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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毒计

  深夜。

  凌楠的神色很难看,甚至含有一丝屈辱。混账,符弦歌那混账,竟敢把他当傻子耍!明明都听出来他在骗她,她竟然还敢答应?这样的结果,他赢的一点儿成就感都没有!

  皇甫容从暗处出现,垂首道:“殿下不高兴吗?”

  凌楠白他一眼,“你都听到了吧?”

  皇甫容轻轻点头。

  “那女人压根就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哼哼,她以为她很聪明?”凌楠其实一开始就想过要利用弦歌对他的愧疚之情,明明成功了,但一想到她最后识破了他的假面具,凌楠就窝着一肚子火,觉得自己的智慧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如果不是为了本太子的大计,哪里用得着忍受和她打交道?”

  皇甫容犹豫片刻,轻声道:“殿下,你何必讨厌她?其实,只要殿下开口,符弦歌一定是站在您这边的。”

  “本太子讨厌把我当猴子耍的人。”凌楠瞥了他一眼,多少猜到点他的心思。“放心,本太子没想和符弦歌作对,也没这必要。她对本太子来说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本太子会继续陪她好好演戏的。”

  一时间,皇甫容和凌楠都没有说话。他纤细的声音在屋子里荡开,透出压抑中的平稳,“其实,殿下刚才说的那些也不全然是谎言,皇上他……”

  “如果父皇真的对符弦歌没感觉了,那最苦恼的人绝对是本太子。”凌楠的眼神中盛着满满的野心,嘴角微勾,“本太子还指望着能早点儿坐上皇位呢,如果真等到父皇故去才轮到,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给父皇带一个大大的惊喜回去。”

  “殿下,皇上的心思难以窥测,即使他心里真的还有……她,以皇上的骄傲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更不会为她而放弃皇位。”

  凌楠摇头,笑容高深莫测,“皇甫,这你就错了。父皇对符弦歌有多少感情本太子也无法下定论,不过,有一点本太子一直都很清楚,父皇从来没有珍惜过那皇位!对他来说,即使做了皇帝,也不过是种消遣。”

  皇甫容无言以对,这的确是事实。他在凌悠扬登上皇位之前就跟随在他身边了,凌悠扬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凌悠扬喜好自由,喜欢为所欲为且不受控制,而做皇帝无疑是种最好的途径,若放在以前,让他为符弦歌放弃皇位还有一些可能,可在经历了背叛以后,这种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凌楠黑眸一闪,似乎猜到皇甫容心中所想,“皇甫,这本就是一场赌局,赢了自然最好不过,即使输了本太子也不会失去什么,稳赚不赔的赌局,不赌的就是傻子。”

  皇甫容道:“殿下英明。”

  “对了,都忘了问你正事。”凌楠转了话题,淡淡道,“冷立解决了吗?”说过要他死就一定要他死,即使断了手筋还是要他死。凌楠最享受这种一言定人生死的感觉,天下间只有掌权者才有这种待遇,那种至高无上的感觉。

  皇甫容低声道:“已经毙命。”

  “被人发现了吗?”

  “估计要明天。”顿了顿,皇甫容继续道,“而且,应该不会让人发觉是谁下手的。”

  “哼,发觉了又怎样?越觅国有胆子扣留我们吗?有胆子对极东国开战吗?”凌楠嚣张道,“皇甫,你要知道,这个世界是由实力决定一切的。冷立那个叛徒,他敢背叛极东国,就应该做好死亡的准备了!”

  凌楠心高气傲,对他来说,背叛者永远只有死亡一条路。他瞥了皇甫容一眼,笑了笑,“不过,能不被发现也是好的,温闲那人阴险得很,明着不敢干什么,暗地里的小动作却不会少。反正符弦歌也同意了,我们明天就起程吧。”

  弦歌要随凌楠去一趟极东国,自然会遭到符雪迟的反对。弦歌也猜到了符雪迟的反应,所以打算临别的时候再说一声,依照雪迟的性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要顾及面子,可惜,符雪迟根本没有细想,一听她说了这话,立刻拦在她面前,大声道:“不准去!”

  弦歌叹息,“雪迟,我意已决,我迟早要去一趟的。”

  “你以什么身份去?”符雪迟咬牙,“去了又能干什么?你跟他之间不早就做了决断吗?弦歌,你想清楚了没有?”

  “本王是以雀南国摄政王的身份去拜访,以示两国交好。”弦歌坚持道,“国内的事交给皇上处理就足够,本来本王就打算交接掉自己手中的权力,正好,这也算是个契机。”

  “弦歌,你在自欺欺人。”符雪迟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你……”他伸手指了指凌楠,“我以为你能见到他就已经满足了,弦歌,你的自控能力呢?”

  “雀南国的人是这么没规矩吗?”凌楠慢悠悠地开口,看了符雪迟一眼,“符雪迟你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将军,竟然直呼摄政王的名字,连尊称都不用?”

  符雪迟没耐心道:“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啊?凌楠冷冷地盯着他,“难道与你就有关了?你是什么身份竟然干涉符弦歌?你以为,你是她的谁?”

  符雪迟脸色霎时间转成苍白。

  凌楠低低一笑,“好了,我们出发。”

  弦歌骑着雷霆经过符雪迟时,犹豫片刻,压低声音,以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我想去,很想很想。”

  极轻极轻的声音,仿佛在空中旋舞的棉絮,挥之不去。那一声轻轻的“很想很想”就这样消散在扬起的尘埃中,彻底淹没在马蹄声中。

  冷立的尸体在第二天早上被人发现,其实温闲在凌楠他们离开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愤怒自然是不可避免的,可正如凌楠所想,他也不敢对他们怎么样,他前脚才发现这事,凌楠他们后脚就回极东国去了,即使想有所作为也来不及。

  温闲不想挑起两国争端,他能做的也只有眼睁睁地看他们离开,甚至要面带微笑地送他们离去,然后对外宣布冷立暴毙而亡。唯一幸运的是,冷立已废,真让他活下来对越觅国来说也是个没用的人。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千里断肠关山古道,烟尘滚滚。

  凌楠带着弦歌一路往京城赶去。在极东国见过弦歌的人不算少,可大部分的人都在京城,一般都是京城的皇亲国戚或者高官权贵。刚进入极东国国境的时候很顺利,凌楠皇太子殿下带的人马哪有人敢盘查,甚至根本就没人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雀南国的摄政王符弦歌。

  然而,等他们进入京城,等凌楠带着弦歌进皇宫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那些守卫的士兵或者正巧经过的官员一开始还想开口问问这女人是谁,等到看清弦歌的五官,一个个都站着石化了,说不出话,也迈不开步子。

  凌楠没心没肺地不去理会,继续带着弦歌往里走,所以,也没人反应过来要进去向那位皇帝陛下通报。终于,有一位侍卫意识到这个问题,禁不住高喊了声,“皇后……”话说一半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捂住嘴巴,眼睛偷偷瞄着弦歌。

  弦歌微微一笑,转头向凌楠道:“太子殿下,你没有跟你的父皇预先说过吗?”

  “如果本太子说了,你觉得依那男人的脾气还会见你吗?”凌楠反驳。

  弦歌叹息一声,“还是派人通报一下吧。”

  此话一出,侍卫们如获大恩般地向凌悠扬所在的宫殿跑去,若没弦歌这句话,恐怖的皇太子摆出那副谁都不准去的样子,那些侍卫还真不敢轻举妄动。凌楠不悦道:“这群笨奴才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主子?”居然蠢到去听符弦歌的命令?

  弦歌不语,走到这个地方,她还能表现出正常的态度和行为已经很难了。忽然,凌楠拉起她的手,飞速向里面跑去,“既然要见他就要来个措手不及,别让他有准备的时间!”

  面对他的举动,弦歌受宠若惊,下意识地就紧跟在凌楠身后跑去。一路跑到宫殿门外,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急促,前面的侍卫刚刚进去,凌楠后脚就拉着弦歌走进去。

  弦歌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悠扬。

  凌悠扬缓缓抬头,看着她,倏然起身,时间仿若静止。他眯了眯眼,勾了勾唇,“稀客啊。”

  弦歌微笑道:“多次来访贵国,始终无缘得见陛下,所以,应贵国太子之邀,索性登门拜访。”

  真好,又听见他的声音了。

  凌悠扬黑眸之中满是讥诮,平静的面部表情下死命地压抑住所有的激动,“符弦歌,摄政王,不知您有何贵干?”

  弦歌微笑,“只是想来做客人。”

  真好,又听见从他嘴里念出自己的名字了。

  凌悠扬嗤笑,“客人?你可是连皇后都不稀罕的,还稀罕当客人?”顿了顿,他又坐回原位,眼底一片冰凉,“你来了,朕也不好赶你出去,不过作为礼节,你是不是应该先通报一声?也好让朕做做准备。”说话间,他狠狠瞪了凌楠一眼。凌楠厚着脸皮视若无睹。

  弦歌垂首,勾唇,“本王铭记于心,下次一定注意。”

  真好,又可以看到他了。

  下次?还有下次?凌悠扬微微一僵,长吁一口气,“符弦歌,你路途劳累,先下去休息吧,其他的事情日后再谈。朕还有国事要忙,就不招待了。”

  弦歌颔首,优雅地告退。走出那扇门,她的腿都在发颤,无法控制。弦歌拼命地走,拼命地离开,她想哭,可是,她更想笑。

  凌悠扬和凌楠两人待在空旷的宫殿里,凌悠扬盯住凌楠,凌楠笑得没心没肺。凌悠扬眯眼,一言不发,想等这小子自己主动开口。

  凌楠越笑越欢,啧啧,父皇的表情真精彩,好久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了。

  “父皇,倘若没事,儿臣先行告退。”

  “你还有胆子告退?”凌悠扬骤然提高声音,忍耐怒气,“你说说,你干的什么好事?”

  凌楠脸上毫无惧色,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儿臣有做错什么吗?父皇何以发怒至此?”

  凌悠扬简直想一巴掌劈过去,“凌楠,你别在朕面前装摸做样,你是朕的儿子,你身上流着朕的骨血,你究竟想干什么?如果你不说,朕也会亲自调查出来。”

  “父皇,您的冷静呢?”凌楠总算收起欠扁的笑容,“一见到符弦歌,您引以为傲的冷静就飞到天边去了?儿臣想干什么?儿臣什么都不想,儿臣只想给您一次机会。”

  “机会?”凌悠扬挑眉。

  “父皇,您根本没有忘记这个女人,把符弦歌放在您身边,您才有机会报复她折磨她。”看见凌悠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凌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当然,您可以选择报复她,也可以选择挽回她。”

  凌悠扬审视他的神情,闭目沉默片刻,“凌楠,你是朕一手养大的,你的性子朕还不了解?说吧,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凌楠看他一眼,低头,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父皇,儿臣从小就没有母爱,如今只想得到一点儿补偿……”

  “放屁!”凌悠扬终于忍不下去,这小子睁眼说瞎话,“凌楠,在极东国你也一向霸道惯了,朕知道你把符弦歌引来有自己的目的,朕不会干涉,不过,你也该知道朕的底线。”

  凌楠含蓄微笑,低头垂目,“父皇尽管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凌悠扬叹一口气,目光深邃,仿佛注视着不知名的远方,凌楠也没有打搅他难得的沉思。殿中的气氛诡异中压抑着莫名的期许。

  凌悠扬为弦歌举办的夜宴,只邀请了皇亲国戚,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这些人大都是认识弦歌的,甚至还很熟悉。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昔日的皇后成了今日的摄政王,相比热情,尴尬的感觉更多一些。

  美人如玉发如墨,腰肢如蛇身一般勾人,满殿春色关不住,氤氲朦胧,姹紫嫣红。载歌载舞,佳酿飘香,钟鸣鼎食。

  凌悠扬坐在皇位上,衣衫随意,黑发扎在脑后,懒散地斜靠在椅背上,他左边靠着一个美人,右边搂着一个美人,神色轻佻媚惑,微微低下头,就可以喝到美人递来的酒,姿态亲昵。美人巧笑嫣然,美目流转。

  弦歌坐在位子上,视若无睹,偶尔对上凌悠扬的目光,也只是礼节性地微微一笑,然后继续看歌舞品美酒。

  两位当事人脸皮厚如城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倒是周遭的大臣们看不下去,坐如针毡,纷纷没话找话,笑得极其不自然。

  宴场中气氛很热,可凌尹宣偏偏觉得彻骨冰凉,他不自觉地瞄了凌悠扬一眼,看他没有热络的表示,只有站起向弦歌敬酒,“符弦歌,恭喜你当上摄政王,这迟了十一年的祝福还请别介意,这么久了,今日相逢,你风采依旧。”

  “多谢。”弦歌回敬。

  凌悠扬总算有所意识,对弦歌笑道:“符弦歌,不用客气,尽管吃尽管喝,这算是为你洗尘,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弦歌淡淡一笑,“玄昭帝如此精心准备,简直令我受宠若惊。极东国地大物博应有尽有,怎么会招待不周呢?”

  “客气客气。”凌悠扬继续笑。

  “呵呵,玄昭帝多礼了。”弦歌也报以微笑。

  “这不算多礼。”

  “呵呵,对符弦歌来说已经足够礼遇了。”弦歌笑意不减。

  他们微笑着,其他人却感到阴风阵阵,脑子里只想让这宴会快点儿结束,他们也好快点儿回家快点儿睡觉,尽快忘记这个场景。在场在大臣们欲哭无泪,接到邀请的时候就知道不该来,可皇帝的命令谁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准时赴约。这画面太诡异了,这气氛太恐怖了,这两人千万不要波及旁人啊。

  当年还是孩子的凌英怀已经长大成人,在凌英怀的印象里凌悠扬和符弦歌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他本身也迟钝得没有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劲,真心赞道:“即使到了今日,皇上和符大人的感情也如此之好,实为美谈一桩。”

  谅是符弦歌和凌悠扬听了他这话,也愣了一愣,笑容顿时一僵。

  这边厢,凌楠扑哧一笑,大大地啃了一口苹果,鲜脆多汁。他这位皇叔太有意思了。

  凌英怀听到凌楠的笑声,以为他也颇为赞同自己的观点,又道:“太子殿下,符弦歌是您的亲生母亲,您不应该多亲近亲近,坐在她身边才对吗?”

  凌楠的动作瞬间一滞,努力吧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他的余光瞟到凌悠扬好整以暇的目光,于是站起身来,向凌英怀笑笑,“皇叔说的极是。”说罢,竟真走到弦歌身旁坐下。

  凌英怀对自己刚才的建议非常有成就感,越笑越开心,问道:“皇上,有件事臣弟一直非常疑惑,如果可以,还请您解惑。”

  凌悠扬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勉强点头,“说吧。”

  “以皇上和符弦歌的感情,皇上当年何苦休妻?”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那语调如述家常,可愣是炸起平地惊雷。所有聪明的大臣都面色一变,低下头,唯恐遭到波及。凌楠不知节制地哈哈大笑,又啃下一口苹果,一边咀嚼一边对凌悠扬说:“对呀,父皇,儿臣对此事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儿臣从小失去母后?”

  凌悠扬淡淡道:“这是朕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凌尹宣擦擦头上的汗,急忙打圆场,“哈哈,这种扫兴的问题也没什么好问的,大家喝酒喝酒。”

  凌悠扬看见弦歌平静如初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冒火。他在身旁美人脸上偷香一口,惹得那美人咯咯娇笑,柔声道:“陛下,不要啊。”对此,弦歌无动于衷。

  凌悠扬抬高下巴,对她道:“符大人,摄政王,根据传闻,你一直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是否需要朕赐你几个面首,让你在极东国的这段日子过得滋润一些?”

  弦歌抬眸,“多谢陛下费心,不需要。”

  凌楠嘴里一直啃着苹果,可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们两人身上,黑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几圈,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他趁着弦歌的目光在观赏歌舞时,左手偷偷伸到衣襟里沾了点儿粉末状的东西在手指,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指靠近弦歌的酒杯。

  凌楠的手指快要触碰到酒水时,手腕被弦歌一把抓住。弦歌淡淡瞥他一眼,以口形示意,“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凌楠回以嘴型,笑道,“这不是什么毒药,我只想看看若你出事了,父皇会是什么反应。”

  弦歌一怔,手劲一松。

  凌楠趁机将白粉融化在酒水里,眸中带笑,“你喝一口吧,难道你对父皇的反应不好奇吗?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哦。”

  他的声音像不可抗拒的诱惑一样,弦歌无意识地就端起酒杯,皱眉犹豫片刻,将那杯酒一口喝下。

  凌楠笑得更加畅快,移开目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弦歌晕倒在他身上时,凌楠惊恐地大叫一声,“怎么回事?”

  坐在上座的凌悠扬随声回头,眸中有担心一闪而逝,站起身想靠近,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立场,“宣太医。”

  歌舞骤停,所有目光聚焦。

  “父皇,您要在这儿让太医给符弦歌医治吗?”凌楠小心翼翼道,“不太好吧?至少把她带到她的房间才对。”

  凌悠扬神情僵了一下,眯眼看向凌楠,“怎么带她回房?”

  “当然是您把她抱回去。”凌楠理所当然道,“难道在场还有其他人可以效劳?”说话间,目光阴狠地在所有人身上巡视一圈,那些大臣们纷纷摇头,还趁此借口离开,说什么微臣告退,微臣不方便,先行回府之类的。

  一时间,众人都做鸟兽散。

  太医很快就赶到了,一共来了两个。

  凌悠扬站在弦歌身旁,想蹲下身抱起她,又觉得不合适。迟疑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在弦歌脸上打转,又抬眸望向凌楠,怀疑道:“凌楠,是不是你?”

  凌楠爽快承认,“是啊,不过,是她自己喝下去的。”

  凌悠扬眸中有耀眼的光芒昙花一现,垂下眼,不说话。站了一会儿,等太医得出“没什么大碍”的结论后,凌悠扬立刻甩袖子离开,“你惹出的祸你来善后,你把她抱回去。”

  凌楠苦着一张脸,转头问太医:“符弦歌的身体怎么样?”

  “现在只是昏睡,不过,她的身体长期处于疲劳之中,不堪重负,积劳成疾,恐怕无法得之以天寿。”

  凌悠扬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凌楠向凌悠扬的背影望了一眼,又道:“好好调养可以恢复吗?”

  “调养自然是好的,但能不能恢复尚且是未知数。”太医道,“待老臣开几副药方给她调理。”

  凌楠点头,弯下身子去抱弦歌,刚刚打横抱起,他眸中精光一闪,故意松手,尖叫一声,“啊!”

  凌悠扬应声回头,动作极快地把弦歌抱在怀里,抱紧了才松一口气,他狠狠瞪了凌楠一眼,“臭小子,看朕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凌楠嬉皮笑脸的,“那么,儿臣先行告退。”父皇啊父皇,儿臣这药虽然会让人陷入昏迷,可意识却是清醒的,你的所有举动被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到时又会如何呢?

  黑暗的宫殿,灯火全熄。

  弦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白色大床上,黑发披散在脑后,容颜一如当初。凌悠扬站在她床前,面无表情地凝视,视线从她眉心滑下,落在眼眸,落在鼻翼,落在红唇,然后,继续从她的嘴唇回到鼻尖,神色淡如水,目光静如云。

  凌悠扬笑了一下,跨前一步,缓缓伸出手掐在弦歌的脖子上。他稍稍加重手劲,压低声音道:“狠心的女人,如果我就这样杀了你,不知道会怎么样?”

  墨黑的瞳孔中幽光闪烁,呼吸迷离,他的声音像是地府索魂的夜叉,缭绕在宫殿之中。

  凌悠扬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调转目光,毫不犹豫地推开大门,走出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

  弦歌躺在床上,竭力动了动手指,仍是没什么效果。透明的泪珠,一滴一滴,从她的眼角滑落至洁白的被褥,沾染上蜿蜒的湿痕。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如初见。

  翌日,弦歌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凌楠坐在她房间里,她坐起身子,心中突然有些温暖,想了想,开口道:“谢谢。”

  “嗯?”凌楠回眸,疑惑的眼神。

  “你昨天是想帮我的吧?”弦歌轻声道,“那个药……”

  凌楠的眼神一亮,瞬间闪到她床前,脑袋趴在被褥上,“哈哈,听这意思,昨天有意外的发展了?”

  弦歌点点头,又摇摇头,“没什么。”

  凌楠也不追问,笑眯眯地眨眼睛,忽然站起身子伸个懒腰,“你快点儿梳洗吧,本太子带你到处逛逛。”顿了顿,“虽然你对这皇宫很熟悉,不过,很多地方也许会有变化,所以,本太子带路会好一些。”

  弦歌欲言又止,终开口道:“凌楠,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觉?”

  凌楠闻声回头,站定在原地。

  “你恨不恨我?”弦歌小心翼翼,“我知道,我那时候的作为很令人唾弃,其实可以的话,我也想带你一起离开的,可那样逃出去的可能性就少了很多,而且,我以为,比起和我去雀南国,留在这里做太子,对你而言会更好一些……”

  好一会儿,凌楠都没有说话。他盯着弦歌看了半晌,倏然一笑,“你刚才的那番话,其他姑且不论,最后那一句倒是深得我心。”如她所说,那时候离开或许会有另一番境遇,可是,“本太子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坦,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做太子很好,我很满意。”

  弦歌几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试探地询问:“那么,你恨我吗?”

  “哈哈,本太子哪有时间恨人?”凌楠大笑,“你对本太子如果真觉得愧疚,大可以多为本太子做点儿事,这样的话,说不定我会喜欢你。”

  弦歌苦涩地勾唇,“你高兴就好。”无论如何,她为她当初的选择付出了代价,她失去了母亲的资格,失去了这个孩子的亲情。

  一切梳洗穿戴完毕后,凌楠乐呵呵地拉着她往外走。从养心殿逛到御花园,从小花小草看到琼楼玉宇,凌楠这个孩子,如果存心要让一个人开心,对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更何况这个人是符弦歌,讨好起来就越发容易。

  弦歌只要看到他对自己笑就会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只要听到他青嫩的嗓音就会忍不住想抱他,只要看他健健康康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就觉得心满意足。很简单很简单,她要的不过是最平凡的事情,可在曾经,她连这些都不敢肖想,每次噩梦中看到的都是凌楠仇恨的眼神,她很怕凌楠厉声质问,为什么抛弃,他为什么不要他……幸好幸好。

  凌楠拉她走到御书房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明显感觉到他身边站的这个人瞬间僵硬。凌楠嘴角一勾,拉着她踢开御书房的门,喊道:“父皇。”

  御书房里还有三个臣子,以及一个女官,看上去格外眼熟。凌悠扬坐在上座,他看到弦歌出现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对凌楠说:“你怎么闹到这儿来了?”

  弦歌的视线在凌悠扬身上淡淡飘过,然后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因为看着眼熟,她不禁多看了那女官一眼,然后整个人都怔住了,竟然是方子晗。

  凌楠笑嘻嘻地指着方子晗道:“父皇,连方姨都在这儿,儿臣为什么不行?太不公平了!”

  凌悠扬重重地叹气,“你来凑热闹也就算了,还把外人也带进来。御书房是谈论国家大事的地方,你还真当是玩闹的场所?谁都可以进来玩?”这句话明着是对凌楠的斥责,暗着却是针对弦歌,弦歌又怎会听不出来?弦歌表情上没什么变化,可脸色却不知不觉地转为苍白。

  方子晗福身道:“陛下,符弦歌乃是雀南国的摄政王,是我们极东国的贵客,您如此说法,未免太过怠慢。”

  凌悠扬默不作声,弦歌抢先开口:“方姑娘客气了,在下十一年未曾来此,今日踏足,多少有所感怀,坏了贵国的规矩是在下的不是,各位没有争吵的理由,符弦歌先行告辞。”说完,弦歌头也不转地走出大门。一离开那里,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不知激动还是气愤,弦歌的脸色已是一片煞白,她咬紧嘴唇,沉重地迈着步子。

  等到凌悠扬忙完一切的时候,得到下人的通报,说是符弦歌突然从皇宫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伺候她的下人们惊慌失措,跪下来直嚷嚷饶命。

  “陛下,饶命。”

  “陛下,饶了奴才吧。”

  凌悠扬脸色很难看,那个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你们都找过了?”

  “奴才们几乎把整座皇宫都给翻过来了,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陛下,你大人有大量……”

  “闭嘴!”凌悠扬不悦地打断,转头问另一个下人,“有去问过宫门的侍卫吗?”

  “奴,奴才问过了,”那宦官一脸恐慌,“刚,刚才,北门的侍卫说,有个女人点了他们的穴道,已经离开皇宫半个时辰了。根据描述,应该就是符弦歌。”

  “哈哈,”凌楠笑得没心没肺,斜睨他,“父皇,这麻烦绝对是你惹出来的,都怪你刚才说话不留情,伤到她了。”

  凌悠扬铁青着一张脸,向下人们怒吼,“都滚开,别站在这里碍眼!”

  一时间,惊慌的下人们都作鸟兽散。凌悠扬捏紧拳头,沉默地站着。凌楠继续在边上挑衅,“外人,外人,不管怎么说,也是那女人把我生出来的,父皇,掐蛇掐七寸,你很清楚怎么伤害那女人嘛,厉害厉害。”

  “太子殿下,话不是这么说的。”方子晗冷静分析,“陛下刚才说的那些话或许伤害到她了,可是,句句都是事实,除了礼貌上不太好,其他情况的确如此。”

  凌楠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方姨,听到父皇这么说,其实最开心的人是你吧?”

  方子晗面不改色,然后摇头,“不是。”

  “哼哼,方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好了。”凌楠嬉皮笑脸,“不过,你至今也没入父皇的后宫,符弦歌再怎么说在这点上至少是占优势的。”

  方子晗的脸色终于变了。

  凌悠扬根本没兴致理会他们,不耐烦道:“你们给朕安静点儿!”

  凌楠见好就收,笑着问道:“父皇,符弦歌去了哪里你有头绪吗?”

  凌悠扬若有所思,“凌楠,你实话实说,那时候你是故意把符弦歌带到御书房来的吧?你猜准了朕会对她说些不好听的话?你想让朕逼走她?”

  一半一半,不过,最主要的还是猜错了。凌楠但笑不语,“父皇,现在说什么都无所谓吧?当务之急不是应该把符弦歌找回来吗?”

  “不用找她也会回来,那个女人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凌悠扬冷哼一声,挥袖离开。

  方子晗深深地看着凌楠,“太子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凌楠不屑地笑了声,“你想知道?”他靠近她,眼中透出凌厉的光芒,“本太子凭什么告诉你?”

  “只要对皇上有危害的事情,奴婢都会努力调查。”

  “哈哈,”凌楠摆出一脸可笑的样子,轻佻道,“方姨的意思是,本太子会危害父皇?”

  方子晗道:“殿下或许不会,可是殿下真的不该把符弦歌带回来,光是她的存在对皇上来说就是一种危险。”

  凌楠微笑,“什么危险?”

  “也许,也许皇上会变得不像皇上。”方子晗的声音很轻很轻。

  凌楠但笑不语,听到这句话他心里是极其高兴的,不过,他挑眉道:“方子晗,本太子敬你一声方姨那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可这不代表你可以对本太子的行为指手画脚,你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事情不必劳心。”

  方子晗语噎,默立片刻,静静地走开,“那么,奴婢告辞。”

  凌楠笑得可爱,“方姨慢走啊。”

  日落西方,红霞铺满天。

  晚膳的时候,凌楠特地跑到凌悠扬身边和他一起用膳。看到凌楠的到来,凌悠扬神色依旧,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继续低下头吃饭,沉默得有些诡异。凌楠笑眯眯地坐到他身边,乖乖地拿起筷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插嘴,“父皇,看你的样子,似乎食不知味?”

  凌悠扬看也不看他,“闭嘴,吃饭。”

  “闭上嘴巴还怎么吃饭啊?”凌楠大呼小叫的,“父皇,您这叫独裁!”

  凌悠扬淡淡地瞥他一眼,闭上眼,他可以猜到这小鬼想说什么,他明明不想听,可是,忍不住放下碗筷,“那么,你想说什么?”

  凌楠手托着脑袋,“儿臣没想说什么啊,难道父皇想听儿臣说些什么?”

  凌悠扬额头上青筋暴起,“凌楠,别以为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敢无法无天!极东国不是没了你就不行!朕的皇位也不是非传给你不可!”

  “哦?”凌楠挑眉,“父皇打算再和符弦歌生一个?”

  凌悠扬怒道:“放肆!”

  “哪里放肆了?”凌楠笑意不减,神情中丝毫不见恐慌,“只准你做就不准我说?我不就是你和她生出来的吗?以父皇的能力而言,再生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凌悠扬一巴掌扇过去,却被凌楠躲开了。凌楠笑呵呵地靠墙而站,凌悠扬看着他的面容,情绪很快就平静下来,冷笑一声,“如果朕真的再生一个儿子,恐怕没出世就会被你给杀了吧?凌楠,你是哪种人朕会不清楚?”

  “不会哦,如果生的是妹妹我就很欢迎。”凌楠露出可爱的笑容,企图迷惑人,“孩子不生出来,我就不知道是男是女,真要动手我也会等孩子出世以后再动手的。”有个妹妹多好啊,如果父皇真跟符弦歌再生个女儿就表明他们和好了,符弦歌是不可能留在这里做皇后的,父皇为了妥协也只能选择和她一起离开,那皇位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何况,有个妹妹的话以后还能拿来和亲,或者可以赐给有用的臣子……唔,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妹妹不够用呢。

  凌悠扬凝视他许久,叹口气,白了他一眼,“不说这个了,你会到朕这里来是想说符弦歌的事吧?”顿了顿,“她还没有回来对不对?”他已经命令属下去探听好几次了,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父皇真是神机妙算!”凌楠扬眉一笑,“符弦歌还没回来,儿臣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搜查,可都找不到她,而且,搜查的人也不好太过扰民,儿臣来找您是想来听听您的意见。”

  “……朕没有意见。”

  凌楠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不怕死地开口道:“说起来,今日的情形是不是和十一年前很像呢?那时候也是找不到她的人……”

  凌悠扬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杀意,被这样的目光注视,凌楠骤然噤声,不自觉地倒退一步。复杂的情绪在凌悠扬眼眸中渐渐退却,轻声道:“不一样,和那时候不一样。”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默着。

  凌楠也乖乖地沉默着,原来想好的台词全说不下去。许久,他轻轻问了一声,“父皇,她会去哪里?您有头绪吗?”

  凌悠扬抬眸,幽光闪烁,“朕不会去找她。”

  夜幕繁星,白驹过隙,轩王府安静地伫立在京城,从凌悠扬搬入皇宫后,这座宅院就再没有迎来新主人。藤蔓缠绕,墙面破旧。

  弦歌一人在这里面走着。离开皇宫以后,她的冲动渐渐平复,原想立刻回去的,但转念一想,既然出来了,就先逛一逛再说。她在熟悉又陌生的京城里不断徘徊,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然后,弦歌坐在积满灰尘的凉亭里,看着日落西山,看着残辉褪尽,脑子里生不起一丝一毫想回皇宫的念想。

  这个地方,是她嫁给他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她爱上他的地方。

  “今天几乎都看不到月亮,你坐在这里看什么?”凌悠扬一身白衣,除去他的皇冠黄袍后,一身清辉淡雅,声音也甚是平淡,“你连晚膳也没用过吧?不饿吗?”

  时间在这一瞬间定格,弦歌久久移不开视线,愣愣地看着他。她听到这句“不饿吗”,几乎要热泪盈眶。她轻轻“嗯”了一声,“我在等月亮出来。”

  凌悠扬回视她一眼,然后转身,“那朕先回去了。”

  “陪我坐一会儿?”弦歌建议。

  “……朕出来不是为了找你。”凌悠扬没好气,“只不过饭后散步散到这里来了。”

  “那我们真有缘,我也是无意中走到这里来的。”弦歌笑了一笑,“悠扬,我非得叫你玄昭帝吗?”

  “嗯。”凌悠扬静静地看着她。

  弦歌缓缓敛起笑意,“我们之间非得这么隔着距离?”

  “嗯。”凌悠扬静静地看着她。

  弦歌垂眸,“连做朋友也不行?”

  “当初,是你选择离开的。”凌悠扬勾唇一笑,“怎么?现在后悔了?”

  “如果听到我说‘后悔’两个字,你就会觉得自己赢了?”弦歌反问。

  “嗯,朕会非常高兴,还会趁机狠狠地嘲笑你,然后马上大婚,让你亲眼目睹朕的婚礼。”凌悠扬的语气很平淡,眼神却是恶狠狠的,“朕要你后悔一辈子,后悔到死为止。”

  “小心眼的男人!”弦歌无声地笑了笑,“当初你命令元澜做出那些事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的意图了。”她抬头望着他,眼眸中光彩萌生,“其实,你那个时候让元澜给我喝的若是毒药,我也就那么死了。”

  凌悠扬没有答腔,许久,“如果你死了……”那痛苦的人就不是她了,后悔的人也不会是她了。“让你活着会更好一些。”

  弦歌低低一笑,“尊贵的玄昭帝,你觉得我还爱你吗?”

  等了好一会儿,也只等来一片静默。弦歌意外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非常自信地回答,你一向都觉得,即使天下间的女人都喜欢你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凌悠扬站在夜色中显得白衣萧索,形单影只,“你是朕此生中最大的意外。”

  岂止是意外,简直是劫难。情字一劫,难分难解,见血封喉。

  “恨我吗?”

  “恨?没有爱哪来恨?”凌悠扬自嘲道,“朕不恨你,朕只想忘了你。”想忘了这女人想了十一年,一直想一直想,想她的可恨,想她的绝情,然后,只能愈记愈深。

  “如果你忘了我……”弦歌悠悠一笑,“那么,就由我来记住你好了。我这人很大度的。”

  凌悠扬身形一震,不受控制地开口:“这十一年来,你也没有和符雪迟在一起,是因为朕吗?”是因为他吗?是因为她爱他吗?是因为她忘不了他吗?如果她说是,他一定会尽情地嘲笑她!

  弦歌心中一紧,脸上还挂着笑容,站起身来走出凉亭,“你不是要回去吗?我也正好饿了,一起回宫吧。”

  弯弯的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两人的影子被渐渐拉长,中间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一左一右,始终没有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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