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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因为爱

  杨梅梅从外面回来,看看腕上的表,习惯性地走进厨房。吃饭是家庭的头等大事,在这个家庭里,这件大事的制作一般都由她来担纲。尽管她最厌恶的事就是下厨,但条件不允许天天在外吃大饭店,吃小饭馆又担心传染乙肝,所以不得不亲自动手,因此也便天天烦恼无穷。在家庭形势良好的情况下,这种烦恼会相应淡化,但如今这样的“动乱岁月”,烦恼便要直线升级。

  她也劳累一天,凭什么做饭成了她的家庭作业?她一个人吃吗?只想让老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自觉自愿能上能下的理想女人有吗?没有!即使有,也不是她!杨梅梅切着一块肉,边切边想,越想越气,一不小心一只指甲盖被切去一条。于是啪地一声,将菜刀扎在菜板上。

  门锁在转动。吴懈推门进屋。杨梅梅没有像平常那样,以递拖鞋、泡热茶来迎接丈夫,她坐在卧室里,一动不动,就像没听到有人进来。吴懈用习惯性的笑谈调节气氛:“市委书记张惠景他妹妹开什么演唱会?弄得满大街堵车!”

  台湾歌手张惠妹来灵水开演唱会,搞得满城没长头脑的青年男女快要发疯,这一纯商业行为跟灵水市委书记张惠景没什么关系,若是以往,杨梅梅一定会被吴懈逗笑,然后向他纠正,张惠妹是何许人,但此时,她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她只冷冷地抛给他一句:“给晚归找借口吗?真是太天真!”

  吴懈不理她,去洗手间洗了洗,又到厨房转了一圈,找出一筒薯条,边吃边进了卧房。又主动跟杨梅梅搭讪:“饭还没做?”

  “没菜!”杨梅梅心里直骂,做饭是我的工作吗?

  “那好,我陪你出去买菜,回来一起做饭吃,想吃什么?”吴懈把薯条扔在桌子,腾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杨梅梅猛地推开他的手:“陪我买菜?搞没搞错?买菜是我的事?凭什么呀?我一个人吃吗?家庭经济生活中,我做的贡献比你小吗?凭什么让我当奴隶?是的,我爱你,因为爱,我一直在宽容你,容忍你,但,这并不表示我就是你的奴仆!如果你非要认为买菜做饭是我的任务,一定要认为爱就是被奴役,那么请你说出来,我可以走开!今天我正式告诉你,我不喜欢被奴役!你可以找一个愿意被奴役的人!如果找不到奴隶可以找一个富婆!让她出钱给你买个奴隶!可是富婆愿意嫁给你吗?不愿意!即使真的能找到一个面貌奇丑的富婆,可花钱能买到奴隶吗?不能!那么你只有自己给自己当奴隶!”

  吴懈愣了一下,抓起地上的暖水瓶,猛然往外一推,暖瓶砸到墙上。

  “哄”地一声,暖瓶爆炸,热水冒着白汽,在地板上四处流溢。杨梅梅被狠狠震了一下,她瞪大了眼睛。

  他冷冷地看着声嘶力竭的杨梅梅,他的表情十分冷静,仿佛砸暖瓶的是她,而不是他。然后,他二话不说,拿起那筒薯条,带着仔仔出去了。

  宁哲在酒吧呆了一夜。很理智,没有喝酒,甚至连一根香烟都没抽。他静静地思考。思前想后。有个陌生的女孩不邀自来,坐到他身旁,又往他身上倚,被他用严厉的措辞“请”走。角落里,林云霞悄悄地盯着他,一杯一杯痛苦地喝酒。

  第二天,妹妹宁娜忽然打来电话,冲他大发脾气。从小被惯坏了,家里也只有她才敢这么冲他开火烘炮。宁娜说,你赶紧给你们队长打电话,人家到处找你找不到!宁哲说,我手机号换了,原来的用不起,漫游费太贵。宁娜说,你可真要命,我跟你队长说你伤势还没好,又添了新的病!这才搪塞一下,掩饰过去,但你要知道,这只能一时,不能太久!宁哲说,你咒我吧。宁娜,我实事求是!你走火入魔,不是病了是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宁哲说,事情还没完,完了自然就回去了,你继续替我掩护,回去我会帮你讨欠款,以表谢意!宁娜说,谁让你帮我讨债,还怕你犯错误影响你的前程哪!好啦好啦,你自己找队长说去!宁哲说,我现在不敢找队长,他会把我骂死!

  宁娜说,你以为驼鸟政策能帮你?敢做不敢当!懦夫!

  枫芸夹着讲义,带着微笑,以惯有的平静表情走上课堂时,内心里正翻腾着滚滚波浪。她用视线扫过足下的讲坛,身后的黑板,面前一张张少男少女的朝阳般的脸庞,以及教室内的一桌一椅,甚至教室内每一寸水泥地板,她的目光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痴迷与眷恋,就像眷恋自己的亲朋,好友,就像眷恋自己的亲人,故乡!

  当她用熟练的英文、干净利落的语调习惯地喊出“上课”,当同学们齐刷刷地站起来齐声喊出“老师您好!”时,她真想转过身去,让滚滚热泪重新洗涮内心的负罪感。她克制了。她流过许多眼泪,但在学生们面前,她永远是一个坚强的形象。这一次上课,应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是,她每讲出一句话,甚至一个字,她的语调里都充满了特殊的感情。她不知道这样的情景还会有多久,她不知道,今天讲完课走下讲坛,走出教室,明天还会不会再走回来。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是如此留恋三尺讲坛,如此热爱求知的孩子,如此热爱这份用欺骗的手段获得的工作。

  从校园出来,通往渔村的路上,宁哲的身影又一次挡住了她的去路。他的神情极其复杂。他问她,事情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她说,不知道,我尽快吧!宁哲问,你为什么要跟那个有妇之夫来往呢?他是孩子的父亲吗?如果你信得我,我替你抚养孩子,你应该相信,我会待她如亲生女儿。枫芸笑了笑说,谢谢你,很快就会解决了,你不要插足这件事,你与这件事无关,我不想把你拖进来。宁哲道,你要当心那个男人,他有太太,有家庭,还这样跟你来往,你要当心,他可能对你有企图。枫芸说,你误会了,你对他根本不了解,不管他有什么企图,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他是个好人!

  好人?宁哲忍不住道,好人他为什么不认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跟你这样不明不白地来往?

  咣!宁哲话音未落,一个拳头从旁边飞来,狠狠砸在鼻梁骨上,宁哲眼冒金星,差点栽倒。怎么啦?难道渣子们又出动了?宁哲身子晃了晃,慢慢地站稳。他定了定神,只见赵宇辉站在面前,直愣愣地看着他。赵宇辉骂道:“不给你小子一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天是蓝的!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冲她吼,你有什么资格管她的私事?我姐她愿意跟谁来往,这是她的自由,关你什么事!欠扁?土豹子!”

  宁哲摸摸火辣辣的鼻梁骨,鼻梁骨快要歪掉了!宁哲怒视着赵宇辉:“你是谁,你凭什么吼我,你有什么资格冲我吼!欠扁的是你!土豹子!”说着伸出右拳,一拳砸过去,准准砸到赵宇辉的鼻梁骨上,赵宇辉防备不及,一个跟斗栽倒在地。

  赵宇辉捂着冒血的鼻孔,爆发了。一轱辘从地上跃起来,饿虎扑食抓住宁哲,将宁哲扑翻在地。在地上滚了两番,宁哲占了上风,尽管他一只伤胳膊不能动弹,但身体灵敏度极高,一招一式专业化极强,赵宇辉狗打架式的战斗方式,显然不是对手。宁哲甩开他,站直身子,训道:“弱智!你没有资格跟我讲话!”

  赵宇辉再次鼻青脸肿从地上爬起,又要扑去,一直静观的枫芸上前拉住他:“有完没完?”赵宇辉与枫芸对视片刻,屈服在她的视线里。他接过枫芸递来的纸巾,按在流血的嘴角,另一手指着宁哲道:“欠扁的家伙!后会有期!”宁哲瞥了他一眼:“吓唬谁?我最烦别人威胁我!”赵宇辉道:“我没威胁你,只想让你明白!你是个野蛮的东西!你这个野人只要一出现,我姐她就难受!你要再这么让她难受,我绝不会对你客气!如果你欠揍!如果你想瘫痪在地!如果你活腻味了!那你就为所欲为吧!”

  赵宇辉擦掉嘴角的血,拉着枫芸走了。

  赵宇辉边走,边扭过头来指着宁哲,后会有期!

  宁哲说,那就后会有期。

  赵宇辉又喊道,别后会了,有种你明天上我那里去!

  宁哲回道,我懒得进你那狗窝!

  赵宇辉与枫芸相互扶着往前走了。宁哲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不由又嗅嗅鼻子,拔脚又追了上去,问枫芸:“告诉我,你用什么牌子的香水?”

  枫芸看了他一眼,没回答,继续往前走。

  第二天,宁哲从招待所出来,赵宇辉出现在眼前。宁哲打量着他:“寻仇来啦?带了多少人马?”赵宇辉哼了一声:“出去再说!”宁哲故作惊讶:“嗨呀!瞧兄弟这小样吧!出去?找战场?决斗?有什么了不起?陪你走一趟吧!”赵宇辉甩下一句话:“XX酒吧,谁不去谁是王八蛋!”说罢转身出去,跳上车先跑了。

  宁哲只好打了出租。酒吧,两个人坐定了,宁哲给自己要了果汁,赵宇辉给自己要了一瓶XO,打开就喝。宁哲看着他:“你是让我来观看酒鬼表演喝酒吗?我告诉你,我可没这个雅兴!就是有雅兴,也不愿看你,你喝得太难看了!”赵宇辉继续喝,不理他。宁哲问:“你的舌头被人割掉了?”赵宇辉头一抬,狠狠地瞪着他:“我很难受你别烦我了!”宁哲说:“你难受?我比你更难受!”

  宁哲说罢起身就走。

  “站住!”赵宇辉厉声喝道。宁哲站住,转头看他。赵宇辉也站了起来,指着酒命令道,“你买单!我绝不请混蛋喝酒!”赵宇辉说罢也要离席。

  宁哲一把拉住他。宁哲指着酒:“谁要的酒?哪个混蛋要的?哪个混蛋喝的?你以为我会请白痴喝酒吗?绝不!!”宁哲将二十块钱拍在桌子上,“这是我的水钱!拜拜!”

  宁哲跳上出租车,在街上乱转。转了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赵宇辉开着破车尾巴似地咬着他。宁哲让司机慢开,赵宇辉便也慢开,宁哲让司机疾驰,赵宇辉也把车开得飞快,怎么甩都甩不掉。宁哲跳下车,钻进一个小胡同,赵宇辉也从车上跳下来,扔下车就拔腿追上来。宁哲站住不动,赵宇辉便停在他附近,也不动,也不说一句话,干脆成了他的影子。

  宁哲急了:“妈的你老跟着我干嘛?想暗杀呀?”

  赵宇辉望着他:“你终于受不了啦?奶奶的,跟我斗?”赵宇辉点了一根中华,抽了一口,半天不理宁哲。宁哲转身又要走,赵宇辉叫声:“慢!”

  “妈的想干嘛?拳头还没吃够?”

  “我不跟你动手了!你不够档次!”赵宇辉把抽了一口的烟扔掉,“走!”

  “干嘛!”

  “有话跟你讲!上车去!”

  “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把我残害了?对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不去你就是胆小鬼,怕死!”

  赵宇辉一直把宁哲拉到海边,来到一片空旷的沙滩上。

  赵宇辉主动息战求和:“我不想跟你打了,没意思。”

  宁哲说:“你以为我求着跟你打呀?你错了,我从来不跟不是对手的人交手。”

  赵宇辉说:“说这话有意思吗?我跟你谈点正事!”

  “进入主题吧,我没时间听你罗嗦!”

  赵宇辉走近宁哲,目不转睛望着他,半天不说话,眼神里又忽然有了些温情的东西。这让宁哲很不适应。宁哲提醒他:“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说你的正事吧!”

  宁哲目光移向别处,躲开了赵宇辉的视线。

  赵宇辉突然伸出手,在宁哲仍然发青的鼻梁骨上抚了抚。宁哲没有任何防备,被一只男人的手猛然摸了一下,感觉十分别扭,甚至有几分恶心。宁哲打开赵的手,怒道:“你干嘛?”

  “不干嘛!”

  “谈正事!”

  “你的鼻子还疼吗?”赵宇辉的声调忽然变得怪怪的。

  “这就是你要谈的正事?”宁哲眼睛睁大了。

  “好啦好啦,好像我要欺负你似的,别把你吓着!” 赵宇辉的声调恢复了正常。

  “什么意思?要欺负也是我欺负你!谁吓着谁啦?谁怕你啦?”

  “好啦好啦,别争了,我怕你,行了吧?”赵宇辉息事宁人,“今天把你叫出来,谈一件大事,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宁哲惊讶,秘密?我对你的秘密并不感兴趣。

  赵宇辉低了声:“不是我的,关于她。”

  赵宇辉从怀里掏出从酒吧捎出来的洋酒,拔开塞子,咕咚灌了一口。又从兜里掏出枫芸的病情诊断证明复印件,丢给宁哲,抛给他一句话:“在不让她知道的情况下,说服她到医院接受治疗!”赵宇辉胳膊一扬,把剩下的半瓶轩尼诗甩进海里。

  宁哲一屁股坐到沙滩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赵宇辉望着他,声调又有些变样:“你没事吧?需要我照顾你吗?”

  宁哲瞪了他一眼。

  赵宇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将手机号记下来,撕下塞到宁哲怀里:“那好吧,这是我的电话,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愿意为你提供任何帮助!”

  宁哲仿佛没有听到。赵宇辉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又低声道:“昨天我不该动手打你,我道歉!对不起!请原谅!”

  宁哲仍然没有理会。赵宇辉转身又走了几步,再次回过头来向宁哲道:“记着有事找我,我会随叫随到!”

  “罗嗦完了没有?”

  “对不起,再见!”

  宁哲抬起头,望着赵宇辉的背影,觉得这个热心青年并不那么让他讨厌了。

  吴懈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了衣服,领着仔仔准备往外走。仔仔在他的脚边扑腾,撒娇,霸占着男主人的视线,全然不把女主人放在眼里。

  杨梅梅坐在床头,瞪着仔仔,觉得自己为什么不如一只小猪。仔仔不满意她不友好的眼神,翻着四蹄冲她狂叫。杨梅梅冲仔仔挥挥拳头:“我有一种冲动!想揍你一顿!”吴懈说:“仔仔又没得罪你,干嘛总冲动想揍人家。”“就想揍!至少也想骂它一顿,把它骂个狗血喷头。” “别搞错了,我媳妇的唾沫又不是狗血。”吴懈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杨梅梅,“我们出发了。”杨梅梅感觉与他真成老夫老妻了,生了一场气,在外住了两天,回到家一句安慰话都听不到,待遇还不如一只猪。于是没好气地说:“我没有阻止你们出发。”

  吴懈回过头:“我的意思是问你去不去?”

  “不去。”

  “不愿陪我溜仔仔?”

  “不愿意!”

  “我和仔仔陪你散步好不好?”

  “不好!” 杨梅梅狠狠剜了仔仔一眼,她忽然发觉自己嫉妒仔仔,嫉妒一只小猪,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小动物,一天到晚被他呵护,照顾,关爱,相依相伴,不弃不离。吴懈将门打开一条缝,欢腾不已的仔仔已经急不可耐地跳将出去。吴懈鼻子里哼了一声,仔仔极不情愿地又返身跳了回来,吴懈说:“没规矩啦?”仔仔摇着尾巴,哼哼叽叽,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到门口一块垫子上,做了错事一般,表情灰溜溜的。吴懈抚抚它的头,说一声“OK”,仔仔这才理直气壮,四蹄一翻箭一样又射了出去。

  杨梅梅的声音猛然传过来:“除掉它!养着它就等于养了一个害!吃喝,洗澡,还要去溜,除了浪费时间、精力和金钱,还能有什么益处!整天正事不干!”吴懈一只脚已跨出了门,闻听此言,又折回来,将仔仔关在门外。他问她:“什么正事?”

  “什么正事?你不知道?装什么?我们夫妻间的事!”

  “我们夫妻间有什么事?”

  “生孩子的事!我现在都不愿意往家里打电话,一打电话我妈就问什么时候要孩子!我现在都不愿见到过去的同学朋友,一见人家都会问,为什么还不要孩子!我烦都烦死了!不要就不要,一辈子不生也就好了,可是一辈子不要孩子你同意吗?是不是早晚得生孩子?现在生已是晚育,等过了三十岁,生孩子那是十分危险的!即使不难产死在产床上,也会变成一个肥桶婆,腰粗得像面缸,肚子大得像热气球,一辈子恢复不了,后半生就时时刻刻生活在丑陋之中,然后被你抛弃!”

  “你怎么回事?想起一出是一出,怎么忽然提到这个事?!”

  “怎么就不能提?这个现实问题能逃避得了吗?”

  “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是一家之主,这是两个人的事,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强迫你跟我生孩子吧?”

  “怎么我成了一家之主?咱家的事什么不是由你决定的?你说住哪里就搬哪里,你要吃什么就吃什么,你喜欢买什么家具就使用什么家具,你愿把床摆到哪里就摆到哪里,咱家的事哪件不是由你做主?怎么一提到这事我就成了一家之主?”

  “别骗人啦!我做主的都是些废事!没用的事!”

  仔仔见自己被关在门外,半天没人理,十分担心被主人抛弃,到外面撒欢玩耍已放到次要位置,此时急得团团转,用两只小爪啪啪啪地拼命挠门。吴懈摆摆手:“我先溜它,回来接着谈。”

  “你就知道猪猪猪。”

  “没办法,它虽是个畜生,不会说话,却也是条生命,养了它就要对它负责到底,不能对它不人道。”说罢,吴懈带上门出去了。

  溜完仔仔回来,见杨梅梅还坐着生闷气,吴懈把她抱起来,把她的一双小手捂在大手里,低声道:“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杨梅梅忍不住哭起来,边抹眼泪边委屈地说:“你明明知道我远离父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又没有亲戚朋友,还这么不关心我,给我气受,我能舒服起来吗?在家里你就知道你那些花鱼猪,整天不和我说一句话,看见我做好饭一盘一盘往桌上端也不来帮忙,饭菜上了桌喊你吃饭,你却要给猪做饭,让我一个人先吃,我能舒服起来吗?我不开心又不能发泄,还没等发泄出来你就摔暖瓶,小猪憋一天你就心疼,带它出去溜,我憋一肚子火你不让我发,你对我人道吗?摔碎了暖瓶还要花钱买,我能舒服起来吗?”

  吴懈抚着她的头,轻声说:“宝贝别生气了,一切都是我不好,现在我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实话对你讲,我目前也苦恼得很,有一件事,挺难办的,如果干成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一定计划生孩子,生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宝贝!”

  杨梅梅噘着嘴说:“我们首先得去看病,看看谁的毛病,结婚这么多年总是怀不了孕。”吴懈说:“那是那是,要不你先找家医院去看看,如果不是你,那就是我了,到时我直奔医院就是了。”杨梅梅说:“我不愿一个人去医院。”吴懈说:“那好,等忙完了这一阵,我们一起去!”杨梅梅说:“什么时候去?”吴懈说:“眼下肯定不行,现在我一事无成,连房子都没有,你跟着我受罪罢了,再要咱们的孩子来世上跟着受罪,你心里好受吗?你能受得了,我也不好受啊。” 杨梅梅问:“你在干什么大事?” 吴懈说:“这你就别问了,反正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其实我做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这人你也知道,生性淡泊,还不都是为了你?总之一句话,不会让你为嫁给我而感到后悔。”杨梅梅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你不会去抢银行吧?”吴懈拍拍她的肩:“放心吧,我即使不要自己的命,也舍不得你啊。”

  上床以后吴懈搂住了杨梅梅。杨梅梅说太累了,别做了。吴懈拍拍她的脸,翻身便睡了。杨梅梅翻来覆去睡不着,睡不着的时候就不停地上厕所。半夜上完一次厕所出来,发现吴懈的眼睛睁得亮亮的,原来他也未睡。她装作没发现,爬到床上去。

  第二天一早,在卫生间里,杨梅梅从镜子里盯着吴懈发红的双眼,忍不住发出挑衅:“没休息好吗?”

  “挺好的呀!”吴懈打开水龙头,洗脸,刷牙。

  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杨梅梅再也忍不住了。她说:“你一夜未睡,还是在想那个白衣服的女人吧?”吴懈满嘴泡沫,抬头从镜子看她一眼,“哪一个?”杨梅梅冷冷一笑:“明知故问!你手把手教她打球的那个,这么快就忘了?”吴懈怔了一下,继续刷牙。杨梅梅说:“怎么?没词儿了?还是在考虑对策?”吴懈放下牙缸,用毛巾擦了擦嘴,从卫生间走出来。杨梅梅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后。吴懈回到卧室,坐下来,打开电视。

  “大早上看什么电视?”杨梅梅站在他眼前,等着他回答。吴懈关了电视,点了一根烟,抽上一口,缓缓道:“我正要跟你谈这个事呢。”

  “坦白是吗?”

  “商量一件事!”吴懈看着她说,“你愿意帮助别人抚养一个孩子吗?”

  “帮助你的情妇抚养你们的私生女?我现在才明白了!这就是你不愿跟我生孩子的原因?”杨梅梅哈哈大笑,表情却十分难受。

  “你简直神经质!”吴懈看了她一眼,她满脸全是讥笑和不屑。吴懈站起身,摔了摇控器,摔了烟,转身出来,“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我是清白的!”

  杨梅梅说:“你不说实话,我找她问问去。”

  吴懈说:“你是不是长着类人猿的大脑?你以为你从人家那里能够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吗?求你别撕我的脸了,让人家笑话!”

  杨梅梅说:“是不是你们商量好了?打死了也不认账?那好吧,我自有办法!”

  “不可理喻!”吴懈指着她的脸,“我告诉你,愿过就过,不愿过就滚!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

  杨梅梅满眼是泪,哇地大哭起来。

  吴懈摔门离去。

  宇辉来到私立学校,教导主任接待了他。赵宇辉说找校长,主任说,有什么事请跟我讲。赵宇辉直截了当提出要求,希望将本校教师华枫芸除名。教导主任瞪起一双牛蛋大眼,毫不客气地批评赵宇辉。凭什么?好好的为什么开除人家?这是一位很优秀的教师!开除人得有理由!你这小子是什么人?凭什么来我们这里指手划脚,要开除我们的教师?赵宇辉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是谁?我是你校长的哥儿们,我说开除就开除,理由你们自己找!教导主任打电话叫来保安,要将这个疯子轰出去。赵宇辉大叫着,跟你没法说!叫校长!叫校长!校长闻声赶来。主任问,这是你请来的朋友吗?校长仔细看了看赵宇辉,厉声将保安喝斥下去,上前握住了赵宇辉的手。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们能帮您做点什么?校长十分殷勤。赵宇辉说,只有一件事。校长听后稍稍愣了一下。赵宇辉说,你们自己找个借口,很难吗?校长陪上笑脸,不难,不难!

  赵宇辉离开时,指着校长的脸:记着给我保密!不许走露风声!

  关上门,教导主任百思不解。追着校长问,怎么回事?他这小子好没道理!好端端凭什么开除人?凭什么他说开除就开除?校长您真要开除华老师吗?那是我们初三年级一根顶梁柱啊!校长摆摆手,眉头拧成一个核桃。校长抹了一把脸,得罪不起啊,得罪不起!主任说,有什么得罪不起的?不就一个小痞子吗?校长白了他一眼,小痞子?你知道他是谁吗?赵副市长是他老子!你有眼不识泰山!我这主任位置白给你坐了!主任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哪个赵市长?校长没好气地说,灵水市还有哪个赵副市长?主任张大了嘴巴,我刚才还骂了他!

  校长沉吟良久,自语道,当初呢我还纳闷得很,市长的公子怎么忽然跑到我们学校来教书?现在才明白了!原来是为了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报复!那小子当初一来,就盯上了华老师,可华老师没理他,没料到现在还贼心不死,估计仍然没能得手,便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干出这种小人的勾当,报复华老师!

  主任道,真是个小人!男人被女人拒绝还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何必对人家下死手!太没有男人度量啦!管他是谁的儿子,哪怕是市长,也不能这样欺负人!校长白他一眼,别说没用的啦,赶紧操作一下,请华老师离开。主任眼一瞪,您真要把这根柱子抽掉?校长苦着脸说,真是个书呆子!到人才市场去,柱子不有的是吗?再找一根顶上不就行了!没看到吗?这小子这么损,这么阴,这么坏,刚才那样子你没瞧见吗,急得像一条疯狗,一点道理不讲,跟土匪有什么两样?这种人敢得罪吗?你还让我开张不开张啦?

  赵宇辉来找甜甜玩。枫芸告诉他,甜甜上幼儿园了。赵宇辉望着她,吃惊地问,你没去学校?没课?枫芸神色沮丧告诉他,学校不知何故突然裁人,把她给裁下来了。赵宇辉一愣说,裁了?好啊!枫芸反问,有什么好的?没事干了。赵宇辉说,那个破学校有什么好干的?我早就劝你辞了它,你不主动,怎么样?让人家给炒了鱿鱼。枫芸说,谁炒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失去工作了。赵宇辉说,没事,以后我教你做生意,事情多得是,就看你干不干。枫芸摇摇头说,我不做生意。赵宇辉说,怎么?还想跟校长理论去?枫芸说,理论什么,算了,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这不算什么!赵宇辉说,这就对了嘛!腾出时间好好去把嗓子治一治,你唱的那么好,我还想多听你唱歌呢!

  枫芸看着他,抽了抽鼻子。赵宇辉说,走啊,我陪你上医院。枫芸说,没这个必要,这种鸡皮蒜毛的小病,没什么大不了,挺一挺就过去!我不信我抗不过它!

  宁哲回金山去了。他没有去看望父母,没有去看望同事,也没有与任何熟人见面。他直奔一家著名的律师事务所,找到一位律师。他说,我想咨询的,是一个极为典型的案例。

  夜深人静,吴懈从身上轻轻移开杨梅梅的手臂,动作轻盈地披衣下床。吴懈打开电脑,调出那幅加了密码的图像,放大了,仔细地审视。这幅女人图像是他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搜寻查找,才从网上找出来的。确切地讲,应该是一幅女孩的头像。一个青春少女的形象。一张经过放大的免冠半身照。女孩非常年轻,留着齐眉的浏海,一脸纯真与稚气。

  这幅照片有些眼熟。

  只一眼,他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枫芸的影子。

  但在网上,它不是枫芸,它是警察通缉的重大杀人嫌疑犯。

  杨梅梅从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直勾勾地盯着他。见吴懈毫无反应,便翻身下地,揉着眼睛走了过来。前后几秒钟的功夫,吴懈已关掉了图像。当杨梅梅走近电脑的时候,屏幕上展示着一局扑克牌的游戏,吴懈非常投入地打扑克。

  杨梅梅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吴懈一拧头:“呀!吓人一跳!”杨梅梅问:“又失眠啦?”吴懈说:“这一局打不赢它,坚决不睡。”杨梅梅冷冷地说:“你肯定能打赢它,睡吧!它是个死东西,你跟它斗什么劲!”吴懈头也不回:“你先睡,我一定得打赢它。”

  现在,吴懈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解决宁哲这个问题。在枫芸和甜甜的生活中,宁哲是突然增生是一颗恶性瘤。他意识到,这颗毒瘤极有可能破坏掉他的全盘计划!退一步讲,不切掉这颗毒瘤,枫芸就不能继续安定地生活下去,甜甜就要失去妈妈,失去她幸福的生活。不!枫芸必须好好地生活下去!甜甜不能没有妈妈!不能失去相依为命的妈妈!无论如何,必须让甜甜幸福快乐地成长!

  第二天,吴懈乘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来到渔村后面的山上。在一片罕无人迹的松林深处,他与一位朋友秘密会面。这位朋友三十出头,脸黑得如同非洲人,走夜路时如果不张嘴露出白牙,也许不会有人能够看到他。此人脸黑,心更黑,心黑手狠是他的办事风格,江湖绰号“大老黑”大约源自于此。大老黑是“道上”著名的铁头辣手,一般的小流氓若被他瞄上了,哪怕被他多瞅一眼,即使不浑身打哆嗦,也要小腿肚抽筋。但在吴懈面前,大老黑却是毕恭毕敬,张口闭口称吴懈为“二哥”。

  大老黑说,遵二哥嘱托,听听小姐和她的女儿,在兄弟们的关照下,一直安然无恙,过得蛮不错。吴懈沉着脸说知道了。大老黑又道,这次二哥您喊我过来,不知有什么吩咐?吴懈拿出一张照片,冷冷道,给我切掉这颗瘤。大老黑接过照片,上面是一个戴墨镜的男子。大老黑惊讶地问,这不是那个从外地跑来纠缠听听的小子吗?被兄弟们教训过一顿,最近老实多了!

  吴懈说,就是他!

  干掉他?这小子……罪不至死吧?大老黑更为惊讶。

  吴懈拧过头,盯着大老黑看了一会儿。

  大老黑啪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吴懈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道,干得利落点!

  大老黑眼放冷光说,那是肯定的!咱手下那几个小兄弟,都是道上的高手,哪个也不白给!保证一干二净,不留后患!现在动手吗?

  吴懈仍然皱着眉,吐了一口气说,等我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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