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158章

  长安城内,卫青连着几日寻不见霍去病,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在家中暗暗担心。他性情稳重,将那夜家宴之事在脑中反复思量,终还是不放心,觉得去病只怕对自己还是有所隐瞒,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卫伉叫来问清楚。

  这日正巧平阳公主进宫陪着李美人六博玩耍,卫青命家人将卫伉唤来,父子俩在梅园石庭中烹茶闲聊。

  因深知卫伉颇有些一根筋的性情,他与霍去病又甚是交好,若是直接问,他多半为了维护霍去病而刻意隐瞒。故而,卫青先泛泛地与他聊些琐碎家事,然后才貌似不经意地提起子青。

  “我瞧着,那姑娘的剑法可真是不错。”卫青用竹勺将茶汤舀出,并不看卫伉,“连去病自己都说,一点都不比他差。”

  卫伉楞了下,问道:“她的事?表兄都跟您说了。”

  卫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道:“这种事,他以为能瞒得了多久。”

  卫伉果真中计,想当然的以为爹爹肯定是全都知道了,遂摇头叹道:“就是啊,若她在军中只是个无名小卒,估摸着认识的人还不多,可她偏偏是司律中郎将,这事若是捅出去,可了不得!”

  持竹勺的手停滞住,卫青先让自己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才抬眼看向卫伉:“你说得是斩折兰王的司律中郎将?”

  “是啊,爹爹您说,谁能想得到她竟是位姑娘!”卫伉直至说完这话,看见卫青神情有异,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小心翼翼问道,“爹爹,您不是知道了吗?……您这是在诓我呢?”

  “我不诓你,你能说吗?”卫青没好气地瞪他。

  “爹,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您的,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事,那日在建章宫中,我也吓了一跳,差点就说漏嘴了。”

  卫青看着他,再想到霍去病,长叹口气,这些孩子全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还有别人知道此事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得问表兄。”卫伉端起茶汤,吹了吹,双目透过袅袅上升的热气偷瞄爹爹的神情,试着岔开话题,“爹爹,您说,她一个女儿家怎得那么厉害,听说斩折兰王的时候,那可真是拿命去换的呀!还有她在建章宫中舞的那套剑法,好像与寻常剑法也不太一样,我以前都没见过。”

  “那是墨家剑,连我也只见过一次,怨不得你。”卫青叹道。

  “墨家?!她是墨家中人!”卫伉吃了一惊,喃喃自语道,“……难怪了……对了,爹爹,在军中时,我老见她和一名西域人在一块儿?”

  “西域人?”

  “嗯,那西域人是懂汉话的,就是孤僻得很,除了她之外,不和别人说话。”

  西域人,卫青眉头紧锁,无奈也想不出个眉目来,只能等去病回来之后再仔细盘问他。

  “记着,这事,跟谁也不许说?不管谁问,都得装不知道,懂吗?”他叮嘱卫伉。

  卫伉哼哼道:“爹爹,你以为别人都像您似的,就会诓自己儿子。”

  “诓你,你也不能说,就当自己不知道。”

  “知道了,被您这么一折腾,我算是长记性了!”

  卫青无奈地摇头叹气。

  两日之后,霍去病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府中,便听家人回禀,卫大将军差人来问过几遭,请他回府后即立来报。

  听是舅父想见自己,以为有要事,他自然不敢怠慢,顾不得奔波倦怠,忙沐浴更衣,整袍齐冠往卫府去。偏偏到了卫府中,卫青正巧不在,而平阳公主跟着刘彻往甘泉宫小住,也不在府中。底下家人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他只得在内堂等着。

  吃了些果点之后,霍去病倦意上涌,原只是在案上支肘小憩,困意却是愈发浓重,一波一波让人抵挡不住,最后索性歪靠在榻上,睡了过去。家人们见状,暗自好笑,无人敢去惊扰他。

  直至卫青回来,没等他进内堂,便听到家人回禀此事。待站在内堂外,瞧见里头睡得正香的去病,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声吩咐家人取毛毯来,亲自轻手轻脚地替去病盖上。

  感觉到毯子的厚实,霍去病翻了个身,拢紧毛毯,仍旧接着睡。

  看得出这孩子是累坏了,要不然不会睡得这么沉,卫青无奈地笑了笑,自取过一册书简,在旁静静地看着。

  直至天色渐暗,霍去病方才转醒,半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瞧见近处一灯如豆,卫青正在灯下看书简……眼前这幕,似乎又让他回到孩提的时候。

  “舅父,您何时回来的?我怎么睡着了?”他坐起身来,扶了下睡歪的冠。

  卫青望了他一眼,叹道:“正想问你呢?这次又野到哪里去了,把自己累成这样?”

  “我把她送走了。”霍去病搓搓脸。

  “送哪儿去了?”

  “您就莫问了,反正是处稳妥的地方。”

  卫青盯了他一眼:“不会是又让她女扮男装,混入军中吧!”

  霍去病闻言一怔,原本残留的困顿睡意顿时烟消云散,疑惑卫青怎得会知道此事,只是转念之间他就想明白了,定是卫伉那小子说漏了嘴,再不会有旁人。

  “舅父……她当初那么做,真是有苦衷的。”他只得将子青为何从军的缘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给卫青听,

  听罢子青的事,若去病所说都是真的,卫青倒是对子青愈发另眼相看,未想到她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儿家,却传承着墨家任侠,丝毫不逊色前人。

  霍去病末尾还没忘记补上一句:“您可莫告诉我娘啊。”

  卫青听出他这话的弦外之音来,问道:“你既已把她送走,怎么,还在担心你娘不喜欢她?”

  “不是。”霍去病忙遮掩道,“我娘胆子小,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若知道这事,思前想后,必定会后怕,少不得再把我教训一通。嘿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对了,我听卫伉说,她身边还一名西域人,怎么回事?”

  闻言,霍去病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卫伉,这楞小子可真没用,怎得什么都招了。可他面上还得做出若无其事状,笑道:“那西域人是我们过大漠时遇上的马贼,被我们俘了,身手不错。说来也怪,他就和青儿投缘,常跟她呆一块。”

  “西域哪里人,可盘问清楚了?”

  “……楼兰人。”

  卫青皱了皱眉头,在这些异族人身上,他是吃过苦头的:“对这些异族人,你多留些心眼,不是说不能用,但一定要慎重。”

  “嗯,我知道,所以没留他在军中,还是让他走了。”

  “走了?就这么放了。”

  霍去病点头,想起那日在边塞亭隧,阿曼一行人远去的身影,怀中哽咽难言的子青,不由地喟然长叹口气。

  卫青听他叹气,似有无穷怅然,瞧他神色,忍不住道:“你此番亲自送她去,可是舍不得?”

  “舍不得有什么用!”霍去病双目瞧着远处,语气中淡淡的怅然显而易见。

  瞧自己外甥竟也有为情所苦的一日,卫青叹了口气,泼他冷水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既然已经将她送走,就莫想她了。否则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何必呢。”

  霍去病长叹口气,应了一声,然后问道:“您特意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事吧?”

  “你还有没有惹别的祸?”卫青问

  “眼下倒还没有,将来可说不准。”霍去病耸肩,“听说只要家有贤妻,人自然就懂事沉稳了,我又没有您这么好的福气!”

  “又耍贫嘴……”

  两人正说着,卫伉满头大汗地进内堂来,瞧父亲与表兄都在,喜气洋洋地朝他们施礼,然后急忙道:“去病表兄也在,真是太好了,今日我打了头鹿,你莫走,留下来我烤鹿肉给你们吃。”

  霍去病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卫伉,也不吭声。

  卫伉愣了愣,探究他的神情,再看看父亲,片刻之后如梦初醒,转而愧疚不已,忙道:“我不是故意的说出去的,真的!我爹他诓我。”

  卫青轻咳两声,长身而起,不理会两个小辈之间的纠纷:“我去更衣。”

  “爹……”卫伉愁眉苦脸地看着他。

  “去病爱吃鹿颈上那块肉,你好自为之吧。”卫青低声提醒他,自是知道去病也不会当真恼卫伉,缓步踱出堂去。

  直等到卫青身影消失,确定不会听见他们说话,卫伉才陪着笑朝霍去病道:“表兄……哥……你就饶了我这遭,我保证下回不管我爹怎么诓我,打死我也不说!就烂在肚子里。”

  霍去病站起身来,斜眼睇他,仍是不说话。

  “我认罚,认罚……”卫伉忙道。

  “怎么罚?”霍去病反问他。

  “哥你定,你怎么罚,我都认。”卫伉一脸诚恳。

  见状,霍去病禁不住笑了笑:“今日乏了,我得回府去,改日再想吧。”

  “那鹿肉怎么办,你不吃了?可新鲜呢。”

  见卫伉正在兴头上,不忍拂他好意,霍去病只得道:“你让人割一块下来,我带回去便是。”

  见表兄不肯留下来,卫伉虽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勉强,遂忙命人去割块鹿肉,指明定要割鹿颈上一块。

  霍去病又去向卫青告辞。

  卫青想着去病与那姑娘分开心里正不好受,这孩子虽不明说,语气神态间却有掩不住的倦怠,拿他没法子,只得道:“你若不想吃饭那就回去吧。”

  霍去病起身,朝舅父正经八百地施了一礼:“去病告辞。”

  “去吧去吧。”

  卫青挥手赶他。

  回到府中,霍去病听家人回禀,方知娘亲已来了许久,忙要快步往内堂赶去,却又听家人回禀娘亲不在内堂,当下正在后头他的房中。

  “娘……”

  他拉开门,瞧见卫少儿正在替他拾掇冬日里的衣袍。

  “回来了。”卫少儿抬首望了他一眼,复低下头整理手中的皮袍,“从你舅父那里回来,可是又挨了训斥?这几日也不知道你又野到哪里去了,把你舅父急得一天遣人来问三遭。”

  霍去病笑了笑,在母亲身边半跪下来:“娘,你还未用饭吧?我也饿了,咱们一块吃。”

  “怎得,没在你舅父家用饭?”

  “没有,因茶果吃多了,也不觉得饿。现下回来之后方才觉得有些饿,卫伉今日打了头鹿,正是新鲜,我带了块鹿肉回来,方才已命庖厨去炙肉。”

  卫少儿看着儿子,因连日奔波,他眼眶下一圈青黑显而易见,叹道:“对了,那姑娘呢?我听说已经不在你府里了?”

  “嗯……是啊。”

  “是你把她送走的?”

  霍去病点了下头。

  “为何要送走?”

  真实原因霍去病自然是不能说,只得道:“娘您不是不喜欢她么?她自己也想回乡看看,我便送了她走。”

  卫少儿细细端详他神色,叹道:“还是舍不得?其实……这些天我想着,你姨母说得也对,她虽然笨笨的,但笨人有笨人的好处,用不着成日与她费心思,别的我也不计较了。她身份低,不能为正妻,收作侍妾也是可以的,要紧的是,多生几个孩子。”

  “娘,您只想着抱孙子,谁生的都不在意了?”霍去病笑着挪揄她。

  “胡说!”卫少儿没好气道,“我还不是看你喜欢么,这天底下,哪有父母拗得过孩子的。”

  “我就知道,娘最心疼我。”霍去病笑了笑,“眼看冬至将至,我已命人去定制一件上好的白狐皮袍……”

  他还没说完,就被卫少儿打断道:“赶紧去退了,白狐皮,我听着都觉得扎眼,若是穿出去,还不得让人指指点点,说骠骑将军的娘亲在招摇过市。”

  霍去病笑道:“看您说的,这大街上穿狐皮又不是就您一个人。”

  “行了,娘知道你一片孝心,可是你少往我这里送这些贵重的东西,免得让人在咱们母子背后嚼舌头。”卫少儿望着他,认真道,“你如今位高权重,又得陛下的宠爱,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嫉恨,行事便该愈发收敛,莫要张狂才是。娘只要你好好的,别的都用不着。”

  知道娘亲一直都在替自己着想,暗中也不知替自己推了多少次陈家想攀附升职的要求,宁可为难,也不愿给自己招惹事端,霍去病心下感动,口中仍道:“娘,我定金都已经下了,你若不要,那钱两可就打了水漂。”

  卫少儿无奈地看着他,想了想道:“那你就替我换一件灰鼠的,一样暖和和的,也不至于太扎眼。”

  “成,就是委屈我娘的花容月貌。”霍去病笑道。

  卫少儿笑戳了下儿子的额头。

  外间家人回禀饭食已备下,霍去病命他们将食案端进来,与母亲一同用饭。

  陇西郡,定川镇。

  子青每日里帮忙家事,又或在医馆里头替易烨打打下手,碾药,磨粉等等事情,本就是她做惯了的事,也并不觉得累。她腿上的伤也渐渐好转,已无大碍。

  银杏树的叶子落尽之前,易烨爹娘总算是到了,诸人相见欢喜不提,只是二老年事已高,长途颠簸,又是初到陇西郡水土不服,两人都病了一场。幸而自家便是医馆,用药方便,易烨孝顺自不用说,徐蒂与子青二人又伺候得周全,渐渐地也就好了。

  如此一晃,距离子青来定川镇已是两月有余,也入了冬。徐蒂取出两个金饼,给家中添了厚厚的被褥,又给诸人做了崭新的冬衣,独独自己只将旧衣重新絮过。易烨瞧不过眼,让她自己也置办一身,徐蒂说成亲时易烨已替她量过两袭新衣,推说不肯。

w w w. xiao shuotxt. n 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来不及说我爱你 第三种爱情 媚公卿 重生之名流巨星 帝业如画 蚀心者 只有海豚知道/忘了要爱你 西凉 客官不可以 谁拿情深乱了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