挥,灯火尽熄。

  夜风在门外轻盈地流淌,弦歌缓缓地闭上眼。天色已经很暗,屋子里比外面更黑更暗,弦歌静静地坐着,无人看得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悠扬,我很遗憾。

  而且,我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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