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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接下来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天翻地覆。六人一犬,全部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除了董浩还可以稍尽绵薄之力顺手扫扫地理理厨房客厅外,其余四人全是无药可救的家事盲,连何谓整洁何谓杂乱都分不清。小小最可怜,有了上顿没下顿,像从依索比亚来的难民犬,又脏又瘦。裴京实在看不下去,半夜里溜起来收拾喂狗,还给众位房客硬架回房。

  这天晚上回家的路上,一只黑猫挡了吴紫的道。不祥之兆。七手八脚地赶紧绕道走,刚打开院子的栅栏,见鬼,新买了没几天的背包带子竟然断了。不祥之兆。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大本营,砰一声推开门,喘着气。客厅里坐满了人。好难得,往日除了吃饭时刻,绝对难以让全体房客聚集于一堂。只是,独缺了一个人——裴京。

  “别告诉我,裴京死了。”吴紫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一一溜过,恶狠狠的。

  “他在楼上。”黄鹤指指上面。

  幸好幸好。吴紫松口气,她的胃下半辈子总算还有依靠。

  “有件事,裴京拜托我们一定要好好和你沟通。”

  吴紫又瞪起了眼珠。想起两次不祥之兆,脸白了。

  “别告诉我,他又被车撞了,另一只脚也完蛋了!”

  “拜托你想点好的行不行!”黄鹤一副很受不了的表情,“裴大哥和你无怨无仇,你老咒他干什么?其实,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裴京的愿望只不过希望你能够原谅他,不要生他的气。”

  “到底有什么狗屁事,爽快点讲不行吗?”

  “总之,请你无论如何不要生气,无论你在他的房间里看见什么。言尽于此,我要去睡了。”打着哈欠,黄鹤上楼去也。黄鹤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黄鹤楼。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狗屁楼,让你一辈子回不了巢。今天吴紫跑新闻碰到个难缠的老处女,火气正大,他偏偏还神神秘秘的。

  “女人,还是温柔点吧,否则再好的男人也会被你吓跑的。”唐飞冷嘲热讽地施施然而去。

  董浩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亦然?”吴紫转向仅存的对象:可怜的小亦然。

  “我看,阿紫你还是自己去看吧!上楼时,请你多想想裴大哥平时对你的好,你就会原谅他的一切错误。夫妻之间应该以宽容和信任为前提方能百年好合。我说完了,晚安!”

  天呐天呐,这是一个十六岁少女说出来的话吗?这个早熟的时代。抚着额,吴紫开始朝最坏的方向假设:裴京破产了,正在办理房屋转手手续,他们将要无家可归;裴京的旧情人出现,今晚留宿他卧室…… Shit!怎么可以!三步并作两步直扑犯罪现场,砰一脚踢开门,就想来个捉奸在床!

  “一个——婴儿 ——啊!”尖叫声,清清楚楚传入裴氏公寓每个居民的耳中,并以每秒钟三百四十米的速度向左邻右舍传播开去,引起几声零落的狗吠和隐约的婴儿啼哭声。

  “她还是很激动嘛!”黄鹤摸摸鼻子贼贼地笑,“裴京有得受了。”

  “你幸灾乐祸些什么?”董浩交叠双臂冷眼瞪着他,“还有,你在我房里干什么?”

  嘿嘿,嘿嘿,黄色鸟开始傻笑,企图拖泥带水蒙混过去,董浩岂会被他骗过?捏着双手关节,啪啪作响地逼向他,脸上带着一抹冷酷的笑容。

  咔!离题了,快转镜头。话说吴紫一脚踹开门,准备来个捉奸在床,孰不料,竟惊见一个婴儿甜甜地睡在裴京床边的摇篮里,不由得发出一声鬼叫——

  “嘘。”奶爸竖起食指示意她别吵醒婴儿,一层温柔的灯光笼罩在他四周,格外柔和,他那个样子,他那个样子——吴紫的眼珠几乎要弹出眼眶了——他那个样子,充满了伟大的、崇高的、圣洁的——母爱之光。吴紫要昏过去了。

  “你——要——干——嘛?”她以低音区的最高音量气势汹汹地直逼到他脸上,眼对眼,鼻对鼻。

  “我刚刚把他哄睡。”他偷眼看她,心里虚虚的。

  “哪里来的?你生的吗?”

  “嘘,小声点。不是,是今天早上我去散步,走到B大街时,经过一家商店,天气非常好,人却不多,因为不是休息天……”

  “捡重点说。”越扯越远,这小孩关B大街、商店、天气、人多不多有什么关系?

  “哦。那家商店里发生枪战,我就躲在一条弄堂里,后来听到婴儿哭,四周都没人,我只好把他捡回来。当时太乱了,我不能把他丢在那里不管。”

  “枪战现场捡来的婴儿?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孩你都敢捡?要是别人告你拐骗婴儿怎么办?你怎么不会把他抱到警署去反而抱回家来?你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有多乱吗?明哲保身你懂不懂?不该管的事叫闲事!就你这种闲人一天到晚爱管这档闲事!”

  说得他委屈地低下了头,可怜巴巴地瞅着摇篮中对吴紫的吼叫完全免疫的婴儿,睡得真香。嗯,好小子,将来一定有出息,至少不怕老婆。

  “明天就抱到警署去!”

  “不要,会被送到孤儿院去的。”

  “没那么快啦!至少会找他的父母的!”

  “要是找不着呢?”

  “呃?”她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好可怜哦!如果真被送到孤儿院,被人领养,长大以后心智一定不健康。孤儿好可怜呢,阿浩就是孤儿,你看他总是不快乐,朋友也不多。我们还是把他留下吧,我可以养他啊!”

  “你养他?说得容易!这小子还没断奶呢!现在家里已经够乱了,你少再添麻烦了!”说什么也不能留下来,她最不喜欢婴儿了,又会吵又会尿,还特别娇贵,动不动就生病,麻烦死了!

  “阿紫。”别别别,别又来眼泪攻势,太卑鄙了,“你不要这样嘛,我保证他不会给我们添太大麻烦的。”还说!没带过小孩的人都这么认为,活的婴儿耶!又不是芭比娃娃,不哭不闹才怪!“而且,”哇,又要掉金豆了,“我现在成天没事做,真的好无聊哦,你就让他留下来和我做伴,我还从来没有和小孩子玩过呢!”玩,现在玩,等你发觉你得养他一辈子时,等着哭吧!

  “不可以!”

  “阿紫——”措手不及,她又被他拦腰抱过去,八爪鱼似的缠得她心狂跳脸狂热,神志开始迷糊。讨厌,又来抱人家,说不过就耍赖!

  他大着胆子依样画葫芦地在她脸上波一个,为了讨她欢心。因为他喜欢阿紫亲他,以为阿紫也会喜欢他亲她。

  “我是为你好。”吴紫苦口婆心。

  “我知道。”左亲一个。

  “你会惹麻烦的。”

  “没关系。”右波一个。

  最后挣扎失败——她放弃了——好吧好吧,反正是他自己爱惹麻烦,又不关她的事,且看在他这么卖力地出卖色相讨好她的分儿上,由他去吧,他高兴就好。

  “随便你啦!”

  裴京欣喜若狂,忙拉着要她看婴儿,吴紫没劲地打着哈欠。

  “免了免了,我恶嘴恶脸的,不吓死他才怪。去睡了。”

  “谢谢你,阿紫。”得得得,你少让我良心不安啦!白了他一眼,飘出门去。一场噩梦啊!

  但愿明天就有人来认领小孩,阿门。这里是吴紫的睡前祷告。

  尽管吴紫天天早晚两次祷告,神还是没有眷顾她。那个婴儿依然留在裴氏公寓,并成了全体房客的宠儿。当然,吴紫除外。说到那个没几月大的小子的魅力,真是气得死人。黄鹤拿他当未来的情人,天天在他耳边甜言蜜语一些肉麻话,例如“我会耐心等你长大”,“年龄不是爱情的距离”;亦然不用说了,像大孩子玩玩具般玩得不亦乐乎;最可怕的是唐飞和董浩,唐飞居然会帮那小子包尿布,董浩呢?那小子除了裴京外,只有董浩喂他吃奶才肯吃,好诈哦!

  不过——

  有时看着一大帮人围着婴儿团团转,看唐飞哼着歌换尿布时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柔,看黄鹤费尽心机扮怪相,看董浩笨拙地冲调奶粉,看亦然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就觉得这一幕幸福得令人感动。一个陌生的婴儿将所有人的心全吸了过去,连了起来。

  难得的周末,竟然有人提议去为小婴儿——小拾去购物,而且竟然以五票压倒一票的绝对优势通过决议。×××的黄鹤,这种馊主意除了他以外,还会有谁想得出来。吴紫嘴里气呼呼的,却还是跟着去了。

  一大群购物狂,败家子。买那么多尿布奶粉衣服洗发精护肤品爽身粉,多得够大象宝宝用一辈子了。看那三个人——黄鹤、唐飞、亦然依然兴致勃勃、精神饱满地再度杀入一间婴儿用品商店,像第三次世界大战婴儿庇护中心储备似的捧出一大堆没用的废物时,吴紫终于忍无可忍地喊“咔”了。

  “够了没有,你们?!这些东西够他用十年了。他是谁?王子吗?有必要这么奢侈吗?”

  “有!”五个人异口同声。

  “呀!前面还有一间店,去看看吧!”亦然的发现带动人潮,呼啦啦全去了,留下吴紫和婴儿车守着山一般高的婴儿用品。

  “妈的!你也太享受了吧?我小时候一块尿布用几百次的日子你一点也挨不到!笑笑笑,再笑我掐死你!”小拾大概和裴京呆久了,多少染了点他的呆气,被人骂了还咿呀咿呀地伸出小手要人抱。

  “哼,我会抱你才怪!弄不好尿我一身,别以为我不知道裴京为什么一天换四套衣服。”转过身去不理他,自顾自嚼口香糖。

  “啊——”背后传来一片惊叫声。叫鬼啊,女人的神经虽然脆弱,分贝却高得可怕。一转身,吴紫也加入了尖叫的行列。

  她和婴儿车的位置正处于一个平缓的坡度的顶端,不知是谁撞了婴儿车一下,使得车子缓缓地向坡下滑去,已经离她有十几米远了。吴紫没命地追上去,妈的,这种荒唐透顶的戏剧场面居然也会出现在她眼前。她吴紫追的都是名流政要,虽辛苦却是赚钱维生,什么时候要追起婴儿车来了?没钱赚还辛苦百倍。身后传来五个人的惊呼声,她已经追出很远了,那五个人丢下东西也加入了追的行列。总算,就快抓到了!呼!似乎有个身影快得不可思议地从她身边闪过,不管,先抓住车子再说。抓住了。同时,扑通,一个人冲破了斜坡尽头的栅栏连人带轮椅地掉进了河中,刹不住车的吴紫和婴儿车跟着从那个撞开的缺口中投奔小河的怀抱。头顶淹没入水中之前,她认出了先一步落水的人——裴京!除了那个白痴还会有谁?他以为他是谁?英勇救美的白马王子吗?骑着轮椅来救人!若不是他撞开了栅栏,她和小拾也不至于落在这臭烘烘的河水里。

  当其余四人赶到时,只见河面上高高举起的一双手臂上稳稳坐着安然无恙的小拾,他还吮着手指咯咯笑。然后,两个脑袋冒出了水面,托着婴儿的女人嘴里骂个不停,狼狈不堪的样子令四人捧腹大笑。一直到黄鹤和董浩跳下水捞起两个人后,六个人挤在一辆出租车里回到家,她还没有骂够。而被骂的人只是笑,连哼都没哼过一声。从头至尾,谁也没去从她手里接过婴儿,而吴紫骂得太投入了,也没发觉到这一点,更没发觉婴儿的黑眼珠亮晶晶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那种眼神就像初出壳的小鸡——见到谁谁就是它妈。

  吴紫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呢!

  不管怎么说,小拾在裴氏公寓里成功地立住了脚。吴紫嘴里讲得再凶,也做不出伸手打笑脸人的恶事。小拾对她的恶嘴恶脸完全免疫,越凶他越粘她,俨然一个裴京再世。吴紫不止一次怀疑这小子是裴京的私生子,没皮没脸没尊严。将近一星期了,也没人来认领,连报上都没有一则寻婴之类的启示。吴紫认命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这小子弄不好会成为裴京的终身免费房客了。在这愁云惨雾之中,总算还有一件振奋人心的大喜事,多少冲淡了吴紫心头的沮丧——裴京的脚痊愈了。拆石膏那天,裴氏公寓里的全体成员为此狂欢到午夜。阿门,幸福的日子终于又回来了。

  吴紫早晨出门时听天气预报今晚有雷雨,晚上特意加班晚回家,因为上次雷雨夜的遭遇还记忆犹新。谁知那么晚回家却还是难逃一劫。

  老远地看见裴氏公寓内灯火通明,不禁犯嘀咕:不会吧,都凌晨两点了,全都不想睡了吗?收了伞开门进去,却发觉亦然伏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喂,亦然,回房去睡,会着凉的。”亦然睡死过去,叫都叫不醒,推推她,反而打起呼噜来了。吴紫正想把她抱上楼去,电话铃却响了。

  “喂,亦然,找到了没有?”电话里没头没脑地冲出一句话,分明是黄鹤的声音。

  “找你个头!深更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神经!”睡眠不足的女人火气最大。

  “阿紫?裴京回来了吗?”

  “怎么回事?”

  “傍晚时他和小拾出去散步,就一直没回来,其他人都出去找了,有没人回来过?”

  “没有。你们找了多久?”

  “三个多小时了。”

  出事了。按裴京的性格绝不会不留个消息就走掉的,即使是什么急得不得了的大事:“你先回来,这样找也不是办法。”

  半小时后,出去找的人全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相同的答案:没找到。

  五个人围坐在客厅里,窗外雨下得更大了,闪电一个接一个。

  “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出事了。”黄鹤湿湿的头发还搭在前额滴着水,脸上却是难得的严肃。他是第一个发觉裴京和小拾失踪的人,“如果是受了什么伤的话,应该会有人送到医院,而医院会打电话通知我们,但是没有。阿紫,你和裴京相处时间最长,他有没有什么仇家?”

  “你说他那种人会和人结怨吗?”吴紫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她的想法正与他的相同。但是似乎不太可能。

  “和小拾有关。”立在窗前的董浩开了口,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看来他也意识到了。

  四个人全都没有应声。其实,自从小拾进裴氏公寓起,每个人心中都有了默契,只是谁也没有点破。B大街的枪战是本市两个黑社会帮派大火拼的杰作,据说双方损失过半,老大级人物都折了羽翅,元气大伤。小拾是从火拼现场捡到的,却能毫发无损,这绝对不是偶然或幸运,而是因为有人暗中保护,否则裴京绝不可能从枪林弹雨中安然地全身而退。这只能说:小拾的身世绝不简单,他也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婴儿。

  “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报警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指望小拾的保护人能够发觉小拾已经不在裴氏公寓了,而为了小拾,他们一定会出手救人。”

  “登报?”

  “只能这样了。”似乎只能这样了,但是其中有个漏洞谁都没有指出来:为什么黑社会的人会放心让裴京把小拾抱走,让这样一个重要的小孩住在一个毫不设防的老百姓家里,难道就不怕对手加害他吗?这其中的奥秘,也许只有裴京自己才能解开了。

  凌晨六点左右,响亮的魔音惊醒了沙发上东倒西歪半梦半醒的五个人。刹那间,五只手齐齐压上了电话机,最后由吴紫主刀,拿起了话筒。

  “喂?”

  “是谁是谁?”其余四人焦急形于色,七嘴八舌地在一边问。

  吴紫呆滞的眼神掠过四双大眼,最后透过人墙,在某个地方聚了焦点。

  “是门铃。”

  摔下电话,阿紫一马当先冲出去拉开了门。门口赫然站着那个一夜未归、让五个人一夜急白了头的人,手里还抱着个婴儿,小拾睡得正香。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掉了裴京脸上的笑容,也让后面跟过来的人怔在了原地。吴紫的眼里不争气地浮起了水汽:“你还回来做什么?!”砰一声甩上门,扭头冲上楼,摔上门,滑坐在门后,恶狠狠地一边哭一边把裴京家老祖宗统统揪出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黄鹤叹口气,打开门,裴京愣愣地立在原地,脸上一个五毒掌印清晰可见。

  “她怎么了?”这样迟钝的反应真不知该叫人对他仰天长叹还是大哭一场。

  “裴大哥——”亦然第一个尖叫出来扑了过去,死命地抱住他的大腿,然后是唐飞,还没反应过来的裴京胸前左右各挨了一拳,然后也被黄鹤和董浩一左一右搂住了。此刻的他像棵大树,还是棵挂满了人的大树。

  真是:一夜未见,如隔三秋。

  半小时后,裴京在吴紫房门口低声下气地站岗。

  “阿紫,你开开门好不好?”

  “你死出去好了,还回来做什么?”她隔着门板吼得楼下的人耳膜都生疼,看来母老虎这次气得不轻,“没人会替你担心!”明明担心得半死;“更没人会替你等门!”明明守了一个晚上;“你死了也没人会替你去认尸!”骂得够毒的。

  裴京垂头丧气地下了楼:“她真的生我的气了,我该怎么办?”照他这种揪头发的力度,估计不久的将来,准会根毛无存。

  “算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没听到解释她会憋死的。最多不超过一分钟,她自己会下来的。”唐飞悠然地啜了一口咖啡,把另一杯递到他手中,“要不要我帮你倒计时?”

  “真的吗?”裴京的自信心经吴紫再三打击已如风中残絮——七零八落。

  唐飞耸耸肩,坐到了他的对面。

  五、四、三、二、一、零!砰!

  楼梯口出现一张恶狠狠的脸,凌乱的发丝、未干的泪痕,交织出狰狞的效果。失传已久的少林狮子吼重现江湖:“裴京——!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臭****!你竟然还敢坐在这里喝咖啡?!在你没跟我交代清楚之前,你敢碰一滴水我就让你去和我爸妈见面,把你揍得做鬼都痛苦!你给我上来!”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裴京立即跟上。

  董浩抱着小拾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摇着奶瓶。沉思着将目光射向楼上:“让他一个人上去安全吗?”

  “没事。她昨天宵夜和今天早饭没吃,没力气杀人。”

  再说裴京刚踏入吴紫的卧室,腹上便挨了狠狠的一拳,痛得刚想弯下腰来,下巴又挨了一记,这次倒不是拳头所致,而是吴紫扑入他怀里时不慎撞上的。温香软玉抱满怀,刹那间疼痛神奇地消失无踪。裴京受宠若惊得手足无措,中指直直地贴在两侧裤缝上,不敢妄动一根汗毛。

  “你这王八蛋!”她狠狠地咬他胸口的肉,咬得他皱着一张苦脸,却不敢反抗,任她蹂躏。她气还没消呀?这么瘦弱的身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说!你死到哪里去了?”

  “昨天我去散步,走到公园时……”

  “废话少说!讲重点!”

  “呃,好吧。我去了一个朋友家里。”

  “朋友家里?”一百分贝的噪音,震得客厅里的咖啡杯叮当响。董浩皱着眉把小拾抱到院子里去了。噪音对婴儿健康不利。

  “朋友家里需要彻夜不归吗?他家里穷得连个电话都没有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阿鹤他们冒着大雨找了你多少时间?三个小时!还淋着雨!亦然一个人在家等到凌晨两点钟,她今天还要上课!你太任性了!”

  “我是想打电话的。”乘她大喘气的空档,裴京慌忙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但是一开始我的那个朋友并不在,他的仆人说我不可以打电话。一直等到今天早上四点多时,我的朋友回来后……”

  “你那个朋友是谁?”她听出了异样的端倪。

  “其实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他叫什么名字?”

  “高枫。”

  哦!吴紫呻吟了一声:“你知道你这个叫高枫的老朋友是谁吗?”

  “知道呀!他是青叶帮的掌门人。”他的神情自然得就像在说他是我的同事一样。吴紫又想呻吟了。

  “既然你知道他是谁,那么你就应该知道他们昨晚并非请你去做客,而是绑架,这点常识难道你没有吗?”她忍不住用上了丹田之气吼,裴京没变成贝多芬第二真是奇迹。

  “高枫已经解释过了,那是个误会,况且朋友之间有什么好计较的?”

  “朋友?你把黑社会的人当朋友?如果不是你昨晚运气太好,碰巧青叶帮的帮主是你的‘老朋友’,你和小拾早就没命了!”这个迟钝得彻彻底底的男人,看着他那张无辜的脸,她就有暴力冲动——想杀人。

  “说,他跟你说了什么?为了小拾吗?”

  从他惊奇崇拜的眼光中吴紫就知道她不幸言中了。

  “他说小拾是他对头的儿子,所以和我商量是否能借小拾一天。”商量?讲得太客气了吧!你以为你是谁?黑社会老大要一个小孩还用得着和你商量吗?

  “你怎么说?”她从鼻孔里哼着。

  “我觉得不好,所以就拒绝了。大人之间的事应该由大人去解决,将一个小孩牵扯进来未免有点说不过去。高枫认为有理,就让我们回来了。”

  就这样?吴紫的嘴张得可以让苍蝇飞进去一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几句话就把黑社会老大打发了?这个裴京到底是何许人也,竟有如此大的颜面?

  “你和那姓高的到底是什么交情?”

  “也没什么啦!”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好几年前,当时我还在念初中,正巧遇见他被几个人追杀,受了重伤,就把他偷藏在阁楼里养了一个月的伤。没想到他还记得。”

  这个人可真不是普通的爱管闲事!好几年前,他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竟然敢管那种会惹祸上身的闲事。幸好,天公疼憨人,总算管对了一次,救了个知情识义的人,到今日反而救了自己一命。看来高枫倒也是条汉子,知恩图报,竟可以为裴京舍弃唾手可得的机会。能把小拾掌握在手中,对于现在两帮元气大伤的形势来讲,可算是个不小的筹码呢!

  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这次和青叶帮火拼的惊虹帮的老大潘汉阳为何会放心让儿子给裴京照管,弄不好他知道这段渊源。这样看来,小拾留在裴京家里反而比留在正处于混乱之中的惊虹帮里安全。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

  “阿紫,”裴京见她许久不出声,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你气消了点没有?”

  她从眼皮下方看他许久,忽然展开一抹邪恶的甜笑:“还没有。”

  裴京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

  “你过来。”她走到床边向他招手,“坐下。”裴京不敢不从。吴紫甜甜地笑着坐到了他的腿上,两条粉臂绕上了他的头颈,将脸凑近了他,香喷喷地吹着气,“你就是闲事管太多了才会惹那么多麻烦,下次再也不许去理那些狗皮倒灶的零碎事,听见没有?”

  他被她骚扰得脑子近乎空白,任她牵着鼻子走,当然只会说“好”。只是可信度非常低,令人怀疑。

  “那好。我原谅你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刚刚展开的脸又皱成苦哈哈的了。

  “昨天晚上我一晚没睡替你担的心你怎么赔我?睡眠不足是女人的最大天敌,我要是提早长了皱纹或白了头发,你怎么赔我?”

  这怎么赔?替她整容吗?他一脸呆相地对着她狐狸般狡猾的脸,谁胜谁负不言而喻:“我不知道。”老实人说老实话。

  吴紫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亲亲我。”

  “哦。”他恍然大悟。忙在她两颊各亲了一下,啧啧有声,诚意十足。

  “这里。”指指唇,吴紫在肚里叹了个九拐十八弯的气。为什么她每次都非得引诱他不可?他就不会举一反三,主动点吗?

  “哦。”裴京依言碰了一下。众位看官,话说这唇碰唇同唇碰颊,其间感受可是天壤之别。不信?请看——

  裴京一吻下去,便如被点仙棒点中,怔住了,忘了挪开唇,就这么和她贴着,然后,脸开始红,心开始跳,眼珠开始越瞪越大。

  吴紫在心里偷笑,没错,就是这样。她头向后仰,拉开了嘴唇碰嘴唇的距离,笑着道:“怎么?”

  他捉住她的手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笑意盎然的唇,桃花一般娇嫩迷人,富有光泽。他的呼吸声开始清晰可闻。

  “喜欢吗?”她笑得好娇媚,风情万种。

  “喜欢。”

  “再来一次?”

  “好。”

  他向她俯过头,吴紫笑道:“把眼闭上。”他照做。四片温软的唇相触,他的手紧张地垂在膝上用力握成拳,吴紫伸手握住他,十指交叉紧紧相缠,他的世界坠入一片粉红色的天堂,无数仙女翩翩起舞,张张都是阿紫动人的笑靥……

  “裴京。”她低声唤他,他张口欲应,却发觉一条软得好似奶油似的小舌滑进了他的口中,俏皮地挑逗着他笨拙的反应,在他捉住她之前快速地溜了回去,并且离开了他。他惊讶地睁开眼,看见她红彤彤的脸美丽得像燃烧的朝霞,而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犹如朝霞中的两颗露珠,她笑得如此美丽迷人,她的嗓音圆润得像夜莺唱着蛊惑人的小夜曲:“喜欢吗?”

  这次,不用她说“再来一次”,他主动出击,吻去她所有的话语与顽皮……

  有些事,教一次便够了。

  有件事,裴京忽然想起自己忘记对阿紫说了,但是现在……还是下次吧,现在他觉得没有必要将天堂再度变成地狱。

  “你说什么?”

  早餐桌上,吴紫恶狠狠地瞪着长桌尽头正将头埋在牛奶盒后面藉以躲避她杀人目光的裴京,盘子里的荷包蛋已被她大卸大卸再大卸,变成蛋泥了。

  “你别生气嘛,阿紫,我只不过让高枫和小拾的爸爸到我们家里来,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把怨恨化解又有什么不好呢?老是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还是……”

  “谈一谈?你以为那两只公鸡会安安静静地坐在你的小客厅里和和气气地谈话吗?他们是黑社会的人,又是冤家对头,弄不好没讲两句就把这里当战场来个二度火拼,你是不是嫌自己活了23年已经太久了,想提早在今天寿终正寝?”

  “阿紫,你说得太严重了。”黄鹤朝土司上抹着奶油,一边插嘴,“我觉得未必会如此。高枫看在裴大哥的面子上不会乱来,而潘汉阳有小拾在这里,大动干戈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或许这正是双方能够面对面和平解决恩怨的好机会。青叶帮与惊虹帮斗了十年,两派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差不多斗累、斗腻了,若是能够握手言和,对于本市治安而言,倒不失为一大福音。我看裴大哥的这点牺牲非常值得赞赏。”

  “又不是你牺牲,你当然大方。”

  “谁说我不牺牲?”黄鹤受侮地挺起了胸,“我决定翘课一天陪裴大哥在家坐镇。你老是小看我。”

  始终未开口的董浩忽然道:“我也留下。”

  “我也是。”唐飞亦然一齐跟上。

  “我看还是我一个人留下吧!”裴京深受感动,“人太多反而不好,人家的秘密未必喜欢让太多人知道,就我一个人反而好一点,你们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这句话当然激起一片反对声。

  但是,早餐吃完后,冷静下来一想,裴京的话不无道理,众位房客也就明理地顺从了他的意思。临走之前,每个人给他一个死死的拥抱,仿佛这一去就再也见不着他了似的。

  吴紫在报社里写了一个小时新闻稿,没写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心里总是悬着吊着,最后痛下决心,请假回家。不行,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独自呆在龙潭虎穴里,要死也得死在一起。

  偷偷潜入后院,却发觉厨房外墙角处蹲了一溜人,赫然是裴氏公寓的成员们。他们也回来了。“怎么样?”她低声问最后面的亦然。

  “不知道,我们也刚回来。”

  黄鹤回头竖起一根手指,用手势比画:溜进厨房里,可以看清楚整个客厅。他打头进去,四人鱼贯而入,趴在厨房门背后,一齐探头向客厅里张望。咦,奇了,怎么没人?难道在书房里?黄鹤队长打了个“深入进攻”的手势,一群人正打算占领第二高地——客厅,忽然听见背后有人道:“你们在干什么?”五人大惊,纷纷跌成一团。中埋伏了!回头看,只见说话之人围着苹果绿色围裙,手里拿着一叠盘子,正疑惑不解地瞅着他们。是裴京!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人呢?”五人齐声吼,如平地雷声起。

  “走了呀!”

  “走了?”

  “事情谈好了,就走了呀!”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谈好了?”

  “是呀。”裴京有点怀疑自己讲的是不是中国话,否则他们为什么全都听不懂似的重复着他的话,“你们怎么回来了?忘记东西了吗?”

  五人失神片刻,慌忙纷纷点头,顺着裴京无意中为他们搭好的台阶往下走:“对对对,忘了东西了。”

  然后作惊弓之鸟状散去。

  可惜啊可惜,可恨啊可恨,可惜没能一睹本市两大黑社会巨头的真面目,可恨为何事情竟如此轻易地解决,起码也该互拍桌子一番,再干一场,然后握手言和。

  一群惟恐天下之乱不扩大的家伙!

  于是就这样,这件事顺利告终。只是,裴氏公寓又多了一名正式成员——小拾(原名潘逸群)。潘汉阳考虑到帮中正处于重建的混乱时期,决定将儿子暂托可靠之人抚养,而这可靠之人,便是裴京了。裴京自是毫无二话,心甘情愿地充当托儿所所长。潘汉阳于公务繁忙之际,偶尔也会抽空来看看宝贝儿子,而高枫不巧也来拜访老友,两个男人齐聚一堂拍胸揽肩,斗酒畅谈,丝毫看不出竟是十年宿敌。总之,在裴氏公寓里,不存在什么恩怨过节,有的话,出了这房子高兴怎么算是另一回事,这点自觉,高、潘两人想得很明白。公寓里的房客除了吴紫外,尚能接受目前的情境,只有吴紫对于黑社会人物出入裴氏公寓的事实还有点心理适应不良,忍不住会横眉竖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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