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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1)

  时经纬正敲着朋友的email地址,刚刚点击发送,随口问道:“死人了?大规模小规模?”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数字,不过当地华侨已经得到通知开始撤离,死的应该是当地人。”

  时经纬挂上电话,忽想起程松坡若从满星叠回云南,极大可能会走果敢这条路。况且果敢地区的领导人,据说当年和程松坡的父亲颇有交情。程松坡会回满星叠拜祭祖父,想必经过果敢时,亦要拜访旧时叔伯。时经纬一时心慌,赶紧去查证,发现按既定行程他们如今已在云南境内,方放下心来。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事像要发生似的。

  半夜里接到社里的电话,说与程松坡同行的助理打电话到社里紧急求援,称程松坡在进入云南后,发现有东西遗落在满星叠,自行租车返程,如今失去联络,下落未明。

  掸邦地区靠近云南边境的地方,使用的都是中国移动铺设的移动网络,时经纬又联系熟人,查检程松坡的手机信号,得到的消息是从昨晚开始,此号码再无信号。

  得到确证消息时已是翌日清晨,果敢地区的领导人第一时间将消息通知了程松坡在国内唯一的合作伙伴,时经纬所在的报社。

  陆茗眉的手机无人接听,时经纬转而拨银行的座机,是陆茗眉的同事接的:“你找小陆?她在外面忙着呢,你有急事吗?有急事我叫她进来。”

  “啊……你们今天很忙?”

  “对面那家超市开业,跟我们银行签了合同办联名信用卡,今天优惠活动很多,听说早上七点超市门口就排长队等抢开业礼品,真夸张!我们现在吓死了,生怕等会儿出什么踩踏事故,又怕准备的礼品不够,刚刚派人去采购去了。你稍等等,我帮你叫小陆!”

  不多时陆茗眉被叫回来,接电话时声音冷冷的,大概早上实在太忙,她语音里稍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要紧事吗?我这里忙着呢。”

  “那……”时经纬吞吞吐吐,竟不知如何开口——这个夏天,他给陆茗眉带来的,竟无一个好消息。他默然良久后勉强笑道,“没什么,我等会儿正好要过去办事,顺便找你,你一直都在吧?”

  “在,不过……很忙。”

  啪的一声电话就断了,时经纬驱车赶到陆茗眉所在支行,对面的开业花篮至少摆了百米长,兼之锣鼓喧天,似乎是超市在门口搭台举办游戏节目。

  找到陆茗眉时她正指挥身穿银行制服的业务员们派发传单,有人发给时经纬一张:“先生,今天开业预存1000元入购物卡额外送200购物券;消费满388送一壶食用油;消费满888送三壶……啊,你找陆经理是吧?”

  时经纬点点头,冲到陆茗眉身边:“你这几天有没有和程松坡联系过?”

  “有啊,他打过我电话,当时我在开会,他留了语音讯息,”远处音响声量增高,陆茗眉不得不提高音量,“他说已经进了缅北,到汉人区了,等回云南再和我联系!你找他有事吗?”

  事到临头,时经纬反而不知如何开口:“我……我本来昨天找他有点事,”陆茗眉瞪着他,见他半天没言语不满道,“你到底什么事啊?嗳,这位先生你办卡啊,请先填一下这张申请表格,再把身份证拿给我们工作人员复印一下。喂时经纬你到底什么事啊,我这里忙着呢没空应酬你!”

  “我找他没找到,”时经纬声音陡然低下来,“缅北发生武装冲突……程松坡可能……应该是已经……”

  嗵……远处一鸣礼炮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轨迹。

  “你说什么?”陆茗眉拿双手比成喇叭,大声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很急吗,过几天他就回来了!”

  嗵……嗵……三鸣开业礼炮过后,超市门口忽静下来许多,和先前的喧嚣有些不成比例。时经纬正欲开口,音响里忽又传出震天响的网络歌曲。

  那滥俗得放遍大街小巷的歌曲里,歌手凄婉无比的调子,唱着“我们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面”。

  时经纬摇摇头,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倒流,再没有任何力量,能让他鼓起勇气,告诉陆茗眉程松坡的死讯。

  他指指陆茗眉身旁的一排桌子,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没什么,你给我办张卡吧,我家里没油了。”

  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时经纬在心里默默说,而我的那一种,就是一定活得比你更久。

  银行和超市联合举办的优惠酬宾一直忙到下午四点才结束。时经纬先想办完卡再和陆茗眉说,等办完卡,又有顾客一直围着陆茗眉问优惠活动的细节,时经纬干坐一旁,陆茗眉几次想问他有什么事,奈何开业客人实在太多,怎么也抽不出身来。

  等开业活动结束时经纬才抢到空和陆茗眉说上话:“忙了一天,一起吃顿饭吧?”

  陆茗眉换下银行制服,换上一身便装,神色淡淡的,也没有拒绝。吃饭时陆茗眉亦十分静默,再不像往常那样和时经纬斗一顿饭时长的嘴,时经纬便想——难得吃顿饭,吃完再说吧?

  忽听陆茗眉啊的一声,正舀着的莼菜汤里居然飘着一只半厘米长的毛虫!原本心情就不好,这下陆茗眉更是直犯恶心,赶紧漱口,敲着桌子叫服务员过来:“你们这里汤里怎么还有虫啊?”

  服务员很紧张,忙不迭地赔礼道歉,陆茗眉皱眉道:“你光道歉有什么用呀?我现在想到刚才喝下去的几口都恶心!”时经纬忙摆摆手:“算了,算了,这里也吃不下去,咱们换地儿。”

  他正想起身,那服务员却面有难色地挡住路,又怯怯地望望桌上其他的菜。时经纬甚感诧异,照理在餐馆碰到这种事,都是换菜或免单的,他见那服务员的胸牌上有“见习”二字,领会到或许是这小服务员做不了主,便笑笑道:“那叫你们经理来吧,我跟他说一声。”

  大堂经理马上赶到,听时经纬说明原委,沉吟半晌后,做出一件令陆茗眉不敢相信的事。

  他持起汤勺,将那勺有毛虫的汤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然后朝时经纬和陆茗眉温和笑道:“现在没有了?”

  陆茗眉震惊之后回过神来:“你有没有搞错,这样就可以赖账啊,你信不信我打315投诉?”大堂经理仍然微笑,还微笑着朝墙上示意,陆茗眉一瞥,原来墙上就有卫生局投诉电话,顿时明白这经理恐怕是仗着老板有什么背景,店大欺客有恃无恐。周围已有不少食客的目光被吸引过来,陆茗眉顿觉有失淑女身份,拿余光瞪时经纬两眼,等他那张利嘴来对付这佛口蛇心的大堂经理。

  谁知时经纬压根不当回事,还悠哉地讲着电话:“我的专栏脱稿了?你随便找个人替我两期好啦……没关系,我不介意,最近忙着呢……是啊,我们社里总编催得我都想人间蒸发了!让胡老七写吧……什么他忙?那熊猫也成吧……”

  陆茗眉气得直瞪眼,刚收拾出一脸职业笑容,准备和大堂经理死磕,出出最近积郁的恶气,一抬首却发现那大堂经理笑容可掬:“要不这样吧,这碗汤我给你们换了,今天这一桌免单,另外……”他招招手,马上有跑堂的送过来一张代金券,他双手递给陆茗眉,“小小歉意,不成敬意。”

  这大堂经理前后判若两人的态度,让陆茗眉当场傻眼,侧首见时经纬笑眯眯收起电话,方有所悟。又见时经纬把代金券推回给大堂经理,和蔼道:“代金券就算了,我平时不怎么出来吃饭,不过你放心,我会介绍一些同事过来帮衬生意的。”

  随后二人在大堂经理一再的鞠躬道歉中离开,出门后陆茗眉没说话,走几步后忽停住脚,冷冷问:“他看出来你是记者所以态度转变这么大是吧?”

  “嗯哼。”

  依时经纬的经验,原来碰到这情形,陆茗眉定要讥刺他有大把机会收人好处,顺便攻击如今的报章杂志软广告满天飞,质量每况愈下之类。今天陆茗眉却未言语,只冷冷地望住他,良久才冷笑自嘲:“有武器在手的人,总是不一样。”

  时经纬无奈笑笑:“我又没有收他的代金券。”

  “以后在这里吃饭吃到虫子的人,可没你那么好的招牌。”

  “那你能怎么办呢?”时经纬笑笑,“事实是,人家根本不怕你投诉,而我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问题。我也警告过同事会过来,他们以后未必敢这么嚣张。”

  陆茗眉撇撇嘴,也不和他辩驳,侧身穿过他和墙间的窄缝,心不在焉地把时经纬撇在身后。

  她如灵魂出窍般地在路上游荡,忽听到身后时经纬很轻的一句:“陆茗眉,是不是这世上不管什么事,只要我做,就是错?”

  陆茗眉身子僵住,再回首时,看到时经纬疲倦的脸,竟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印象里的时经纬仿若一台永动机,从不停止,永未疲倦,总那么斗志昂扬。

  而现在他的眼神,像遇到三头七身的怪兽,无能为力的悲哀:“有个消息,我保证你听了,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恨我。”

  他一字一句地将程松坡的死讯转达给陆茗眉,陆茗眉呆呆地望着他,像一记重锤砸在脑门上,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仿佛时光停止流转。等时经纬再三确认后她仍不肯相信,努力地想要从僵硬的脸上挤出几丝笑容:“假的吧……说不定又和当年一样,瞒天过海呢。”

  时经纬无力摇头,只轻轻一句:“明天就会见报了。”

  陆茗眉努力用双手撑住背后的墙面,时经纬也伸手想扶住她,她却整个人软下去,蹲在墙角,仰头失神地望着时经纬。

  时经纬俯下身去,想拉她起来,又不敢打扰她,于是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弓着腰虚搂着她。时经纬当然知道陆茗眉此刻有多难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满腔的愤懑?程松坡就这样死去——时经纬承认自己心底原来是巴不得程松坡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他逍遥快活也好,沉沦地狱也好,最好有多远死多远,别到他面前来现眼!然而现在他又觉得,这世上除了陆茗眉,最盼望程松坡还活着的人,恐怕就是他时经纬了。

  他知道陆茗眉这一生一世,都将无法忘怀程松坡了。

  以前席思永常笑骂他算盘打得贼精,成冰也鄙薄他“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现在看来,算计得最精确的,岂是他时经纬?投胎才是真正的技术活,同理找阎王报道也是。

  他有那么一点点羡慕程松坡,一瞬间甚至生出让自己惊骇的念头,若他此时此刻死了,能让陆茗眉这样伤心一回,未尝不算一件快事。

  他妈的倒是用死亡成就了一场永恒的行为艺术!

  好在时经纬马上清醒过来,人生苦短,我为什么要去死?

  程松坡已不在了,所以,我更要好好活着。

  爱的方式有很多种。

  时经纬在心里默默说,而我的那一种,就是一定活得比你更久。

  得到正式的消息,已经是两三天后了,2009年8月10日,果敢特区新闻局发布消息,称特区政府正与缅甸进行磋商。8月11日,缅甸政府军开始撤出果敢,局势趋于平缓。同一时间,果敢特区政府将程松坡的骨灰转交给满星叠地区——从法律上来说程松坡并无其他亲人,唯一和他有关联的,便是刚刚从仰光释放的张副官之子,且果敢特区政府在内外交困之下,也实在没有能力为程松坡的遗骨提供更妥善的安置方法。

  国内的追思会也陆续召开,各式各样的作品研讨会都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时经纬社里也接到许多电话,询问他们是否曾得到过程松坡传记的授权,或其他诸如此类零零总总的事。

  相应的,程松坡的画作价格也暴涨起来,据说有人曾以数十万的价格购得程松坡早年作品若干,程松坡的死讯刚刚发布,拍卖底价便迅速飙升至数百万之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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