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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傍晚的时候,林茜从外面采访回来。

  七月骄阳似火,林茜一进入华文报业集团的大楼,中央空调的冷气就扑面而来。她看到一部电梯正鱼贯着进人,连声喊着稍等稍等,但一电梯的人竟然谁也不愿意替她多摁一下,林茜刚刚冲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就徐徐地合上了。她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只好再等另一部电梯下来。

  透过电梯的平面反光,林茜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短袖圆领T恤,淡蓝色七分牛仔裤,一双帆布鞋,斜背着一个卡其色棉布挎包,头发随意用发夹绾起来——怎么看都是新入职场的小菜鸟一枚。

  《商务晚报》编辑部大厅位于十九楼,大厅里是都是噼里啪啦的敲字声和同事电话采访的声音——一派繁忙的景象。林茜径直走到靠走道右边第三格自己的位置上,这里的几个格子间是属于财经新闻编辑部的位置,整个财经新闻部除了林茜外,还有另外五名文字编辑和两名摄影记者。

  林茜把挎包取下来挂到椅背上,这时在隔壁的柳青趴到竖在她们中间的隔板上,笑着问:“这么热还出去采访呀,打电话也可以的!”林茜笑了笑,“跟银行的宣传部门还不太熟,去一趟比较好。”整个财经编辑部就柳青跟林茜的关系好些,柳青只比她早半年到《商务晚报》,年龄和她相仿,性格开朗,在林茜刚来的那段时间给了不少帮助。

  坐在林茜对面的是吴悦,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像极了明星林志玲,可惜没有林志玲的柔美,而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平日里总是独来独往。林茜注意过吴悦在部门的评分,只是刚刚及格。作为记者,工资是跟上稿量挂钩的:报社有专门的副主编对每人的稿件进行评分,一篇简讯多少分,一篇通讯多少分,独家新闻多少分……二十四分是每个月完成的基本量,超过基本分稿费会翻倍,如果连续三个月不及格,就会由记者转成实习记者,如果还不及格,就会被解聘。每天的财经版面有限,因此同事之间还是有着无形的竞争。

  某次午餐的时候,林茜听柳青说到吴悦,她以前是《华文都市报》的首席记者,后来因为和部门主任关系不和,所以离开了《华文都市报》,来到不管是从名气还是销量上都差许多的《商务晚报》。

  坐在吴悦旁边的是郑媛媛,她是财经新闻部资格最老的记者,从《商务晚报》创刊就开始做,现在是整个财经新闻部的首席记者。林茜对她始终有着几分忌惮,虽然不属于上下级的关系,但她平日里总会安排林茜帮她做些“小事”——让她去摄影部拿下图片,去编辑部取下小样,打印下资料,发个传真……柳青说当初她刚来的时候,郑媛媛也这样使唤她做事,把她当个“新可”,等林茜弄清楚什么是“新可”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这“新可”就是“新来的可以被欺负的人”。

  林茜作为“新可”来财经新闻部才一个多月,除了郑媛媛喜欢安排她做些琐事、吴悦对她冷冷淡淡外,其他的人都还好。除了她们四个女记者,另外的两名文字记者是苏涧和荀振东,苏涧比林茜大三岁,平日里也跟她和柳青聊天说笑,荀振东是编辑部年纪最大的记者,事实上也只有三十五岁。做记者其实是个体力活,每天都要东奔西跑地采访,所以一般做个几年就会转到编辑职位。

  林茜在电脑上迅速地写了个简讯,这时主任陈存格打了个内线,让她过去一趟。

  陈存格示意她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然后在一堆用A4纸打印出来的稿子里找出几张,“你昨天交上来的稿子我已经看过了,写得不错。”

  “但是……”陈存格把那几页稿子翻了翻,然后递给林茜。此时,林茜的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这篇通讯稿是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赶出来的。

  “这个稿子涉及的问题太过敏感了,昨天我跟值班的罗主编商量了一下,这个稿子不能发。”陈存格停顿了一下,解释说,“里面涉及到的工业园项目是政府的一个规划。”

  “但问题是存在的。”林茜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说了一句。

  “这个时期的负面报道我们还是要谨慎处理。”陈存格又补充着说,“罗主编的意思是让我跟你一起去顺城集团,就这个项目再采访一下,看能不能从其他的角度重新写一篇新闻稿。”

  “其他角度?”林茜不解的问。

  “罗主编会跟他们宣传部门联系,看能否采访到董事长本人。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样写稿。”

  “那好吧!”林茜心里有些失望,她知道,既然这是罗主编的意思,她再跟陈主任争取也是没有意义的。

  林茜起身离开,关上办公室门的时候,她有些失望地在门口停了一下。

  苏小湾打来电话,林茜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七点四十了。

  “还没下班?”小湾愉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小湾那边有些吵,她现在应该在一个热闹的环境里。

  “还要等个传真过来。”林茜在接电话的间隙,拿过水杯喝了两口。

  “你下班直接到白夜酒吧来,今天邵源他们说要聚一下。”

  林茜握手机的手不由地紧了一下,迟疑之间小湾已经知道她的意思,她压低声音说:“你也不可能一直避着大家吧,他们也都想见见你,……”

  还没有等她说完,林茜就打断了她,“我真的还有工作,下次吧!”

  “下次,下次!”小湾在电话里悻悻地说,“林茜,你到底要当鸵鸟多久?又不是你的错,你这样只会让别人觉得,你被易泰打败了而一蹶不振。失恋失了快两年了,也该够了!”

  林茜听到“易泰”两个字,一股酸楚如潮涌一样冲向心口,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小湾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好一会儿她都没说话,最后她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赶紧好起来。”

  “我知道。”林茜轻声地回答,“下次我会去见他们。”

  “那好吧。”她无奈地回答。

  自从跟易泰分手以后,林茜就不再去参加邵源他们的聚会,他们是易泰的朋友,后来也成为她的朋友,但现在她和易泰已经分手,她和他的朋友们再见面就需要一些勇气了。她怕他们会提到易泰,怕他们会说出一些安慰她的话,让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个名字是一把碎玻璃,扎在她心里的时候,依然是生疼生疼的。

  窗外灯火阑珊,她的心思却飘忽得有些远。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林茜就接到赵惠美打来的电话,问那篇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林茜心里愧疚地说:“这篇报道被主任退回来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边是赵惠美愤懑地声音,“什么报纸?只要一听到是顺城集团,就不敢报道了,还来采访干嘛?浪费时间!”

  “赵女士……”林茜想要解释一下,但对方完全不听她的,生硬地挂断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有些空茫。

  这是一则关于顺城集团的负面报道。

  按理说,这应该属于社会新闻部报道的内容,因为林茜碰巧遇到了,所以就进行了采访。那天林茜从一家银行采访出来,经过一个陈旧的小区时,看到里面围着好多人,出于新闻的敏感性,她想探个究竟。

  空旷的地方停着几辆庞大的铲车,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穿着橘红色汗衫的中年女人正情绪激动地嚷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她向人群里询问了一下。

  “强拆钉子户呢,都对峙几个小时了。”一位大爷回答。

  “现在不是不允许私自强制拆迁吗?”林茜问。

  “不强制?刚才110也来过了,根本就不管……”

  “打电视台热线,让记者来曝光!”有人愤怒地提议。

  “我就是记者。”林茜说。

  “你是……”有人狐疑地问——面前的女孩面容秀丽,眼神清澈,如果不是她手里拿出的采访证,看上去就是一个气质纯净的少女。

  有人喊起来,“赵惠美,记者来了!记者来了!”那种信任感和责任感让林茜的心里充满暖意。

  这时,从另一边走来几个穿着黑衬衣的男子,表情严肃,让林茜的脑海中闪现出“黑社会”三个字来。

  “你是记者?”中间的男人眉毛蹙起来,不耐烦地问。

  林茜把采访证给他看了一下,“我是《商务晚报》的记者……”

  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已经粗暴地摆摆手,“这里不接受采访。”

  “这几台铲车是你们的?”从他们的态度里,林茜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立刻问道。

  “说了不许采访!”男人根本不把林茜放在眼里,扬了扬手,“没你的事,赶紧走!”

  “你们强制拆迁,得到批准了吗?那户人家还没有搬走,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少啰嗦!快走!”男人示意一下,他身边的几个人粗暴地拽住林茜的胳膊,往外面推搡,围观的群众情绪也高涨了起来,场面突然变得失控和混乱,推搡之间林茜心里微微地觉得慌乱。这时,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叫,大家纷纷转头去看,站在铲车前的赵惠美手里握着一瓶点燃的汽油瓶,已经有一瓶被扔到铲车面前,火势借风而起,一下就烧了起来。司机赶忙把铲车朝后退,如果她再扔得准一点,烧的就不仅仅是汽油,而是整台庞大的铲车。

  “你们来踏平我的房子呀!”赵惠美歇斯底里地喊,手里扬着另一个汽油瓶,作势要丢出去。

  矛盾一触即发。

  林茜也顾不得危险,朝赵惠美跑过去,“我是记者!”

  赵惠美扫了她一眼,把第二个汽油瓶朝铲车扔了过去,大约她也只是吓唬司机,所以没有准头,汽油瓶在车前摔碎,然后烧成一条火线,阻挡在铲车前面。林茜看到赵惠美的身后竟然摆了十来个汽油瓶,她转过身,又拿了一个汽油瓶,用打火机去点燃瓶口处的引线。

  “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林茜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把手里的采访证竖起来给她看,“我是《商务晚报》的记者,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你是记者?”她怀疑地问。

  “是。”

  “你让他们把铲车撤掉。如果他们今天想要拆我的房子,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赵惠美激动地嚷起来,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点燃汽油瓶,朝另一台铲车扔了过去。

  “我去跟他们谈一下,你能先停下来吗?”她刚说完,就看到赵惠美又拿了个汽油瓶作势要朝她扔过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到刚才那几名黑衣的男子站在她身后。

  “你们别过去,她情绪很激动!”林茜急急地说,“你们先把铲车开走,今天再这样对峙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你们会引起民愤的!”

  他们看了一下围观的群众,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而赵惠美却是一脸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他们大概觉得有记者在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我们是有拆迁许可证的!”中间的男子不知是对赵惠美说还是对林茜说,“这房子总是要拆的!”说完,他们对铲车示意了一下,终于在一片嘘声里退了出去。

  那天林茜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赵惠美家所在的这一片将要被拆迁,作为政府的一个工业园项目用地,但赵惠美以及其他几户不满意顺城集团的赔偿,拒绝搬迁,结果顺城集团就以有“拆迁许可证”为由要强制拆迁。其他几户被逼无奈,只好签了协议书,只有赵惠美不同意,所以才有了赵惠美用汽油瓶阻止暴力拆迁的事情。

  “他们为了达到拆迁目的,在拆迁的这一年里,多次派人给我们这里断电断水……”拆迁户们纷纷向林茜诉说着顺城集团为了达到拆迁目的而使用的卑鄙手段。

  林茜采访过后,也跟顺城集团的宣传部门联系,但对方一听是关于拆迁的问题,就用“无可奉告”来回答。林茜自己找了律师咨询,连夜写了稿子,也较客观公正地报道了事件,还是没有在陈存格那里通过,心里不免对赵惠美有些内疚。

  林茜坐在顺城集团的会客厅里,椭圆形的大桌周围整齐地摆放着一圈办公椅,寂静宽敞的空间里,她端起顺城集团宣传部刘秘书送来的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水。陈存格站在窗口的位置,显然有些不耐烦,频频地拿出手机翻看时间。

  早上的时候,陈存格打电话给林茜,说已经约了顺城董事长苏谨城采访,让她直接到顺城大厦来——他们在会客厅等了快一个小时了,除了宣传部的人过来说稍等外,就再也没有人过来招呼。

  林茜起身想去洗手间,走出会客厅却有些摸不清方向,估摸着应该是在走廊的尽头,就朝里面走过去。清冷的大理石地面,开阔的空间设计,墙上的大幅企业文化的宣传图,每隔几步的绿色植物点缀,给人一派大气明亮的感觉。来采访苏谨城之前,她已经看过他和顺城的一些资料——顺城的前身只是一家咨询公司,在得到一笔风险投资后,开始收购一些有上市潜力的公司,经过严密运作和重组后让其上市,资产迅速积累后开始涉足其他投资,其中也包括房地产业。而苏谨城本人也颇具传奇色彩,白手起家,沉稳果断,思维敏锐,在业界有很高声望,但他本人很低调,鲜少在媒体前露面。

  思躇之间,林茜在经过一个窗口时不经意地朝里面扫了一眼。透过百叶窗帘一层一层的缝隙,她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衣,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前,背影高大挺拔,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寥之感。林茜的心里充满了好奇,背影如此好看的男人,他的面容到底是怎样的呢?好奇只是几秒的时间,之后又自嘲地笑了一下,一般来说背影好看的人,正面都不怎样。

  林茜再回到会客厅的时候,刘秘书正在跟陈存格讲话:

  “我刚请示过苏总经理,你们可以就工业园项目的问题采访他。”看到林茜进来,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陈存格有些无可奈何,对林茜说,“董事长今天临时有个会议,要到下午才能结束,我们就采访总经理。”

  林茜倒并不觉得意外,苏谨城一向都不大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这一次如果同意接受《商务晚报》的专访,那才是一件让人吃惊的事,看来他也只是找个托辞罢了。

  他们跟着刘秘书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口。

  林茜怔了一下。这是刚才她经过的那间办公室,她终于可以看到他的正面了。

  刘秘书轻轻地叩了下门。

  一声“进来”从门内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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