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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继母的故事

  那时什么也不明白,只知道打架打输了,就要练好再来报仇,几次三番,在程松坡手上摔得灰头土脸。他单手就把她打得满地找牙,绝不因她是女生就手下留情,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一句。

  最后一次,她被程松坡锁住双臂,反吊在高中楼二楼的走廊栏杆上。程松坡目光冰冷,声音寒凉:“保证再不来骚扰我,我就拉你上来,否则我松手,让你掉下去摔死。”

  陆茗眉整个人吊在栏杆上,脚不沾地,只一双胳臂被程松坡攥住。其实她早已吓得双腿发软,然而不知为什么,在程松坡威胁要松手摔死她的时候,忽然生出一股“人生自古谁无死”的豪气来。

  她大剌剌地笑着说:“我叫陆茗眉,茗茶的茗,眉目的眉,你叫什么名字?”

  就算死也好,也要做个明白鬼吧?

  也没什么,那天父亲再婚而已。

  继母后来对她也还算不错,只是当时,陆茗眉满脑子里都充斥着种种佛口蛇心的继母故事。

  至于生母,谁知道她此时此刻又在给哪位大人物做访谈呢?

  不知道若此时此刻死了,父亲和母亲会过多少天才知道消息,又会不会哭?

  想是这么想,却怎么也没料到,程松坡当真松了手。坠落前的最后一刻,她惊愕无比地瞪向程松坡,程松坡却似乎比她更震惊。他匆匆地从楼梯跑下来,万幸她只是从二楼坠下来,掉在教学楼前的花坛里,脚踝脱臼,别无大碍。程松坡脱下外套,把袖子揉了揉就塞进她嘴巴里,然后脱掉她的鞋子,扯起裤腿,推、拉、转、合。

  干净利落,帮她复位脱臼的脚踝。

  陆茗眉痛得龇牙咧嘴,却被他揉成一团的袖子塞住嘴巴,叫都叫不出声。

  那一瞬间,脱臼之痛,甚于一切,甚于父亲再婚,甚于母亲不闻不问。

  让人忘记一种伤痛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给她无尽的爱,另一种是给她更深的痛。

  上天为陆茗眉选择的一直是第二种,程松坡总在最后关头松开她的手,这次她脱臼后他还会来给她复位,后来他远赴亚平宁,一去不回。

  当时陆茗眉只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酷刑,比一个人为你暴力复位脱臼来得更酷烈。

  更不可理解的是,凶手把袖子从她嘴里扯出来后,瞪视她良久,临走前留下低沉的一句:“茗眉……你不配叫这么好听的名字。”

  翌日陆茗眉又一瘸一拐地找上门去,程松坡脸色阴沉,看到她故意夸张的瘸拐,到底软下心肠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茗眉一脸崇敬地问:“你功夫哪里学来的,教我吧?”

  程松坡很不耐烦:“女人都学功夫了,还要男人干嘛?”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他和她一次又一次的近身搏斗之间,忽然生出异样的涵义。

  从来没有人说过,她也应该被保护。

  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是一个女人。

  程松坡用武力教会她两件事:第一,男人的武力是用来保护女人的;第二,公平和正义是要靠武力做基础的。

  陆茗眉像跟屁虫一样缠着他,可怜兮兮地解释:“我不是有意要抢你钱的,我爸妈轮流给我生活费,爸爸单月,妈妈双月……可是我妈工作忙老忘。”他吃惊地瞪着她,她以为他不信,极不情愿地承认,“我妈出差的时候我就没生活费。”

  这真是难以启齿的理由,陆茗眉的父亲是生意人,对女儿也并非完全不闻不问,连再婚前谈女朋友的条件,第一也是要能容得下女儿。不过男人到底是粗心,陆茗眉彼时正是心理敏感期,向后母开口要钱这种事,总让她觉得莫名低人一等,明明自己是亲生的,却好像寄人篱下等人施舍似的。后母也未虐待她,不过到底隔层肚皮,陆茗眉又是一张冷脸,她自然不肯热脸去贴冷屁股。明爱华也是从未缺过钱的人,凡出差回来总是有礼物给女儿的,各国的奇珍异产应有尽有。只是他们这两位都一心忙事业的父母,以为给学校格外的关照,以为自己社会地位足够高,能力足够强,就是给女儿前途最好的保障,却偏偏都忘了,作为一个孩子,最需要的,不过是父母的关爱。

  当然也有和父母赌气的意思在里头,陆茗眉也没真缺钱到那份上,不过想搞点事出来。班上有别的同学,两次没写作业就被老师找家长,到她这里似乎就格外宽厚。从起初的暗偷到后来的明抢,也有胆大的学生告到家长或老师那里,居然都风平浪静连水花都没激起一个。她变本加厉地惹事,不过换来同学们格外的惧怕和敌视。

  之前把两块钱看得比命还重的程松坡,居然慷慨的每个月分她几十块钱做伙食费。

  陆茗眉说:“等我妈不出差我就把钱还给你。”可惜她妈是个工作狂,她不好意思,就帮程松坡打打杂,这才知道程松坡是学校的美术生。她心中暗暗称奇,原来还猜测他是体育特长生呢!

  程松坡的生活呆板单调,常年待在学校的画室里画画,学校里美术生不少,却只有程松坡有单独的画室。后来陆茗眉还发现程松坡只学美术,别的课都爱上不上悉听尊便,陆茗眉猜想他家境富有,抑或父母位高权重,然而他对自己的家庭讳莫如深。更何况他为人刻板,陆茗眉和他说父母离婚后一个再娶一个嫁给工作,都不理会她,恐怕她哪天流落街头饿死,警察认尸都要花好几天。她本意只是诉苦而已,孰料程松坡很认真地问她:“你死了想葬在哪里?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陆茗眉当时傻呆呆的张着嘴,好像看到天外来客。

  程松坡接着说:“人如果到死,都回不到自己想回的地方,很痛苦的。”

  那时他的神情认真而严肃,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是如此表情。

  偶尔程松坡会若有所思地念她的名字,茗眉,茗眉,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名字。陆茗眉也喜欢听他这样回味悠长地念她的名字,在她不知道程松坡对这个名字情有独钟的原因前。

  自始至终,陆茗眉始终未见他开怀地笑过。

  即便最亲昵的时候,吻着她的时候,眼里也脱不开那种浓重的悲哀,好像每一天,都是他们的末日。

  今天吓得落荒而逃,居然也只是因为,程松坡笑得如此开怀。

  一块热毛巾忽然递到眼前,时经纬向来春风满面的脸上,难得的漠然无比,甚至还有点不耐烦地站起身:“哭完就回家睡觉吧!”

  “给点好脸色会死啊,”鼻子还有点塞,陆茗眉努力地揩揩脸,趁着时经纬还肯开车送她回去,乖乖地跟他出酒吧,不能给脸不要脸不是?

  时经纬心底其实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他只是心烦。

  开车送陆茗眉回家,看着她上楼,几分钟后九楼有一间房灯亮了,时经纬开始向外倒车。

  转到主道上,时经纬摸出储物箱里用来待客的那包软中华,抽出一根,点火。

  没抽两口就被他狠狠地摁进烟灰缸,加水,浇熄。

  大半夜的陪这种不知感恩的女人借酒浇愁,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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