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石破天惊(2)
陈家的人并不算多,关系却有些复杂。陈金宇与陈心宇为同父异母的兄弟,现任陈太太江姝,是陈金宇的继母。陈金宇的生母赵玉萍,是三十多年前陈天诺在外省当矿工时结识的当地女子,也是他的结发妻子。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夫妻俩生下了女儿翡翠和儿子金宇。金宇两岁时,一次连雨过后,金矿意外塌方,赵玉萍不幸遇难。为确保一双儿女健康成长,陈天诺迅速将孩子送回青岛,交给年迈的母亲抚养。但母亲体弱多病,照看幼儿着实力不从心,于是在热心人的撮合下,陈天诺匆匆与某医院护士顾芳重组家庭。原以为护士懂得照顾人,却不料这次婚姻十分短暂。因陈天诺长期在外,一年到头难得与妻子见面,婚后不久顾芳就觉得自己沦为陈家的保姆,除了侍候老弱幼儿,感受不到一丝做人的乐趣。她委屈怨愤,终于红杏出墙,与医院一位外籍医生暗生情愫。陈天诺发现后,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提出离婚,随外籍医生远走高飞。陈天诺对天长叹,上帝为什么对他如此刻薄?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正当他对婚姻感到绝望时,一个女人走进了他的生活。
这个女人便是江姝。那时的她是一位美术老师,在陈翡翠和陈金宇就读的小学任教。因翡翠热爱美术,江姝常常给她小灶补课,她怜悯姐弟俩无人照顾,经常把他们接到自己家中,尽管她的父母兄嫂对此颇有微词,她仍然顶着压力将一个善良女人的爱和呵护给了两个没妈的孩子。因孩子问题,日积月累,江姝与陈天诺有过多次接触,两人不知不觉互生爱慕。江姝不顾母亲“断绝母女关系”的威胁,义无反顾嫁到陈家,一心一意照看陈家老母与年幼的两个孩子。她任劳任怨,数年如一日。直到翡翠、金宇都上中学了,她才生了自己的孩子陈心宇。几年前陈翡翠因车祸意外去世,江姝痛不欲生,哭了几天几夜,当时所见之人,无不动容,就是亲妈也不过如此。
不过江姝的脾气不太好,稍不顺心就会与人发生争执,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所幸儿媳花如锦是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懂得尊老爱幼,孝敬公婆。纵然陈家家财万贯,她依然能够遵照公婆的生活习惯,精打细算,勤俭持家。在陈金宇眼里,花如锦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女人,工作上精明能干,聪慧机灵,是丈夫的得力帮手。生活上贤淑温柔,细心周到,将家里治理的井井有条,很少让丈夫费心。总之一句话,陈金宇对妻子是“此生有你,夫复何求”。虽然夫妻俩名下有自己的房产,但为了与父母有所照应,也为了父母晚年生活能够多些乐趣,一家三口一直住在陈家院里,长年与父母相守在一起。现在父亲没了,就更没理由和母亲分开过了。让继母一个人过日子?说不过去。
为了弄清两件宝物的下落,陈金宇先后以极其含蓄的方式与江姝、心宇母子聊过。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并未说出“寿田神狮”与“流金岁月”这两个名字,只是试探性地以“田黄石”和“邮票本”代之,希望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江姝听到他想找一块父亲收藏的田黄石,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厉声说道:“怎么?你什么意思?怀疑我私藏了你爸的宝贝?”
记得小时候江姝不是这样的。脾气是什么时候变坏的?不再工作以后?翡翠出事以后?还是小儿子心宇被赶出家门以后?反正是越来越坏。家里出每出一件事,坏脾气就升一级。到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不过她还是把陈金宇领到陈天诺生前的收藏间,不小的屋子里摆满了储物柜,各种藏品装满了整整六柜子。江姝打开柜门,颇有怨气地说:“你爸手上经过的石头数不清,没有被他卖掉的都在这儿,你自己慢慢找吧。”
柜底几乎被翻个遍,陈金宇也没有任何收获。田黄石倒有几块,品质都较平庸,他要的东西根本不见踪迹。至于二弟陈心宇,从小对收藏没有兴趣。说到什么田黄石,什么邮册,他眼睛睁得老大,什么?什么?什么东西啊?他和妈妈不一样,他是个热心肠,石头我这儿没有,邮票还是有一些的,怎么样?我这些玩意搬出去可以办个小型邮展吧?陈心宇将他从小到大的集邮成果全部折腾了出来,希望大哥能有所收获。从小到大大哥帮他的时候多,有求于他的时候几乎没有。如今大哥忽然需要他,陈心宇当然不想让他失望。
可陈金宇仍然很失望。根据他的观察和判断,心宇和继母,似乎同他一样,对父亲巨资收藏的两件宝物一无所知。如果真是这样,那东西究竟身在何处?
窗外一轮巨大的圆月,缓缓落在窗棂上方。距它那么近,却伸手触摸不到。银色的月光洒满书房,陈金宇穿着睡衣睡裤,在卧室里来回踱步。活了三十多年,各种难题解过不少,如今看来,真是遇到疑难怪题了。花如锦给他泡了桑葚茶,一种对失眠很有疗效的饮品,不过此时根本不起作用。他的无眠也让她无法入睡,她披头散发从床上爬起来,哀怨地说:“哎呀,也不看看表都几点了,要钱不要命,什么要紧事不还有明天吗?闹得整夜不得安生啊?”
陈金宇被花如锦一闹,心情更烦,生气地说:“啰嗦什么呀,让你先睡就先睡,别烦我!”
“真要命,我还烦死了呢。”她嘟哝一句,从床边冲他招招手,“过来。”
“干吗?”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啊。”
“干吗让我过来我就过来?我不过来。”
“过来就能找到答案了,快过来。”
“什么?你知道什么?”他扭头瞅着月光下的她。
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啊?”
“找什么?”他想,陈家人不知道的东西,她也绝不可能知道。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减少家庭矛盾,关于两件宝物的事,他对她还没提过一个字。
“别装了,在我这儿还装,什么事连老婆都要瞒?我告诉你,姓吴的找过我了,我说我们没有他要的东西,他不信,他以为你也会像老爷子那样抱着宝贝到终老,他要我做做你的工作。”
“这浑蛋,他找你这儿了?”陈金宇不禁对吴尚奇有些恼恨。吴家父子多年以来觊觎这笔财富。爸爸活着时,他们得不了手。人刚一死,他们就派人驻扎这里,千方百计寻找机会。
“这可以理解嘛,商人嘛,只要有利可图,总是无孔不入的。”花如锦嘿嘿一笑,“七百万美金,那是十几年前的价,如今通货膨胀,物价飞涨,以目前市场的行情,这两件藏品保守估计至少有五倍以上的升值,吴家人不惜代价、志在必得,看来还是蛮有实力的啊。”
“甭理他。兴许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啥药,走走,睡觉去。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就别瞎操心了。”
“什么没影儿的事?”她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炯炯,“爸爸走的时候,是不是交待过你一件事?”
“是啊,让我照顾那个姓夏的女孩子。”
“还有呢?”
“等她结婚的时候把夏家的东西交还给她。”
“托你转交的东西在哪儿?那里面会不会有你要找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父亲托付他代为归还的是夏家旧物,而他要找的是父亲生前巨资购买的稀世藏品,完全两码事。
“真是个实心人啊,你就没去看看吗?找东西范围扩大一点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吧?”
妻子的提醒,让陈金宇一度陷入死胡同的心忽然打开一扇亮窗。
陈天诺临终前,将两件事托付给长子陈金宇。
其一,照顾好夏薇。其父夏熙文当初与陈天诺共同创业,二人抵掌相谈,抵足而眠,肝胆相照,义结金兰。遗憾的是,患难之友却未能同享富贵。就在事业即将迈上新的台阶之际,夏熙文被一场意外事故夺去性命。夏薇作为夏熙文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陈天诺有责任照顾好她。然而多年来由于种种原因,他与夏家母女失去联系,致使多年心愿无法了却。如今夏薇主动现身,即便作为补偿,他也应给予她最好的照顾和呵护,以慰故友在天之灵。
其二,陈天诺保存了一笔物品。这其中一件主要物品为夏家之物,陈家应在适当的时候,将之交还到夏薇手中,完璧归赵。而另一件物品,则为陈天诺赠予夏微的礼物,也应在适当时候,交于夏薇之手。陈天诺注释:适当的时候,便是夏薇找到可以相托一生的爱人,结婚成家之时。
这两件事,陈天诺原打算亲手办理的。然而病魔缠身的他,显然等不到那一天了。因此,只能托付于他最信得过的长子。在父亲的病床前,陈金宇向临终的父亲郑重承诺:只要他活着,那笔属于夏家的物品和父亲的遗赠物,一定按照父亲嘱咐的方式完整地交到夏薇手中。
经妻子提醒,这桩因忙碌而被忽略的事,或者说陈金宇虽承诺过父亲但从未真正放在心上的事情,此时此刻在大脑里异常清晰起来。
陈金宇想起了那个陌生的女孩。
在陈金宇的记忆里,夏熙文的确存在过。在他年幼的时候,常见父亲与夏叔叔同进同出,共讨经营大计,长期驻扎在环境恶劣的外省矿区,堪称甘苦与共,同舟共济。而对夏叔叔的家人,陈金宇则一无所知。印象中夏叔叔单身多年,三十多岁才娶了一名何姓女子,后生有一女。对此陈金宇只是耳闻,不曾见过。后来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夏熙文不幸身亡。此后,夏家和陈家就彻底失去了联系。关于夏叔叔的任何消息,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再听父亲提起过。
成年以后的陈金宇生意缠身,早已淡忘了关于夏叔叔的一切。如今夏叔叔的女儿突然找上门来,他不免觉得意外。但既然父亲已经确认无误,陈金宇自然不会有任何非议。对这个失去父母的女孩,父亲遗愿给她一些相应的照顾,情理之中,陈金宇极力赞同。另外,既然父亲保管着属于夏家的物品一直没能归还,遵照父亲的托付,在适当的时候,替父亲将夏家之物交还给夏家后人,更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陈天诺从小就教导两个儿子:穷不失义,富不忘本,善以为宝,良心如枕。陈天诺曾在外省矿区生活多年,在落魄的时候得到过当地乡亲的诸多帮助。这些年来陈家在青岛生意越做越大,便有各种各样的外省老乡故人,不远千里找上门来,投奔陈家。陈天诺一生惜弱怜贫,乐善好施,对于前来求助的老乡,哪怕关系绕了九九八十一个弯,也都是慷慨解囊,来者不拒。只要不太过分,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工作的给妥善安排,陈金宇因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慷慨作风,而备受圈内外人士以及企业上下的尊重。
陈金宇原以为夏薇与那些投奔的老乡一样,仅仅寻求一份资助。其实不用父亲提出,以他的习惯,自然不吝对找上门来的夏薇伸出援手。然而父亲的临终托付,让他意识到,夏薇与以往任何投奔者都不同。她是特别中的特别,另类中的另类,难道父亲凭着意志将一口气息维持三个月之久,就是等待她的现身?几缕疑云,不经意地自陈金宇大脑中划过,很快又释然,他觉得自己多虑了。女孩的到来与父亲的辞世,也许只是巧合。生老病死乃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生命在何时走到终点,怎么可以凭意志改变。
而夏薇的反应,又在陈金宇的意料之外。她并非前来寻求援助,她的行程目的如此单纯:受母亲之托前来送信,对于信的内容却一无所知。为送信等了那么多天,送完信就掉头离去。她的倔犟和自尊,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记得父亲在弥留之际曾与女孩单独相处。他们都谈了什么?父亲有没有把什么东西留给她?她为什么拒绝江姝和陈金宇的热心挽留而匆匆离去?一连串的疑问,在陈金宇的大脑里不停打着问号。父亲委托他交还夏家的那笔物品,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等她结婚时才能给她?
陈金宇驾车去了XX银行。根据父亲临终托付,他顺利地办好手续,顺利地打开一只保险柜。但里面并没有父亲所说的“一笔物品”,只有一只小巧精致的木头盒子。打开盖子,里面除了两封信,别无他物。
两封信的封皮上均为父亲手迹,一封收信人为“洪山亲启”,另一封则写着“陈金宇亲启”。陈金宇怀着强烈的好奇,迅速撕开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当手指捏起折叠的信纸往外抽时,一枚钥匙随着信纸从中滑落。钥匙精致小巧,通体金黄,凭着重量与手感,陈金宇立刻判断出这是一枚金钥匙。他疑惑着,急忙展开信纸。
金宇: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恐怕已在黄泉路上了。
爸爸年轻的时候,与夏熙文是莫逆之交,情谊深厚。那年他遭遇意外,爸爸十分悲痛。熙文的妻子雨辰为人清高,个性倔强。熙文去后她就带着女儿夏薇(乳名旻旻)隐居异地,和陈家也断了联系。无法对其施以援助,让我多年以来抱愧在心,空怀牵念。陈家自从搬进所住的宅院,二十多年不肯换房搬家,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熙文的妻女能找上门来。如今为父病入膏肓,无力再等,故将此事托付给你。希望你牢记在心:如果日后你与夏家后人夏薇小姐得以相见,恳请你好好照顾她,并将两件藏品交还给她。其中一石原本属于夏家所有,多年来由我代为保管。另有邮册一本,是我赠给夏薇的礼物。这两件藏品都是世间珍奇,其价值不可小视。可这孩子眼下太过年轻,只怕没有能力承受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为安全起见,我将藏品封箱签字,寄存于洪山那里,由他代为保管。现把开箱钥匙交给你,你要在适当时候——薇薇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相伴一生的爱人正式成婚之时,陪她共同取出,作为结婚贺礼。若因二宝引发麻烦棘手之事,相信洪山和你,有经验、有能力也有实力帮助她化险为夷,保障她的安定幸福……
看过父亲的遗迹,陈金宇震惊之后,不禁欣喜若狂!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尽管信中没有说明“石”和“邮册”的具体情况,他却几乎可以肯定,此石便是那尊夺人心魂的“狮王”,此册便是那令人疯狂的“流金”!他一遍遍反复阅读,仔细回味,从落款时间上看,此信写于几个月前,就在父亲病情恶化入院之初。由此推断,写这信时,父亲并不知夏薇会找上门,也没想过能与她相见。当医生判决死刑之后,父亲维持一口气息三个月之久,竟然真的是为此未了心愿:盼离世之前能看见夏家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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