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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说实话,九条是个不太懂艺术的……粗人,但是她喜欢城市艺术馆,尤其喜欢一楼大厅内的浅滩状喷水池和宽阔的弧形玻璃顶。低头是碧蓝碧蓝的水,抬头是莹蓝莹蓝的天。他们不是二价铜离子水溶液,也不是二氯化钴粉末,更不是蓝的让人心烦的亚铁氰化铁。

  年少矫情的岁月里常常和闺蜜们手拉手三天两头的跑过来看主题展览,那时候啥都看不懂可是异常开心,因为绝对的无知而真心的欢喜。并且无知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别人,感觉特别良好,仿佛摔死都能随时拉到垫背的人。日后回忆起来当年的快乐和欢喜仍然能够悄然低笑,伴随着久违了的可爱的念头,例如年少的我们是在参加选傻大会么,以及,年少的我们真的很有不甘落后勇于丢脸的精神埃

  多少年都没有再来过,这样一看,艺术馆还是老样子,水照旧清澈,天依然宁远。只是,昨日少女今日老,景物依旧好,而人心,早已憔悴了。

  九条站在那里不知道对着个什么唉声叹气。

  三杯无声的走到她背后问:“这幅画有那么好看么?”

  “嗯?”回过神来的九条虚着眼睛,鼓了鼓腮帮子,作出一副老娘我原本是匿迹在民间的国宝级水墨画鉴定大师的姿态,用非常有技巧的眼神向下瞄了一眼标题。当下咒骂,叫什么不好,偏要叫无题!你费尽巴拉的画了一幅画然后不给它取名字你还画它干吗!好比生了个孩子不给他取名字直接叫他“我儿子”,这件事情无疑是万般造孽的。

  九条装模作样了半天,到底还是看不明白,只觉得它不会是被挂反了吧,啊?最终无奈的歪脖子摊手,淡定的口出了狂言:“主要是……构图有点乱,水墨画的意境在于留白……不过呢,效果还不错啦。”

  三杯是个学建筑的,基本上算是个搞艺术的,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凑过来说得特别认真:“我想作者是想通过这幅画来表达内心的茫然,整幅画给人一种居无定所的漂泊感,乱是有点乱,可是仔细看的话,乱中是有序的。”

  九条差点又露出大牙,心里念叨着,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不是唬我呢吧,我到底是该深信不疑的点头附和呢,还是应该大言不惭的嗤之以鼻?

  在她再三的思量间,三杯笑了笑,补充说:“另外,这幅是水彩,不是水墨。”

  逼得她不得不下定决心——我看,还是附和吧。出于好奇加不耻上问:“有什么区别么?”心里面却惦记着,这作者不是一般的有病,不取名字就算了,您画个水彩画为什么还不给它上点彩呢?您是恨它还是恨我埃

  三杯以为她发呆是因为面子上挂不住了,挠挠头违心的说:“区别不大。”

  九条咬牙切齿,装什么勉强啊,你一个拿抹布擦汗的人有什么资格摆高姿态啊你!一边愤愤然,一边低着头小步尾随。

  以至于三杯在一副叫做《奈何花》的画前突然停步时,害得亦步亦趋的九条差点撞上他宽阔的后背。没撞上以后又有点惋惜。假惺惺的背着手看画,可她猜就算是把画纸看穿了,自己也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来吧,画中的什物到底哪里有半点花的样子,太抽象了也。莫非画家委婉又处心积虑的表达了深远的意义:这是一幅已经被天女散去之后的效果图……

  三杯回过头,表情温和眼神闪闪烁烁着孩子气:“我小的时候听过一个关于奈何花的传说。”

  “噢。”九条拖着尾音打岔问,“是鬼故事不?”

  “鬼故事?”三杯笑了笑,没点头也没摇头,自顾自沉静的说,“奈何花天下独有一株,百年生根,百年发芽,百年开花。虽大风不倒,虽大雨不湿,虽大火不焚。为天下百毒之首,没有刺,可是毒啊,攻心毒。”

  讲故事的人投入的眉飞色舞,却引发了九条麻木不仁的心理活动:您说的这是百炼钢吧。再说,它毒不毒关我毛事埃果然对于自己来说艺术展还是过分高雅了,像自己这种多年埋首在理科和工科的边缘,摸爬滚打到已经快要为科学永垂不朽的女性来说,早就在不断的自我进化中失去了感性的部分。

  几时有人跟她说攻心毒便会天真的信以为真,再到处跟别人说“见血封喉”是老么了不起的一种植物啊,说起“七巧化骨散”就为萧十一郎心惊胆战。那都是遥远得不值得一提的少女时代的事情了。那时候她不认识任晓川,可她知道蜀中唐门,以为那便是毒中毒首了,可是现如今她早百毒不侵。二十六岁的方妙言,眼里的毒是三氧化二砷,是氰化钠,是硝酸汞,是枯燥而无奈的现实生活。

  九条抿着下嘴唇摇了摇头,一脸学术探讨的表情:“这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只听说,杀死一个生化女博士可以污染一条规模不大不小的河。俗话说,风萧萧兮易水寒,生化女博士一去兮,被污染。”

  三杯按捺住满心的笑意,眼睛黑得十分活泼:“九条,你千万要好好活着,为了环保事业也绝对不能死在河边埃”

  闻此九条蔑视了他一眼,刚哪个缺心眼的说他善良来着?“我现在只想趁你不备,然后给你一闷棍,再把你抛进河里顺流而下。让你深刻的了解一下,这世上最毒的其实是妇人心。”

  三杯愣了片刻,却又像是没听见,再度侧身看了一眼那幅于九条眼里乱七八糟的画,意味深长的,高深莫测的,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再转头又微笑起来:“是不是看烦了?要不咱去吃饭吧。”

  足足两个半小时,多么可怕的两个半小时啊,漫长得仿佛是两个半世纪,九条等的不就是这句话么。可终于等来了,她又觉得莫大的悲哀,从什么时候开始连附庸风雅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呢,自己的那颗即将风烛残年的心除了装满了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别的还剩下了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九条懒洋洋的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我以前也是学过画画的。还学了三年呢。”

  三杯礼节性的追问:“后来呢?”

  九条端着下巴说:“后来有一次老师终于表扬了我,从那天起我就死活也不去了。”

  “为什么?不是被表扬了吗?”

  “嗯,他表扬我会握笔了。三年啊,头一次遭到表扬却是这样的内容。”

  任三杯定力再强大也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那你三年都在做什么?”

  九条想了想,做什么了呢?就记得当时师从本市某个著名国画大师,是个干瘦的老头。他老伴也是画家不过是画西洋画的。自己去学画唯一的动力,就是每次在老头书房玩墨水的时候都能偷窥到对门老太的书房里站着个漂亮的少年,阳光照耀下有一头泛着金黄的褐色短发,总是笔直的立在具有文艺气息的画板前,端着五颜六色的调色板,一笔一笔专注的绘着油画。

  她不无遗憾的说:“什么也没做,就光是打发周末玩了。”

  吃过饭三杯送她回家,因为上次龙王大人登门造访给她幼小的心灵留下不大不小的创伤,决定暂时不跟人客气了。

  可怜三杯同学巴巴的等啊,盼啊,期待啊,她甩上门就“再见,再见”了。他不禁失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莫非真的不够大?

  参观展览时,说起女人落在河里死了,让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传说,是当初许文迪安慰自己时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

  说是有个书生和青梅竹马的姑娘两情相悦,私下里定好了婚期,后来他就放心大胆的进京赶考了,等他榜上有名后,还乡准备娶亲时,方知未婚妻已经嫁了他人。于是书生一个没想开,准备去投河。浑浑噩噩的撞见了个得道高僧,那僧人高深莫测的从怀里掏出了一面镜子给书生看。

  镜子里是一湾险滩,河面上飘着一个女人顺流而下,到了河水缓流的地方被路人捞起时已经断气,那人把女尸放到岸边,摇摇头便走了。第二个人路过,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为女尸盖上,也转身走了。第三个人路过,在一旁挖了个坑,小心的把女尸埋了起来。

  书生不懂。僧人解释说,那位淹死的女施主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给她披了衣服的人,她前世仅是欠你一个人情,现在她还完了。而今世与她共度一生的是当时埋了她的那个人,便是她现在的丈夫。

  谁是前生埋了你的人呢?是因果也是轮回。

  人世间一切事情皆有轮回因果,看似是偶然相遇而生出的感情,实则是冥冥之中命运的齿轮滑过。

  谁也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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