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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孤魂野鬼 (2)

  “哟——苏大小姐,这才跳了槽,就在我面前显摆装大款呀,你存心寒碜我是不是?变着法儿的说我以前盘剥克扣呀……,”方非尽怪腔怪调的——他们以前打过交道的一个航空公司的负责人,一口的京片子,每天说话都一副大爷模样,回来之后方非尽和她偷偷学了几天那样的京腔,见谁说话都拖着长长的儿化音。

  “是呀,方大爷,您就是那万恶的资本家吸血鬼,我就是那受苦受难的芦柴棒……”

  嘻嘻哈哈之后,方非尽开着车来接她出去吃饭,贝菲坚称宁死不当电灯泡,她无奈一笑——是有些事情她今天得和方非尽交代一下,还是不要带着贝菲了。

  她委婉地向方非尽讲述关于水边的阿狄丽娜计划草案的事情,方非尽哦了一声,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半天都没有接口,她也沉默下来,方非尽意识到她的沉默,才闷闷地问道:“水边的阿狄丽娜……”

  “嗯?”

  “他的一期工程叫水边的阿狄丽娜,你的英文名叫Adeline。”

  苏晚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似有所悟地问道:“非尽,你想说什么?”

  “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苏晚愣愣地望着他,这只是一个巧合吗?

  也许……不是巧合,她在心底这样回答自己,从那天顾锋寒在墓园里的反应,她知道这不是巧合。他平时叫她“晚晚,”有时候带点宠溺的口吻叫她“傻姑娘,”开玩笑的时候叫她“流苏她娘,”后来……取英文名的时候,他在她身后弯下身去,从她手中抢过墨水笔,在纸上写下AdelineSui:“Adeline……水边的阿狄丽娜……”

  她有些发傻地看着他,其实心里揣测了千百回,懵懵懂懂地却不敢相信,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她才敢相信,他弹那支曲子时,就是要同她说这句话。

  “水边的阿狄丽娜……我的阿狄丽娜……,”他辗转碾过她的唇瓣,低声呢喃。

  “也许是我多心了,”方非尽自嘲地笑笑,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在烦心什么。凌千帆早上打电话给他,十分委婉地问他苏晚的事情,他一时来了火气,竟然差点和有这么多年交情的师兄吵起来。

  他那天在鉴心明珠的一肚子火还没发出去,正巧凌千帆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一向是八面玲珑的凌千帆,也忍不住尖刻起来:“我不想管这件事的,看在你的份上,我让相熟的几个人帮我照看着她。她是阿寒开口请过来的,以Angela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干休的,这些年她把阿寒看得比什么都严,一个不小心,万一Angela拿她开刀……Angela我还是压得住的,可是阿寒太纵容她……”凌千帆断断续续地还是没说下去,其实意思已经很明了,他和方非尽交情再好,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去和自己的挂名表弟撕破脸。

  他压着火气跟凌千帆解释,苏晚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凌千帆却说看他们两个人眼神不对——他知道凌千帆说话向来是委婉圆滑滴水不漏的,这回说得这样尖刻……

  他莫名地也觉得苏晚和顾锋寒的眼神不对了。

  只是他的看法又和凌千帆大大的不同——凌千帆身边从来不少女人,而且都是同一类女人,推己及人自然觉得没有钱摆不平的女人。可在他看来,明明就是顾锋寒存心不良,尤其现在听说苏晚因为一期方案商业化过度才到银河上班,他就更笃定自己的猜测了。

  可是……苏晚过去为什么会拒绝他,今天也会同样拒绝顾锋寒吧?

  虽然心底有这样肯定的想法,可看到顾锋寒瞧苏晚的眼神,他心里仍十分的不舒服。

  “他没把你怎么样吧?他不会……利用职务之便骚扰你吧?”

  方非尽紧张兮兮的眼神,让苏晚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小卒子一个,哪儿有那个机会天天觐见大老板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方大爷这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呀!”

  方非尽听到苏晚抢白他的话,丝毫不觉得脸红——那个真正利用职务之便常常骚扰苏晚的人正是他自己,他仍毫不客气地自标自榜:“可不是,那个什么顾锋寒,天天挂着一张冰山脸在那儿孔雀开屏,我看着就不爽!”

  苏晚捂着嘴差点要狂笑不止了——冰山脸、孔雀开屏,这些形容放在现在的顾锋寒身上,竟然那么该死的贴切!

  吃完饭送她回去,方非尽忍不住又拿凌千帆今早告诉他的话叮嘱她:“不过我说正经的啊,要是那个冰山孔雀真的对你有意思,你可千万要小心。我听说,他那个副手叫Angela孟的,可是个狠角儿……”

  一听到Angela孟这个名字,苏晚的心又被提上来了,她转过脸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凌师兄说的呗,你要想他们也算是亲戚,照我看,那个Angela孟就是被冰山孔雀给惯坏了,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德性,”方非尽至今对孟涵当时一再的紧逼犹有余恨,不能把她怎么样也要在口上鄙薄一下过过干瘾:“听说以前有女秘书想勾搭冰山孔雀,被那个Angela孟逼得差点自杀后来得了自闭症,”苏晚瞪大了眼吃惊地望着方非尽,“冰山孔雀眼皮都没眨一下,一笔遣散费就把人打发掉了,你可一定要小心,一有什么风头不对马上辞职!”

  以前有女秘书被孟涵逼得差点自杀后来得了自闭症,然后被顾锋寒一笔遣散费打发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今时今日的孟涵和顾锋寒?

  方非尽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她越发的心烦意乱,不知怎地,顾锋寒那天在永安公墓恨意燎原的双眸,不停的在眼前晃来晃去,耳边翻来覆去的都是他那句话: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非尽,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她扶着车窗的把手,低声地问道。

  她想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可是……她缺少一点儿勇气。

  无论如何,看见自己的名字刻在墓碑上,总是一件令人惊悚的事情。

  方非尽倒个不停的话匣子陡然间被她打断,侧过脸诧异地望着她:“……你……要去哪里?”

  “樱花西路,永安公墓。”

  “现在不是清明节啊……”方非尽嘀咕了一声之后盯着她老半天,看她一脸疲倦地靠在车窗上,硬生生地把疑问都吞落肚中,哦了一声,掉转车头向城西开去。

  以为苏晚要给什么人扫墓,经过花店的时候,方非尽特地下车买了一束菊花,然后一路飞驰电掣过去。苏晚凭着记忆沿着松柏山道往上走,和那一晚一样的松林清风,一样的翠柏鸟鸣……苏晚在最高的一块墓区中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块纯黑花岗岩墓碑。

  纯白汉白玉雕成的白玫瑰一朵一朵嵌在黑色墓碑上,在夜色中绽放得格外娇艳,仿佛盛开在地底深处永不凋零的花。

  方非尽惊骇地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字,有一瞬间的摇摇欲坠,“苏晚……,”他震惊得无以复加,这样寒冷的冬夜,这样鬼魅的气氛,墓碑上刻着苏晚的名字……苏晚苍白似瓷的脸庞,他几乎要以为是在闹鬼了……

  好在他的心脏还算强健,再仔细地看了一遍墓碑上的字,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看着苏晚眼里那无尽的悲凉,一瞬间他脑海里跳出一个词来——哀莫大于心死。

  他蓦地想起苏晚那天从洗手间出来晕倒后唤着的名字,上白,江上白。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五年前……五年前他在婺城遇到她的时候,她猝然晕倒,送她到医院后他准备替她联系家人,才发现她的手机遗落在火车站,抢救过来后他问过她,有没有什么亲人要联系,那时……那时她说过什么来着?

  她报给他一个电话号码和这个名字,却怎么打都是占线,第二天再打过去,发现已不在服务区,准备再联系时却被她拦住,怯怯的不知在害怕什么,她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我还能活多久?”

  他又照她留的酒店地址打电话到前台去留口信,那时他觉得这是个奇怪的女孩子,一时意志坚定,为了活下去不听他的条件就答应他;一时又畏畏缩缩,连多打一个电话给朋友都不敢。他带她去纽约治病,医生明明吩咐要静养,她却未及复原,就偷偷地跑出来,从纽约跑到费城,他简直不敢相信她有这样的勇气。

  他不明白她这样反反复复的原因,他在费城找到她,她失魂落魄地守在一间小公寓前,发疯般地问来来往往的邻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中国学生……

  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就是江上白吧?

  墓碑上清隽入骨的名字,刺得他心上鲜血汩汩,难道他一直是和一个死人在争吗?起初他不过是利用她,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和她较上了劲,然而看到月光下朵朵玫瑰,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输得这样彻底。

  “他死了?”

  苏晚双目痴惘地盯着那墓碑上清隽入骨的字迹,喃喃自语道:“是啊,他死了……”

  也许从他们分开的那一刻起,他和她就都死了。

  “所以,你也死了吗?”方非尽只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流出无尽的苦涩。

  苏晚没有回答,茫然地点着头,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墓碑上的字。

  过去的江上白已经死了,所以,过去的苏晚也死了。

  压抑了许多年的泪水,决堤般地涌出来。

  每一朵玫瑰都沾上晶莹的泪水,在黑夜中缓缓绽放,洁白的花瓣伸展开来,散发着幽白的光芒和醉人的芬芳。

  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在为什么哭,只觉得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难受,比现在更让她觉得苟延残喘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她甚至希望自己真的被埋在地底,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松林间的清风,伴她入眠,永不再醒。

  她真的再见到了他,他也真的过得很好——明明一切都和她盼望的那样,明明一切都和她千百次祈祷的那样,明明上天这样大方地满足了她所有的愿望,可是她只觉得难受。

  她还活着,他也活着,可是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却永远也不可能是她了,只有墓碑上的这两个名字,代替他们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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