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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模糊幻象 (2)

  江上白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句:“难道你谁都认识?”

  苏晚愣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很认真地回答他:“是啊,这个镇上的人我都认识。”

  江上白有些诧异又有点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会这样大胆的和一个陌生人搭腔,强忍着被人打扰的不快说:“好吧,我今天才到这个镇上来,我不是这个镇上的人。”

  苏晚站在他身后,偏着头看了他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很多年后苏晚也常常会想,为什么那个年纪的自己,会有那样的勇气,去和周围的人说话,即便得不到回应,即便别人转过身便背着她嘲笑她。很多年后她也学会了自我保护,学会了在人们面前微笑着沉默,矜持而有礼。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江上白回过头问她,眉心微皱,细细长长的眼向上挑去,纵然不喜欢被人打扰,仍保持着足够的礼貌。

  苏晚抿着唇,在他诘难的眼神下微微有些退却,仍微笑着指着他脚下的石板说:“这座桥过年的时候塌了,后来修起来的,这里好像还是有些不稳,你站后面一点,小心别掉下去了。”

  江上白无力地望天翻了一个白眼,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多管闲事且认真的人。他最后的耐心让他转过身来想告诉她他会自己小心谢谢她的关心,不料转身一脚踩得太靠后,竟然真的踩空了,一个不稳便往桥下掉下去。

  苏晚大惊失色,立刻伸出手想拉住他,这样一拉一扯,两个人都掉到了河里。

  那条河叫柚河,河水清且浅,水草柔软绵长,河沙淤积堆深,两个人掉下去,苏晚不会游泳,在水里直扑腾,呛了不少水,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因为舍己救人而牺牲掉自己一条小命的时候,江上白拽着她的领子把她从河里提了起来。

  “咳……咳……,”苏晚不停地咳,想咳出呛进鼻子和口中的水,她浑身湿透,白色的连衣裙上还沾着泥沙,狼狈不堪,她一边咳一边还说着话:“原来……原来……咳咳……原来……你会……咳咳……你会游泳……咳咳……”

  江上白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他突然觉得,在他另一次生命里,遇见这样一个女孩子,似乎也是一件蛮有趣的事情。他伸出手帮她拍拍她的后背,过了好半天苏晚终于缓过气来,抬头看看他,再看看自己,脸唰地就红了,抱着早已浸湿的布包挡着前胸,不好意思的笑笑。

  江上白也是一身湿透,短袖长裤上都沾着淤积的泥沙,却一点也没有苏晚那样的狼狈,白色的连衣裙紧贴着苏晚的身子,现出那个年纪的少女刚刚发育起来的曲线,她抱着大布包低着头向他致谢:“谢谢,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游泳的,我要回家换衣服了,再见,谢谢……”

  她慌不择言地说了许多客气的话,然后抱着大布包往家里跑,江上白一路跟着她,直到快跑回家门口时苏晚才发现他一直跟着她,她有些戒备地回过头来盯着他:“你为什么跟着我?”

  江上白一脸轻松地看着她小跑的方向,指着看起来已有些年纪的房子:“你家?”

  苏晚仍是一脸戒备地点点头,江上白指着她家隔壁的另一间房子,脸上绽开一个阳光无比的笑容:“我家。”

  两个浑身沾着沙子淤泥的人站在两间古旧的房子面前相视一笑,江上白率先做了自我介绍:“我叫江上白,你呢?”

  苏晚仍旧抱着大布包,脸上有着绯红的笑容,眼睛亮亮的:“你是……江老师的孙子?我……我叫苏晚,”江上白迟疑地点点头,细长的凤眼里却漾起温和的笑容,苏晚的头又低了下去,脸上的绯红一下子蔓延到耳根子上了:“很高兴认识你,我进去换衣服了,再见!”

  她跑进自己家里去时,江上白在身后低低地笑了一句:“傻姑娘。”

  这是江上白到梦泽镇的第一天,从此他住在了梦泽镇,夏天过完了之后,他在梦泽镇的高中注册开始读高三,和苏晚一个班。

  他们从此一起上学放学,一起温习功课,一起在屋顶上乘凉,一起……

  电梯在十七楼开了又阖上,她赶在电梯门要彻底阖上时猛烈地按开门的按钮,终于抢在门关上前的最后一刻按开了门,她回过头来望着缓缓阖上的电梯,又缓缓地降落到一楼——她把握住最后的一刻抢了出来,也许……这是某种冥冥中的暗示,这一次,她一定要逃生。

  也许是昨天的重遇,才迫使她直面这一切——那些过去,真的是过去了。

  曾经她也在心中暗暗地祈求上苍,让她有机会再看江上白一眼——她曾经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一眼就好,只要看到他幸福,一眼就好,从此之后,她会甘心情愿地承受一切。

  她真的要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一切了,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梦回魂牵一千次,也不过是幻影罢了,现实残酷地摆在她面前,她又见到了他,他很幸福,在这名利暗涌的现实社会里挥洒自如,呼风唤雨。世人所羡慕的一切,他都已经拥有,事业成功,爱情得意,幸福二字,莫过于此,只是……这幸福里并不包含她。

  方圆天地的磨砂玻璃橱窗上,挂着一幅一幅的加框油画,轻松工作氛围的同时,彰显方圆天地的主打领域。从巴黎的卢浮宫,到埃及的金字塔,从天涯海角的烟波浩渺,到苍山洱海的风花雪月,苏晚伸出手去,指尖滑过油画上的纹理,滑过经年的沧桑。

  长廊的尽头挂着的最后一幅油画,是吴哥窟五点梅花的宝塔,须弥山的金字坛,这幅名为《毗湿奴的神殿》的油画,是某年婺城美术展中她私人拍下的收藏。挂在家里总觉得触目惊心,私藏着又怕埋没了这幅画,于是挂在方圆的长廊里,经年累月,依旧湮没在来来往往之中。

  她朝着这幅油画默默说道:AngkorWat,请等我来。

  打好辞呈,用白信封装好,推开走廊尽头的磨砂玻璃大门,方非尽又是一脸悠闲,高架着两条腿在办公桌上,看到她进来时扬起夸张的笑容:“刚刚从我家老爷子那里逃命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要庆祝一下劫后余生呢?”

  你劫后余生,我可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了,苏晚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仍是笑着递上白信封。方非尽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辞呈向来都是千篇一律的,除了少数故意给老板难堪的之外,其余的无非是“因为个人原因,自觉不再适合某某工作”之类。方非尽低着头看着白纸上的方块字,老半天才偷偷地抬眼瞅着她:“苏晚……该不会是我精诚所至你金石为开终于决定陪我回去共闯龙潭虎穴了吧?”

  他脸上带着怯怯的期许,竟像等待大人赞扬的小孩子一样,苏晚垂着头,不愿看他期许的眼神,她总是要令他失望的,一次又一次,她只听见自己咬着牙的声音:“对不起,非尽。”

  方非尽这才抬起头,又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调侃似的试探:“你怪我保不住方圆天地吗?”

  苏晚笑笑:“我知道你尽力了,顾家看中的,什么时候会拿不下呢,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方非尽松了一口气,小心的观察苏晚的表情,却还要装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显得自己并没有很失望似的。正准备问问她接下来的打算时,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方总,凌厉的顾总和孟总在楼下,说是路过方圆天地,想上来拜会一下方总。”

  苏晚猛地一颤,紧紧地抓住桌子缘,方非尽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朝她笑道:“还没到手呢,就急着来视察了,”他撇撇嘴拉着苏晚一起出来:“我也知道是早晚的事,可是怎么想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还是先看看新东家再决定吧。这个偏执狂虽然讨厌了一点,可是……你办事能力摆在这里,他应该不会因为我和凌师兄的关系为难你。”

  真是冤魂不散,苏晚恨得牙痒痒,这才几分钟不见呢,转眼就……顾总和孟总,一抹讥诮的笑泛起,反正辞呈也已经写了,老娘不陪你们玩了!她昂起头,和以往许多次陪方非尽出席各种酒会一样,挽着方非尽的臂膀,挂着明媚大方的笑容——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为什么她要害怕见到他们?

  “顾总孟总,幸会幸会,顾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呀,”方非尽打着哈哈,领着顾锋寒和孟涵朝格子块的工作区走过去:“这边是技术中心的开发人员,那边是美工组,嗯……这边是……”

  顾锋寒除了和方非尽点头招呼了一声之外,再没说过一句话,一路上都是孟涵在和方非尽客套:“方总不要见怪,我们是正好在附近吃饭,路过这里,顾总早就听说方圆天地轻松的工作氛围在业界内都是为人称道的,所以想上来看看。”

  我们是正好在附近吃饭……苏晚的步子不自觉地滞住,原来……原来刚才孟涵也在黄杨路上那家粤菜馆里!她脸色顿时煞白,偏过脸去看顾锋寒,他眼角的余光似乎也正好瞟到她,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不知是讥讽还是什么,她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寒——他和孟涵在那家粤菜馆里吃饭,他却用这样的方式来嘲讽她——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她从头想到尾,也想不出来——一定要说对不起,那也是他对不起她,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沧海桑田,他现在和孟涵一起出现在她面前,这算什么?

  他不是江上白……他不是那个在她委屈落泪时,温柔地吻去她点滴泪水的江上白;他不是那个在冬天拐半个小时的羊肠小道,只为了帮她买一袋糖炒栗子的江上白;他不是那个跑遍费城的唐人街,只为找一个老艺人教他打硬币戒指的江上白……

  回想起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她也不曾追问,可是……孟涵却大方得体地陪在他身边,他是江上白的时候也好,他是……顾锋寒的时候也好。

  也许……她压根就不曾真正的认识过他。

  七年的时间,她得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幻象。

  “方总不介绍一下身边这位得力的干将吗?”恍然之间,方非尽已经介绍完了今天在公司的挂着各种名头的VP和总监,顾锋寒朝着苏晚扬了扬下巴,轻轻问道。

  方非尽这才想起从顾锋寒进门起他便不曾给他们几个人做过介绍,暗骂自己疏忽的同时向苏晚笑道:“大名鼎鼎的顾总,昨天在鉴心明珠没来得及给你们做介绍,这位可是顾总的肱骨臂膀——孟涵,Angela孟,”他又转过头来向顾锋寒介绍:“倾城之恋栏目的总策划,苏晚,”作为礼节性的补充,方非尽又加了一句:“Adeline苏。”

  顾锋寒一直半眯着的眼仿佛此时才睁开,有些讶异的看着苏晚,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苏小姐的名字很有趣,正好和我以前一位朋友同名。”

  方非尽微微一愣,这几乎是顾锋寒上来之后说过的最有内容的一句话了,他还没来得及插话,苏晚已盈盈笑道:“能和顾总的朋友同名,真是我的荣幸。”

  方非尽连忙也哈哈了一句——如果能为她在顾氏谋得一份可靠的职位,也算是他最后能为她尽的一点心力了。不料顾锋寒下一句话立刻让这种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气氛消失殆尽:“没什么荣幸的,我那位朋友……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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