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失落的理想

　　在“桐芽”和“踏点”开庭前的日子，凌楠和路子明为搜集证据，到处寻着当时涉及到的已离职的编辑，但是人海茫茫的，这当时的人证却也见得希望渺茫。

　　开庭前的那个晚上，路子明在文琪的大别墅里陪着她，他看着怀里酣睡的文琪，耳听得窗外大雨淅沥沥的声音，他忽而极其的不放心起来，于是偷偷地离开卧室，大步地从别墅上的盘旋楼梯奔跑下来。

　　“先生！”别墅里的佣人看到行色匆匆的路子明，不免有些惊讶。

　　路子明只对他们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提起靠在墙角的伞，便义无反顾地往雨里冲去。

　　他在盆泼大雨中奔跑，雨水溅起来，一点一滴在他卡其色的裤子上留下泥泞，但是他浑然不觉；他嫌那被狂风卷起的伞阻碍了他前进的步伐，于是他就将伞丢在水塘中，他只是快步地奔跑着，犹如年少时他在操场上大步奔跑着，只为着前方那个象征着终点的希望。

　　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希望，那橘红色的灯光仿佛就是他毕生追逐的目标所在。

　　“啪”他推开了门。

　　凌楠正坐在办公室里。

　　这是开庭的前夜，她无法睡着。于是她就冒雨来到了公司，在寂静无人的时刻默默地看着这里的一桌一凳、一草一木，即使明白着人生的一切到底是虚无的，可是却也不忍放弃了这半生的希望。

　　“凌楠，我前两天看到一个节目，我觉得很感动。那些人抛弃了中产阶级的平稳生活，来到一贫如洗的乡间，只为山里的孩子修座桥、建座校舍，让他们能接受知识。我记得我的母亲看到这个电视节目，她只觉得那些人矫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去过这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我也曾经很不理解，这样只是让自己受了苦，可是于这个社会又能有多大的改变？可是后来我突然明白了，人活一世，终究需要一些理想，终究需要为世间留下一些价值。如果只是吃喝赚钱老死，那么这样的人生和从没有来过有什么区别？”

　　她记得大学毕业前夕，路子明和她畅谈着他的想法。

　　那个时候她觉得路子明的眼睛是在发光的，纵然她明白他的理想太容易被这现实所折拗，可是她却也愿意陪伴着他，呵护着他的梦想，不仅仅因为她爱他，也因为她的心里也怀揣着这样的梦想。

　　她闭上眼，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她尤记得刚开始创立公司的时候，他们一起拖干净地板、搬着桌子的情景，那个时候还只是水泥地板、几张老旧的从学校买回来的二手办公桌；而如今这里已经铺上花岗岩、办公桌也早焕然一新，但是她却觉得他们当初的梦想也如同这些办公用品一样，物质越来越丰裕，可是精神却也越来越匮乏。

　　她想今时今日路子明早已不记得当初的理想，膨胀的物质生活只让他卷入了花天酒地的生活，而她呢？如若生活有着选择，她一定不会做着于己毫无意义的事情。

　　“啪”她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

　　“凌楠，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路子明看着她笑着，雨水从他头顶滑下，顺着衣摆在地上渲染成了花洒一般，他的眼睛在黑夜中看上去那样明亮，就犹如他年轻时一般。

　　凌楠条件反射似地“腾”地站起了身子，她扶着桌脚，整个人摇晃着几乎要坠落在地，她用一种几乎不可置信的声音在说：“路子明，你怎么会来？”

　　“明天就要开庭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睡着，你一定会来这里——记得吗？你考高数的时候也是在自修教室坐了一晚上。”

　　凌楠忍不住莞尔一笑，可是眼中却“扑哧扑哧”掉下泪来，她说：“子明，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特别恍若隔世吗？”

　　路子明也觉得伤感，他慢慢走了进来说道：“凌楠，我最近老是做梦梦到以前，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却富足得好像拥有全世界；现在我们好像有了一切了，可是回过头来却空空如也。”

　　凌楠抚摩着拿桌具道：“如若失去了它，那真的是一无所有，你我的理想都失去支点了。”

　　“其实这个理想也早已变质了，”路子明忽而黯然地说道，“凌楠，我以前看小说，明白着那些作者至少是要表达一些感想的，可是现在的小说——我们经营的小说，那样千篇一律的模式，那样浮躁苍白的内容，我常自觉得我们在生产垃圾——是的，这些无法表达精神思想的垃圾，可是讽刺的是越是如此，就越是能获得收益。凌楠，我经常在想，是这个世界变得浮躁，还是我们已经活得浮躁了。”

　　凌楠觉得心里被玻璃划过鲜血流过般的疼痛淋漓，她不得不扶住了桌子，以遏止整个人的摇摇欲坠。

　　路子明看着凌楠脸色苍白，如同剪了翅的蝴蝶，立在深秋的芦苇上，有着一种脆弱而残缺的美感。他的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哀伤所击中，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凌楠，他感觉到他们的命运从未有过的那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他们共同在失去一样最为重要的东西。

　　在那一刻，凌楠忘记了对他的仇恨，忘记了他们在世俗的恩怨，他们只是理想上的共鸣者，她抱住他，眼泪汩汩地落下。

　　“凌楠，哪怕失去了桐芽，我在这里！我永远都在这里！”

　　凌楠只觉得疼痛，那种钻心的疼痛让她张开了嘴，却无法喊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