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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张幼仪:杳然残梦也深情(3)

  后来,徐志摩、明小姐和郭君开始讨论起英国文学,讨论的时候中文里夹满了英文,所以我几乎没法听懂他们的谈话。我注意到徐志摩说话的时候不停看着地板,偷窥明小姐的脚。于是我不由自主焦躁地把我的大脚伸到桌子底下,差点就踢到徐志摩。他为什么如此平起平坐对待她?而她看来是这么特异,那身外套和裙子与她的小脚摆在一起,完全不相称,而且根本不成比例。

  ——(张邦梅《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

  这段回忆,她说的时候,应该有报复的快感。徐志摩说她思想守旧如小脚女人,但他带回的女子,居然是真正的小脚。这让她觉得是天大的嘲讽!因而后来徐志摩问她对明小姐的意见时,她冲口而出:“呃,她看起来很好,虽然小脚和西服不搭调。”

  他烦躁地绕着客厅走来走去,听到这句话,他忽然宣泄似的大声说:“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离婚!”

  说不定我最爱他

  “明小姐”似乎是个谜。我难以理解,张幼仪会忘了她的名字。对于一个闯入她生活带给她威胁的女子,她不应该在记住所有细节的同时,却忽略了她的姓氏。

  也许是她太敏感,所谓的明小姐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或者,那个女子就是林徽因,她讲述这段往事时已是沧桑老妇,记忆有误也极有可能。

  她从未想过,徐志摩会真的与她离婚。她一直觉得,不犯失贞、善妒等七出之规,徐志摩便不能休妻,她生死都是徐家的儿媳。可是当她将小脚与西服的评语送给了明小姐,他终于吼叫着冲她说出这两个字:离婚!

  显然,她伤了他的自尊。他不能容忍一个旧式女人对他的嘲讽与讥笑,明小姐事件不过是根导火索,他蓄积已久的不满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那是第一次,徐志摩向她提高嗓门。他是受西方文明熏陶的新式男人,因此他宁愿一直保持冷淡的关系,也不会像一个乡野蛮夫对女人大吼大叫。但是这一幕却发生了,他们的关系,也该终结了。

  她无法克制自己的悲伤,从屋子的后门逃了出去。沙士顿乡下的夜晚,一片冰凉黑暗。夜气包裹着她,心底似有一砣冰,硌得她又冷又疼。

  徐志摩一直追着她来到了阳台,气喘吁吁站在她身边说:“我以为你要自杀!”

  灯光从客厅开着的门内透了出来。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异乡的夜空,和灯光映照下徐志摩的侧脸轮廓。痛苦,便像潮水一般,涌袭而来。

  当天晚上我上床的时候,徐志摩还在客厅用功。不过,到了三更半夜,他蹑手蹑脚进了卧房,在低下身子爬上床的时候拉到了床单,而且他背着我睡的时候,身体轻轻擦到我。我虽然知道他是不小心的,却有一种这是我们身体上最后一次接触,也是在向我们那段可悲的亲密关系挥手告别的感觉。

  ——(张邦梅《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

  那是最后一次,他们以夫妇的名义睡在同一张床上。一个星期后,徐志摩不告而别,将她和尚未出生的孩子,丢在了沙士顿。

  这一去,徐志摩再也没有回来。“徐志摩这样抛弃我,不正是安着要我去死的心吗?”当她绝望地在沙士顿的小屋等了一天又一天,准备了断自己和孩子生命时,所幸她想起《教经》上的孝道守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岂毁伤,孝之始也”,最终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一天早晨,一个名叫黄子美的男人敲响了她的房门。他从伦敦带来了徐志摩的口信:

  “我是来问你,你愿不愿意做徐家的媳妇,而不做徐志摩的太太?”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假如徐志摩要离婚,我怎么可能做徐家的媳妇?”

  “徐志摩不要你了。”

  她终于大喊了出来:“徐志摩忙得没空来见我是不是?你大老远跑来这儿,就是为了问我这个蠢问题吗?”

  这个问题确实够蠢,但徐志摩也一直没有露面。“我是一把‘秋天的扇子’,是个遭人遗弃的妻子。”她不知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无奈中给在巴黎的张君劢写信,准备打掉腹中的胎儿,张君劢回信说:“张家失徐志摩之痛,如丧考妣。万勿打胎,兄愿收养。抛却诸事,前来巴黎。”

  她在巴黎住了数月,又跟随七弟去了德国柏林。1922年2月24日,她在柏林生下了次子彼得。3月,孩子的父亲徐志摩终于在柏林现身,那是他从沙士顿不辞而别之后,首次出现在张幼仪面前。但他来,是为了与她离婚。

  那一天,他特意请了朋友金岳霖和吴经熊,做离婚的证人。他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那小小的孩子,直看得神魂颠倒,却始终没有问过她,这孩子将怎样抚养。

  张幼仪平静地面对屋子里的所有人,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经历过的伤痛,已让她变得坚强无比。

  “好了。”我签了四次名字以后轻声说,然后打破室内的沉寂,以我在我们结婚那天没能用上的那种坦荡的目光正视他说:“你去给自己找个更好的太太吧!”

  ——(张邦梅《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

  那一刻,或许正是她的新生。从此以后,她便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张幼仪。多年后当她回顾自己的一生以及与徐志摩的情感纠葛,说了这样一句话:“我要为离婚而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办法成长。他使我得到解脱,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一切纷纷扰扰尘埃落定,回过头去检视,竟觉得他们的婚姻像一道魔咒,解除了这魔咒重新洗牌,便是乾坤倒转,张幼仪从此脱胎换骨,而徐志摩,却一步步走进了深渊。

  同年11月,徐志摩在《新浙江》刊发《徐志摩张幼仪离婚通告》:“我们已经自动挣脱了黑暗的地狱,已经解散烦恼的绳结,已经恢复自由和独立的人格,现在含笑来报告你们这可喜的消息,请你们参与我们的欢畅。”并特意给这则通告配了一首诗《笑解烦恼结》,副标题为“送幼仪”:

  ……

  来,如今放开容颜喜笑,握手相劳;此去清风白日,自由道风景好。

  听身后一片声欢,争道解散了结儿,消除了烦恼!

  七年的婚姻,就这样了结了。此后他们的关系却变得高山流水般亲切自然,那是亲情和友情的联结。离婚后,张幼仪尽心善待徐志摩双亲,以义女身份帮助风烛残年的徐申如操持事务,甚至徐母病重离世期间,徐申如拒绝陆小曼进门,却坚持由张幼仪主持家政和丧葬事宜。徐志摩漂泊在外的日子里,徐家幸而有她,一切才井然有序。

  也确如志摩所言,从患得患失的情感纠缠中解脱出来,张幼仪恢复了自由和独立的人格,从思想守旧的小脚式女人,蜕变为自强自立的新式女子。她曾说:“我一直把我这一生看成两个阶段:‘德国前’和‘德国后’。去德国以前,我凡事都怕;去德国后,我一无所惧。”其实也正是与徐志摩的婚前和婚后。

  离婚不久,她便进入裴斯塔洛齐学院攻读幼儿教育。彼时在柏林学习的著名教育家罗家伦曾向她表露心迹,问她打不打算再结婚时,遭到她的婉拒:

  为了留住张家的颜面,我在未来五年内,都不能教别人看到我和某一个男人同进同出……而且我明白我在家乡还有个儿子,我一直没教过他,在我善尽作母亲的责任以前,我不可以嫁进另外一个家庭。所以,我没敢把罗家伦那句语气温柔的话听进耳里,于是我看着我的茶杯轻声说:“不,我没这个打算。”

  ——(张邦梅《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

  中国传统礼仪的影响和西方文化的熏陶,使张幼仪日渐成为一个自重优雅的女人。1925年,年仅三岁的小彼得夭亡后,她回国陪长子阿欢去北京就读,随后在东吴大学教德语,又在张嘉璈的支持下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同时兼任静安寺路云裳服装公司的总经理。如此气度迷人的张幼仪,再也不是当年徐志摩口中的“乡下土包子”,你甚至难以想象,她就是当年那个面对自己的男人都要拘谨不安的张幼仪。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坠机而亡后,彼时他的合法妻子陆小曼惊慌失措晕了过去,用拒绝认尸来否定残酷的现实,只有张幼仪,一边冷静地让八弟张禹九带着13岁的儿子阿欢去山东认领遗体,一边着手替徐志摩主持丧葬仪式。日后,又主持出版了台湾版的《徐志摩文集》。

  后来,她接替徐志摩赡养徐家二老,抚育阿欢赴美读书,并且,在徐申如去世后,如期寄钱给陆小曼,直到1949年移居香港才中止接济。她这样解释:“照顾陆小曼是我儿子的责任。”

  直到1954年,她才开始了第二次婚姻,与她的房客、香港医生苏纪之结为夫妇。这是一段平凡又温暖的婚姻,也许,这才是美满生活的真谛。

  当她垂垂老矣,成为沧桑岁月中优雅的传奇,有人翻阅历历往事问她爱不爱徐志摩,她想了片刻,缓缓答:

  “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个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爱的话,那我大概是爱他的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

  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

  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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