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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相对

  御书房。

  第二天如约而至的时候,弦歌在御书房门口并未看到守卫,罢了罢了,凌悠扬的作风向来是与众不同的,极东国朝中的官员也没有哪一个能拧得过他。这样想着,弦歌就直接走进去,走到门前时,刻意敲了一下,表示她来了。

  弦歌一手推开门,脚还没跨进门,眼睛却定住了。

  凌悠扬闭目仰躺在椅子上,奏折批阅得累了,小憩片刻。方子晗原本是站在一旁伺候的,此时趁着凌悠扬在睡觉,在他唇上偷偷亲吻。旖旎香艳的情景,方子晗看见弦歌的到来,无畏地迎上弦歌的目光,甚至带有挑衅的意味。

  弦歌无奈地垂下眼,方子晗,这位大小姐某些地方的脾性还是没改啊。“你……”话说到一半,方子晗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吵醒凌悠扬。

  弦歌长长地叹一口气,挑眉道:“玄昭帝陛下,您早就醒了吧?何必装睡?”

  方子晗一惊,急忙回头。

  凌悠扬的眼皮慢慢掀开,眼底一片清明,没有半点儿睡意。他看符弦歌一眼,很快转开目光,对方子晗轻声道:“子晗,你先下去。”

  方子晗咬唇,她不希望这两个人单独在一起,正要开口执意留下,却看见凌悠扬不容反对的威严,终只能退下,“是,陛下。”临出门时,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看了符弦歌一眼。

  弦歌哭笑不得,“这幅画面好熟悉,以前是不是也有过?”

  “……没有。”凌悠扬想了想才回答,“以前朕没让她吻。”

  弦歌也想了想,开口道:“你第一次亲吻的对象不就是她吗?”微微一笑,“陛下和方二小姐的渊源说来是极深的呢。”

  凌悠扬面不改色,“这与符大人有何干系?”

  “弦歌不过是随口说说,陛下何必当回事?”弦歌笑得浑不在意,身体懒懒地靠在墙上,“不过,陛下装睡是何用意呢?十一年不见,陛下的性子让人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嘴巴上说着捉摸不透,可这女人脸上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看得凌悠扬又开始窝火,“既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朕何苦拒之门外?”

  弦歌点头,“这的确是陛下的作风。”顿了顿,她眼角流露出淡淡的讥嘲,“这么多年你半点儿长进也没有,至今也没学过挑食吗?”

  “朕一向都有挑,众所周知,朕只爱美人。”凌悠扬哼一声,“符弦歌,朕的作风轮不到你来说教,朕不过念在你是客人的份儿上才敬你一分,你切莫得寸进尺。”

  弦歌恭敬地点头,“陛下过虑了,在下不过是为陛下的身体着想,陛下身体健康乃是万民之福,千万不要因小失大,过度放纵,在下虽然不是极东国人,可也盼望陛下保重身体,千秋万载长远治世。”

  凌悠扬眯了眯眼,咧嘴笑道:“多年不见,符大人其他功夫没长进,嘴上功夫倒是让人刮目相看,朕多谢你的关心,朕自己的身体自己会注意。”

  弦歌不住地表示赞同,“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顿了顿,她抬眸微笑,黑色的眸子流光溢彩,“若是太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那未免太可怜。”

  凌悠扬哼笑,“凌楠最可怜的地方与朕无关,是他那缺心少肺的娘在他婴孩时期就抛弃了他,那才让人嗟叹。”

  弦歌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每次都会挑她最致命的地方下手。她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沉默片刻,云淡风轻地开口:“陛下,您今日邀在下前来有何用意?”

  凌悠扬盯住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并未穷追不舍,颇为自然地转开话题,“你不是日日都去凌陌忧那里听琴吗?今日朕陪你一起去,呵呵,说起来,朕也很久没去探望过他了,不知九弟现在身体如何?”

  她天天去听凌陌忧弹奏《凤求凰》,他就让她看见方子晗亲吻他。

  弦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真要一起去?”

  “君无戏言。”凌悠扬说完话,就大步跨出,头也不回地向着宫外走去。

  君无戏言?这种十句话话里有九句是假话的骗子还敢说君无戏言?弦歌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忍不住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她神色微僵,落寞地垂下眼,跟在凌悠扬身后向外走去。

  两人微服私访来到凌陌忧的府邸,一前一后,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还能再站上一人。看着让人徒增冷清之感。

  琴声缠绵,院中盈盈绿意。脚步声传来,琴声戛然而止。

  凌陌忧对于凌悠扬的到来毫不震惊,他看着凌悠扬笑得别有意味,“皇兄,您今日怎有闲暇来臣弟这破地方?”

  凌悠扬对他的笑容视若无睹,随意耸肩,“朕听闻你连续五天对着一个女人弹奏《凤求凰》,如此深情,朕远在宫中都被惊动,而且这个女人的名字如雷贯耳,并不是我极东国中哪个大家闺秀,而是雀南国的摄政王,朕以为,这一趟不能不来。”

  凌陌忧无拘无束,“臣弟以为,最主要的原因是符弦歌曾经是您的皇后……”他故作困惑地抬眸,眼底深处隐含笑意,“皇兄,是这样吗?”

  凌悠扬冷静地望着他,一下坐在他面前,勾唇一笑,“凌陌忧,今日朕要谈的是你的事,而不是朕过去的风流韵事。”

  凌陌忧笑着摇头,“臣弟的事有什么可谈的?”

  弦歌站在凉亭的柱子前,身体略微倾斜靠着,“皇上忧国忧民,国家大事繁重之时,竟然还要分心担忧九王爷的情事,”她轻轻一笑,调侃道,“真是个好哥哥啊。”

  凌悠扬脸皮厚地将这当成夸奖来听,“朕这个弟弟自小身体虚弱,朕当然关心。”

  弦歌似笑非笑,“呵呵,看来皇上是越来越重情义了,当年九王爷的身体也不见得比现在好,皇上可不像现在这么关心啊。”

  “是吗?太过久远的事,朕都不记得了。”凌悠扬满不在乎地吐了一口气,“难道符大人一直都忘不了?”

  弦歌笑容晏晏,“玄昭帝乃是极东国的皇帝陛下,身为邻邦帝王,符弦歌岂敢将他遗忘在记忆里?”

  凌悠扬客套地笑道:“符大人为国为民,实乃雀南国的支柱。”

  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顿时把凌陌忧冷落在一旁,虽然两人都面带笑容地说话,可凌陌忧坐在一旁却感到凉风飒飒,想笑又想哭。他是为了看好戏才会开始这场恶作剧的,但是,这场戏不像他想象中的精彩。

  “皇兄,您今日前来究竟想说什么?”

  凌悠扬敛神,“凌陌忧,这是朕想问你的,你这五日是在做什么?”

  “弹琴。”凌陌忧微笑。

  凌悠扬冷笑,“这么简单?”

  “皇兄不知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事实可能和您听说的有所出入。”凌陌忧叹气,声音有些虚弱,“符弦歌的确每日都会来,臣弟也每日都会弹琴,但是,臣弟并非一直都在弹奏《凤求凰》,我们之间只是朋友,臣弟和她只是比较谈得来。”

  凌悠扬僵了僵,关心则乱,凌楠那小崽子,骨头在发痒!他早该知道不能相信那小鬼说的话,一脸诚挚,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唉,朕本来还担心该怎么和雀南国交代,不过话说回来,你一直没有纳妃,陌忧,你是否也该考虑这事?”

  “臣弟的身体……如果真娶妻,那也是在害人家姑娘。”凌陌忧微笑,“何必让一个好姑娘在将来守寡呢?凌氏的血脉不需要我来延续,臣弟无意娶亲。”

  凌悠扬无奈道:“朕也不勉强你。”他笑笑,“不谈这些扫兴的事情,陌忧,朕难得来看你一遭,也很久没听你弹琴了,不如弹只拿手的曲子,宫里的琴师也没有你这样的技艺。”

  凌陌忧说话太久,已有些喘息,而且脸色苍白,但笑容依旧,“好啊。”

  十指纤长,莹白如玉,指尖在琴弦上翻飞流动,荡漾出一轮一轮的乐声,清雅动情,迷蒙醉人。眼前仿佛红花翻腾,霎那间又变成满园秋色,妙境芳丛,一院流畅。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

  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落去吹谁家。

  柳袅烟斜,雨后清寒,风前香软,酒醒处,残阳乱鸦。

  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凌陌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弹出这首曲子,帝王在场,本来应该弹奏喜庆快乐的曲调,但是,看到眼前这两个人,同样的清冷眉目,同样的生疏态度,同样的言不由衷,遥想过去,如此风光得意的一对夫妻,再看今朝,两地凄凉。

  弦歌闭上眼,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睫毛轻颤,双唇紧抿。

  凌悠扬眺望远方,久久不语。

  曲调弹奏中,一群精致的小鸟纷纷飞来,鸣叫清脆,陆陆续续地落在枝头,不愿离去。

  ——如果没有爱上她,如今的他又是怎样?

  ——十年一觉帝王梦,醒来时,却是独自一人,一室冰凉。

  绝情的是谁?

  连续好几日,弦歌都很安静。虽然表现依旧如常,可是整个人的感觉就是沉默了许多。不变的微笑,不变的语调,不变的行为,变化的大概是气质。

  凌楠来找她好几次,看着她的反应觉得很没意思,陪在弦歌身旁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整日里不知去干什么了。

  弦歌经常会在皇宫里闲逛,走着走着就会停下脚步,目光莫名地盯在某些地方,却没有焦距,不知在看什么。当初极力逃避的地方,今日却是万分怀念的景色。

  “摄政王今次来极东国是为了什么?”方子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当初既然走了,如今何必回来?据我所知,拖拖拉拉不是你的作风吧?”

  弦歌回头,笑一笑,“这算不上是回来吧?我只是来拜访。”说罢,她也无意逗留在方子晗眼前,擦身而过,才迈出几步,方子晗又出声留住她,“且慢。”弦歌站定,转身看她,“还有什么指教吗?”

  方子晗严肃道:“你不该回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

  弦歌笑道:“我的位置就是雀南国的摄政王,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吧?方子晗,陪在悠扬身边十一年的人是你,不是我。依着悠扬的性子,十一年都没有对你出手,十一年都让你留在他身边,无论这代表什么,你在他心里至少是跟别人不一样的。”

  可是,她宁可他出手啊。他一直把她当妹妹看,说是妹妹,也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唯一要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就是他觉得自己对她有所亏欠吧。

  “这些话,不用你来告诉我。”

  弦歌点头,“说的也是,我多管闲事了。”

  方子晗依旧挽着少女的发髻,她把自己生命里最灿烂的年华都耗费在凌悠扬身上,她甚至为了他离开父亲,一个人留在孤寂的深宫之中。弦歌说的她都知道,她以为,即使她无法成为他最爱的人,无法成为他的妻子,至少也是他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但是,符弦歌回来了,什么都变了,也许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知道,他变了。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以前不知道的事情现在也都明白了。符弦歌,太好的我不敢奢求,我现在只想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你不要把我仅留的位置也剥夺掉。”

  弦歌沉吟片刻,淡淡道:“是你的总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

  “如果你不来,那一切都不会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要就拿,不要就抛,符弦歌,这世上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吗?”方子晗屈辱地注视着她,遇到这个女人之前,她曾以为自己是得天独厚的,容貌家世财富……应有尽有。

  “你不顾一切地离开,你还有什么资格重新站在皇上面前?”

  “呵呵,”弦歌轻轻一笑,笑得有几分苦涩,“想要就拿?不要就抛?方子晗,你是太看得起我符弦歌?还是太小看凌悠扬?你以为他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你难道还不清楚?”

  方子晗沉默,符弦歌走的时候她是很高兴的,她以为她有机会了。悠扬是个从来不会让自己寂寞的人,她知道他的骄傲,所以,她以为她赢了。可是,一年,两年,三年……乃至十多年过去了,她等来的,仍是那个人淡淡的疏离的笑容。

  子晗,你不明白。其实,朕一直想忘了她的,一直都想忘。

  “他对你的感情,难道你不知道?”方子晗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眼角中隐含泪光,“如果你说不知道,那我看不起你!”

  “嗯,他的想法我多少可以猜到。”弦歌苦笑,“就是因为他还在意我,所以他就会不停地折磨我针对我,凌悠扬就是那样一个人。”那样一个宁可他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他的人。

  “方姨,你们在聊什么?”凌楠从不远处冒出头来,几个闪身就闪到她们面前,笑眯眯地眨眼,“说给我听听吧?”

  “太子殿下。”方子晗行礼。

  “大人聊的事,你想听什么?”弦歌宠溺地望着他,“找我吗?”

  “嗯。”凌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把抱住弦歌的胳膊,“陪我到处去转转,一个人无聊死了。”

  弦歌微笑,“皇甫呢?”

  “有他陪着更无聊,你也是知道的,皇甫除了脸长得漂亮武功高点儿,他那个人闷得跟葫芦一样。”凌楠眼角一挑,一语双关,“你比较有意思。”

  方子晗久居皇宫,知情查态,识趣道:“奴婢告退。”

  “嗯,下去吧。”凌楠笑眯眯地跟她招手,脚下已经迈开步子,拉着弦歌往前走,“来,到我宫里去玩,我给你看点儿有趣的东西。”

  弦歌跟着他一路前行,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模样,终还是忍不住询问:“你看到了多少?”

  凌楠无辜地抬眼,看着她不说话。

  “你听到了多少?”弦歌又道,“你故意挑了一个最好的时机冲出来的,是不是?”

  凌楠哈哈一笑,“方姨憋了这么久,总得让她有机会说话啊,小辈打断长辈说话,太不礼貌了。我本来想等你们说完的,可是你看上去一副很想离开的样子,所以本太子才冲出来解救你。”

  从凌楠嘴里说出这番话,可信度是半点儿也没有。这位太子殿下的脑子里从来没有“礼貌”二字可言,可弦歌还是点点头,“谢谢。”

  走进凌楠的太子宫殿,皇甫容也在里面,看到弦歌和凌楠走进来只是稍稍点头行礼,“摄政王,太子。”

  凌楠把弦歌拉到一张椅子面前,把她推着坐下,然后神情得意,高举双手重重击掌两声,“都给本太子出来。”

  话音一落,殿中乐声袅袅,从帘幔后面出来三道清瘦的人影,分别穿着白色、蓝色和紫色的华美长袍。三人皆是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秀美,气质清丽,让人目不转睛。

  弦歌瞠目结舌,不会是她脑子里想的那回事吧?她严肃地看着凌楠,伸手指着那三个人,“这是干什么?”

  “您是贵客,需要好好招待。”凌楠理所当然道,“本太子担心你在宫里的日子太过寂寞,所以赏你几个面首玩玩。怎么样?还看得过去吗?”

  面首?面首!弦歌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抚额低叹一口气,这玩笑大了,“我不需要。”

  “一开始都会说不要的,享受了之后就知道其中好处了,”凌楠暧昧地眨眼,“不要拒绝,先试试看。本太子亲手挑的人,眼光不差的。”

  弦歌盯住他,凌楠笑嘻嘻地回视,一脸献宝的模样。能依着他的事情弦歌都会依着,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要这三个男人,“凌楠,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父皇?”停下声音,目光炯炯,“或者,是为了你自己?”

  弦歌知道他有自己目的,从他诱惑她来极东国的时候就知道。只是,她无意深查,这个人是她生出来的儿子,是她的亲骨肉。她对他是满心的亏欠,即使要她的命她都不见得会拒绝,所以,凌楠摆在她面前的哪怕是陷阱,她也会跳下去。

  凌楠挑挑眉,青涩的身躯倚靠在茶几上,双手撑在背后,“在九皇叔那边,你会接受我的提议,会让九皇叔弹琴给你听,为什么现在就不接受?”他鼻子里出气,冷哼,“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区别吗?”

  弦歌一怔,仿佛重新认识他,“你想刺激你父皇?还是想激怒你父皇?”

  凌楠撇撇嘴,“刺激和激怒?意思差不多吧?”

  弦歌深深地凝视他,但透过他的瞳孔,她在这个孩子眼底只看到一片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冷漠,“你想得到什么?”

  凌楠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如果你想要什么是我可以做到的,你大可提出来,你应该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凌楠抬眸一笑,“你刚才明明拒绝我了。”

  弦歌无奈道:“你那是强人所难。”顿了顿,她将心比心地说理,“如果我现在要求你和一个女人……嗯,发生一些关系,你也会拒绝的,不是吗?”

  “不会。”凌楠否认,“只要是个漂亮的身材好的女人,我一定不会拒绝。”

  这家伙肯定像他爹!弦歌一头黑线,“你才十二岁!”

  “已经十二岁了,对我而言,这个年龄足够大了。”凌楠的眼底隐隐泄露出点滴野心的痕迹,火热的,张狂的,“你刚才问我,我想得到什么,”顿了顿,他又笑嘻嘻地看着她,“如果我说,你就相信?”

  弦歌伸手想抚摸他的面颊,手才抬起又缩了回去,点头,“我相信。”

  凌楠仰天哈哈大笑,抱胸而立,“那你把这三个面首带回去,你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什么都不做,这是你的自由,但是,至少把他们三个都带回去。”他眼底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我很想看看父皇的反应。”

  弦歌收回自己逼人的视线,伸手在他头发上揉了揉,苦笑着点头,“就照你的意思吧。”

  凌楠得寸进尺地吐吐舌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其实,你也很想刺激刺激父皇,你也很好奇父皇的反应吧?”

  弦歌轻轻一瞥,“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我相不相信都无所谓吧?”凌楠嬉皮笑脸,“之前九皇叔那件事父皇表现得不够令人满意,而且还撇下我偷偷去处理,所以,这一次我不打算手下留情。”

  弦歌的神色略有窘迫,“你还是手下留情吧。”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已经不单单是在整治凌悠扬了,连她也吃了苦头。面首,三个面首,她该怎么处理啊?

  琉璃似的眼珠子灵活之极,凌楠的笑容让人心寒让人怜爱,嗓音中带着稚嫩之意,“如果真说我想要什么,”他抱住弦歌的手臂,“我只想让我的父母和好如初。”

  然后,你们远走高飞吧,把这皇位留给我坐。

  弦歌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眼前这三个面首,想着究竟该拿他们怎么办。让他们扫地做饭?不,这些事情有其他人在做。让他们做小厮伺候?不,同样会遭人诟病。左思右想也得不到齐全之策,弦歌抬头问道:“你们叫什么?”

  三名男子都长着副赏心悦目的容颜,微微垂首,斯文秀气。为首的白衣人恭敬答道:“奴才三人均无姓名,请求大人赐名。”

  弦歌想了想,直接道:“这样吧,白衣的叫小白,蓝衣的叫小蓝,紫衣的叫小紫。你们以后就穿这种颜色的衣服,我也好辨认。”

  三人身躯微微一滞,只得点头应承,“多谢大人赐名。”

  这一次,凌悠扬的反应比上回快多了。弦歌正在用晚膳,他独自一人就不知礼节地直接闯进来,连个下人都没带,大步走来,脸上带着嘲讽的神色,巡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弦歌脸上,“嗯?秀色可餐?你还需要用膳吗?”

  弦歌左手拿碗右手拿筷,咽下嘴里的那口白饭,放下手中的东西,拱手道:“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凌悠扬冷笑,目光在那三名男子的身上逗留片刻,“凌楠那小子给你的?”

  弦歌回以微笑,“太子殿下盛情难却,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呵呵,你收得很委屈吗?”凌悠扬在她面前的椅子边上站了会儿,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抬了抬下巴,“给朕拿副碗筷来。”

  小白惶恐,立马拿来碗筷,双手捧到凌悠扬面前。凌悠扬冷冷地瞥他一眼,“没长脑子吗?只拿碗筷不盛饭?你打算让朕吃什么?”

  弦歌低低一笑,解围道:“小白,给陛下盛碗饭来,再送一壶酒,拿两只酒杯进来。”

  “是。”小白如释重负,急忙又跑了出去。

  凌悠扬挑眉,“朕没说要喝酒。”

  弦歌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和碗,“我担心待会儿又要派人去拿,不如现在全取了来。”顿了顿,她故作困惑,嘴角挂着笑意,“说起来,皇上大驾光临,不知是为何事?”

  凌悠扬平平淡淡地答道:“别说这座皇宫,整个极东国都是朕的,朕爱去哪儿就去哪儿,难道还需要你符弦歌的首肯?”

  弦歌笑着摇头,“当然不用,在下失礼了。”

  小白把酒壶酒杯都拿进来了,放在桌上后胆战心惊地退到一旁。凌悠扬的目光不客气地在他们三人身上转来转去,好一会儿,嗤笑一声,“你选男人的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

  弦歌并未停下吃饭的动作,嘴角的浅笑一直褪不下去,“这是太子殿下选的,与微臣的眼光无关。”

  凌悠扬嘲笑,“凌楠那小子,连选女人的眼光都没有,更别说是选男人的眼光了。”

  “嗯。”弦歌微微抬眸,含笑道,“我倒是觉得太子殿下是以某人为模板来选的,皇上不这么认为吗?”

  凌悠扬嘴角微微一抽,立即又笑得自然大方,“朕不太明白你的说法,你口中的‘某人’不知是意指何人?”

  弦歌没有缠着这个话题不放,一笑置之,“说起来,皇上怎有兴致到在下这里来用晚膳?在下这里应该没有皇上的御用膳食那么精致吧?”

  凌悠扬的面容中多了几分轻佻,“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尝尝粗茶淡饭也不错。”

  弦歌长长地“哦”了一声,调高尾音,“原来皇上都让御膳房把粗茶淡饭送到我这里来了,呵呵,在皇宫里能吃到粗茶淡饭也属难得,皇上有心了。”

  凌悠扬原不过是随口说说,听弦歌如此言语,他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当初在这宫里吃多了山珍海味,如今难得来访一次,朕总得给你换换口味。”

  以前的事,他从来不提。以前的事,她也尽量避免。可在这张小小的饭桌上,凌悠扬却不知不觉地触碰到了警戒线。霎时间,两人俱是一静,相对无言。

  为打破沉默,弦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句:“这饭挺好吃的。”

  “……嗯。”凌悠扬也没头没脑地应了声。听到他的声音,弦歌忍俊不禁,听到她笑出声,凌悠扬的嘴角也是一勾。他手上端着一碗饭,却不进食,久久地,冒出一句:“你打算在极东国逗留多久?”

  弦歌一愣,低头,“不清楚。”

  眼眸中闪烁起冰冷的光芒,凌悠扬似笑非笑,手中的筷子指向那三人,“既是凌楠送给你的,你打算收下了?”

  弦歌道:“是已经收下了。”

  凌悠扬眸中冷意更甚,嘴角的笑容也愈甚,“那么,符大人打算如何享用这些男色?陪酒?陪睡?你若是嫌夜色寂寞,何须劳烦凌楠给人,只要……”

  “难道找皇上?”弦歌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绪,神色悠闲,“符弦歌的生平作为不需皇上牵挂,人生苦短应及时享乐,这可是在下从皇上那里学到的。”

  凌悠扬脸色稍稍一变,这女人向来都喜欢挑战他的底线,从他出生至今,能记起来的几次发怒都是这女人惹起的,“你如今好歹也是雀南国的摄政王,自己的行为不检点,你符弦歌不在意,可符氏整个家族都不在意吗?你不替雀南国想想吗?你符弦歌丢脸也不只是丢自己的脸!”

  弦歌不以为意,“如果我找几个面首就算丢脸,那皇上您呢?”

  “朕有什么?”凌悠扬理直气壮,“男人找女人和女人找男人可以相提并论吗?”

  弦歌不屑地叹口气,“皇上,您与其在这里和我讲这些没有依据的事情,不如回头去问问您的臣子,看他们对您的风流韵事有没有意见。我若是没有记错,因此事对您上奏的臣子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您是极东国的皇帝,您才是整个国家的代表,说起来,我符弦歌不过是摄政王,颜面可没皇上那么重要!”

  凌悠扬眯眼,向前探过身子,狠狠捏住弦歌的下巴,“阔别多年,你勇气依旧啊,直言不讳,你雀南国那里的小皇帝竟然忍受得了你的性子?”

  “这样说起来,皇上您曾经也忍受了在下很久呢。”弦歌针锋相对,“阔别多年,皇上的忍耐力倒是退步不少。”

  “好,好,好。”凌悠扬放开她,坐回椅子,“很好,朕今天既然来了这里,那么,就趁此机会教教你该怎么享受。”

  弦歌一怔,迎视凌悠扬熟悉的目光,脑中的思绪百转千回,她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发红。

  凌悠扬嘲笑道:“你脸红什么?”说着,伸手一指,指着那个蓝色衣服的面首,“你,过来,在旁边干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符大人用膳!”

  小蓝僵着身子走过来,傻子都可以看出来凌悠扬心情不好,更别说这些看人脸色吃饭的面首了。小蓝站在弦歌身旁,双手抖着伸出来,拿起一双筷子,面对凌悠扬凌厉的注视,他的身子一直在颤抖。

  “怎么?连怎么伺候都不知道?”凌悠扬眼底闪过一丝杀意,“需要朕教教你吗?”

  “皇上饶命!”小蓝急忙下跪。

  弦歌不动声色,静静地凝视他半晌。低叹一声,她转头对小蓝道:“起来吧,给我倒杯酒就可以了。”

  凌悠扬冷冷道:“朕还没让他起来。”

  弦歌道:“你不是教他伺候我吗?难不成要他跪着伺候?”

  凌悠扬闷哼一声,抬抬下巴,“起来吧。”

  “谢皇上。”小蓝急急忙忙站起来,按照弦歌的吩咐,给她倒了一杯酒,然后温柔地放至弦歌唇边,“符大人,请用。”弦歌轻抿一口,抬眸对小蓝笑笑,“不错。”

  小蓝低柔地微笑,仿若万里绿野上随风而荡的波浪,“谢符大人称赞。”

  凌悠扬眼睛一眯,小蓝立刻退守到一旁。凌悠扬扬一扬手,指着另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面首,又道:“你,过来,给符大人捶捶肩。”

  “是,皇上。”小白应声而来,站在弦歌身后,双手在弦歌肩上不紧不慢地敲击起来,恰到好处的力度,的确令人感到舒惬。弦歌享受似的半合双眼,嘴角微勾,“皇上,您的教导的确不错啊。”

  凌悠扬气得牙痒痒,咬牙切齿道:“剩下的那个,跳支舞给符大人看看。”他的声音饱含恶意,“记得,要跳脱衣舞。”

  弦歌的眼睛倏然睁开,怔怔地盯住凌悠扬,连站在她身旁的那两个人也僵住了。见此反应,凌悠扬却笑得开心了,“这样吧,蓝衣服的和紫衣服的一起跳,白衣服的那个,既然符大人觉得你敲得舒服,你就继续敲吧。”

  弦歌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用……”

  “怎么可以不用了?看来符大人还不知道怎么才是真正地享受面首。”凌悠扬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恶劣,怎么看怎么欠扁,不过,他笑得倒是挺开心,“也许脱衣舞一跳,符大人的兴致就起来了。”

  “然后呢?”弦歌反问,“我兴致起来了以后又能怎样?”

  凌悠扬的眼神凛冽如秋风,“这也要朕教你?”他凑近脑袋,食指轻轻托起弦歌的下巴,吐气如兰,“或者,你希望朕言传身教?”

  弦歌的面色微微一红,可一看到凌悠扬冰冷的目光顿时又清醒过来,“不,在下想说的是,”她学他的模样凑近凌悠扬的耳朵,“到时候,皇上是否要留下来一起享用?”

  闻言,凌悠扬眸子冒火地瞪住她的挑衅的眼神。半晌,他忽然笑了,“后事姑且再论,现在,朕先陪你一起看他们跳舞,如何?”

  弦歌脸色转青,仍强作镇定,“当然可以。”

  凌悠扬兴味地瞅着她,哈哈大笑,伸手一个响指,“开始吧。”

  眼神诱惑,腰身如蛇般摆动,黑色长发随着身体的舞动而飘散,原本清俊的神色瞬间转为妩媚,长衫渐褪,胸膛袒露,红唇如火,肤白如玉。

  凌楠的眼光,原来真的不错。弦歌咽下一口口水,转头偷偷去看凌悠扬的神色,却见他不动如山,注意到弦歌的目光,凌悠扬笑得暧昧,“如何?看得满意吗?”

  弦歌正色道:“没想到贵国还有如此人才。”

  不软不硬的一句讽刺,凌悠扬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他甚至可以把这句话当成夸奖来听,“如此浅陋的表演竟能得到符大人的赞赏,朕不胜荣幸。”

  “皇上可以考虑大力发展此等人才,十年以后,这或许会增加贵国的税收。”顿了顿,弦歌道,“尤其,看皇上的反应似乎很是偏爱。”

  “符大人果然是人才啊。”凌悠扬赞赏道,“言之有理,朕一定会考虑你的提议。”

  弦歌与凌悠扬对视一眼,同时收回目光,再次将视线投注到表演的那个人。

  凌悠扬站起身,站在弦歌面前,正好挡住她的视线,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朕今天吃得很满意,看得也很满意,你想要什么嘉奖?”

  弦歌笑靥如花,一副“我看透你了”的表情,“如果皇上想嘉奖的话,不必封赏弦歌,御膳房的厨师,”她伸手指了指跳舞的那两人,“还有他们才是第一功臣,皇上想赏赐什么尽可赏赐。”

  凌悠扬点头,“说得有理。”他转身面对小蓝和小紫,身躯仍然是牢牢地挡在弦歌眼前,“你们想要什么?”

  小蓝和小紫同时跪下,“但凭皇上做主。”

  凌悠扬沉吟片刻,“这样吧,你们随朕回宫,朕从那里拿点儿好东西给你们?”

  “皇上,”弦歌的声音把凌悠扬唤得回头,笑容愈来愈灿烂,她拦住小蓝和小紫的回答,开口道,“他们是太子殿下赏给我的,今天的表演也是他们的本分,皇上随便赏点儿就好,不必劳师动众。”

  凌悠扬静静倾听,不发一言,但那双黑色的眸子格外幽深。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是否也该回宫了?”弦歌笑着建议,“皇上刚才所说的教导我都铭记于心,在下看了表演后的确有兴致了,皇上,您继续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方便。”

  凌悠扬静静地站着,捉摸不透的气势让弦歌暗暗捏一把冷汗。许久,他缓缓开口:“也好。”努力地平缓呼吸,凌悠扬的语速莫名地越来越慢,“符弦歌,你来极东国是为访问交流,明日在京城正好有一场才子聚会,全国各地的人才都聚集在京城比试,届时,朝中的相关官员也会到场。这是一次极好的交流,明日,朕与你一同前往。”

  弦歌点头,“多谢皇上美意。”

  凌悠扬眯起眼睛注视弦歌片刻,“那么,你就好好享受吧,朕先走了。”

  弦歌笑着行礼,“微臣不送。”

  凌悠扬脚步不停地离开这里,神情凝重,直直地走向凌楠的太子宫殿。凌楠正穿着单衣在看书,抬眸就看见眼前那扇门被人一脚踢开,他叹气,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

  凌悠扬懒得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把你送出去的那三个人给弄回来。”

  凌楠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为什么?他们有什么不好吗?儿臣还特地按照符弦歌的喜好挑出这三个人呢。”

  凌悠扬忍住骂粗口的冲动,“你知道她什么喜好?”

  凌楠支着脑袋,坦白道:“看看父皇就知道了。”

  凌悠扬的怒气奇迹般地消失,可笑容看上去更加危险,“哦?你觉得那三个男人跟朕很像?”

  打死凌楠也不敢点头,他含糊其辞道:“父皇这么说未免太自贬身价。”

  凌悠扬也不追究,继续第一个话题,“少跟朕废话,快把那三个男人给弄回来。”

  凌楠支支吾吾地拒绝,明显不愿意,“那多不好意思,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每次面对有关弦歌的事情的时候,凌悠扬的确会少根筋,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完全失去了冷静。凌悠扬的声音很淡,是爆发过戾气之后的平静,他一步步走近凌楠,“朕不管你在想什么,朕也不管你想要什么,不过,有言在先,符弦歌是朕的女人,即使朕不要她了,她也是朕的女人。凌楠,收起你的小把戏,不要挑战朕的底线。”

  凌楠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平静地回视。

  “这些日子,你做了这么多,不就是在等着朕来警告你吗?”凌悠扬仔细观察凌楠的神情,淡淡一笑,“好了,朕被你逼来了,你说,你想要什么?”

  凌楠的神色深沉冷峻,“儿臣说的一直是实话,儿臣希望你们破镜重圆。”

  这一回,凌悠扬倒没有否定他,只问道:“为什么?”没有好处的事情凌楠是不会做的,那么,他和符弦歌在一起的话,对凌楠有什么好处?凌悠扬百思不得其解。

  “哪有什么为什么?只要是个孩子就会想要父母。”凌楠淡淡道,“父皇,你是不是忘记了,儿臣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而已。”

  凌悠扬眼神复杂,沉默,半晌道:“无论如何,现在,立刻,把那三个人给朕弄回来!”然后,转身离开。

  凌楠急忙道:“那么,要让她知道这是你的意思吗?”

  凌悠扬的脚步停住,仿佛站立了千年之久,摇头,简而短的一个字,“不。”

  “知道了。”背对着凌楠的凌悠扬没有看到凌楠勾起的嘴角,狡黠而得意,阴谋得逞之后的喜悦。

  待凌悠扬走远后,皇甫容请示道:“需要属下把那三个人带回来吗?”

  “不用不用,明天去也不迟。”凌楠摆摆手,陷入感情的人个个都是笨蛋,“即使明天把他们带回来,符弦歌也不会跟他们做什么的,她不是那种人。父皇关心则乱,他会冲到我这里来,明显是因为在符弦歌那里受了什么刺激,等他冷静下来以后就会知道自己过于冲动了。”

  皇甫容恭敬道:“是。”

  “这样很好。”凌楠得意一笑,“这样父皇就可以明白自己的感情了,我只要再加把火就行。”闭上眼睛,梦中的皇位已经向他飞奔而来。哈哈,把符弦歌诱回极东国果然是明智之举。

  正如凌楠所说,弦歌和那三个人什么也没发生,平平静静地度过了一夜,她难得睡一个好觉,还做了一个好梦。醒来以后,皇甫容就把那三人给带了回去,弦歌也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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