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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参商别 (2)

  这话若以往说,符清泉肯定是不信的,然而现在符爸把前因后果都倒出来,他还是信了至少七成的。他现在仔细回忆起来,似乎在他小时候,南妈遇到母亲总是极客气礼貌的,对父亲却不怎么理睬。原来他总以为南妈和符爸暗通款曲所以明面上故意互不理睬以掩人耳目,如今照父亲的说法,倒是南妈知道符爸如今是有妇之夫,格外避忌的缘故。符清泉心道南妈也是个可怜人,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被旧情人接济,那种境况,想来也是很煎熬的。可南妈今天骂他们父子俩一个德行,莫非……符清泉又眯起眼瞥向父亲:“真没有?那今天你怎么也和我被归到禽兽不如的一类了?”

  符爸脸色微变,目光也闪闪烁烁,不敢直面符清泉的怀疑,老半天后咕哝道:“反正我没做过对不起你妈的事情。”

  符清泉忍不住摇头,肉体上大约是没有出轨的,然而他月月年年心里眼里都只有另一个人,对母亲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他闭目微叹,问:“妈妈在世时你没做过,那妈妈过世后呢?”

  符爸眼神越发游移,更加深符清泉的怀疑,他素以为父亲条件好,肯定是南妈千方百计要嫁过来,如今看来,很可能恰恰相反。果然符爸头低得越来越厉害,被符清泉再三逼问后低声咕哝道:“有……有那么一两回。”

  “一两回?”

  “两……两三回。”

  “两三回?”

  符爸爸恼羞成怒,拍着床吼道:“现在你是在教训你老子啊?”

  符清泉毫不示弱,符爸便在儿子的嚣张气焰下又低下头来:“当时厂里人都以为她是寡妇……有个焊工一直对她有意思,抢着帮她换煤气,修水管……”

  与此同时南溪那边也想尽办法在母亲面前为符爸说好话,内容无非是这些年来符爸待她有如亲女,谁知这也勾动南妈的心事,说“老恶棍”那都是有目的的。她那时工资低,帮南溪交了学费所剩无几,他便想尽办法在南溪身上花功夫,目的不过是逼着她承他的情,到最后不得不委身相谢。

  “爸爸他,”南溪把“霸王硬上弓”几个字生生咽下去,南妈妈眼角犹有余怒,“他,他要那样,我还能说个不字?我们母女俩无依无靠,什么都得仰仗他……”

  因为经济不好,南妈也考虑过再嫁,有热心的同事们介绍过,许多人一听说她还带着个拖油瓶便被吓跑了。最后独独剩下同车间的张焊工,年纪比她略小,却不嫌弃她拖着孩子,隔三岔五来帮她的忙。南妈心想张焊工虽也没钱,但一个家里不能没有个男人,也免得符爸一双眼睛总在背后盯着,更让她见到符妈总抬不起头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似的。不料张焊工才到家里来修了两回水管,消息便被南溪口没遮拦地透给了符爸。彼时符妈妈刚过世,南溪仍常到符清泉那里一起写作业,那天张焊工刚进门坐了没两分钟,符爸爸便一脸别扭地杀将进来。

  后来的事便那样发生了,一个对你从未断过念头的男人,一个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的男人,一个可以改变你女儿命运的男人,一个能予你经济支持和保护的男人……既然当初无法拒绝他的帮助,今天又有何立场拒绝他的求欢?

  这样不清不楚的过了一年多,慢慢也传出些风言风语,有相熟的大姐说“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他”。女人对男人总有那么两样武器的,再听到那些人前背后的碎嘴时,符爸便说:“要不……结婚吧?”

  南溪不解问:“你们不早就是一对么?至少过了这么多年,爸爸都一直惦记着你呀,妈妈你不爱爸爸了吗?”

  “爱?”南妈妈神色微讶,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半晌后自嘲笑笑,“你以为我像你还小啊?”她拉起南溪的手拍拍,苦笑道,“那时候要不是怀着你,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南溪伸手抱住母亲,本想安慰她的,却听她哽咽道:“我以为嫁给他,能让你过得好一点,没想到是我害了你……”南溪心里猛然一沉,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明白,为什么无论她如何解释,母亲也不肯相信她和符清泉乃两情相悦。

  因为她曾迫于形势,为女儿做过牺牲。

  彼时她已是心如止水,却不知如今南溪仍是情思萌动。

  晚间南溪偷偷电话符清泉,向他报告自己这边的情况,符清泉亦把他那边的所闻略讲了讲。南溪听得动容,半晌回不过神来,怔忡老久才问符清泉:“那现在怎么办呐?”

  “什么怎么办?”

  “爸爸和妈妈啊,妈妈这回真铁了心要离婚,我完全劝不得,也不能说你的好话,她一定要说你是花言巧语来骗我的……爸爸那边没气着吧?”

  “还成。”

  “什么还成啊,你就一点都不着急!”

  符清泉笑道:“急什么,爸爸没气病,你也没跑了,我急什么?”

  “符清泉!”

  “小声点,别被你妈妈听到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手烫了。”

  “什么?”

  “晚上爸爸又摔碗,把我手烫了。”

  “活该,谁让你不着急!”

  “娘子好狠心呐!”

  一句话险些把南溪呛住,半晌后符清泉叹道:“逗你玩呢,我爸是个躁脾气,你妈妈也挺倔的,一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律师那边我拜托他尽量先拖住吧。还有我明天就出差了,你记得每天要适量走动走动……”他一样一样的叮嘱她,小到晚上睡觉前要检查门窗、早上不要空腹喝豆浆,南溪虽不舍得他突然出差,却也无可奈何。

  这不是符清泉第一次出差,也不是他第一次不在她身边,却是她头一次完全没了主意,头一次发觉,她如此希望他在自己身边。

  甚至原来她埋怨他什么都瞒着她安排好,现在她突然想,如果能睡一觉,第二天起床发现符清泉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该有多好?

  可惜也就是做做梦而已,梦醒了,南妈妈仍嘱咐叮咛,符清泉现在就算对她好,那也是口蜜腹剑,包藏祸心。因为丁看护是符清泉请来的,南妈总疑心他们串通一气,所以连丁看护也辞退了。因符清泉不在,南溪无聊得紧,闲得无事便回研习社去转悠。因为公演受到欢迎的鼓舞,研习社里现在是一派喜气,南妈听说钟教授安排南溪到苏州去演出学习,竟十分支持,南溪初时未想明白,到晚上吃饭时南妈再提起,才知道南妈一心要她离符清泉远远的,甚至说要陪她一起到苏州去住住。

  符清泉不到一周就提前回来了,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家里两老一少,然而他回来也丝毫没有解决问题。符爸闹着要出院,符清泉见他能吃饭进食也能走路,只好接他回家,回到家里又觉冷清,一肚子怨气全发到符清泉身上。符清泉把公司的事稍稍整饬后便亲自来找南妈谈,不料南妈警戒得很,或者说经年累月下来对符清泉的不信任终于达到顶峰,无论符清泉如何剖白心意,她心里的符清泉总是那个对她冷眼旁观、养不熟的鹰隼继子。

  现在符清泉真正领教到当年符爸在南妈这里碰到的钉子,她从心底担心符爸的时候,可以为他付出一切,然而一旦放手,亦转身得决绝。现今她全心只想和南溪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原来肯再嫁与符爸,一半是为了还债,一半是为了南溪。符清泉虽解开心中那块疙瘩,但涵养亦不至于好到能奉南妈为母的地步,于符清泉而言,他最大的让步,不过是放低身段请南妈回家,肯和她和平共处而已。南妈怨恨符清泉的却是他曾对南溪做过的那些,从事实上,符清泉毫无辩解的余地,他选择的时机总烂到透顶,第一次是在知晓南溪身世后,第二次更尴尬。符清泉无计可施,只好一再地强调父亲身体不好,希望南妈不看僧面看佛面,早日回家以免父亲病情加重。符清泉讲这样一番话,自然是出于一片孝心,却让南妈愈加肯定南溪的劝和是委曲求全。她认定这个,便再难回头,要与符爸离婚的念头更为坚决,符爸斗狠耍赖百般计策都用过,仍拧不过南妈的执拗,最后竟不得不签了字。

  没多久第一批去苏州交流学习演出的同事回来了,钟教授问南溪要不要这时候过去,正好可以年前回来,南妈一力催促南溪去苏州,说那边剧团多氛围好,几乎是半挟持地把南溪带到了苏州去。

  苏州离杭州并不算远,两小时的车程,城市的调子略有些区别,却同样是江南风味。入了冬,四处都有些荒寒的意味,柳条是枯褐的,护城河水是凝冻的,北寺塔孤寂地延向天空。

  南溪到苏州这边,马上有几处剧团或曲社的同行来接待,南妈怕招待所条件不好,早早地做了准备,托人在老城区早早租下一套装修好的房子。南妈在家里收拾,南溪则和几位同行出门游览,苏州到底是昆曲的故乡,有经验的人沿着老巷那么一走,总能在林荫花木深处,听到几句婉转清丽的水磨调,在网师园附近恰逢有退休的老昆曲演员在教年轻演员排戏……这样的地方,一直是南溪做梦也要来的,然而等真的来了,却觉得说不出的孤清寂寞。

  她掏出手机,调出符清泉给她装的那个地图程序,定位到她所在的地方,只有小小的一个红点。一再地把比例尺调大,等整个苏州城也变成一个小点的时候,才在屏幕上找到另一个蓝色的小人。

  符清泉现在,也会看着红色小人想她么?

  南溪头一次发觉,苏州和杭州,离得这样远。

  第一个周末南溪就在昆博登台了,唱的是第三折,唱毕后照例向观众道谢,正准备回后台,忽觉台下剩下的一位观众有些眼熟。她定睛一看,竟有些像纪晨阳,灯光灰暗,她分辨不清。台下那人却站起身来冲她笑笑,这回确凿是纪晨阳无疑了。

  纪晨阳剪了头,变成很利落的寸头,穿得也很随性,和他原来的形象相去甚远,却显得更有精神。南溪也不知要与他说些什么,便只点点头,纪晨阳走上前来笑道:“我听声音有点像你,没想到真是,你怎么到苏州来了?”

  南溪略解释两句,又问纪晨阳为何会在这里,纪晨阳笑笑:“在工业园那边有生产基地,我今年都在这里了。你刚来吧?”南溪不解,纪晨阳又解释说:“这边也没什么朋友,周末我就四处乱转,到老城区看看园林,上个月发现有这么个地方,所以来听听,感觉也不错。”南溪哦了一声算作应答,两人便这么干站着,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后纪晨阳问:“要不出去走走?我现在可是苏州通,给你当导游绰绰有余。”

  南溪想起前些天听母亲说起的事,微有些耿耿于怀,摇摇头客气道:“今天有点累。”

  “哦……你住在老城区里吧?那改天去金鸡湖那边看看怎么样?”

  “再说吧。”

  她一直这么客客气气的,纪晨阳终于明白她的意思,自嘲笑笑:“你也不用这么见外吧?我也就揍了他两拳,你也不用记恨到现在吧?”

  “你何止揍了他两拳!”

  “我下手不重啊!”纪晨阳疑道,“就我这种没练过的,两拳不至于把他打残吧?对了,他同学也经常要过苏州这边来看看生产的情况,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大家一起聚聚,他知道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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