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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摄政

  满朝文武一片寂静,无人说话,无人行动。

  空气中满是紧绷,古湘玲坐在晶莹玉帘后面,声音淡淡的,如述家常,“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太后,老臣反对。”白家的老太爷白渊常站出列,不忘狠狠地瞪了弦歌一眼,“老臣本就不赞成让女人做官,可符家的城主之位是世代相传的,老臣无法干涉。如今,太后竟然要晋封符弦歌为摄政王,这如何能让众人服气?”

  白渊常很少会干涉朝政,平时代表白家发言的都是白潜。可今天在古湘玲炸起平地惊雷后,白潜竟意外地沉默,只深深看了弦歌一眼。按捺不住的是白家这位老爷子,他一开口说话,很多本来震慑于符家威压之下的朝廷命官们都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元澜在一开始也意外了一下,毕竟以前古湘玲每次要做决定之前都会和他商量,这次却是毫无预兆。他瞟瞟弦歌,又瞟了瞟那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心里开始思量整件事情。

  弦歌静静站在一边,无视周围聚焦来的目光,懒懒散散,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还打了两个哈欠。“白大人,您是对我有意见吗?”她的声音成功吸引到白渊常的目光,,“或者,您是对符家有意见?还是对女人有意见?嗯?”

  古湘玲忍俊不禁,在帘子后面偷笑。

  白渊常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以前觉得白潜这孩子不服管教,如今和符弦歌一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上。

  “符弦歌,听你说话的语气,你有对长辈的尊重吗?”

  弦歌笑容可掬,“白大人,您才是对太后不尊重的那个人。如今这里做主的人是谁?您扪心自问,反对我担任摄政王难道没有私心?白大人,若真依您的意思,您又将太后的威仪置于何地?难不成,这朝中任命职位,还是您白大人说了算?”

  白渊常狠狠一甩手,“信口雌黄!你曾经在极东国待过,还是那里的皇后,难道不该怀疑你吗?”

  古湘玲清了清嗓子,轻柔的声音在大殿内缓缓荡漾,“众卿家少安毋躁,哀家自己也知道,其实哀家并不擅长朝政。这个国家是大家所有的,哀家希望它可以越来越好,所以,一直想找个信任的人来主持朝政,白大人也好,元大人也好,都是朝廷栋梁,没有你们,哀家也坚持不到今天。不过,哀家从小和符弦歌一同长大,非常清楚她的才能,哀家相信她一定能担当好摄政王一位。”

  古湘玲顿了顿,看这台下似乎还有人要说话,她悠悠一笑,继续道:“而且,从私心出发,符弦歌也算得上是哀家最信任的人,所以,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符弦歌就是雀南国的摄政王!”

  话音一落,白渊常就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沉痛:“请太后三思。”他一跪下,接连又有几位大臣跪下,嘴里嚷嚷着“请太后三思。”

  古湘玲在帘子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轻咬嘴唇,正想甩袖离开,想了想,还是没动。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摄政王,下面的事情就由你来处理吧,哀家先走一步了。”

  弦歌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巡视大殿一圈,走到跪下的白渊常面前,从上往下俯视他铁青的面孔,喝道:“来人!把白大人押回白府监禁起来,日后没有本王的旨意就不用再来上朝了。你们在白府外监守着,一旦让本王发现白大人离开,你们就提着脑袋来见!”

  话音一落,白渊常一下站了起来,怒目而视,“符弦歌,你太目中无人了!”

  “白大人,本王再教你一件事,请记得我的官职在你之上,以后见到本王要尊称一声摄政王才对!”

  四周的侍卫犹豫片刻,终不敢违背弦歌的命令,把白渊常押了下去。跪在地上的其他官员一见如此,又被弦歌冷冷的目光扫视,顿时不敢再造次,连忙退了下去。

  退朝后,弦歌一人漫步在宫廷中,正想去皇上那里给他上课,却见白潜拦在她面前。白潜笑吟吟地看着她,“尊敬的摄政王殿下,多谢您今日手下留情。”

  她手下留情了吗?弦歌自己也不知道,她浅笑道:“你家老头子一定觉得我今日让他颜面扫地,你居然还说我手下留情?”

  白潜笑得灿烂,“只是颜面扫地而已,这当然算是手下留情了。说起来,你今天的做法太过独断专行,实在不够聪明。太后让你处理明显想让你做恶人,你居然还真跳下这坑。”

  面对他的敏锐感觉,弦歌欣赏地笑笑,“做恶人就做恶人,我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名声。将来这江山是要还给皇上的,如果我在朝中太得人心,以后皇上也不好做。”

  白潜诧异道:“你已经想得这么远了?距离皇上亲政至少还要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以你的才智足够改变一切,你真会乖乖把权力还给那小皇帝?即使你同意,符家会舍得吗?”

  弦歌哼笑一声,“白潜,你这算是在试探我吗?如果我真的妄想权力,那又何必回来?我只想送给雀南国所有百姓一个太平盛世而已。至于符家,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或许会带给它不少好处,但是,真正做主的人是我,我不打算被符家控制。”

  “虽然不打算被符家控制,不过,你也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好机会来壮大符家的声势吧?”白潜了然地笑笑,“照你的态度来看,你打算彻底压制住白家,把符家送上雀南国第一大家族的位置?”

  弦歌并未正面回答,边笑边跨开步伐,“所以嘛,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了,要白家以后收敛点儿,否则,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白潜望着她的背影,眉目微敛,低低的叹息消散在缥缈的空气中。争或不争?他还想让朝廷太平几年呢?不过,即使他不争,白家也不会不争,但是,凭着符弦歌的能耐,再加上太后的支持,恐怕白家的胜算不大。

  雀南国的朝廷中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担任摄政王的职位了,而同时兼任摄政王和太傅官职的人物,雀南国悠久的历史只出过两个,符弦歌是第三个。前两个人物,也都是在皇帝年幼的时候担任此职,刚开始自然风光无限,大权在握。不过,等到皇帝长大了,那两人的下场却连功成身退都做不过,都被皇帝胡乱按了个罪名处死了。

  这些事情,弦歌不是不知道。只是,她觉得,这个赌注值得她去冒险。她不会把权力握在手上不放,她会把杨啸教得很好很好。

  弦歌掌权以后,并未急着对元澜下手,她开始逐步消除元澜的党羽,也把凌悠扬埋下的其他官员贬职的贬职,放逐的放逐。任何一个明眼人看了都知道,元澜迟早也会被罢免。可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直都没有采取行动,也没主动来见这个一手遮天的摄政王。

  弦歌一边不紧不慢地进行着,一边开始细心教导杨啸。杨啸是个很聪明的学生,一点就通。他还没开始接触朝政,可弦歌每天在书房办公的时候都会让他坐在旁边。杨啸身边并没有亲近的人,所以,就格外喜欢黏着弦歌。在杨啸眼里,此时的弦歌无疑和神明差不了多少,无所不能,几乎可以翻云覆雨。

  他崇拜这个太傅,敬爱这个太傅,喜欢这个太傅。在杨啸以后长达五十年的帝王人生中,他每次处理事情,遇到难题的时候都会开始思考,如果由太傅来做决定她会怎么做?对年幼的杨啸来说,相比高贵的母亲,他内心深处更喜欢弦歌,陪伴他时间最长的人,除了贴身的小太监,就只有符弦歌了。

  “太傅,朕昨夜没有睡好,你陪陪朕好不好?”

  “太傅,那个糕点是御厨特地为朕做的,你尝尝看,很好吃的。”

  “太傅,外面的天气好好啊,朕能不能去放会儿风筝?”

  “太傅,朕昨天做梦梦到你了,还梦到朕长大了……”

  “太傅,你为什么还不成亲……”

  杨啸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看到弦歌就异常兴奋地跑来,然后扑到她身上。他不敢对古湘玲做的事情却反而敢向弦歌撒娇。弦歌也很喜欢抱着他的感觉,香香软软的身躯,让她不禁想起尚在远方的凌楠。

  一日,弦歌正在书房批阅奏折。耳中听到了声响,她一抬头就看见杨啸圆圆的脸蛋,于是挑眉道:“你不是想去晒太阳吗?居然舍得回来?”

  杨啸手里端着一碗茶,献宝一样地捧给弦歌,“太傅,这个很好喝哦,你喝喝看。”

  弦歌无奈,根据以往的经验,她若不喝,这孩子绝对不会罢休的。苦笑一声,她接过来一口便喝尽。喝完后弦歌擦擦嘴,把杨啸抱在腿上,“怎么突然送喝的给我?”

  “嘿嘿,很好喝吧?”杨啸一脸你快夸我你快夸我的表情,小脑袋在弦歌怀里蹭啊蹭,“朕刚才在外头的时候碰到了元澜,他说太傅有事召他入宫,他想喝茶,就吩咐下人倒了茶,然后提醒朕可以给你送一杯来……”

  听他讲到元澜的时候,弦歌心中已经暗叫不好,随着身体慢慢地乏力,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低头扫了眼被喝得精光的茶杯,又看了看满脸纳闷的杨啸,她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想将门外的侍卫呼唤进来,可惜,一句“来人啊!”,叫进来的却是元澜。

  看到弦歌眼底一片沉寂,元澜微微一笑,恭谨道:“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殿下。”

  弦歌下意识地将杨啸紧紧扣在怀中,冷眼望着他,“元澜,本王可不记得有宣你进来过。”

  元澜笑了笑,还故意回头向外看了一眼,“外头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了,摄政王,您那声来人啊叫的不是我吗?”

  弦歌懒得和他废话,可身体虚弱无力的情况实在让她无法乐观,“元澜,你想对我说什么?还是想对我做什么?”

  杨啸敏锐地察觉到情况非常奇怪,他尽量不让表情僵硬,装作寻常的样子,不插嘴也不乱动,乖乖躺在弦歌怀里,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也意识到是自己送进来的茶水有问题,太傅的怀抱和以往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很没力气,可是,他也清楚,凭着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到。

  元澜的神色中划过一抹嘲弄,“摄政王殿下,我还在想呢,您放弃极东国的荣华富贵,放弃皇后的尊荣跑回来,原来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前途啊。呵呵,我真是为皇上感到后悔,当初怎么就挑了这么个女人?”

  为凌悠扬抱屈?弦歌唇边化开几缕苦涩,“元澜,你何必讲这些,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嘴里说着替悠扬感到后悔,其实,你会做出今天的举动,还是想为自己谋取福利吧?”顿了顿,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感觉到了吧?你的势力和权力正在被我逐渐瓦解,所以,想来谈判?”

  元澜哈哈大笑,“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殿下啊,你以为我还能拿什么跟你谈判,你以为我会天真到认为自己可以幸免于难?”他骤然止住笑声,恶狠狠地盯住她,“符弦歌!当时你离开极东国的时候送给陛下的是什么药,我今天就还给你什么药!陛下没有料到你会迷昏他!你今天恐怕也没料到小皇帝端进来的茶水有问题吧!”

  弦歌沉默不语,一直在努力运功,想将药物逼出体外,可听到这里的时候,气息突然打岔,喉咙里冲上一口血,黑色的瞳孔默默地盯住元澜。

  杨啸嘴唇微微嚅动,却说不出口,悔恨地不能自已,果然是他害了太傅。

  元澜盯住弦歌看了一会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在弦歌面前甩了甩,“这是陛下的信函,陛下要我别和你争斗,你想要什么就顺着你!好好看清楚吧!”说罢,就把信扔到弦歌面前。

  弦歌缓缓垂下眼,一字一句地看着,脸色越来越青,体内的气息越发地紊乱,指尖冰凉地有些颤抖。好,好,这怎是一个好字了得,果然是凌悠扬的作风,伤人便伤到最深,你给了他什么他便还你什么,而且还是十倍的回报。

  他说,你想要回雀南国,朕便让你回去。

  他说,你想要雀南国朝廷的安稳,朕也可以顺着你。

  他说,你心里想的朕都清楚,你想做什么朕也明白。不过,你不惜抛夫弃子也要达成的事情,如今朕却愿意放手,让你轻轻松松达成了愿望,你心里是不是非常非常地后悔?你有没有觉得自己之前的努力和牺牲不值得?

  他说,你尽管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你完全可以照着自己的道路前进。也许,你的爱国之心得以体现,你的强国之道得以实现,不过,符弦歌,你要好好记着,你这辈子将会永永远远地失去朕,也永永远远地失去凌楠!

  他说,符弦歌,朕不会恨你的,朕要完完全全地忘了你。不过,凌楠却是会恨你的,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亲眼看见他憎恨的眼神,亲耳听见他喊别的女人为母后。

  脑中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弦歌甚至有了眼黑耳鸣的感觉,嘴角渗出点滴鲜血,目光怔怔地看着那张信纸。杨啸感觉到了她的变化,眼眶立即转红,再也伪装不了之前的冷静。他揪住弦歌的衣服,声音中带着哭腔,“太傅,太傅,你怎么了?不要吓啸儿啊!”

  终于瞧见弦歌的失态,元澜脸上显现出得意,“符弦歌,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不过,现在这个局面,在我临死之前,却可以轻易毁了你的努力,毁了你的国家!”

  弦歌回了回神,双手一哆嗦,便将茶杯摔碎在地。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杨啸,轻声道:“你想干什么?”说话间,趁着书案遮挡住元澜的视线,她的手指颤抖着在杨啸的手心轻轻写字。

  杨啸幼小的身体僵了僵,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元澜拔出腰间的短刀,指向杨啸的脑袋,“如果杀了他,看你又能怎么办!”语毕,立即刺向杨啸。弦歌面显焦急,一个用力扑倒杨啸,拦在他身前挡下这一刀,霎那间,殷红的鲜血染满衣襟,元澜不禁倒退一步,杨啸失声尖叫。

  元澜深吸一口气,又看见小皇帝爬到他脚边,拳头不断捶打着他的小腿,哭声连连,“你浑蛋,你浑蛋,你还朕太傅,还朕太傅!”

  元澜眯了眯眼,又拿起刀,弯腰刺向杨啸。可是,事情并未像他预料的那样,他手中的短刀还没刺到小皇帝身上,他就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

  杨啸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茶杯的碎片刺进他眼睛,看到元澜因疼痛而蹲下身子,又立即把另一块大碎片刺在他的脖子上,他因年纪小力气不够,自己的手心也被刺出血来,心里不是不怕的,也不是不疼,可想起太傅在他手心写的字,再看看太傅淌满鲜血的胸襟,他咬咬唇,又拿起一片碎片刺向他的脖子。

  扑通,扑通。心跳越来越快,杨啸紧张得手都在颤抖,他咽下一口口水,确定元澜断了气后又立刻跑到弦歌倒下的身躯旁边,大大的眼睛泪汪汪的,“太傅,太傅。”

  弦歌欣慰地笑了笑,果然是聪明的孩子啊,时间来不及,她当时只在这孩子手心上写了“碎片,杀”这三个字,杨啸做得比她想象中要好。眼皮已经掀不开了,她沉重地闭上眼,气若游弦地开口:“我没事……”才说三个字,眼前便是一片黑暗,沉沉地陷入昏迷。

  弦歌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她躺在床上养伤,慰问的人接连不断。杨啸每天都坐在她身边,连古湘玲来叫都不肯离开。当初弦歌刚睁开眼睛时,他又笑又哭的,吓坏了一帮宫人。

  又过了五天,弦歌勉强能下地行走。这日,她正躺在床上批阅奏折,却意外接到符霜霖的拜见。听到太监通报的时候,她还不敢相信,三伯?三伯来干什么?

  杨啸对弦歌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侧着脑袋问:“太傅不喜欢这个人吗?”

  “不是。”弦歌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对太监道,“宣他进来吧。”

  符霜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他一开始并未看到杨啸,只看到弦歌躺着。扫了几眼她的伤势,符霜霖大骂:“你脑子是怎么长的?有人会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弦歌苦笑,还不待她开口,杨啸却看不惯有人辱骂他的恩师,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你是谁?怎么如此无礼?看见朕和摄政王也不跪拜?”

  符霜霖看见小皇帝从弦歌的床上跳起来,惊得张大了嘴巴,话都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这,这个是皇帝吧?君臣共躺一床?这,这种事是要砍头的吧?

  弦歌笑眯眯地安抚了杨啸,懒洋洋地望向这位暴躁的三伯,“符霜霖你找本王有什么事?”啧,啧,对这老头自称本王,感觉真舒畅,比对任何人耍威风都要尽兴。

  符霜霖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头脑依然处于呆滞状态,看着小皇帝和弦歌,他甚至都没发觉自己的失态。

  弦歌好笑地皱眉,对杨啸柔声道:“皇上,您先去书房看会儿书,微臣想单独和符霜霖谈话,好不好?”

  杨啸不乐意地摇头,“朕要陪在太傅身边。”

  弦歌无可奈何地苦笑,额头抵着他小小的脑袋,“乖,太傅有很重要的话要跟符霜霖说,不要让我为难好不好?”

  杨啸瘪嘴想了会儿,勉强道:“好,不过,作为补偿,太傅今晚要陪朕睡觉。”

  弦歌只能点头,好说歹说终于把这个小祖宗给哄了出去,于是转头笑吟吟地看着符霜霖,“三伯,你到京都来干什么?歧阳城有那么闲吗?”

  符霜霖总算清醒了,闭上嘴清了清嗓子,“你跟皇上是不是太亲密了?这样没问题吗?”

  弦歌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真要说什么问题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样不太好。符霜霖的眉头在打结,不过,无论他说什么眼前这人也不会照着办,依旧会随心所欲地过。从她小时候开始,他就没管住过她。

  “元澜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做吗?依老夫之见,白家虽然已被符家压制住,不过,我们应该趁胜追击,彻底移平白家。”

  弦歌坐直了身体,苍白的指节若有似无地叩击着奏折,“这几日我虽未上早朝,但看着这些奏折,听一些耳线的说话,多少也能了解。”其实,从她担任上摄政王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开始,符家的人就开始不动声色地侵占各方势力。曾经处于平衡的朝廷开始倾向符家。再加上她从未阻止过这些行径,又忙着对付元澜,符家的势力在一时之间更是猖狂。

  “符……三伯,你回歧阳城去,安安分分地待在边关,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符霜霖预感不祥却琢磨不出她的意思,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弦歌淡淡道,“三伯管好歧阳城就可以了,不用再分心朝廷的事。雀南国的朝廷好不容易才安稳了,我不想再生波澜。”

  符霜霖听了这番话,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符弦歌,你想背叛符家?”

  弦歌扑哧一笑,“这哪算什么背叛呀?符家世代忠诚,如今是雀南国修养生息的时候,符家理所当然也该安稳点儿。我现在不是符城主,而是摄政王,我要关心的是整个国家的强盛。”

  如此的对话让符霜霖理屈词穷,实在反驳不出,可又不甘心,“我们也不是要做什么,我也希望雀南国更加强盛,可是,与此同时壮大符家,这并不矛盾……”

  “不,这很矛盾。”弦歌的声音很温柔,亦很坚定,“历史证明,一家独大只会自我灭亡,符家可以对白家在权势上略有压制,可是,我绝对不会铲除白家。”

  “你……”符霜霖在屋子里不断踱步,咬牙切齿,“你,你要我怎么说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你知道这种机会多难得吗?百年难得一遇啊!”

  弦歌抬首望向他,“三伯,这次符家讨的好处够多了,也该给白家一点儿甜头尝尝了。”顿了顿,“等我伤势完全好了,我自会主持大局。”

  “……老夫阻止不了你也命令不了你。”符霜霖只能妥协,“你爱怎样就怎样。”他倏然安静下来,闭上眼想了很多很多,长大的孩子早就是不能掌控的人了,“我会回歧阳城的,看你的样子伤势也该没大碍了,老夫今天就起程回去。”

  符霜霖的离去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许多人都开始暗中揣测摄政王符弦歌究竟意欲何为,朝廷中符家的党派顿时又收敛很多,不再肆意打击白家,雀南国的朝廷局势处在一种平静的状态下,仿佛海啸奔腾之前的宁静。

  又过了几日,弦歌的身体终于恢复了个大概。上朝的第一天,她就去白府拜访白潜,跌破众人眼镜。弦歌进入书房时,白潜正在窗下打棋谱,听到弦歌进门,他也不站起来,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摄政王身体无恙,实在是雀南国之福。”

  “……谢谢!不过,你这让我怎么搭腔?”弦歌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白潜,你这段时间什么也不做,为什么?在我印象中,你可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呵呵,安分守己也有错?”白潜笑得不动声色,“摄政王殿下,如今您风头正盛,我岂敢迎面而上?白家已被除了两个人了,我可不想成为第三个。”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不咸不淡,弦歌的神态略显疲惫,她低头看看棋盘,不打算浪费时间,抬头望向白潜,直接开门见山地开口:“白潜,我打算扶一扶白家,朝廷不能由符家独大,白家以后还是照常吧。元澜的党派都已经收拾干净了,雀南国已经准备好一切,就等着它的成长了。我今天来只是想说一声,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

  白潜并没有意外的表情,“你打算怎么对白家表示友好?”

  弦歌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异常体贴地停下脚步,回眸浅笑,一双深黑色的眸子显得格外耀眼,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当然是把公主杨丽凝许配给你。”说完话,她甩甩手,不留痕迹地走了。

  白潜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抬起手,又放下。目光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嘴唇嚅动,待他回神想要询问的时候,门口早没了弦歌的影子。只听到白潜在书房高昂地吼叫了一声,运起全身内力,去追赶弦歌。

  弦歌走到前院,突然被人扯住衣袖,回头就看见白潜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她好笑地瞅着,猛地甩开手,“白大人,你终于想到送客的礼仪了吗?”

  白潜满头大汗,脸颊微红,“你……你刚,刚刚说了什么?”

  弦歌调侃道:“不称呼我为摄政王了吗?”

  白潜咬牙道:“尊敬的摄政王殿下,请问您刚才说了什么?”

  弦歌仰天大笑,“白大人耳朵出了问题,本王回头叫御医来看看,白大人乃国家栋梁,出了事……”

  “符弦歌!”白潜没了耐心,眯眼道,“你是不是要把丽凝指婚于我?”

  弦歌笑着不说话。

  “……你问过丽凝的意思吗?”

  弦歌摇头,“正要去问。”

  白潜异常沉重地叹了口气,撇开眼,“她不会同意的。”酝酿许久,他不禁皱起眉头,“如果,如果她不同意……她不同意……”

  “到时候,你希望我强迫她吗?”

  白潜豁然一惊,像是遇到了妖魔鬼怪,猛然后退一步,怔怔地凝视着弦歌,终是闭眼,叹道:“我不知道。”

  弦歌了然一笑,“放心,我会说服她的。”

  ……

  “我的婚姻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白潜,我无意管你和公主的闲事,不过,既然跟我的计划有关,顺手送个人情也无妨。你们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不过,我会给你制造个机会。”

  白潜仍没有抬头,轻声道:“谢谢。”声音中微微带着哽咽。

  当时年少,当时骄傲,目空一切,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刚开始,以为不过是个消遣,然后,却不能自拔。

  一点残红欲尽时,鸳鸯零落,雨歇微凉,叶叶声声是别离。

  他以为是小事一桩,不过尔尔。她却深以为意,不能释怀,愤然离开不回头。

  他以为她会理解,却从未想过,她凭什么要理解。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潇洒离去,却不曾料到每一场梦醒中都透着刻骨相思。

  丽凝,为什么非你不可?如果可以不爱你,我才不爱。

  弦歌一直都知道,杨丽凝对她怀着一份崇敬之情,所以,和杨丽凝的谈话进行得很顺利,至少,没有感觉到对方的排斥。

  “最近,白家的势头被我打压下去不少,政治上常有的手段,先给顿鞭子再给点儿糖吃,白家经过这次也老实了不少,所以,我想,是时候提拔一下白家了。”

  杨丽凝从来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虽然不能理解弦歌的意思,但生在皇家,多少也能感觉到一点儿弦外之音。这位摄政王不可能是来问自己的意见的,杨丽凝斟酌词句,“摄政王来找本宫,是需要本宫在这其中担当什么角色吗?”

  弦歌微笑,“公主果然冰雪聪明,这的确需要公主的参与。”

  杨丽凝听到这话有些开心,“不知需要本宫做什么?若能对朝廷有益,丽凝万死不辞。”

  要的就是这句话,弦歌狡猾地勾唇,“只要公主同意下嫁白家,就帮上了大忙,与皇族联姻,充分体现了朝廷对白家的重视。”

  杨丽凝一张俏脸憋得通红,一下站了起来,“是白潜让你来的?”

  弦歌莫名其妙地眨眼,无辜地盯住她,直把杨丽凝看得不好意思,这才困惑地开口:“公主怎么知道联姻的对象是白潜?微臣事先并未告知吧?”

  杨丽凝洁白的贝齿紧咬下唇,一副窘然的模样,“摄政王,其他人本宫都能答应,可是,本宫绝不会嫁给白潜。”思索片刻,她又道,“或者,你可以安排本宫嫁给白家的其他人。”

  弦歌表现出棘手的模样,“公主,如今白家年轻一辈中以白潜居于首位,甚至白潜都可代表整个白家,依微臣来看,白潜是最合适的人选。”

  “本宫……”杨丽凝看着弦歌的神态,实在不忍拒绝她的要求,犹豫又犹豫,终道,“摄政王,实不相瞒,我和白潜曾有段荒唐的过往,的确不适合。”

  弦歌沉默,想了想,直接道:“你喜欢他。”

  杨丽凝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我没有!”

  弦歌笑吟吟地看着她,“你这反应,很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啊。”

  杨丽凝摇头,死活不承认,“摄政王,你不要再捉弄人了。当时本宫就发誓不会原谅他,如今更是不会嫁给他。”

  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们永远都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可是,当时间慢慢地侵蚀,当我们年华老去,等到那时再回头,骤然发觉,那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弦歌凝视她的眼眸,“不要否认你的真心,如果你真的不爱他了,那提到他的时候应该是无波无澜,而不是现在紧张的模样。公主,我一直都很欣赏你,我只是提醒你一声,你真想这样过下去,眼睁睁地看着白潜在将来的某一天另娶他人?”

  杨丽凝瞬间就懵了,轻垂脑袋,颤抖道:“无所谓。”

  “公主,你对微臣的婚姻多少应该有些听说。”弦歌道,“我想说说我的感受。”

  杨丽凝点头,“本来要嫁的应该是本宫。”

  弦歌点头,“我和悠扬的婚事太复杂,我和悠扬的感情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我抛弃了丈夫抛弃了孩子,你若问我后不后悔,我很想说后悔,可重新选一次,我依然会选这条路。我的婚姻和爱情全是遗憾,所以,不希望你的将来也是这样。公主,你真的不介意白潜娶其他女人?我想告诉你一句话,没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另一个人。”

  杨丽凝撇开脑袋,“那是他的事。”

  嘴硬的女人啊,弦歌苦笑,握住她的手,目光真诚,“公主,如果白潜身患绝症,只剩下不多的时间,你愿意原谅他,多去陪陪他吗?”

  杨丽凝身体僵硬,愣愣地直视弦歌,看见她的视线满是认真,颤着声音问:“他……他怎么了?”

  弦歌悲哀地垂下眼,“他的身体很不好,太医都查不出来是什么病症。你也应该知道,这段日子白潜已经很久不过问朝政了。”这句话还真是实话,白潜健康得很,太医的确查不出什么病。

  “公主,你们的事情我不知道,如果你嫁过去,你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和他慢慢算账,可是,你就当为朝廷做一次贡献吧。”

  杨丽凝起了身,痛苦地闭上眼,沉默许久许久,最终轻轻点了头,“我嫁。”

  弦歌会心一笑,起身告辞。她打算立即着手准备一切,便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回到自己的府邸。她终于还是答应嫁了,真好,太好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有情人终成眷属……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弦歌忽然想哭,密闭的空间,孤独一人,她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以前。她和凌悠扬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在马车,泪水无声地淌出眼眶,她把头伏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地颤抖。

  眼前一片模糊,是泪是雾分辨不清。熟悉的数落的声音在耳边像魔咒一样地回荡,那道隐约的人影又从她的记忆深处抽放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在害臊吗?可是当初我早把你身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光了,现在才觉得羞涩不是太迟了吗?”

  “不用叫这么清楚,我知道你忘不了我,也别叫得那么好听……这么销魂的声音,我听了会有反应的。”

  “不过,天下皆知,我凌悠扬只爱美人。杨丽凝不嫁,难不成你符弦歌嫁给我?”

  “娘子、夫人、拙荆、贱内……难不成叫你媳妇儿?喂,你喜欢哪个名字?”

  “弦歌,弦歌,弦歌……”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

  长恨离亭,泪滴衣衫梦易醒。

  往事成空,山远水重重。

  何处高楼雁一声,终难逢。

  两个月后,公主杨丽凝下嫁至白家,成为白潜的妻子。此时,朝廷的局面越来越稳定,在没有外敌没有内乱的情况下,朝廷各方势力空前团结,雀南国日益强盛。

  三年后,凌悠扬旧病萌发,开始广召天下美女选秀入宫,群臣进谏反对,皆遭无视。值得庆幸的是,极东国的国力并未后退,强盛一如往昔。

  五年后,摄政王符弦歌开始让幼帝杨啸接触朝政,杨啸展现出惊人的天赋,群臣不知是喜是忧,一山容不下二虎,朝中有人担心符弦歌因放不下手中权力,会对幼帝不利,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天下依旧太平,摄政王和皇上依旧亲密。

  在这期间,弦歌全力开展外交。雀南国、极东国和越觅国三国之间已经达成和平,虽然不知道究竟能否持续百年,不过,依照三国目前的国力,战争并不容易打响。一些离雀南国比较遥远的国家和民族,弦歌甚至会亲自带领人马前去拜访,交流文化,约定和平。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弦歌几乎踏足了所有的土地,只有一个地方——极东国,她从来没有亲自拜访过。

  天下太平,百姓和乐。很久以前的那桩凌悠扬休皇后的事情似乎已经在人们的记忆中消散。很多人都快忘了符弦歌曾经也是一国之后,记得的,看到的,只有如今存在于雀南国的英明神武的摄政王。

  九年后,极东国的皇太子凌楠初露锋芒,年仅十岁的凌楠似乎迷上了军事,然后被凌悠扬这个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的皇帝直接扔到军队。十岁的凌楠一鸣惊人,在军事演习上大放异彩。除此之外,凌楠还醉心于火药的研究,组织了专门的人员研制火药。

  又过了两年,那一年的极东国,据闻发生了一次极大的爆炸,现场的人并不多,但爆炸的范围很广,方圆三里在瞬间夷为平地。这件事传出去后,在周边诸国引起一阵不小的恐慌。至此,凌楠的名声真正渗透到诸国高位者耳朵里。

  在这十一年间,弦歌几乎杜绝了所有和凌悠扬相关的事情,除非是政治上不可避免的讯息。凌悠扬花天酒地也好,凌悠扬荒唐不羁也罢,她全部视若无睹。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只有夜深人静时,弦歌在寂寞的夜晚会想象着凌楠的生活,想象着凌楠究竟长成了什么样子。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的又是雀南国那位无所不能的摄政王。

  天与春风,一番雨,一番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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