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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跳墙(2)

  沉沉的叹息落在残留着足印的雪地上,深深浅浅。云易铎收回眺望不速之客离开的目光,“爹原先还担心你与那些满人走得太近,照今天看来是我多心了。”

  “满族与汉族究竟区别在哪里?都是人。天下王土,能者居之。爹,对普通百姓而言,只要吃饱穿暖,皇上是谁又有何关系。”

  “唉,你一个女儿家都说些什么。”不赞同地皱眉摇头,当了近三十年八旗汉官教习的先生转身进屋。

  女儿家就什么都不能说吗?云颜怕冷地拉紧衣领,无表情地仰首望着明月。

  爹一定非常后悔教她读书识字吧?把她教成世人眼中的离经叛道,念了书却没有读书人该有的骨气,更糟糕的是竟然完全脱离了寻常女儿家应有的矜持同命运。倒是熙慧格格,她记得爹以前曾说要她学习那位以温文尔雅、知书达礼、拥有一切女子美德的格格。

  可惜……

  “自古青蝇白壁,天已早安排就。”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说熙慧格格是天妒红颜也罢,说她云颜是最要不得的女儿也罢,但凡还能抬首看到蓝黑苍穹中朗照的清月,便应知足。而世人所谓的荣辱、贫贱、痴慎……于清风明月间融为一地尘埃。

  静静地站在这无垠的天地间,四下一片月茫茫,寒意笼上她微蹙的翠黛,迷惘之极。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变成爹心中引以为傲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呢?为什么自己非要说些不符合女儿家身份的言论呢?为什么要撒泼赶跑媒婆,不和其他女子一样早早成婚育子呢?

  不想,只是不想。而不想背后深藏的究竟又是一颗怎样不安宁的脆弱心灵呢?单纯的倔强?不,真的仅仅只是不想就此草决注定自己相夫教子的一生。应该还有……但还有什么呢?自己究竟在等什么,自己究竟又渴望什么呢?年芳十六,若过两年仍不嫁,凭她孤芳自赏的脾性,怕是再也嫁不出去了。

  等,终究等得一场空罢了。

  她自嘲地笑笑,垂眼看花瓣零落成泥,眼里闪过悲秋的叹息。俯身弯腰,冻僵的手指拈起雪地上的白梅,起身。

  好静的夜,几乎能听到乘着月光的落梅轻飘如雪的声音。隐约……不,已经分明如狂风卷至而来的是不断因催鞭加急的马蹄声。毫无预兆地,她的心随着奔驰于青石砖道的马蹄声而狂跳起来。

  她,站稳身形,转首,抬眼。

  一人,一马,急驰而至,掀起一阵大风。积雪飞扬,溅得她一脸一身,披肩的夹袄也因侧身闪躲而掉落。

  吃惊骑手的风驰电掣,她的视线不由追随刹那飞驰过的骑影。想是骑手感觉到某些不妥,紧勒缰绳,挥马鞭的背影突然回首。

  黑暗中模糊的脸,朗月下微微发光的影,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一双璀璨似星月之光的瞳眸让立在雪地的另一人一时无法动弹。

  一双沉寂如夜的黑眸!沉寂得不见任何情绪,叫人无从猜测其深夜急驰的原由。沉寂得几近于无情,恰恰为另一种叫人不得不为之揪心的悲哀。

  梅落鼻尖,拂去浸入心脾的暗香,云颜好不容易重又镇定心神。一抬脚,踩到一块硬物,捡起细细辨认。

  “有缘识君。”

  雕花的翡翠玉饰,名贵精致,多半是方才赶路的人无心遗落。人与物的缘分,能不能于某日将它还给擦身而去的过客?世事皆因缘,她心头无端涌起一股惆怅。

  残雪,落梅,明月。

  故人的消逝,无人可诉的心思……

  云颜……只需当她自己想当的云颜不就好了吗?何必追根究底?宇宙苍茫,无端无由。她只是区区一个云颜,不必以渺小人类的臂力揭开藏于青云帷幕之后的宿命玄机。

  屋门“吱呀”一声闭紧,然心扉却开。

  满汉、贫贱,相夫教子皆狗屁,她只当夜来寒窗下温酒读书的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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