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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暧昧

  凌楠每天早上都会跑到弦歌房里去,等着她起床,和她一起用早膳,然后再带着她到处游玩,做她在极东国的向导。弦歌心里也清楚,在凌楠心里并未把她当成母亲,她虽然不知道凌楠要做什么,可她明白自己对凌楠来说至少是有利用价值的。可悲的是,明明知道她是在被利用,弦歌仍然无法拒绝凌楠的亲近,她甚至为自己的利用价值感到高兴。凌楠还会主动亲近她,无论是什么原因,弦歌都为此感到深深的庆幸。

  这一日,凌楠带着弦歌出宫去玩。他问她想在京城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弦歌摇头。他又问她在京城有没有想拜访的人,弦歌想了想,说出凌陌忧的名字。

  两人走在京城的大道上,凌楠兴奋地想在外面用餐,“宫里的吃来吃去也就是那个味道,还不如外面的好。”

  弦歌宠溺地笑笑,“最好的厨师都在宫里,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其实也不是味道的问题,主要是气氛和环境。”凌楠比较道,“在宫里吃总觉得压抑,嗯,也不能说是压抑,总之和外面吃饭的感觉不一样。在外面我怎么随便怎么来,没人认识我,也没人说三道四的。”

  弦歌苦笑,又想起了杨啸那孩子,比之凌楠嚣张的生活,杨啸活的才叫压抑。

  “作为一国太子,你活得够自由了。”

  “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父皇作为一个皇帝都能活成那样,我太子的位子还在他下面呢,当然不能活得比他差!”

  弦歌暗叹,第一次见到凌悠扬这种皇子已经够惊叹了,结果这种皇子还真能坐上皇位当上皇帝。凌悠扬这种怪胎百年出一个,你凌楠这都能学这都能比?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偏偏就像凌悠扬呢?

  “说起来,今天怎么不让皇甫跟着,出宫在外,有他跟在你身边会安全一些吧?”

  凌楠的脚步顿了顿,回眸看她一眼,神色突然冷了几分,“不方便,皇甫的长相太惹人注意。皇甫从我小时候开始就跟在身边,很多人或许不认识我,可看见皇甫就会知道我是谁,所以,还是让他留在宫里的好。”

  弦歌也不追究这话的真实性,想了想,只说了句:“皇甫是个很好的人,对你很忠心。”

  “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凌楠转眼看她,笑道,“据我所知,皇甫这么一个绝顶高手会效忠于我,是因为你当年的一个请求吧?”

  弦歌刚欲出口的话顿时吞进喉咙。

  凌楠叹一口气,“说句实话,我很感激你。第一,是你让我出生在这世界上,第二,是你把皇甫这种稀世难求的高手留在我身边,符弦歌,你抛弃我也好不要我也罢,那是以前的事,而且,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利益损害。”

  “你都是这么想的?”

  凌楠点头,“而且,比起你留在极东国做皇后,你在雀南国做摄政王对我益处更多,尤其在你怀着对我的愧疚之情的情况下,对我就更有利了。”所以,不需要你做我的母亲,你只要被我好好利用就可以了。

  弦歌苦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凌楠拉起她的手,直接走进酒馆,“不说那些扫兴的话,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到凌陌忧那里去。”

  走进酒馆,才发现里面坐满人。凌楠皱眉,心情糟糕,平时的霸道习性又出来了,直接掏出一锭银子摆在店小二眼前,喝道:“给我们一个雅间。”

  店小二苦恼,“客官,雅间已经没有了,即使是要空位子,您也得和别人拼一桌才行。”

  凌楠眯眼,不悦道:“把雅间的客人赶出来,你不动手的话就由我来动手。”

  弦歌正要阻止,却听身旁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嚣张,连我舒跃定下的雅间也敢抢?”

  店小二立即松了一口气,“舒公子,您的房间在二楼,还是老地方。”

  舒跃点头,只当是哪里来的无知小辈,看也不看一眼,高傲地迈开步子往上走。弦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熟人,眼睛一亮,一个闪身就拦在舒跃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舒跃,好久不见,见到我都不请我喝一杯吗?”

  舒跃一愣,目光盯在弦歌脸上看了许久,吃惊道:“符……”刚出口一个符字,连忙捂住嘴巴。符弦歌这个名字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别人或许不知道符弦歌长什么样,这天下间没有人会没听过“符弦歌”这三个字。

  弦歌微笑以对。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已长大成人,傲气依旧,但已懂得怎么去收敛。

  舒跃笑得很开心,“你都主动开口了,我怎么能不请?上去吧。”

  凌楠在旁冷眼观看,听到舒跃这个名字后略一思索,顿时记起了这位舒家公子,虽然没见过,但舒跃也算是舒家年轻一辈中的人才。他脑子里考量着舒跃与符弦歌的关系,看到舒跃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顿时很狗腿地笑了笑,抢在弦歌前面开口:“舒公子,我是符大人的小厮,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当初舒跃送弦歌离开极东国的事情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知道以外,就只有凌陌忧清楚内情了。凌悠扬后来也多方探查过是谁协助弦歌出国,虽然怀疑凌陌忧,却始终找不出确切证据,只能作罢。

  舒跃也不怀疑他说的话,领着他们二人就往楼上走去。弦歌并不揭破,狐疑地看了凌楠一眼,实在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雅间里比外面安静多了,氛围也好上很多,舒跃坐下后,对凌楠客气道:“这位……”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小厮也一起坐下吧,在外面不必拘束。”

  凌楠谄媚的语气,“舒公子,您叫我小楠子就好了。”

  弦歌听了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瞠目结舌。

  舒跃疑惑道:“小楠子?你是宫里的小太监?”

  凌楠面不改色,继续狗腿地讨好,“舒公子说奴才是小太监,奴才就是小太监。”

  弦歌正在倒茶的手一抖,茶水溅在桌面上。

  凌楠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眼睛笑得弯弯的,“皇上派奴才跟在符大人身边,奴才不甚荣幸,没想到还能见着舒公子这等人物。”顿了顿,他转头对符弦歌笑道,“不知符大人是怎么认识舒公子的?”

  弦歌瞳孔中的颜色深邃起来,许久,淡淡道:“十一年前就认识了。”

  凌楠吃惊道:“十一年前,舒公子还只是个孩子吧?”

  弦歌沉默,许久,又道:“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看到这里舒跃若还没看出个究竟,那他的脑袋就真的白长了,他盯在凌楠脸上,“你不是小太监。”

  凌楠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舒公子真善变,刚才还说奴才是太监,现在又说不是了,唉,您说不是就不是吧。”

  舒跃眯眼道:“你是谁?”

  凌楠优雅地作揖,“小楠子。”

  弦歌云淡风轻地喝一口茶,道:“凌楠。”

  舒跃从椅子上挑起,瞪大眼睛道:“太子殿下?”

  凌楠笑得有几分狡诈,“称呼太子殿下的时候不是应该跪下行礼吗?”

  舒跃心有不甘,只得跪下,“太子殿下何必作弄我?舒跃方才失礼之处还请恕罪。”

  “起来吧。”凌楠坐在弦歌身旁,瞅着他,“本太子只是想看看,当初敢帮符弦歌逃出极东国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舒跃豁然一惊。

  弦歌默默地闭上眼,这个孩子,太敏锐了。

  凌楠笑开了眼,非常满意他的反应,“原来真的是你啊,哈哈,胆大包天,若被父皇知道,你绝对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还要被满门抄斩!”

  舒跃面如死灰。

  “放心,本太子是个好人,自会饶你一命。”凌楠笑得让人摸不着深浅,拍拍身旁的位子,“坐下吃饭吧,刚才不过是个玩笑。”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默。

  凌楠笑眯眯的不说话,舒跃惨白着一张脸不说话,连弦歌也没说话。

  凌楠拿着筷子绕着手指打转,每一碗菜都会夹点儿尝尝,一边尝一边啧啧称赞。

  “舒公子,你怎么只吃自己眼前的菜?不要客气,这顿是你请客,你还吃得畏畏缩缩的,本太子都不好意思了。”

  舒跃张了张嘴,终只是说了句:“太子客气了。”

  弦歌看不下去,他对舒跃当年的相助一直是心怀感激的,今天若不是她主动跟舒跃打招呼,也不会出现这情形。

  “凌楠,你想干什么?”弦歌正色道,“应该不是单纯地耍人玩吧?”

  凌楠侧目,笑容灿烂,“你很关心吗?关心舒跃?”

  符弦歌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我的恩人。”

  “所以,你希望我帮你瞒着父皇?”凌楠将筷子搁在桌子上,佯装苦恼,“父皇真可怜,什么都被闷在鼓里,自己的臣子竟然站在自己以前的女人那边,这是什么道理?”

  “太子殿下,我并没有站在符弦歌那边,”舒跃辩驳,“当年,当年帮她的时候并不知晓她的身份,舒家不可能背叛极东国,我舒跃也不会背叛皇帝陛下。”

  “呵呵,本太子知道你的忠心了。”凌楠含笑望着他,“舒跃,据说你是舒大人最得意的儿子,舒大人的衣钵将由你来继承?如果真是这样,本太子也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了一个青年才俊的将来,不是吗?”

  舒跃垂眸,“多谢太子手下留情。”

  “呵呵,你是国家将来的栋梁之才,日后待本太子继承大统,我们就是君臣,君臣之间更应该保持良好的关系。你和符弦歌的事情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翻旧账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本太子也不屑为之。”

  他们说话的时候,弦歌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一边听一边吃饭,等她吃下最后一口饭,才淡淡地开口:“凌楠,你这算是在笼络人心吗?”

  凌楠翘起腿,“看上去像吗?”

  “很像。”

  凌楠沉默一下,然后对舒跃笑道:“舒跃,若本太子拉拢你,你会觉得荣幸吗?”

  舒跃哪敢说不,连忙点头,“承蒙太子看得起。”

  弦歌低叹一声,“凌楠,作为上位者,笼络人心不应该用这种法子的,你……”

  话没有说完,就被凌楠打断,嘴角挂着讥诮的笑容,“你这是在教训我吗?”

  弦歌望着他,所有的话都吞进喉咙,心情低落。

  凌楠就坐在弦歌身旁,他侧过身子半托着脑袋,笑容天真可爱,“怎么不说话了?符弦歌在政治上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你的指教千金难买,本太子可是受宠若惊呢。不过,多问一句,你是以什么立场来指教本太子?来教训本太子?”

  弦歌的嘴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凌楠笑得愈发可爱,“不会是以母亲的立场吧?”

  弦歌脸色苍白,如坐针毡。她站起身来,避开凌楠射来的目光,“今天我请客吧,我下去结账了。”

  凌楠微笑着点头,“那么,麻烦你了。”

  看到弦歌离开,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舒跃总觉得凌楠的笑容很怪异,忍不住开口道:“你讨厌她?”

  凌楠笑道:“何以见得?”

  舒跃直接道:“感觉。”凌楠但笑不语,舒跃很替弦歌打抱不平,“她当年抛弃你也是迫不得已,符弦歌是何等人?无论在怎样的帝王面前也不会逊色半分,可是,在你面前的她总是小心翼翼的,难道你没感觉吗?”

  凌楠一脸无所谓,笑得浑不在意,“她抛弃了本太子,所以她对本太子感到愧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这正是他想要的,“本太子觉得对她的态度很好啊,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舒跃认真道:“她已经努力想要弥补了。”

  凌楠道:“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本太子无法干涉她的想法,但是,被抛弃的孩子连憎恨讨厌的权利都没有?凭什么她要本太子原谅本太子就原谅?”

  舒跃道:“太子殿下出生在皇家,从小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太子殿下还不满意什么呢?”

  凌楠没有说话,垂下脑袋,耳中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勾。他抬头,目光如炬,“从小生活在父母双全的家中的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弦歌付账完毕,鼓起勇气走上楼,刚上楼走到门口就听到到了他们的对话。她心头骤然一缩,然后整颗心都沉下去了,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那个孩子,原来是这么想的。

  弦歌和凌楠到凌陌忧的府邸去,舒跃也跟着一起去了。舒跃到京城才两天,本就打算抽个时间去拜访这位表哥,今日有机会,也就顺道去了。

  凌陌忧的宗旨是不干涉朝政,从玄崆帝到玄昭帝一直如此,他的日子少了很多勾心斗角,相比其他皇亲国戚,他的生活就滋润多了。当然,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过多耗费心计,这也是他远离朝政的主要原因。

  阔别十一年,弦歌再次见到凌陌忧的情景一如当初。他舒舒服服地躺在院子里的靠椅上,修身养性。看到有客人进来也不招呼,很自然地说了句:“这里没下人,你们自己随意就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去找管家。”

  凌楠笑呵呵地坐下,“九皇叔,你过得好舒服呀。”

  凌陌忧淡淡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如果你不做太子,如果你将来不做皇帝,你也能这么舒服。”

  凌楠怔了怔,眨眨眼,面不改色,“九皇叔真爱说笑。”

  凌陌忧但笑不语。他转头望向弦歌,神情中并无意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呵呵,据说你现在是雀南国的摄政王了?”

  弦歌含笑点头,“既然来了京城,总得来拜访一下你。”

  “不甚荣幸。”凌陌忧上下打量她,“你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怎么?放不下?”

  弦歌张开嘴,声音明显缺少底气,“我……我只是代表雀南国……”

  “呵呵,不用找借口也没关系,难道你敢来却没胆承认?”

  弦歌无言以对,凌陌忧的话正中她心,即使否认也是无力。她只得苦笑,也算默认,“你身体还行吗?”

  “总还能活下去。”凌陌忧对她笑笑,目光又转到舒跃身上,挑眉道,“你怎么也来了?你不一向觉得我这地方死气沉沉吗?你待在军中不是不亦乐乎吗?居然跑到京城来了。”

  舒跃拱手笑笑,“父亲担心表哥的身体,所以我进京的时候,他嘱咐我顺道来探望表哥。”

  “死不了,死不了。”凌陌忧无所谓道,“我不会招呼客人,只要别把我的府邸给拆了,想留下就留下,想走就走吧。”

  弦歌上前两步,在凌陌忧身旁坐下来,声音有些低,可咬字却很清楚,“其实,我一直都想谢谢你。”

  “谢什么?”凌陌忧惊奇道,脑子忽然回过神,意识到她想表达的意思,“哦”了一声,眉峰轻轻一挑,看看她,又看看凌楠,无惧无畏道,“那是我欠你的人情,没什么好谢的,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凌楠的眼珠子左转右转,似在思索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我们这位皇帝陛下的后宫依旧空悬着,”凌陌忧自言自语,对上弦歌的视线后又笑了笑,“你有感到高兴吗?”

  “我用什么立场高兴?”弦歌微笑着反问。

  凌陌忧听清了她话中的意思,慢条斯理地开口:“一个爱慕者的立场。”

  后宫空悬又怎样?十一年来,那个人的风流韵事还算少吗?弦歌道:“他从来没有在原地等过我,我亦然。他理解我,正如我理解他。凌陌忧,放手的风筝就找不回来了。”

  “那倒未必。”凌楠心境顿时明朗,开心道,“问题不在于找不找的回来,而在于你想不想找。”

  弦歌闻声回头,第一次认真思考凌楠的用意,“你希望我怎么做?”最初见到凌楠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见面的喜悦之中,在他的请求之下,她浑浑噩噩就同意来到极东国。冷静下来想一想,以凌楠的心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楠露出天真期待的神情,“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父母双全的吧?”

  “太假了。”凌陌忧毫不留情面,“你不一向对这种无聊的感情嗤之以鼻吗?”

  凌楠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九皇叔,您的琴声堪比天籁,不知是否有福可以听到您的琴音?”

  凌陌忧懒得弹琴,“宫里面琴师多的是,你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

  凌楠坚持道:“符弦歌难得来极东国一趟,九皇叔多少该尽点儿地主之谊吧?”

  凌陌忧霎时间转过神来,若有所思地望着凌楠,“你要我弹奏给符弦歌听?”

  凌楠点头,微笑,“若是可以的话,还请九皇叔弹奏一首《凤求凰》,日后我天天带符弦歌来此拜访九皇叔,九皇叔若能天天弹奏一遍,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对九皇叔来说虽然辛苦了点儿,但父皇也会感激在心的,说不定还会有所赏赐。”

  话说到这里,凌楠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凌陌忧哈哈大笑,这么多年来,他难得笑得这么尽兴,这么损的性子究竟像谁呢?像符弦歌绝对不可能,像凌悠扬吗?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可不敢拔你父皇的龙须,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会呢?”凌楠唆使道,“九皇叔不想看看父皇会有什么反应吗?也许会非常有趣哦,难得有整治他的机会,九皇叔要放弃吗?”

  凌陌忧有些心动,的确,他若天天向符弦歌弹奏《凤求凰》,凌悠扬的反应一定会非常有趣,虽然会有麻烦,可有好戏不看实在可惜,这些年的日子他过得太清静,是否也该添点儿乐子?迟疑间,他的目光望向弦歌,征求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弦歌意外地平静,礼貌地微笑道:“能够聆听您的琴音,实在是我符弦歌三生有幸。”

  事实上,事情的进展不像凌楠设想的那样顺利。连过五天,凌悠扬都无动于衷。这一日,凌楠终于在寝宫里等到凌悠扬的来访。

  凌悠扬进来的时候,凌楠正躺在一位美貌宫女的腿上,年轻的宫女小心翼翼地在帮他挖耳屎,看到皇帝进来连脸色都变了,不知该下跪请安还是继续太子殿下的吩咐。凌楠抬眸一笑,摆摆手示意宫女停手,行礼道:“不知父皇驾临,儿臣失礼了。”

  凌悠扬也笑了笑,“你这几日都陪在符弦歌身旁,呵呵,好玩吗?”

  凌楠无辜地看着他,点头,表情丰富得像唱戏,“儿臣从小没有母亲,我们父子相依为命,虽然只是临时的,但能够享受到她的关爱,儿臣……儿臣死也无憾了……”他举袖掩面,声泪俱下。

  凌悠扬冷笑,“你拿这套说辞骗骗符弦歌还成,竟然演戏演到朕的眼前来了?”

  凌楠吐吐舌头,眼泪瞬间消失不见,“儿臣开个玩笑嘛。”

  凌悠扬根本不在意他的解释,盯着他的眼睛,高深莫测地笑道:“凌楠,你天天带着符弦歌去九弟府里,是打着什么主意?”

  “没有啊,”凌楠困惑道,“是符弦歌自己想去的。”

  凌悠扬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仿佛在欣赏他的小把戏,笑意在嘴角泛滥,“凌楠,从小到大,你说过几句真话?老实说吧,这几日你都在等朕来找你?嗯,是不是?”

  “胡说!”凌楠矢口否认,“儿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凌悠扬微微一滞,是啊,他这是为了什么?难道真像这小子说的那样是缺少母爱?骗鬼去吧,这小子天生就没什么七情六欲,不利用符弦歌就好了,还会主动亲近?凌悠扬突然发觉无话可说,吞吞吐吐又看了凌楠一眼,摆出帝王的威严来,“这要问你自己,凌楠,你这是为了什么?”

  凌楠摇头,“父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臣做什么您就怀疑什么?儿臣可是您亲手养大的,您对儿臣就没有一点儿信任吗?”

  凌悠扬慢悠悠地开口道:“凌楠,你也该知道,朕念在你没有母亲份儿上,一直放任你宠爱你,你想干什么朕就依你什么。那时候连火药那么重要的事情也放任你一个人去做,所以,你是不是也该对朕说点儿真心话?”

  “儿臣句句都是肺腑之言。”要从凌楠嘴巴里套话难如登天,他不想承认的事情打死也不会承认,“其实,无论儿臣陪着符弦歌也好,甚至是之前诱她前来极东国也好,儿臣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父皇。”

  凌悠扬似有所悟,张口欲言,“你……”

  “父皇,您扪心自问,您对符弦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凌楠认真地询问,“您也该知道,儿臣从小到大都跟她没有接触,她对儿臣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对您而言却不一样,父皇,您才该好好理清自己的感情。”

  凌悠扬下意识地否认,“胡闹!她现在是雀南国的摄政王,已经与朕毫无瓜葛!”

  凌楠叹气,看到他老爹这种打死不认账的性格他就无奈,“如果已经毫无瓜葛,如果父皇您已经心如止水,那么,现在跑来找儿臣做什么?又为什么提起九皇叔和符弦歌的事情?”

  凌悠扬哼笑一声,目光转冷,“符弦歌不是凌氏的人,凌陌忧总是吧?”

  “是吗?”凌楠笑眯眯的,“儿臣还以为,您不要的女人也不容许其他人得到呢,看来,儿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凌楠这句话颇有讽刺的意味,凌悠扬又怎会听不出来?他狠狠一拍桌子,最后放话,“凌楠,你想看朕的好戏也罢,想耍人玩也罢,但是,一旦朕动手干涉了,后果自负!”

  啧啧,父皇,您的风度呢?敢情只要事情与符弦歌有关,您的风度就全不见了?您不是一向谈笑自若吗?凌楠低低笑了一声,“父皇,您的声音太大了,会吵醒符弦歌的。”

  凌悠扬没有反应,怔了怔,“啊”了一声,瞳孔骤然放大,“谁?”

  凌楠恶作剧一般地笑着,“您问的是在内室睡觉的那个?那应该是符弦歌没错。”

  凌悠扬深深吸一口气,这小子,这浑蛋,这该死的欠揍脾气究竟是像谁呢?

  “你故意的。”

  凌楠也不否认,笑望他一眼,又跑到内室的门前敲了敲,“符弦歌,醒了吗?”

  弦歌早就醒了,本来想装睡的,可被凌楠这么一喊,死人也装不下去。她认命地走出来,根本没有做好面对凌悠扬的准备,除了最初的那几面,她还没和凌悠扬好好碰过面。弦歌随便挽了个发髻,开门道:“没醒也被你叫醒了。”

  真正出了门,真正见到眼前这个男人,她才发现,什么准备都是枉然的,她的目光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悠悠扬扬,念尽千般模样。一花一叶,君心似梦,霎时红泪干涸。

  凌悠扬看她一眼,平静地转开视线,“凌楠,你怎么让贵客睡在你宫里?规矩呢?”

  弦歌低叹道:“陛下若想责怪,全是我的不是,和凌楠聊多了,便在这里休息了,还望陛下见谅。”

  凌楠笑着看看这个,又笑着看看那个,多有意思多有趣啊,“父皇,您难得来见儿臣,不如坐下来一起聊聊?”

  “……朕还有事。”

  凌楠紧追不舍,“刚才的事情您不问了吗?”

  凌悠扬不自觉地皱皱眉头,想走,可脚步却停下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什么,“没什么可问的。”

  “十一年前,我无缘欣赏凌陌忧的琴音,如今来极东国一趟,自然不会错过。”弦歌淡淡地开口,视线盯在凌悠扬的后脑勺上,“如果陛下是因为我在这里而急着离开,那大可不必,符弦歌这就告退,不影响陛下和太子的交流。”

  凌悠扬倨傲地抬眸,笑得颇为冷淡,“你不必向朕解释,此事与朕无关。”

  凌楠很不给他老爹面子,扑哧一声笑出来,装吧装吧,父皇您撒谎也撒得像样点儿么,与你无关了还急巴巴地跑来,太假了。

  凌悠扬顿时瞪了凌楠一眼,又对弦歌道:“朕与自己的儿子怎么相处也不劳符大人挂心,对我们父子而言,您只是外人罢了,打扰不了我们的。”

  心中微微一痛,弦歌的眼睛一瞬不瞬,声淡如云,“玄昭帝,无论如何我也算得上是您的贵客,这些言论未免太过失礼,您再怎么言行无忌也该为两国的关系考虑考虑。”

  凌悠扬不屑道:“小小一个雀南国,我凌悠扬何时看在眼里,当初如此,今日更是如此。”

  “若非弦歌了解陛下的性子,陛下今日之言足以导致两国失和。”弦歌四两拨千斤,“连贵国太子都尚且知晓外交之策,陛下的言行实在幼稚!”

  幼稚?居然说他幼稚?如果是在过去,凌悠扬早回击过去了,冷静,不要被这个女人牵着情绪走,她不配,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符大人会以幼稚二字来形容邻邦帝王,难道这就合乎常理?”凌悠扬深深看她一眼,嗤之以鼻,“五十步笑百步。”

  凌楠一直在旁看得目不转睛,天哪,天哪,原来父皇还有如此一面?他一边拍大腿一边哈哈大笑,“父皇,哈哈,儿臣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凌悠扬眯眼,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规矩点儿。”

  凌楠可怜兮兮地捧着脑袋,低下头努力憋笑。

  凌悠扬不想再站在这里面对这个女人,脚步已经跨出去了,想了想,又收回来,回首道:“符弦歌,你既是代表雀南国前来拜访,朕也不好失礼,一直都让凌楠陪你也过意不去,这样吧,明日午时你来御书房找朕,朕亲自带你四处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凌悠扬的神情语调已经全部恢复如常。

  弦歌的眼眸中流露出怀念,可笑容依旧是淡淡的不露声色,“如此,真是劳烦陛下了。”

  看着凌悠扬远去的身影,弦歌渐渐收回目光,她收敛起外在的情绪,慢吞吞地走到凌楠面前,笑了一笑,“你是故意的。”

  这句话好耳熟啊,凌楠掏掏耳朵,毫不避讳地承认,“难道做错了吗?”

  弦歌笑道:“你和悠扬……你和他一直是这么说话的吗?”

  “嗯,也不全是。”凌楠回忆道,“父皇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虽然不怎么会关心人,可是,对我还是很好的。我跟他私底下说话的时候,相较其他皇室父子来说顾及是少了点儿。”说到这里,凌楠抬头瞟了弦歌一眼,“我想,这其中也有你的关系吧。你离开以后,父皇的后宫一直空悬,虽然他身边女人是没断过,但后宫空悬这件事也足以让朝中的老腐朽们说三道四了,我也猜测过,原因不外乎两种,一是父皇因你而讨厌女人不信任女人,所以懒得再立后纳妃,二嘛……”他刻意拉长声音,狡黠一笑,“他忘不了你。”

  弦歌沉默不语,“悠扬,他不是放不下的人。”

  凌楠点点头,“他那人是挺没心没肺的,对父皇来说,从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开始,所有的感情都是笑话,甚至对待亲人也不会有太多感情。哪怕是我……嗯,相比其他人是好一点儿,但父皇那个人,他又做皇帝又做父亲,我能安全长大也是奇迹。”

  弦歌苦笑,发觉她说什么都是错。愧疚也好悔恨也好,从她来到极东国从她遇到凌楠开始,这种情绪就没断过。她想为他做点儿什么,她想帮他干点儿什么,可惜,无从下手。

  凌楠似乎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瞥她一眼,笑呵呵的,“所以,我想看看父皇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若能破镜重圆……”

  “呵呵,”弦歌笑出声,眼波流转,眸中划过的光芒快得让人抓不住,“我不信。凌楠,这是你的目的?别说悠扬不信,我也不信。”她低下头,近距离看着他,“你不是这种孩子。”

  凌楠委屈地撇撇嘴,“你说得很过分!”他眨眨眼,“我真的是你生的吗?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弦歌心口一阵窒息,脸上却看不出端倪,“如果不是你,明知没有好事,我怎么可能回到极东国?”

  “咦?我以为你是为父皇回来的。”

  弦歌轻声道:“我只想看看他而已。”轻轻地,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不打扰任何人,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他一眼。

  “听上去很可怜。”凌楠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漫不经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凌楠,你有一定要守护的东西吗?”弦歌一字一句道。

  见她异常凝重的神色,凌楠一怔,想了想,含糊其辞,“姑且算有吧。”可皇位那东西不该说是守护,应该称之为夺取吧?

  “那么,如果有其他相冲突的东西呢?”弦歌继续问。

  凌楠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笑了,坚定地道:“不会有那种东西的。”

  苦涩在弦歌嘴角化开,嗯,她曾经也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符家比雀南国更重要的东西的。

  如果没有,那人生就简单多了。

  如果有的话,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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