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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沙漠之星——沙(任心)

  楔 子

  荒谬透了!

  缪臻立在窗前。星光映出她苍白的唇色,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将纸条揉成一团的手,微微抖出心中的愤怒:“纸上的名字原本该是缪萱,对吗?”

  母亲坐在床边,微启的唇形却吐不出半点声音。缪臻半侧脑袋,微风抚起柔顺的发丝,她默不作声地观察母亲失措无助的神情。她是冷酷的,或者,该说她缺少了一个二十一岁女孩该有的依赖性。几年的国外独立生活让她养成了习惯——她不依靠任何人。

  “不……不是……”母亲说得结巴,而这个谎却也撒得可笑。

  不是?! 如果她是缪建秋的女儿,那么,缪忠又是谁?缪萱的父亲吗?缪萱的父亲——若世上能撇开血缘关系确定父女的话,可以说,缪忠几乎已成为缪萱的父亲了,几乎!

  缪臻掠一掠发梢,展开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夜空中的星星闪着亮光,眼睛在一瞬间的模糊中,能看见星星四射出细线体,好美!

  缪忠大概早已将缪萱当成女儿,若非如此,他怎可能将亲生女儿的她逼到这样的境地?

  她与缪萱是姐妹吗?不!她们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她的父亲与缪萱的父亲也没有丝毫关系。或者,这样说也不妥,至少,他们是主仆,巧的只是同姓缪,仅此而已。

  只因这个巧合,从七岁开始,她便成了缪萱的附属品,如影随形,她的存活意义就是为了在缪萱需要的时候,扮演适合的角色。久而久之,混乱了,分不清自己与影子的地位,也可说她已不再认得自己。

  在英国,收到母亲的急电后,买了当天的机票赶回香港,在飞机的云雾旅行中,心里掂量着缪萱又出了什么事。非她妄自菲薄,自她去英国读书以来,每次被急电召回,均有关缪萱,对她,父母早已不闻不问。由于时差关系,踏进家门,是傍晚时分。母亲不顾她的舟车劳顿,切入正题地给她一张纸。

  纸已在缪臻手中揉得模糊不清,任她再有心理准备,也在看完之后,骇了一跳。纸上写着:

  缪建秋之女缪臻,排为二十三号待选新娘,整理行李,后天报到。

  苏丹 叶沙

  好狂妄的口气,字里行间的命令意味及简短程度,不难看出下令人的独断独行与傲气。

  缪臻苦苦一笑,她代缪萱上过课,代缪萱受过罚,终于在她二十一岁时,竟要代替缪萱远嫁到苏丹,缪家养她成人,终于要索回代价,是吗?

  “缪萱知道这件事吗?”缪臻突兀地问。其实,缪萱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价值可是父母给标上明码的。

  “这……不……不……”母亲唯唯喏喏,她意图将女儿推上绞刑架,却说不出要伤她的理由。母亲是顾忌她的,但更顾忌父亲,传统中国女性的三从四德在她的身上体现无遗。在父亲的逼迫下,她得割舍女儿。那么,父亲呢,这一次,为什么他没有出现?

  “不!缪萱不知道?那么,根本就是你们维护小姐,而逼迫亲生女儿 ?”缪臻扬着调儿问,笑里隐藏着绝对的讽刺。他们既然刺伤她,也用不着在乎再在伤口上撒把盐,反正已是痛了,何不干脆痛得彻底一些?

  门突然被撞开,由于力道过猛,打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

  “缪萱当然不知道,她已经住进医院一个星期了。”一个深沉的男中音插进来。母亲站起来想阻止,却被他挥手逼了回去,以他出现时的怒气,必定是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现在终于忍不住现形了吗?这个男人,他——缪臻的真正父亲。

  “忠,别这样。”母亲难堪极了,他们父女就不能心平气和吗?

  缪忠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臂,强制她坐回床沿,转身面对女儿,他向来是个专制的男人。

  “况且,缪萱根本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你应该替她做。”

  “甚至替她结婚。”在怒气横生的缪忠面前,缪臻心存敬畏。

  “只要有损缪萱的事,由你代她完成。”

  “有损?什么意思?”缪臻不明白,“可我还有五年的书要读。”

  “那并不重要。”

  “当初是你硬要我去英国读书的,我并未要求。”缪臻变了脸色,这算什么?直到如今,她才读了两年,又只因他的一句话,而要她放弃,纵然她并不十分在意文凭,却也极不甘心,至少她要理由。

  “那更好,能读书是缪家给你的机会,为了缪萱放弃也不算说不通。”缪忠终于扯出一丝笑意,女儿如何违背得了他的意愿?“若非对缪萱的病有帮助,今后能贴身照顾她,我又何必硬要你去英国最好的大学学医?”

  缪臻终于怔住,父亲说什么?她一直以为父亲还是爱她的,否则他不会打破原则,生平第一次卑微乞求缪家主人送她去英国念书,是心存感激吧,所以这些年来,为了缪萱,她从未违背过父亲的命令,今天父亲亲手将慈爱的假象撕得粉碎,她还能信任谁,不是早告诫过自己了吗?她是独立的,不需要任何人,还幻想什么?

  缪臻再次张口说话,她已绝望,若缪忠够狠,就该再狠狠给她一刀。

  “我是你的女儿吗?”

  气氛在一刹那间凝固,父亲瞪着她,突兀地转身,朝门外走出,在门口时顿住身子。

  “我欠缪家的,我还不起,由你来还,你若不愿意,就不配当我的女儿。”

  父母极为保守,概念中上一代的恩怨了结不清,便由下一代继承,天经地义。同时,他要求她忠于缪萱,如影般跟随她去每一处,若做不到,她便没有资格姓缪,不配成为缪忠的女儿。在他看来,这种骨气与秉性的继承比父亲对女儿的爱来得更深刻。

  她该谅解吗?成为第二个缪忠,忘掉自己,效忠缪萱。

  夜更深,星星亮光很耀眼,不知是风吹的,抑或别的原因,缪臻的唇又变得苍白。

  母亲走到她身边,握住女儿的手,眼中含着泪水。

  “缪萱又住院了,你知道她的心脏不好,老爷太太又长期住在美国,所以你父亲着急了些,口气也重了些,但他绝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算是安慰吗?也不重要了。

  “没关系。”故意与否重要吗?父亲已表明自身立场,等于也逼她清醒。

  母亲看着她,顿了半晌,终于说:“你可以不答应,立刻回英国,我们——绝不会怪你的。”这样,必定惹怒缪忠,父女关系决裂,起码女儿得回自由啊。

  缪臻默不作声,望向窗外的夜色,眼神变得冰冷。母亲垂下头,泪流了下来。她明白,无论缪臻答不答应,她一定会失去这个女儿。

  第1章

  苏丹 叶宅

  当天际的白云被最后一抹艳晕染红时,风卷起了沙尘在空中旋出凄凉的啸声。

  城市已沉寂,叶宅的停机场上却响起了轰鸣。直升机的螺旋桨开始旋转,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熟练有素的利落已让他们变得古板而严谨,他们知道该干什么,更知道该怎样让自己存活。

  叶星出现在楼梯口。已近傍晚,谁要出去?撑住栏杆,跃下二楼,英挺的身姿稳稳地落于平地,她一向懒于走楼梯。

  眼前的男子恭敬地弯下上身,只因她的落脚点正好挡去他的去路。

  叶星已拧起眉,问:“谁要出去?”

  “少爷。”男子音调平板,脸上毫无表情。若叶星不问,他不会做声,叶星侧身,他便越过她走出前厅。这些男人们的骨子里都带着点沙漠般的冷酷,用平滑的表面包裹着变化莫测的血液。一如他们的老大,她的大哥一般。

  叶星拨一拨乌黑的短发,漂亮的脸上有了变化。大哥要出去,在第二十三位待选新娘即将到来之时?纵然她并不赞同家族要继承人在候选新娘中挑选一位的传统,也不欣赏前二十二位各国富豪千金的异域风采,但她必须阻止某些人的乘虚而入。想到这里,叶星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蹿上楼梯,直冲办公室。大哥向来鄙夷家族传统,更鄙夷那些娇滴滴而无性格的贵族小姐,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叶沙?”

  叶星推门进去,偌大的办公室被嫣红的夕阳笼罩,配上黑色基调,森冷得使叶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叶沙喜欢黑色,黑色的沙发,黑色的办公桌,黑色的椅子,黑色的西装革履,加上被阳光晒成的古铜色皮肤,若不注意,是很难发觉出他身在哪个角落。

  此刻,他正坐在转椅中,黑亮的眼眸扫向叶星,抿紧唇角的同时也拧起了眉宇,整张脸现出不悦的线条。屋里还有一个男人,立于办公桌前,是叶沙的助手兼保镖——雷萨。他们似乎正讨论什么事,叶星才不管这么多,闯入办公室,她向来我行我素,谁拦得住她?

  雷萨看见她,扯起唇角,连眼睛里也带着笑意,如阳光般驱散了整间屋子的森冷气氛,他真是个出色之极的男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与叶沙格格不入,可偏偏他们却是最融洽的伙伴。

  “叶沙,你真要出去?你忘记了……”叶星掠过雷萨的笑容,朝叶沙嚷。

  叶沙站起来:“查清楚他的底细,我不希望有些阴险的角色搅局,破坏生意的进程。”他打断叶星的话,交待雷萨,声音冷冷的。

  “好!”

  他朝门外走去,叶星怔住。眨眼之间他们已下了楼梯,停在前厅。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手持外衣恭候着,没有人看过她的真正面目,依照苏丹的传统,女子必须隐藏她的容颜,直到结婚以后。然而浅红色的纱巾仍掩不住她的美丽,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流露出浓浓的爱意——对叶沙。难道叶沙色迷心窍,甘愿落入陷阱?

  叶星看在眼里,撑着栏杆,再次纵身跃下二楼,同时阻止女子为叶沙披外衣的意图。

  “你真的不记得?”叶星愤愤地瞪住叶沙。

  “我们家有楼梯。”

  叶星跳起来,指着蒙面女子的脸,冲叶沙叫:“你真打算在众多待选新娘中挑选这一位,好让表哥卡费希利用这个工具来挫败你,毁掉你?”

  由于外公德拉对叶沙的信任,虽未将产业在名义上完全交付给他,但公司里的大小事件已由他全权处理。这惹来卡费希的忌恨。在族中,这绝非秘密。借选亲的机会,卡费希顺手推荐蒙面女子——卡米拉进入叶宅。叶沙竟然没有拒绝!他作何想,叶星猜不透,这个男人本就裹着层雾,很少有人能看透他的思想。

  叶沙沉下脸,对叶星的直言不讳表示不满。他是叶氏家庭的大家长、首领人,不需畏惧任何人,更不会臣服于任何的指令。叶星的担忧是多余的,她不明白他。

  “雷萨!”叶沙抱起妹妹瘦削的身体塞给一旁的助手,天色不早,再不起程,怕会失约,“下次再跳楼梯,我会把你扔回去!”叶沙走进夕阳里,这句话是对叶星说的。

  外衣依旧在卡米拉的手中,叶沙走时没有穿上,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不知是因叶沙的冷酷抑或叶星的坦言,卡米拉轻轻颤抖着,垂下的眼睑看不出情绪,直到直升机离开时,她才悄悄地退出前厅。她难受吗?怎么可能!叶星冷冷思量着,她不过是卡费希控制的一把利刃,只等适当时机,刺伤叶沙。

  叶宅恢复平静,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叶星半依在雷萨怀中,忽然眼眸一转,身手灵活地朝后方攻出一拳。在美国读书时,她已是空手道六段,这一拳分量不轻,而且绝不会落空。

  雷萨心中叹一声,伸出食指轻扫拳风,轻而易举地便挡开。叶星盈盈一转,离开他的怀抱,站在一尺外,冷冷地看他:“你不阻止他?明天二十三号待选新娘,你代替叶沙接待她?”

  雷萨微笑,他始终不明白,叶星担心什么?他是叶沙!她在担心族中的统治者,一个最具王者之风的男子。他高傲,固执,更兼暴躁。跟随他已有两年,还未见过叶沙有得不到的东西。对叶沙而言,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少一个能让叶沙兴起掠夺之念的女子,一旦这女子出现,恐怕会被叶沙吞噬得骨头都不剩。当然不可能是卡米拉,否则,怎会出现二十三号待选?

  “你去哪儿?”见雷萨踱出门外,叶星追问。

  “我不介意你跟着我。”雷萨还在微笑。

  叶星恨恨地跺脚。她好奇,从美国回来苏丹居住已有半年,她看不透很多人,尤其是雷萨。他不介意叶星跟着他,只因他不把她放在眼中,所以他不需隐藏他的行迹。叶星跟踪过两次,每次都在跟出叶宅之后,雷萨如隐形人般消失。她向来对自己的观察力及敏锐度很有自信,可遇上雷萨之后,才发觉从三哥叶之那里学来的跟踪技巧如同扮家家酒,可笑之极。

  所以,结论便是雷萨并不是等闲之辈,可他为什么会愿意屈就成为叶沙的助手,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叶星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旦她的好奇心被引起,前面就算有一百个沟壑,她也会填平,换句话说,雷萨以后的日子铁定不会好过。

  夜已深,风扬起,正开始为叶沙办第一件事的雷萨无端端地打了个寒颤。

  原本以为苏丹之行只有她单身一人。依那份通知函推测,名为叶沙的男人,必定高傲地认为,连接送的手续也可免除的,但,这点她似乎预料错了。

  缪家的轿车停在机场门口时,已有两位身材健硕的黑衣男子等待着,墨镜掩去了他们的神色。但他们的肢体语言显示他们是冷漠的。

  “缪小姐,我们可以登机了。”一名男子开口,接过缪臻的小箱子,然后静默恭立。

  他们虽强壮,举止却斯文,身上隐隐看得出良好的气质,显然受过上等的教育。对缪臻而言,他们仍是陌生的。她有丝尴尬,转向母亲。父亲没来送机,他真做得彻底。现在,想必是在医院陪缪萱吧!他的那位大小姐可比女儿重要得多。

  “没事的,一旦叶少爷不满意你,他自会送你回来。”母亲安慰她。

  真自大得紧,那位叶沙少爷很了不起吗?狂妄得忽视了时代的变迁,提倡民主自由的二十一世纪,哪能容忍他单方面的选亲意向?

  “这是最后一次。”

  母亲怔住,对女儿突如其来的言语没有反应。

  “这是我最后一次遵从父亲的意愿。结束之后,我会回英国继续学业。这次我要真正独立,哪怕不靠缪家。”意图明确,换言之,哪怕断绝父女关系,她也要夺回自由。母亲眼中闪出泪花,她了解女儿,这是迟早的事。

  缪臻随男子进了机场。总是要走的,何必留恋?她不要看母亲流泪,她也不需要眼泪,痛是自己的,流泪给谁看?

  他们走的是私人通道,不需检查,不需海关审阅,一切手续全免。当缪臻坐上一架小型私家飞机,她才恍惚了悟到叶沙高傲的理由,他果真有钱。也是她笨,早该明了,若非叶沙拥有高贵的身份以及雄厚的财力,又怎可能让已在香港及美国小有名声的富豪——缪建秋送上女儿待选?

  舱中设备齐全,有钱人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缪臻刚坐稳,替她提箱的男子已奉上饮料,脸上的线条冷硬刚漠。除去墨镜,缪臻才发现这两个男子长得一模一样,孪生兄弟?

  “你可以睡一觉。”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而另一位男子压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沉默地翻杂志。

  飞机起飞,云层在窗外飘忽而过,机舱里的坐位坐着背痛,是不可能睡得着觉的。心中不由想象叶沙的容貌:他定是个极不可爱的人,手下死气冰冷,那主人肯定更加难以亲近。她也倔强,可以预料他们一定相处不好,这不正中她意?只要叶沙不满意,她更能早日获得自由。她早厌恶被迫为别人而活。

  迷糊中,她还是睡着了。被推醒,以为到达目的地,未料,还得转坐直升机。大概,已到了非洲这块陆地。从直升机中向外俯视,有绿洲,有沙漠,更有飞奔的动物。老实说,她对这块土地是完全陌生的,听说还有些未开化的部落,更有食人的野蛮行径。时差颠来倒去,直升机再次降落已近黄昏,气温降了稍许,有些冷,缪臻觉得疲惫了。

  接机的只有三位,他们各持不同姿态,立于机前。

  第一位:一头乌黑亮丽的短发,白色的薄纱休闲上衣,一条窄身牛仔裤,配上高筒皮靴,正双手叉腰盯着她,应该是个女孩。虽有接近一米七五的高挑身材,加上刻意装扮的男性服装,然而缪臻相信自己不会看错,那双星辰般的大眼睛,还有白皙的皮肤对于男性而言,太细致了些,整体看来,她的脸出奇的美丽,爽朗不带一丝俗气。

  第二位:一身咖啡色的休闲宽松装,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暖意。若他笑起来,定像阳光洒满大地。他站着,双手交叉在胸前,看来随意却有着凌厉的敏锐,这人不好惹,但不是叶沙。至少他与她想象中的叶沙不同。叶沙不会有张温暖的脸,她确定。

  第三位:一身纯白的阿拉伯式的纱衣,包裹出纤细匀称的美妙身材,奇特的是,她用一方浅红色的纱巾蒙住脸,看不出她的容颜,但她的美丽却无庸置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昏黄的夕阳下更显得幽远及神秘。

  在缪臻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打量她。尤其,站在第一位的女孩,已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她看了好几遍。他们懂中文吗?缪臻正考虑要怎么开口,那个女孩忽然露齿一笑,那笑容,连缪臻也看痴了。

  “非洲,苏丹,叶家的规矩,女人见到男人,首先要曲膝行礼。在苏丹,女人没有地位,她们必须依附着男人才能存活。”女孩开口,她的中文说得流利得很,缪臻舒了口气,语言方面,她已可以放心。

  但她还是忍不住皱起眉,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吗?

  “你在贬低你自己?”缪臻问她。

  出乎意料,女孩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美丽又俊俏的脸逼近她,装出一副凶恶略带轻浮的神色调戏她。缪臻被吓了一跳。

  “你认为我是女人?”她问,声音里也带着恶意。

  缪臻稳住心绪:“你若不是女人,早就挨了我一巴掌了。”

  女孩怔住,她似乎没料到缪臻有这么回答的胆子。她的后方传来一声闷笑,是那个男子。女孩立刻狠狠地瞪了回去。

  “在苏丹,男人不会容忍女人的顶撞,依你刚才回话的态度,该挨一巴掌的是你。”她回首面对缪臻,冷冷地说,眼中却闪过一丝调皮的光芒。

  看来,他们是存心要捉弄她。虽无恶意,她却不愿示弱,外表纤细的她从不给人好欺负的感觉。“首先,我不是苏丹人,也不甚熟悉叶家的规矩,更不必要遵守;其次,我在英国接受的高等教育中,未学到过女人不可顶撞男人这一项;最后,对我而言,没有想过一定要依附男人才能存活。”缪臻觉得奇怪,女孩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反而在她每说完一点,眼中便流露出一点喜色,这未免也太奇怪了,“还有,若你的态度代表叶家的待客之道,我正在考虑,是否要直接飞回香港。”

  女孩已跳了起来,拉起她的手便往城堡跑去。语调里透着兴奋,仿佛找到一个寻觅已久的宝贝:“雷萨,提箱子;卡米拉,预备晚餐。”

  缪臻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便被拉着飞奔起来。只有女孩爽朗的笑声在空气中流动,以及,依稀间,一双幽远的琥珀色眼眸在夕阳下审视她。

  缪臻迷糊了。

  三楼最靠西的一间屋,将近一百五十平方英尺的空间可抵缪臻在英国的五个学生宿舍,只要稍加改装即可变成一个小型活动室。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大床,淡紫色的床罩配上淡紫色的纱幔。或该说屋子的整个基调便是淡紫色的,置身其中稍久就会误当自己是古堡中的公主,优雅而闲静。

  是她料错了吗?一个刚硬的男人怎可能允许他的地盘中存有柔色?

  她的行李箱被置放在角落,雷萨进来后又立刻出去,没有多作逗留。而她,一进门便被推坐在床沿,女孩则站——确切地来说,不能称之为站,她的一只脚踩在原本该用屁股坐的椅面上,而原本该坐在椅面上的屁股则沾在椅背上。

  女孩大概相当满意目前的姿势,因为,从一进门她就这样俯视她。缪臻本来很担心,她会不会随时摔倒,现在看来,她该担心的是自己。女孩正盯着她,眼光相当放肆。缪臻开始脸红,若她刚才就有这样的眼光,没准缪臻会否决自己,以为她真是个男孩。

  “满意吗?”她终于开口,缪臻不由舒了口气。

  “还……可以。”

  “那就好。”她拍拍衣橱,“衣服放在这里,这个房间属于你。”

  她笑一下,再说:“睡一下,我会叫你吃晚餐。”

  她走了,合上门,缪臻正准备收拾行李时,她又从门缝间探出脑袋。

  “忘了告诉你,我叫叶星,叶沙的妹妹。”她眨眨星辰般的大眼睛,犹豫一下,又说:“有一件事,你最好知道,在苏丹,你可以对任何人倔强,对叶沙,最好收敛些。”

  她真的走了。这次,不是捉弄,是忠告,缪臻看得出来。然而,叶沙究竟是怎样的人?若她真倔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真的挨一巴掌,打掉她的尊严?或者,这男人根本容不得别人违抗他?

  缪臻倚在床上小憩了片刻,醒来时,月已升起,旅途是劳累的。他们吃过晚饭了吗?她这才发觉自己饿了。对城堡及其他人不甚熟悉,她也没有打扰别人的习惯,幸好,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也是三餐不定,少一两顿没有多大关系,行李箱中还有一包未开封的饼干,解决一半后,缪臻开始在房中走动。

  北面有个宽阔的阳台,从明净的落地窗放眼望去,一里以外便是黄色的沙漠,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广袤无边。城堡的主人可谓独具匠心,似乎有意将城堡建于绿洲与沙漠的分界线上,好随时欣赏两种不同的景致。

  气温又降了下来,缪臻冷得只能再缩回床上。肚子似乎又饿了,沙漠中,还时时传来狼的嚎叫声。再也睡不着了,心中思量着,叶沙没有出现,为什么?

  缪臻慢慢睁开眼睛,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叶星正在摇她,恐惧加上饥寒交迫,直到清晨才勉强睡着。现在又是夕阳满天,她竟睡了一整天?

  “你没什么吧?”叶星审视她,顺手拉她起来。

  缪臻摇头,清醒了,茫然又笼罩过来,她麻木地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叶星才不会让她坐着呢!逼她清醒的同时扔给她一件紫色的露肩晚礼服。

  “很好!昨夜,看你睡得很熟,所以没有叫你吃晚餐。今天你又睡了一整天,一定饿了。那么现在,下楼吃点东西。灯光会让你好受一些。”

  没有反应!

  叶星贼贼地一笑,伸手解缪臻的衣扣:“要我帮忙吗?”

  “不!”她是被吓醒的。对方虽为女儿身,她依然有被调戏的感觉。

  叶星这才满意:“五分钟后,我再来。”

  又是紫色。是叶沙喜欢的颜色吗?若她要早日获得自由,就不该打扮成他喜爱的模样。但,叶星不会允许。

  立于镜前,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美丽的,然而,在满屋夕阳及柔色的淡紫衬托下,她与众不同。

  是真的吧!当叶星悄无声息地立于她身侧,镜中反射出她欣赏的神色时,缪臻更确信了几分。“漂亮之极!”她赞道,同时扶住缪臻外露的膀臂,俯身在她脸颊处印上一吻,自然而然地,“走吧。”伸手挽住她腰,将她往外带。她的举止落落大方,毫无做作之意,宛若一位谦逊有礼的绅士。 楼梯尽头是前厅,前厅往里是大厅。原本以为只是几个人的晚餐,其中会有叶沙,出乎意料,大厅里灯火辉煌,满屋宾客万头攒动,惟独缺叶沙。

  他是故意消失?在苏丹,男人凌驾于女人之上。更何况,他是选妻,处于主动地位,他要她深刻明白这一点。迟迟不现身,只是他羞辱她的第一步,高贵的男人大多有鄙视万物的毛病。

  叶星不见了,走时塞给她一杯紫色的水果酒,轻轻晃动,会逸出淡淡的幽香。雷萨则坐在靠梯口的角落,饮啜着香槟的同时,一双眼不着痕迹地审视着所有宾客,闲散间似乎也带着敏锐,暗浮杀气。真是奇怪,这是叶家的聚会,但生活于此间的主人们却全部退出了舞台。还有,浅红色的纱巾也失了芳踪。

  她是由叶星带入大厅的,等于告诉每个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尽管她安分地沿壁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仍能察觉四处射来的异样眼光。

  “缪小姐。”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一袭白色阿拉伯式的长袍衣,腰间用缀满红宝石的宽带束起,微卷的咖啡色及肩发散于脑后。他正优雅地将右手支于左胸,稍稍弯腰向她行礼,薄薄的唇间带着微笑。缪臻吃了一惊,整场宾客中,他无疑是最英俊的男士。不需太多的修饰,所到之处便聚集所有目光。

  他直起身子,一双蔚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

  “我是卡费希,叶沙的表哥。”

  又是一名多金高贵的男子,他与叶沙流着同样的血液,不是吗?缪臻垂下眼睑,冷然以对,她不了解他的意图,只有保持沉默。

  “我们虽为表兄弟,但我实在不太了解叶沙。前二十二位女孩到苏丹,叶沙都要举办这样无聊的宴会,而自己却失踪。”看来,他并无离开的意思。缪臻把玩了半天的酒杯,终于忍不住浅啜一口,清凉得沁入心脾,酒入喉间,芳香仍滞留口齿间。

  “见过那位蒙面女子——卡米拉吗?她排于二十二位,也是目前为止惟一能留在叶沙身边的一位。”

  缪臻终于微微一震,卡米拉?那么,该是叶沙满意的了?难怪,才下飞机的那一刻,她会以幽远的眼光审视她。

  但那与她何干?她是一心想获取自由的女子,叶沙已有中意的女子更合她意。只是,替卡米拉不值,女子为何就是这种命运?把心许给了心仪的男子,却仍束缚不了他。

  缪臻瞥一眼卡费希,不懂他说话的用意,单单替卡米拉不值?抑或直言提醒她,她无胜算,好让她主动退出?可惜,他是白费唇舌了。

  大厅的另一角落,雷萨饮尽了第三杯香槟。他淡淡地看着缪臻离开卡费希,唇又扯开了一道弧线。

  “你给了她最好的房间,这与前二十二位女子的待遇不同。”来者虽悄无声息,他已敏锐地察觉到了,不给来者偷袭的机会,他先发制人。

  叶星满脸失望,从他背后闪出。雷萨倒满第四杯,却给叶星夺去一饮而尽。雷萨看着她,满身的凌厉气势退了大半,眼中又露出阳光般的暖意。

  “我喜欢她。”

  “叶沙呢?”

  “他也会喜欢她。”眨眼间,又是三杯下肚,叶星的脸颊转为酡红。雷萨拿开酒杯,止住她喝第五杯的欲望。

  “你给了她你母亲的一切。”据他所知,叶星的母亲尤其喜欢紫色。

  “对!”叶星眯起眼睛,她喜欢缪臻,因为她有母亲没有的坚强,若母亲也坚强,就不会与父亲分开,不会郁郁而终,逝于苏丹,这个家也不会变得像今天这般四分五裂,“现在的她只差一样。”

  “哦?”

  “叶沙的心!”

  叶沙的心又岂是如此容易得到的?

  叶沙会喜欢她吗?她不敢确定。或许会;或许不会;更或许,叶沙需要女人,却永远不会把心许给女人。

  “缪臻呢?”叶星似乎已有了醉意,整个人慵懒起来。

  “她该是去了前花园。”

  叶星跳了起来:“法沙在那儿。”

  “那不更好?”雷萨笑,她真像个男孩,初见面时,他都差点被瞒骗过去,“好让叶沙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叶星又跳起来:“叶沙回来了?什么时候?”

  “十分钟以前。”

  少了都市的霓红彩绿,苏丹夜空中的星光竟如此美丽。缪臻深深吸一口空气,胸部有紧绷的压抑感。晚礼服的主人应该比她更瘦小些。她必须躲开周遭异样的眼光,让自己好过些,尤其是那双蔚蓝色的眼睛。蔚蓝本该清澈如大海,而英俊又带贵族气息的卡费希的眼却闪着邪恶,让她心存厌感。

  叶沙的城堡中还有多少在她意料之外的事?布满浅紫柔色的房间?还有像现在,在花园的一角发现的意外惊喜——一座古铜色的铁架秋千,虽已生锈,但仍让她欣喜万分。杂草丛生的“花园”,这是惟一别致的景观。叶沙为谁而造?坐上晃荡来去,心中不由生出遐想,若能避开城市中的嘈杂,真获得了自由,在此过一生,又有何妨?

  身旁的簇草轻声而动,是风吧!温度稍降,晚风吹过肩膀带来凉意,谁在乎呢?秋千荡起,礼服的裙摆在草坪上来回拖动,缪臻兴奋起来,像个孩子般展露笑容。在苏丹,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她竟有了几年来最愉悦的心情。

  草丛中的声音更大,缪臻疑惑地望去。一双利爪伸出,深夜中,棕色而略带透明的眼睛正盯着她摇晃来去的裙摆。缪臻一颗心险些跳出喉间,此时,她才深刻意识身处何地,非洲不但有未开化的食人部落,更有瞬间能撕碎人的猛兽。叶宅虽然警备森严,但,在非洲,从角落钻出一两只动物也不足为奇,她早该想到。

  动物向前走两步,爪踏在草坪上,无声却森冷。是狮子,它在她身边慢踱,正警觉地盯着她。

  缪臻吞口口水。这只没有长全鬃毛的小雄狮饿了几天?她站起来,尽量慢得让它察觉不到她的身形变化。但,当她向后退一步时,狮子立即抬起脑袋,盯住她的眼睛,并做了个很奇怪的举动。它前爪向前伸展,脑袋低垂,几乎俯在地上。

  如果要逃跑,这是最好的机会。

  “站着别动,法沙喜欢追逐逃跑的猎物。”

  一个比狮子更让缪臻感到森冷的声音。谁?

  男子从她身边越过,狮子见到他,露出亲密的表情,直起身体与他嬉戏。男子拍拍它的头,然后一挥手,狮子立即跃入草丛,失了踪影。

  男子转过身,面对缪臻。他相当高,宽阔的身形接近她时,她被他的影子罩住,更显娇小玲珑。近距离时,缪臻终于看清他的面容。黑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加上微黑的皮肤,他完全溶于黑暗中——难怪稍远时,缪臻完全看不清他的人影。

  他长得不难看,甚至可说是英俊的。然而本已刚硬的脸部线条加上静寂夜色,则只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你闯入了它的地盘。”他控诉她,一双眼眸沉如深海。

  “你是说——如果,它咬断了我的颈项,是我活该倒霉;而它,这只你养的宠物,则是自卫?”缪臻气得发颤。这个蛮不讲理的男人可是在数落她的不是?真是恶人先告状。

  她怕野兽,却不怕人。刚才的胆寒一扫而光。缪臻挺起胸膛,然而,她还是错了。

  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快得让她没有躲避的机会,他的眼光从她裸露的颈项扫到肩膀,再到手臂,目中闪出灼烈的光芒。缪臻惊呆了,忘了要反抗,只觉被他握住的手臂也被烫着似的,痛缩一下。

  “女人不该在深夜四处游荡,你就没有一丝危机感吗?就算不被动物撕裂,也有可能被守卫误伤。”他吼。

  他已将她往灯火处拖,完全没有顾及到手上的力量对一个女孩而言太重了。缪臻被他扔在门边,他抓过的手臂已显出微红的瘀血。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便朝大厅走去。雷萨等在那里,看见他时,举起酒杯,微微一笑。他走过的地方,每位宾客恭敬让路,向他行礼,而他,自顾自向前,仿佛没有把任何人看在眼里。

  他是谁?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一个高傲、冷酷、自大、难以亲近的男子。

  叶沙!

  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每位宾客曲膝,就连卡费希也无此殊荣。他就是缪臻在脑中描绘过的叶沙,卡米拉许了心却锁不住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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