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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春(8)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睡着了。似乎是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仿佛已沉睡了一百年,浑身酥软乏力,从没这样困过,在一场蜿蜒曲折的梦里,怎么也醒不来。

  迷糊间,她感觉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一个男人。他的身体迫近她,重量一点一点增加,身体一寸一寸贴合。他吻上她的嘴唇,起先温柔,逐渐霸道。从嘴唇一直吻到脸颊,又顺着脖子一直吻下去,吻到她的衣领。一只手在她胸前摸索,一颗一颗解开她的扣子。她逐渐裸露的身体让他的喘息加速。他的身体越发沉重。

  “阿深,你轻一点。”她气若游丝,语若梦呓,来不及睁开双眼,在幻境与现实间挣扎。男人沉默着不作理会,只加紧卸除她的衣物。他似乎急不可待。恍惚间,她终于觉察出异样,集中意念让自己清醒,努力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她惊呆了。李安航?怎么是他?不是元深。为什么?一瞬间,她脑海中划过无数念头。乱成一片,毫无逻辑。那封信。那纸条!那纸条上明明是元深的字迹!还有,那杯牛奶!她怎么就睡着了?这里是……酒店房间?怎么会这样?来不及再想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正用力扯去她最后的防线。她陷入恐惧,拼命挣扎。男人毫不放松,勒住她的手臂,控制着她的身体。她浑身无力,徒劳反抗,又担心伤及腹中胎儿,不由得哭喊起来。她的哭泣与叫喊带来一种强烈的刺激。男人非但不放松,还用力捂住她的嘴。她一时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摇头,泪汪汪的眼中满是惊惧和求饶。“别害怕。你乖一点,不疼的。”男人凑近她的脸,压低着声音,“若不是你一直扭扭捏捏,我们早就做成夫妻了。”她怕极了,仍哭着摇头,试图挣脱。男人握紧她的手腕。“我们交往这么久了,你就是不肯。今天我非要,你怎么办呢?”男人的目光紧逼着她。那目光是侵略性的,刀锋似的在她脸上游移,拨动她的下巴,揉捏她的脸颊。

  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她相信他做得出那可怕的事情。他一直付出,却得不到她,心中早有怨恨。他设了局骗她过来,定是下了决心。

  她内心的恐惧与绝望越发浓重,一面挣扎一面做最后的哀求,“安航,求你,别这样。你听我说。”男人不理会她的哀求,俯身吻住她。他的吻蛮横霸道,充满兽性的侵略气息,让她无处逃躲。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想说什么呢?”她哭着,“不要,安航。求你不要。我……我怀孕了。”“怀孕了?”男人失笑,“苏简汐,你何时学会撒谎了?”他锋利的目光盯着她的脸,“纯情的好姑娘,信仰贞洁,婚前守身。从哪里怀的孕,嗯?”她绝望起来,继续挣扎,奈何手腕被他牢牢钳住。她担心胎儿受伤,不敢用力,只无助地哭。男人欲火中烧,全无理智,哗一下撕去她的衣服。

  在简汐心目中,李安航一直是个温柔正直的人,一个优秀的大学教师,长辈眼中的好儿子,众人眼中的模范男友。他能坏到哪里去?她一直都信任他。但这一刻,不知怎么,他变成了一个魔鬼,乘驾着欲望的洪水猛兽朝她袭来。

  这太不正常了。他一定被人下了蛊,服了某种可怕的药物。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身体。是兽,是机器。她眼中的痛苦和她柔弱无助的样子丝毫无法唤起他的怜悯,反激起他更强烈的征服之心。长期被克制的荷尔蒙瞬间释放,让他变成野蛮的暴徒。撕碎她,占有她,是他此刻唯一的目的。

  他沉重而坚硬的身体抵着她,任她怎样推挡击打都毫不放松。她感到他浑身都是烫的,如锻过的铁。他灼热的喘息追随着她挣扎躲闪的脸。无论她怎样扭动怎样求饶,他都不放开她。直到她因为尖锐的疼痛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他才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是来不及了。那一刻,身体的欲望已经越过了理智。他停不下来了,任她如何哭喊、哀求、挣扎,甚至在他的肩上咬出深深的齿痕,他就是不放开她。他看见她流出来的血了,他心中泛起一丝不忍。但他顾不上去分析,顾不上去怜悯,他只要这一刻的占有与狂欢。

  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再也没有力气来反抗,只无声无息地躺着。泪水不停地流。鲜血也在不断地涌出。漫长的等待。她麻木地躺着,等待他做完他要做的事,等待他越过欲望的顶峰,等待他停歇下来,并终于,放开她。

  一切都结束的那一刻,她完全冷静了。再也没有恐惧,没有怨怼,连那钻心的疼痛都似乎感觉不到了。她用力推开倒在她身上的男人。男人正陷于欲望满足后的短暂昏迷。她不愿再看他一眼。只是安静地坐起来,擦净自己,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然后她站起来,慢慢地朝外走去。她一手扶墙,一手捂着小腹,一步一顿,因为疼痛,额头沁出汗珠。在她身后,鲜红的血浸染了一大片床单。

  这是苏简汐二十四年人生中最惨痛的一页。在这可怖的一夜,她或许同时失去了两样最宝贵的东西。

  出租车正飞速开往医院。简汐倚在后座,望着窗外夜色璀璨的城市。泪水把一切都模糊了。血还在不停地流,渗过衣裙,把坐垫都染红了。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在离她远去。整个世界都陷在罪中。她别无他求,只在心中无声祈祷:孩子,别离开妈妈。终于撑到了急诊室,她几乎瘫倒在医生的怀里,用尽最后力气对医生说:“救救我的孩子,三个月了……”地上都是她的血。值班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曾因意外小产过一次,深知一个怀孕的女人在说到“救救我的孩子”时那种深深的黑暗的绝望。她迅速叫来护士,将简汐推进手术室。帘子哗一下拉上了。医生先查看伤情,问:“发生多久了?流了多少血?”简汐说:“一小时。”医生又问:“现在肚子疼不疼?”简汐摇头,哭着问:“孩子还在不在?”医生语调冷静,“等天亮才能知道。B超那里上班了你就去查,现在平躺着别动,给你挂葡萄糖,再缝几针。”“流了那么多血……”简汐哭着。“流血是因为外部损伤,缝几针把血止住就好了。别哭了。”医生说着,为她缝着针,又问,“怎么怀孕了还同房呢?弄成这样,你丈夫也太鲁莽。他人呢?”简汐流着泪,没有回答。医生握一握她的手,说:“别再哭了。情绪稳定有利于保住孩子。”手术完成后,简汐被推到急诊室的病房里。夜深人静了。她躺在窄窄的病床上,望着墙上的挂钟一格一格慢慢走着。黑夜特别漫长。这天发生的事就像一个噩梦。她已不想追究梦里的魔鬼。她只在等待天亮,等待命运给她和腹中的孩子做最后的宣判。

  时光回到这一天的下午。元深和悠悠在茶餐厅吃完了饭,商定了生孩子的条件。悠悠因为心里还不踏实,突然变得黏人,缠着元深,要他再陪她一会儿。

  元深说:“你怀着身孕,玩什么都不合适。”悠悠故作娇憨,说:“哪儿那么娇气啊,什么都可以玩的,打球、骑马,都不碍事。蒙古人的孕妇都是在马背上生孩子的。”磨了半天,悠悠最后央求元深陪她看电影。元深心事重重,意兴阑珊,实在不愿继续相陪,还是开车把悠悠送回了家。

  终于只剩下他自己,他却突然陷入了茫然,不知自己要去哪里。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后来经过一家电影院,他想都没想就把车停了,走进去买了最近的一场电影。

  他完全不知道电影演了什么。

  散场灯光亮起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整整一天,他陪着悠悠吃饭、闲扯,又独自一人瞎逛,心里都一直空空的,不知自己到底在发什么愁,想念什么人。或许他知道,但他不愿承认,不愿面对。

  他根本就不是来看电影的。他就是想找个黑沉沉的,谁也看不见他,他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想,只用瞪着银幕发呆的地方,让脑子放空、放空,或者放纵自己狠狠地想念她一次,狠狠地哭一次,然后忘记她。

  从影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他站在街上,望着城市灯火通明,霓虹旖旎。晚春的风一阵阵吹到他身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佝偻着背挪到他身旁乞讨。破旧的搪瓷碗里,几枚大小不一的硬币叮当作响。他摸出钱包,里面只有两张卡和数十张百元纸币。他把一沓纸币全部抽出来,放进乞讨者的碗里。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受了惊吓,跪下连磕几个头,千恩万谢地走了。他站在茫茫夜色中,心里难过极了。他想做点好事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可是没有用。一切都是徒劳。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寂寞与痛楚。

  他知道自己还是忘不了她,放不下她。这个世界,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钱能为他办到一切——物质、虚荣、事业的成功、身体的欲望与餍足。他的女人们都怀孕了。他有孩子了。他要结婚了。他什么都有了。他快死了。他可以去死了。可他其实一无所有。因为他最想要的那个人,是不能用钱购买的。他其实一无所有。电话响了起来,是沈庆歌。他任铃声响下去,没有接听。距婚礼还有一周时间,沈庆歌一直催他去美国,他一直没动身。沈庆歌前几日去不丹拜访一位大师,今晚顺道回国。他知道,她是要来押解他同赴美国。她依然在害怕,怕他会临阵脱逃。那就让她来吧,让她来押解他吧,让她一直把他押进结婚的礼堂。

  元深回到家,看到房子灯火通明,佣人们都忙着收拾打扫。沈庆歌每次回来住,管家和佣人们都如临大敌,彻底清扫,生怕哪里不周到惹女主人不快。

  元深很疲惫,上楼进了卧室,没开灯,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第一口酒,彼得敲门,元深让他进来。彼得见元深坐在黑暗的角落独自喝闷酒,猜也猜到几分,不问什么,只说:“夏悠悠那边已经派了人,还需要做些什么?”元深轻轻地说:“不用了,就这样吧。”黑暗中,他的声音疲惫而消沉。彼得又说:“夏悠悠已辞了工作在家休养,又频繁出入母婴商店。”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只不过,前一阵她去过一次加拿大。”元深说:“我知道,她去旅游。”彼得静了片刻,说:“深哥,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元深有些厌烦,说:“我心里有数。”彼得不出声。元深叹了口气,颓然道:“由她去吧,没什么关系。”彼得等了一等,还是忍不住说:“深哥,夏悠悠的孩子,还不知怎样。林冬月怀的又是女儿……”彼得没说下去,元深却听出来,彼得是暗示他,需另寻继承人。

  元深沉默了片刻,问:“都准备好了?”彼得说:“都好了,设计师改好的礼服下午送到了,客人和媒体的名单我也都看过,没有问题。”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沈小姐十点到。”元深点了点头。还有一周就是婚礼了。没什么可想的了,跟着沈庆歌去纽约结婚吧。他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彼得等了一会儿,见元深没别的吩咐,便说:“深哥,我先下去了。”元深没出声。彼得又等了一会儿,转身想走了,却突然听到黑暗中传来元深的声音,“我跟她结婚,是对的,是吗?”彼得怔了怔,没说话。元深又说:“告诉我,跟她结婚是对的。”彼得沉默少顷,说道:“我不能说谎话,所以我只能这样回答——如果换作是我,我会娶那个人,那个我睡前念着的人,那个我总是梦到的人,那个我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第一个想到的人。但,那只是我的想法。你不是我。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处在你的位置上,娶沈小姐是当然的选择。”彼得说完,站在原处。黑暗中,只有寂静。然后,他似乎听到了元深的叹息。“是个男孩?”元深突然问。彼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元深问什么,答道:“是。”“好。你下去吧。”彼得对着黑暗的角落欠了欠身,转身下楼。元深在黑暗中呆坐。他想着半年前,当他得知自己的生命行将陨灭,当他像个少年一般天真地想以浪漫的方式留下几个孩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终一切还是没有跳出世俗的局限。甚至,那个真正可以继承家业的孩子,仍是来自于医学实验室,并成长于陌生女人的子宫,并最终,不知冠以谁的姓氏。

  沈庆歌在得知自己无法怀孕的第一时间,就在美国做了取卵手术,并找了代孕母亲移植胚胎。早年元深在美国体检时,曾储过冷冻精子。沈庆歌一手操办,弄出这么个试管婴儿。或许她想瞒天过海,反正他们常年分居,婚礼后她借口去某个欧洲小国隐居数月,然后孩子出生,足可以假乱真。假倒也不假,孩子有着元深的基因、欧阳家的血脉,沈庆歌不算欺骗。只是……元深想到这里苦笑起来,为何弄到最后,还是试管婴儿?何苦,何苦?这真是讽刺。

  现在,他想开了。孩子有什么意义?男孩,姓欧阳的男孩?姓氏,有什么意义?谁知道你一百年前姓什么呢?千万年前,所有人都来自于同一个祖先。

  而最终,一切都将归于尘土。

  夜凉如水。沈庆歌走进来的时候,元深正独自坐在沙发里。房间灯没开,只有电视的亮光忽明忽暗,播放的是一部好莱坞黑白老片,有些沉闷。元深一手撑着头,一手夹着烟,见沈庆歌进来,没动,也没说话。

  沈庆歌穿着黑色香云纱连身裙,一身素雅打扮,显得格外温柔恬静。她走到元深旁边,坐下来,轻轻依偎着他。

  就这样坐了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电视里,女人哭着对男人说:“我从没骗过你。我爱你。”特写镜头对住男人冷酷的脸,“叫我如何再相信你?”元深掐灭了香烟,按一下遥控关掉了电视。画面和声音瞬间消失。屋中只余黑暗和寂静。片刻后,沈庆歌拧亮了沙发旁的落地灯。

  借着微暖的灯光,元深看到沈庆歌的脸,神情平和远淡,含着微微的笑意。

  她说:“我为我们求了一支签。你猜猜,是什么?”求签?元深看着她。他只知道她去不丹拜访大师,在那悬崖峭壁上的古老寺庙里修行冥想,净化心灵,却不知还有求签这样的迷信活动。

  他轻笑,“是什么?我猜不到。”沈庆歌微笑着,并不回答,只是伸手挽住元深的胳膊,头靠上他的肩膀,轻轻地说:“那天,当我站在山门的瀑布前,望着清澈的流水漫过岩石,直落山坳,林间几十米高的柏树耸入天空,当我在寺庙内,看到色彩褪尽的壁画讲述着古人的故事,我忽然觉得自己太渺小太脆弱了,觉得自己一切的喜怒、成败、爱恨,也都不过眼前片刻的存在。”元深没出声,看着沈庆歌。她的脸难得有这样的诚挚与天真。

  “莲花大师说,顺境之时,不应攀缘;位高之时,不应自负。当视一切如幻梦,不要累积财富,追名逐利。世间一切的成就都是无常的。”“一切的财富、光荣、名誉、物质享乐,均可能引起我们的攀缘与执着。妄念兴起之时,便有了贪、嗔、痴。而我们蜉蝣似的成就,是短暂而无实质的。”“经上说,有生必有死,有聚必有散,有长必有消,有升必有降。置身于顺境之时,应常祈祷。我时常想,你我习惯锦衣玉食,却不见得总是快乐,而修行之人,粗衣淡食,却有大自在,悟得生命真道。其实,我们仅需温饱以维持生活就好,若真能够放下一切隐居山林,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元深看着沈庆歌。她如此平心静气地与他谈论这些,有什么目的?

  “其实我说这些,并没有别的意思。”沈庆歌微笑着,“我只是觉得累了。这次去不丹,我想通许多事情。与真正的生之喜乐相比,浮华功名是多么不值一提。很多人说我是女强人,其实我根本不想做女强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大的梦想,是做一名家庭主妇。那种最普通、最传统的家庭主妇,生一群小孩,洗衣做饭,养花种树,相夫教子。哪怕日子清贫,也能够幸福。”沈庆歌说完这些,静下来看着元深,期待他的回应。

  元深却笑而不语,探身去拿茶几上的烟盒,手摸到烟盒,又停住,特意转过来看着沈庆歌,问:“可以吗?”他脸上不羁的笑容,是试探,是揭露,也是嘲讽。

  沈庆歌转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元深微笑着,按下火机,点燃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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